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岁跳芭蕾:“紧张”妈妈逆战儿子青春期

孙丽

2024年2月3日，PDE国际舞蹈展演广州总决赛如期举行。舞台上，赖燕欢凭借芭蕾舞《艾斯米拉达》变奏一举获得组别的金牌。仅在半年前，她刚斩获珠海分赛区银奖。让专业评委都难以置信的是，这个身姿矫健、步伐轻盈的舞者其实已经45岁！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42岁才开始练芭蕾，这是她第一次上台参加比赛。人们不禁好奇，为什么这个年龄练芭蕾舞？原来，她的初衷竟是因为儿子。

矛盾升级，有多爱就有多痛

2020年4月6日凌晨1点，赖燕欢如同很多个数不清的夜晚一样，流着眼泪翻看儿子小时候的照片，想到刚刚冷漠又无理的儿子，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我不管了，就这样吧。算了！”

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又对自己说：“他还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就这样放弃。”上初中以来，在学业压力和叛逆期双重夹击之下，昔日的乖儿子，天天与她针锋相对，恶言相向，亲子关系陷入冰点，让她束手无策，陷入绝望。

1978年，赖燕欢出生于深圳，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上小学前，赖燕欢短暂学过两年舞蹈，但是在那个文化资源匮乏的年代，学习芭蕾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她只能把这颗梦想的种子埋藏心底。现在的她，是香港保险公司的一名专业持牌保險代理人。

28岁那年，赖燕欢和王利（化名）结婚。2008年，儿子王哲浩出生，赖燕欢工作的同时还要兼顾带儿子。儿子稍微大一点，她又不得不因为工作的原因往返香港和深圳，扮演着职场女性和全职妈妈的双重角色。

在儿子成长的道路上，赖燕欢可以说费尽心思。她谢绝朋友的聚会，婉拒同事的邀约出游。陪着儿子读一本又一本绘本；驱车近一个小时，请语言表演老教授给儿子规范普通话。在她长期的坚持下，儿子的普通话、语言表演开发、文学素养以及人格塑造等都有了很大提高。

儿子每一次上台表演、朗诵活动以及全国比赛，赖燕欢都陪着他，给他化妆、打理头发，跟他复盘台上的内容，告诉他哪里可以做得更好。在母子俩天衣无缝的配合下，儿子从市级英语辩论冠军、演讲特等奖到“希望之星”全国英语风采总决赛第三名、特等奖……看到自信而努力的儿子，赖燕欢深感欣慰与自豪。

如果，儿子就这样茁壮成长，赖燕欢的人生也不会有后来的颠覆。

2019年，儿子上初一，随着学习压力的增加，青春期的到来和疫情的突如其来，赖燕欢感觉一切都变了。儿子声音变了，皮肤变了，身高也变了。就连行为也变了，以前跟赖燕欢搂搂抱抱，现在走路都要距离两米远；以前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拒绝交流……

突然的陌生和无休止的争吵，让赖燕欢和儿子之间的情感纽带越来越不堪一击。

那段时间，儿子需要在家里上网课，赖燕欢也要在家里办公。看着儿子紧张的学业，睡眠严重不足导致的精神状态不佳、脾气暴躁，让赖燕欢很焦虑。除了炖汤食补，她想尽一切办法让儿子早点睡觉。

白天她除了自己的工作，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儿子写作业：“吃完饭休息20分钟就开始写作业吧？”儿子答应着：“好的。”“时间到了，开始写吧！”“再休息一下，白天很累！”“等下作业写不完了，怎么办！”儿子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到了晚上，赖燕欢又开始催促：“洗澡要那么久吗？”儿子假装听不见。“15分钟到了，还没洗完吗？”“才刚洗啊！哪里有15分钟？”“我计时了啊！”儿子继续假装听不见。

到了夜里，赖燕欢又问：“都十一点半了，作业还没写完吗？”“写不动了！”“那你白天没有利用时间吗？其他同学为什么可以写完？”“我不知道！”……

这样的争吵每天都在上演。而让赖燕欢绷得最紧的那根弦就是分数。在面对中考普高录取率不及50%的政策下，看着班级群里每天各科小测的分数排名，赖燕欢压力山大。她每天盯着手机，生怕错过一条群消息，漏掉一个“帮助”儿子进步的机会。

赖燕欢深知，分数与排名，已经成了儿子抗拒与她交流的真实原因。但是身为母亲，责无旁贷。有一次，赖燕欢接儿子放学，一路上，她假装好奇地问：“今天为什么数学平均分全班那么低啊？”儿子说：“很难啊！”赖燕欢不理解：“老师干吗出那么难呢？是不是你们都没有掌握清楚知识点？”儿子沉默不回答。赖燕欢改口说：“没关系，现在搞明白错在哪里了吗？”儿子继续沉默，对话终止。

就这样，赖燕欢以为的爱，造成了亲子关系的对立，亲子关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化解矛盾，跳芭蕾“救赎”自己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赖燕欢从未停止思考和改进，尝试阅读亲子关系的书，还通过直播间买了上千元的心理辅导课。十几天的课上完后，赖燕欢发现所学与生活有很大差距。尤其是儿子，经常是非暴力不合作。

赖燕欢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毁掉的不仅仅是亲子关系，还有自己的身体和儿子的前程。她必须再想办法从这种“危机”中走出来。

为了平息自己的怒火，赖燕欢跑出窒息的家随处转悠。她看见一个芭蕾舞蹈培训机构。哦！她想起来了！芭蕾是她从小的梦想。

这些年，为了工作和家庭，完全失去了自己，早已忘记了儿时的“白日梦”。她跟大部分女性一样，希望美丽，希望从容，希望优雅，她幻想着橱窗里粉色的芭蕾足尖鞋穿在自己的脚上，再穿着华丽的芭蕾tutu裙，在美妙的音乐下翩翩起舞……于是，她壮着胆子进去询问客服：“我可以试课吗？我这个年龄可以学吗？”就这样，她给了自己一个尝试的机会，也开启了后续三年成人芭蕾学习的道路。

简单试了几个动作后，赖燕欢非常兴奋：芭蕾跟以前尝试过的瑜伽相比，不仅能跳出优美的舞姿，对肌肉的调动也更全面。每节课都像一剂剂内啡肽，让她容光焕发。更关键的是，可以让她有暂时的避风港。舞蹈教室就像她的诺亚方舟，在家遇到不顺心时，她就会去教室。

但随着难度的增加，赖燕欢很快就发现自己动作不到位，体能跟不上，肌肉调动不行，柔韧性也差。一两分钟的剧目，跳30秒就没有力气了。每次跳完，都瘫倒在地上五分钟动不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她也没有心思和精力跟儿子吵架，跳芭蕾带来的困难就够她挑战的了。

在训练过程中，她的膝盖总是伸不直，只能加大训练，也会在腰部和腿部绑沙袋来锻炼核心力量，最终导致膝盖疼痛。她经常会在下课后走入隔壁中医馆扎针灸来缓解疼痛。

儿子刚开始并没有关注她跳舞，但有次闻到家里有很浓的药油味，才看到赖燕欢的膝盖有一大块淤青，简单劝道：“摔成这样，还跳什么？”赖燕欢脱口而出：“大部分女孩子都有一个芭蕾梦，因为没有自己的时间，我这个梦想一直没能实现。在成为妻子、妈妈这些角色之前，我曾是你外公外婆捧在手心上的花，我要做回我自己！”儿子听完后，默默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芭蕾舞的一大特色，是舞者穿着足尖鞋，站立转圈，旋转出优美的舞姿，足尖鞋很硬，穿着很不舒服，会磨起泡，会流血。有一次练习转圈，她转第二个圈时绊倒，脚腕受伤到医院治疗。儿子知道后，非常吃惊，安慰道：“不要太拼了。”虽然只有一句话，但让赖燕欢也感到很暖心。

赖燕欢付出了常人难以付出的努力，对儿子都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儿子觉得妈妈为了自己的爱好都能那么坚持那么拼，自己也不能太矫情。他参加中考体育练习引体向上项目时，手掌心血肉模糊，十个手指都裂开口子，反复愈合又磨破。赖燕欢看见后非常心疼，儿子却轻描淡写：“轻微皮外伤，没什么。”

还有一次，儿子搬回来一个超大包裹，她默默打开，竟然是按摩仪器，赖燕欢意外又惊喜，没来得及谢儿子，他立马钻进房间了。她使用按摩仪器的时候，看到上面一张小贺卡写着：希望你劳逸结合！

芭蕾让赖燕欢体态变好了，以前骨盆前倾、腰疼、肩周炎的老毛病也在慢慢好转，就连她的心态都变了。

两年后，赖燕欢所在的舞蹈机构组织舞剧演出。她饰演灰姑娘的恶毒姐姐，这个角色既要演出反派的讨厌，又要演出诙谐的舞台效果，对赖燕欢是个不小的挑战。演出那天，正好赶上“五一”放假。赖燕欢邀请儿子去看，但儿子表示不感兴趣，不愿意去。“反正就两三个小时嘛，来给我捧个场呗。”见儿子还不动，赖燕欢继续说：“你参加活动都是妈妈带你去，现在，你长这么大了，妈妈第一次上台，你就捧个场呗？”话说到这个份上，儿子也不好推辞。

台上，赖燕欢投入地表演；台下，儿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刻，儿子才知道妈妈原来这样光彩夺目，顿时对她刮目相看。特别是反派角色的塑造，非常成功，很多观众和同学都以为赖燕欢就那么恶毒和跋扈。这次演出的成功让儿子非常吃惊，仅仅两个月，妈妈的舞台表现力就那么出彩，他很佩服。

深夜十一点，赖燕欢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儿子却兴奋得睡不着觉，缠着妈妈：“那个舞台剧是怎么排练的？才两个月就练成这样了？”“是啊，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妈武功练得好呗。”这是儿子3年来第一次打开话匣子，跟她聊了那么多，这让赖燕欢很欣慰。

她心想，要再接再厉，勇往直前，一直挑战自己，让儿子对她的蜕变“目瞪口呆”。

就在此时，芭蕾舞蹈机构老师告诉赖燕欢，2023年8月21日，珠海分赛区有PDE国际舞蹈展演。此展演是欧洲国际艺术大奖赛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一项设有中国舞竞演项目，具备中国艺术形态的国际综合展演。

老师问她是否愿意接受挑战参加比赛。她给儿子打电话说：“有个比赛，老师让我去参加，可我学了还不到3年，我很害怕，别的选手要么有童子功，要么学了十几年，到底要不要去？”儿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想去就去呗。”“我想去，但是这个过程中我好几次都跳不下去了，体能跟不上，技术难点也搞不定，咋办？”“你都报名了，那你肯定要去的啊。”儿子的肯定就像定心丸，赖燕欢咬牙坚持了下来。她决定挑战一下自己。

奇妙人生，再度摘金母子和解

回家后，丈夫王利给她送上一捧黄玫瑰，预祝她顺利通关。原来，儿子嘴上无所谓，私下却给爸爸下了任务。比赛当天，赖燕欢给儿子打了电话：“舞台很大，我一个人上去好紧张。你放学后，用手机登录进去，有个现场直播，你帮我录个屏。就算跳得再辣眼睛，回来后我也要看一下自己在台上是个什么鬼样子。”儿子爽快地答应了。

距离自己上场还有一段时间，赖燕欢却紧张得两腿发抖。工作人员突然通知她，有位选手没来参赛，需要她提前登台。还没有缓过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深呼吸，她就登场了。

那一瞬间，看到白色的地板、蓝色的屏幕、比平时教室大一倍的舞台，刚想酝酿一下，音乐就响起来。她仿佛看到觀众席里的儿子，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她决定勇敢一次，她不是被生活庸碌磨平棱角的40多岁女性，而是化身一名热情奔放的吉普赛少女，拿着小鼓在台上浪漫起舞。赖燕欢心想，豁出去了！她跳的是经典芭蕾舞《艾斯米拉达》变奏，化身吉普赛女郎，跳出去的第一下，她自己感觉“贼猛”。

比赛结束了，赖燕欢给儿子打电话：“你录屏了吗？”“录了。弹幕上好几个人说你是小姐姐。还说你有气质，说你跳得很不错，基本功好。都夸你。”赖燕欢的心如释重负，美滋滋的：“那你觉得我跳得怎么样？”儿子还是那副模样：“还好吧，反正……我更喜欢跳现代芭蕾的感觉，好酷啊。”

最终，赖燕欢获得了PDE国际舞蹈展珠海分赛区银奖。有人用“不可思议，有点儿疯狂”形容她，也有人评论：“坚持就是最大的闪光点，敢于挑战自我，为很多已经认命、归于庸碌的40多岁女性，展示了人生路的另一种可能。”

赖燕欢获大奖的消息被各大媒体争先报道，很快就上了热搜。这让儿子无比敬佩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妈妈，我也参加过比赛，也拿过全国前几名的奖，我怎么没上热搜？你怎么上的热搜？你现在牛啊。”赖燕欢笑了：“谁知道呢？”

儿子笑着暗暗跟赖燕欢较劲。当年，儿子荣获深圳市中小学辩论赛初中组辩论冠军、最佳辩手（组别唯一一位）。

比赛当天，赖燕欢给儿子化妆、打理头发。面对儿子1.82米的高个，赖燕欢笑着说：“我现在已经够不到你了，你要坐下来，你妈才能够得到你的头啊。”儿子笑着坐下来。

他主动跟赖燕欢聊天：“妈妈，我们学校上次组织的秋游活动太有趣了，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么有趣的活动。我玩飞盘，所有人都给我鼓掌，我觉得自己特别帅！”“你本来就很帅啊。”“还有烧烤，我跟很能干的女生一组，等着吃就行了，选全是男生那一组的，都没有吃饱，因为手笨。”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赖燕欢鼓励他：“你很聪明，知道怎么选。你看那些男生就没有你那样的头脑，最后就没有吃饱。”

儿子中考不仅被深圳名校高中录取，还被一所排名数一数二的国际学校录取了，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新体系的学校，更全面更综合更适合他，他的优势都得到了施展。短短两三个月，他上了学校的宣传片，担任了辩论赛主席，他对赖燕欢说：“很多学哥学姐都认识我。”赖燕欢鼓励他：“你很优秀。”

现在，儿子跟赖燕欢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从新的校园聊到新的宿舍和同学，聊到自己的学习状态、担任什么样的职务，甚至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2024年2月3日，喜讯再传。在PDE国际舞蹈展演广州总决赛的舞台上，赖燕欢凭借芭蕾舞《艾斯米拉达》变奏，摘取金牌。

儿子给赖燕欢打电话：“妈妈，你是不是又要上热搜啦？”赖燕欢笑着说：“必须的！”

周末，赖燕欢开车接儿子放学，一路上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从前，赖燕欢的努力得到了儿子的认可，赖燕欢的坚持给了儿子力量。对于自己走过的路，赖燕欢说：“不要考虑年龄，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就好。你若盛开，蝴蝶自来。”

谈及过往，赖燕欢说：“我怎么也想不到四十多岁的我还能练芭蕾，我和儿子之间的关系竟然是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化解的。人生太奇妙了！”

编辑/艾容

49603446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