临时的朋友

2024-04-12 03:59卡洛琳·M.约西姆竹鼠
科幻世界·少年版 2024年2期
关键词:曾祖父约翰兔子

[美]卡洛琳·M.约西姆 竹鼠

卡洛琳· M. 约西姆,科幻及奇幻作家,现居美国西雅图,喜欢寒冷且多云的天气。她创作了数十篇短篇小说,刊载于《光速》《克拉克世界》《阿西莫夫科幻》等杂志,她的一些短篇小说也被翻译成几种语言。

上幼儿园的第二个星期,米米带回家一只兔子。尽管在学校定期发给家长的通知中多次提到“暂时的朋友”这一课程,但当看到五岁的女儿抱着一只蜜色的毛球的时候,我依然没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只经过基因改造的兔子,拥有高到致命的胆固醇,将在本学期末因为心脏病而死。

“我给他a取名叫‘毛底先生。”米米告诉我。我怒视着她的外曾祖父约翰,当我在诊所上班的时候,他负责照看她。他耸耸肩。我的外祖父脾气有些暴躁,他不是我想要的第一保姆人选,但他需要地方住,而我需要有人在米米放学后照看她。

“你确定给他取名字是一个好主意吗,宝贝?”我跪下来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是一只纯生物学意义上的兔子,这样的动物不会活很久。”

“老师让我们给兔子们取好听的名字。”米米说,“而且,你能给人们换新的零件,那等毛底先生坏了,你也可以修好他。”

网上就能购买宠物用的更换零件,只要出得起高昂的价钱,任何人都能按照简单的指示,将自动安装的零件换上去。但更换零件与这次课程的目的相悖——研究表明,为了孩子们的情感能正常发展,他们需要经历死亡事件。除了偶尔发生的悲剧事件,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应对“失去”。学校需要将“暂时的朋友”纳入幼儿园的课程,这样才能获得政府拨款。

当然,学校无法控制家长的行为,但发给家长的通知强烈不建议家长们以任何方式干预那些“应该死去”的宠物的命运。

“米米,亲爱的,这次不可以这样哦——我知道我们的灰猫换了很多零件,但你那位‘临时朋友只能活到……”我试着回忆起通知里提到的基因改造后的兔子能存活多长时间,好像是六个月?“只能活到三月份,那时候我们就得和他说再见了。”

我以为米米会大吵大闹,但她没有。她将毛底先生放到我们设置在她房间里的那个笼子里,然后给了他一些食物和水。

一直到十月中旬,米米才再次和我提起毛底先生。

“媽咪,”米米用她最认真的语气说,“我认为我们应该为毛底先生订购一些零件,这样等他需要的时候就有备无患了。”

“我们之前谈过这个,米米。毛底先生是一个‘临时朋友。你还记得‘临时是什么意思吗?”

“它的意思是只会存在一小段时间。比如冰激凌就是临时的,因为我会吃掉它,或者它融化了。”米米皱着眉说,“但是毛底先生比冰激凌存在的时间更长,而且我认为他应该得到一些零件,因为他是一只乖兔子,我不想让他死。”

“我们当然不希望他死,”我开口说,我不是很明白要怎么解释连我自己都很少应对的事情,“但是死亡是一件偶尔会发生的事。”

“我也会死吗?”米米问。

“噢,宝贝,那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你的外曾祖父约翰现在都还活着,而他比你大很多岁。”

“但他能在诊所更换零件。”米米说。

“如果你需要更换,你也可以从诊所得到零件。只是你现在还小,你的器官都还很健康。”

“那就是说,外曾祖父约翰可以得到零件,我可以得到零件,灰猫也能得到零件,”米米说,“为什么毛底先生不能?你认为他不是一只乖兔子吗,妈咪?”

米米总是很执着,但是我很少见到她这么焦躁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吗,米米?是什么让你这么担心毛底先生?”

米米低头看向地面,“我和丽兹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和一些一年级的小朋友聊天,他们说我们的兔子很快就要死了,我们之后就再也不能拥有他们了。”

“但你早就知道这一点了,不是吗?我们一开始就告诉过你,兔子不会存活很长时间,这就是他们被称为‘临时的原因。”

“我不知道一旦他死了我就再也不能拥有他了。”米米说,“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拥有他,饲养他,直到永远,就像灰猫。”

米米从来没有对灰猫表现出多大的兴趣。灰猫已经55岁了,除了蜷缩在客厅书架上睡觉之外,他几乎什么事都不做。年轻时候的他是一个出色的猎手,但现在,即便是更换了感受器和最先进的四肢,他也至少有二十年没有扑向任何东西了。

“灰猫是我们的宠物,”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只能告诉她,“毛底先生是一项课程。”

“小胡子今天死了,”一月份的一个下午,当我下班回家时,米米没头没脑地告诉我,“汤米的爸爸妈妈没有为他买任何零件,后来他就死了。他们将他扔进焚化炉里烧掉,他又死了一次。”

“他只是在一开始的时候死了一次,米米。他们烧掉的是他的尸体。”我试着将这件事当成一个让她学习的机会,“汤米很伤心吗?”

“汤米很生气,”米米说,“他因为在学校里打人而不得不提前回家了。他打了很多人。”

“呃,人们面对死亡的时候会有很多不同的方式,”我说,“但他打人是不对的,即使他很愤怒。”

外曾祖父约翰从厨房里走过来。

“他当然会生气。这一整个课程都非常荒谬,把宠物发给你们这些小孩子,然后告诉你们不要好好照顾他们。”外曾祖父约翰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但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新换上的仿生眼睛,他的三明治里夹着我晚饭准备烹饪的甘蓝,而不是生菜。

“‘临时朋友这个课程是为了教育孩子们关于——”我还没说完就被外曾祖父约翰打断了。

“我知道是关于什么。情感发展和了解‘失去,还有其他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我知道,我还有一半原生的脑子在这里。”外曾祖父约翰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但你的眼睛不是原生的。”我没好气地说。当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我立刻就后悔了。我很容易就忘记他曾经是多么骄傲的男人,也很容易忘记对于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要适应新技术有多么困难。他远比我更了解死亡。在他还年轻的时候,替换零件技术还不像现在这么好。当然,以前也有帮助截肢者行走的义肢,还有心脏起搏器、人工耳蜗和假牙,但不是任何出现问题的器官都可以更换。那时候人们总会面临死亡。外曾祖父认识的人之中有一大半都去世了。

“对不起,我会为你做一个更好吃的三明治。”我说着,从他的义手上拿走那个盘子,“你跟米米说一下过去发生的事。也许这能帮助她理解。”

令我惊讶的是,我听到他讲起了米米的外曾祖母阿琳,她是在替换器官技术还不够可靠的时候去世的。

我停下来倾听,因为我从来没听过完整的故事。我一直留有印象的是,外曾祖父约翰曾劝阿琳不要采用新技术,因为那太冒险了。

当他发现我一直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停止了讲述,而我则去给他做三明治了。也许和米米谈谈能减轻他的愧疚。

我不知道外曾祖父具体对米米说了什么,但这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了奇妙的影响。他逐渐适应了他的新眼睛,还和米米一起为毛底先生建造了一个围栏迷宫,这样兔子就不会感到无聊了。我很怀疑为一只注定会在某个时间死去的兔子建造一座娱乐设施是否明智,但米米却因能为她那毛茸茸的小伙伴做一点儿事而更高兴了,所以我没有干涉他们。外曾祖父再没提起他早已作古的亡妻,至少我在一旁的时候他没有提起过,但他看起来似乎开心了一些,我很久没见他这么开心了。

之后有一天下午,我在完成了一场非常艰辛的脊柱替换手术后从诊所回家,发现他们两人将脑袋凑在毛底先生旁边。因为害怕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赶紧冲过去,准备将哭泣的米米抱进怀里,但是兔子并没有死。他在桌子上跳来跳去,嗅着那些桌垫。

“外曾祖父帮我修好了毛底先生,”米米说,“我们为他订购了一些药品,帮助他降低肝固醇,所以他不会心脏病发作了。”

“胆固醇。”我纠正道,“妈妈有话和外曾祖父说,你去一边玩,好吗?”

“我能把毛底先生一起带走吗?”米米问。

“当然可以。”

她抱起兔子,蹦蹦跳跳地跑去客厅了。

“她需要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我语气坚定地告诉外曾祖父约翰,“我们已经有了一只不会死的宠物,真的不需要一只永生的兔子了。另外,那些药片只会将不可避免的事情延后而已。”

“你是在养孩子,还是养怪物?你真的认为这样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兔子死去,孩子们却应该袖手旁观,什么事都不做?”外曾祖父问道,“这将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教训?”

毛底先生停止进食了。我不知道他的食欲不振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还是他本身就有一些健康问题。只要我下班,米米就一直缠着我,持续不断地问,我们能为她那只可怜的兔子做些什么。“外曾祖父不知道应该订购一些什么零件,妈咪。你必须帮助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老实地告诉她,“我在诊所里负责安装那些零件,但我不负责诊断。”我没提到我不得不申请在诊所里加班,以支付他们为毛底先生买降胆固醇药物的费用,而这种药物极有可能就是导致毛底先生生病的原因。

外曾祖父约翰在我们的公寓里摔摔打打,开启“家居改善”项目,又将烂摊子放在一边不管。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动中央计算机系统,但家中除此之外的小物件他都可以毁坏,以发泄他的焦躁不安。

米米和外曾祖父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她走过来,“我想把毛底先生带去灰猫常去的那家宠物诊所。”

我想到外曾祖父约翰说的关于教孩子们对宠物的死亡冷眼旁观的话。我又想到了灰猫,他还活着,但他真的和以前的是同一只猫吗?我甚至想到了外曾祖父约翰,他现在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人造感受器、义肢和其他人造零件,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我不知道答案,而我五岁的女儿此时正抬头看着我,希望我能救救她那小小的、毛茸茸的朋友。她真的需要亲自了解死亡吗?如果我让她回避了人生中最艰难的课程之一,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

“不,”我说,“我们不能带他去宠物诊所。”

看到期冀的微笑从她脸上消失,我感到心碎。我差一点儿就改变主意了。但即便是在泪水涌上她眼睛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松口。我的女儿和我都需要了解失去带来的悲伤。我们都将从这一次的经历中学到东西,而这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坚强。

第二天早上,米米眼眶含泪地冲进我的房间,“毛底先生死了,他变得又冷又硬,他没吃早餐。”

“我很遗憾,宝贝。我知道你爱那只兔子。”我脑海中曾练习过的话此时听起来虚伪又空洞。我紧紧地抱着米米,然后我们一起去她房间里看毛底先生。

外曾祖父约翰也在这里,就站在笼子前面。他手里抓著什么东西,我猜是一个人造零件,即使我看不清楚。他愁眉不展地低头看向那只毫无生气的兔子。

“你找到正确的零件了吗,外曾祖父?”米米问。

他举着手上一个微小的物体,是一个自动安装的替代肝脏,“我不知道这能不能起作用,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即便是神奇的零件也不能起死回生。”

“我们能试试吗?毛底先生没吃早饭,我不想让他饿着死去。”

我惊恐地看着外曾祖父将微型的人造肝脏放在死去的兔子上,然后激活了自动安装装置。这个小小的器官开始自行安装,剃掉兔子的毛发,给皮肤消毒,然后划开一个口子,钻进了兔子的身体里。现在我们必须卖掉一个使用过的肝脏,因为理论上它们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只是价值会急剧下降。为了一只死去的兔子,我又要加更多的班了。

肝脏完成了安装,可是它立刻发出哔哔声,提示出现了错误。几分钟之后,它再次出现了,附在兔子的皮肤上,等待进一步指示。我将它捡起来,清洗干净以便再次包装。

“抱歉,孩子,”外曾祖父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是吧?”

米米点点头,“他现在和外曾祖母在一起了吗?”

外曾祖父微笑起来,“她一定会喜欢他的,我的阿琳。一个可爱的小毛球会陪伴她。如果后续还有什么故事,那也许就是他们相互找到对方了。”

我惊讶地看到我的女儿和我的外祖父都因为这个想法而得到安慰。我托起毛底先生,连同他没吃的早餐一起,轻轻地放进垃圾焚化炉里。我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化为灰烬。而当这一切完成之后,米米走到客厅里找东西。出人意料的是,她找的是灰猫。

她将他从书架上抱起来,抚摸着他的人造皮毛。他发出一阵机械式的呼噜声。他不是她的临时朋友,但他温暖而柔软,抚慰人心,而且他允许她将脸埋进他的毛发里哭泣。

[责任编辑:罗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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