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瑶瑶, 许瑞娟
(1. 云南民族大学南亚东南亚语言文化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4;2. 德宏职业学院公共基础学院, 云南 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 678400)
南亚东南亚国家与中国地缘相近,是中国周边外交的优先方向和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的核心区域,持续推进两地以“语言相通”为基础的“五通”建设,加强地区间多边合作,致力于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从国家构成来看,南亚东南亚地区包括泰国、缅甸、越南、老挝、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文莱、菲律宾、东帝汶、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尼泊尔、斯里兰卡、不丹、阿富汗和马尔代夫共19 个国家①本文南亚东南亚国家的界定标准参照东南亚国家联盟成员国与南亚区域合作联盟成员国的名单,名单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网站,网址为https:∥www.mfa.gov.cn/web/gjhdq_676201/gjhdqzz_681964/。 (其中,2022年11月11日,东南亚国家联盟领导人第40 届和第41 届峰会原则上同意东帝汶加入东盟,成为该组织第11 个成员国,因此笔者将东帝汶的语言政策研究也囊括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
东南亚研究专家认为“东南亚”这一名称起源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而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区域,东南亚则来得更迟[1]。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除泰国以外的其他南亚东南亚国家都被迫沦为西方殖民地,被纳入殖民体系后,不仅区域内的联系被割断,整个地区也被置于从属地位。 如今,殖民体系早已瓦解,但人们依然习惯于将南亚东南亚国家视为大国的“追随者”,因而冲淡了许多研究者对南亚东南亚地区的研究兴趣,忽略了其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对象所具有的价值。 “东南亚”是一个相对新近的概念,中国人习惯于将这一地区称为“南洋”,欧洲人则将这一区域称为“外印度”,但是对于这一区域的具体范围和边界,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都缺少普遍性共识,学者们并没有将这一地区视为一个具有内在联系的区域。 而南亚地区也面临着相同的境遇。 频繁的贸易活动与密切的人员往来以及被殖民的历史是南亚东南亚国家呈现出的共性特征,南亚东南亚区域的形成以及区域边界的不断变化,反映了人类不断变化的实践以及这些地区人员的流动性、跨国性与传播性等特征[2]。 殖民地之间的相互隔绝形塑了整个世界尤其是知识阶层对于南亚东南亚的认知。 作为一个“迟到”的概念,南亚东南亚地区不仅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才被世界所熟悉,同时也提醒我们,相较于中国与南亚东南亚地区的密切联系而言,我们对这片区域所开展的系统而全面的研究仍然非常有限。 此前,有学者主张从文化共性的角度来理解南亚东南亚作为一个区域存在的基础。 如法国历史学家赛代斯曾指出:“从公元1 世纪到13 世纪,东南亚经历了漫长的印度文明的洗礼,涌现出了一批印度化王国。”[3]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认为:“构成‘想象’的基础可以是一切可被选取的,甚至是重新阐述和塑造的客观因素。”[4]6同样,在南亚东南亚国家的区域一体化进程中,为建立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各国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往往借助语言这一客观因素来构建国民对国家或区域的认同,建立起“想象”的区域边界,以维护地区一体性。此外,东南亚问题研究专家阿米塔·阿查亚认为:“区域的一致性和身份认知不是既有的,而是区域内领导人和人民有意识的社会化的结果。”[5]换言之,区域的边界并不是基于地理位置和民族构成等客观因素先天形成的,而是各国政府后期运用各种规划手段强行附加而成。 因此,南亚东南亚地区的语言政策和实践目前已成为世界语言学家和政策制定者的兴趣所在。 但是学者们多聚焦于该地区单一国别的语言政策研究,未将这一区域视作整体而对其语言政策展开宏观视野下的比较研究。 鉴于此,本文基于区域类型学的研究视角,试图对南亚东南亚国家语言政策的类型特征、历史成因及发展趋势展开全面系统的研究,加深对南亚东南亚区域的认识,为我国的语言政策规划提供一定的参考。
大部分南亚东南亚国家地处喜马拉雅环线,常被学界称为“泛喜马拉雅地区”。 独特的地理环境和相似的历史背景使该地区普遍具有民族众多、语言丰富、政体多元、信仰多样等基本特征。 各国政府基于本国国情与国际发展潮流,制定了一系列语言政策规划。 泰国、缅甸、越南、老挝、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文莱、尼泊尔、斯里兰卡、马尔代夫等国的国语与官方语言保持一致,维护了各国国内语言的统一性。 南亚东南亚国家都重视英语,泰国、越南、老挝、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文莱、巴基斯坦等国还将汉语纳入国民教育体系。 此外,泰国、缅甸、越南、柬埔寨、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文莱、东帝汶、印度、巴基斯坦、尼泊尔、斯里兰卡、阿富汗和马尔代夫等国都重视民族问题,在法律上承认国内各民族享有平等的语言权利。 南亚东南亚各国语言政策简况如表1 所示。
由此可见,南亚东南亚各国都将本土民族语言而非外来语言确立为国语,这体现出各国对本国语言的重视。 在外语政策方面,大多数国家长期重视英语,对汉语的关注也呈逐步上升趋势。 受多重因素影响,尽管南亚东南亚各国的少数民族语言大多获得了法律认可,但其发展仍然面临较大的挑战。 总体来看,南亚东南亚国家的语言政策呈现出如下几种类型特征。
南亚东南亚国家几乎都有自己的国语,在国语的选择上,有的国家倾向于主体民族语言,如缅甸、泰国、柬埔寨、孟加拉国与不丹等国,也有一些国家为避免多民族国家的政治冲突,另辟蹊径,选择以人口最少民族的语言作为自己的国语,如印度尼西亚和巴基斯坦。 但在选定国语后,这些国家都会以不同的方式确立国语的合法地位,以凸显其重要性。 确立国语地位的方式主要有三种。 一是在宪法中肯定国语的地位,大多数南亚东南亚国家采取此种方法,如缅甸、老挝、越南、柬埔寨、东帝汶、菲律宾、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国都在宪法中明确了国语的地位。 二是通过颁布专门的语言法或通过国际公约的部分条款以体现国语的地位,如马来西亚与斯里兰卡。 1967年,马来西亚政府颁布《国家语言法》,规定将马来语作为唯一的官方语言和国语[6]94。 三是以泰国和孟加拉国为代表的部分国家虽未在法律上明确国语归属问题,但却赋予了泰语或英语特殊的社会地位,并在政治、商业、教育等领域广泛使用,以此确立了国语的地位。 泰国虽然未在宪法和其他相关法律中明确规定泰语的国语地位,但通过历任政府强制推行的“语言同化”政策,泰语的国语地位已深入人心,成为泰国的国家象征之一。 国语的特殊地位一旦被确立,随之而来的则是国语普及和标准化运动。 南亚东南亚国家都将保护和推广国语工作放在首位,不仅成立了专门的政府机构负责国语规划工作,还通过教育、商业和新闻媒体等领域不断强化和巩固国语在本国的使用。 文莱于1961年成立了语言文学管理局,专门负责标准马来语书写体系和发音系统的标准化、词典编撰以及专业术语的确定与推广等工作[7]。 为促进不丹语在不丹全境特别是广大农村地区的广泛使用,不丹不仅设立了不丹语发展委员会,专门负责不丹语的标准化和推广工作,还在2008年颁布的首部宪法中明确规定不丹所有公民都需要掌握不丹语的读写技能[8]。 而对国语予以最大关注的当属印度尼西亚。 印度尼西亚的国语为印尼语,是当地使用人口最少的民族语言。 为防止国家分裂,促进独立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建构,印度尼西亚历任执政者广泛持续地在各种公众场合中推广印尼语,使印尼语的国语地位得以巩固。
在国语的标准化和推广运动中,巴基斯坦可谓是一个特例。 1947年,独立后的巴基斯坦政府为唤起民族意识、促进民族团结和统一、减少因语言分歧可能导致的民族松散或分裂,在政策和言辞上支持将乌尔都语作为国语[9]。 但英语在巴基斯坦具有广泛的影响力,英语作为巴基斯坦事实上的官方语言在国内广泛使用,因此,巴基斯坦的国语推广工作任重而道远。
除国语外,南亚东南亚国家对外语政策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不仅重视英语普及,提倡多元外语教育,还与时俱进地加强汉语教学。 如果说国语政策是南亚东南亚国家独立早期构建民族认同、维护国家团结的有力武器,那么外语政策则是新生政权摆脱落后、努力实现国家现代化发展的重要法宝。
1. 重视英语普及
南亚东南亚各国普遍重视英语。 虽然只有菲律宾、新加坡、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不丹将英语确立为国家官方语言,但在其他南亚东南亚国家,英语也早已成为“第一外语”和“第二教学语言”,其语言地位仅次于国语。 泰国历来重视英语,2008年颁布的《基础教育核心课程》将英语设立为高考必考外语科目,规定所有学校都必须开设英语课程[10]。 缅甸在基础教育体系中将英语列为唯一的外语[11]。老挝于2010年将英语正式列入小学课程[12]68。 文莱在独立前,英语就已经成为一些学校的教学语言,之后还作为工作语言在政治、教育和商业等领域广泛使用,如今它已经成为文莱事实上的另一种官方语言。 新加坡实行“多语并存、英语独尊”的语言政策,以马来语、英语、华语、泰米尔语等为官方语言,实行英语和母语相结合的双语教育政策,重视英语人才的培养。 印度从20 世纪60年代中后期开始推行三语教育方案,规定中等学校必须讲授英语、地方语言和印地语三种语言[13]。 尼泊尔的公立小学从四年级起开设英语课程,高校也多使用英语教授数学、科学、技术等课程[14]。 孟加拉国将英语视为建立知识型社会的必备语言并将其纳入不同教育阶段的课程中。 斯里兰卡的国语和官方语言为僧伽罗语和泰米尔语,但上层社会却通用英语。
2. 多元外语教育
随着全球化经济的迅速发展,南亚东南亚国家逐渐加大了对外语的重视力度。 除英语外,南亚东南亚各国还丰富了外语教育体系,将法语、日语、俄语、汉语等语言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以满足培养多语种外语人才的战略需求。 菲律宾为适应全球化发展,高度重视外语的使用。 21 世纪以来,菲律宾的语言政策以“依据母语学习多种语言”为主,除了强调对方言的关注,还开设了英语、西班牙语、法语、日语、德语、阿拉伯语和汉语等多门外语选修课程[15]。 尼泊尔自1990年宪法颁布后,其外语教育也开始朝着多元化的方向发展。 虽然英语在尼泊尔仍然占据主导地位,但汉语、韩语、日语、俄语、阿拉伯语与意大利语等也逐渐受到重视,很多中小学和高校都开设了多语种教学。 除此之外,文莱、东帝汶、巴基斯坦、不丹等国的外语政策也呈现出多元化特征,对符合本国发展战略规划的外语赋予了特殊地位。
3. 强化汉语教育
近年来,凭借着毗邻中国的地缘优势,南亚东南亚国家逐渐掀起“汉语热”,成为国际汉语传播最为有力的地区之一。 泰国、越南、老挝、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菲律宾、文莱、巴基斯坦等国都将汉语纳入了国民教育体系,允许在公立学校开设汉语课程。 2005年泰国颁布了《泰国促进汉语教学以提高国家竞争力战略规划(2006—2010年)》,旨在使泰国各级各类学校每个阶段的学生都能接受良好的汉语教育[6]140。 印度尼西亚对华文教育采取了开明的举措,将推广汉语、支持华文教育作为实现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国策之一。 马来西亚华文教育独树一帜,是唯一拥有小学、中学和大专等完整教育体系的东南亚国家[6]95。 其他国家虽尚未将汉语教育确定为国家重要发展战略,但也将汉语确定为重要外语,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汉语教育,以期加强与中国的多边合作与贸易往来。
美国人类学家詹姆士·斯科特将越南中部高地到印度东北部地区的广袤区域称为“赞米亚”(Zomia),指出该区域囊括了中国及南亚东南亚多个国家和地区,区域内族群错综复杂,语言丰富[16]。 同时,受民族迁徙、商贸往来、族群交往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南亚东南亚各国民族流动性较强,族群关系复杂多样,民族边界模糊,民族识别工作存在较大困难,因而各国都逐步淡化了对少数民族语言的关注,少数民族语言呈现出式微的趋势。 南亚东南亚各国少数民族语言政策的类型特点如图1 所示。
图1 南亚东南亚各国少数民族语言政策的类型特点
由此可知,各国政府在处理少数民族语言问题时主要有三种情况。
第一,部分国家虽重视少数民族语言,在宪法中承认了少数民族语言的合法使用权,并开展了基于母语的双语或多语教育,但由于政策落实不到位、政府监管不力、师资和资金不足等多方面原因,国内民族问题依旧严峻,少数民族语言现状令人担忧,如缅甸、越南、柬埔寨、菲律宾、东帝汶、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等国。 缅甸历任政府大多通过立法的形式,承认和鼓励少数民族语言的合法使用,以调节国内紧张的民族关系,缓和民族冲突。 缅甸政府近年来更是加大了对少数民族语言的重视力度,大力推动和赞助当地民族语言的教学工作。 此外,缅甸政府还大力推广以母语为基础的教学机制,以适应国内多民族社会的需要,但在政策实施过程中却有所偏误,并未达到预期效果,致使缅甸国内民族冲突不断,少数民族语言式微。
第二,以新加坡、印度、斯里兰卡、尼泊尔等国为代表的部分南亚东南亚国家则较好地利用语言政策缓解了国内民族矛盾。 作为一个多民族多种族的新兴国家,新加坡认可华人、泰米尔人和马来人在各自的社会空间使用自己的民族语言,当不同民族的人相互交流时则共同使用英语[17]。 斯里兰卡独立初期只确立了僧伽罗语的国语地位,从而加剧了僧伽罗族和泰米尔族多年以来的语言冲突。 为实现民族和解,斯里兰卡政府逐步制定了僧伽罗语、泰米尔语与英语三语并存的语言政策,国内民族关系有所缓和。
第三,政府缺乏对少数民族语言的关注,不仅未在宪法中提及少数民族的语言权利,还鲜少关注少数民族问题,如泰国、老挝、印度尼西亚、孟加拉国、不丹等国。 泰国政府对“少数民族”一直没有清晰明确的统一定义,将“少数民族”粗略划分为由非法外来移民组成的少数群体和由除泰族以外的其他本土原住民构成的世居民族两类[18]。 长期以来,泰国政府都不承认少数民族国民的合法地位,将少数民族语言归入“外语”,在少数民族地区强制推行同化政策,强迫其接受泰族语言文化,力图将其同化于主体民族之中,这也使得泰国少数民族语言濒危,泰南地区民族冲突频发。
由此可见,对少数民族语言地位的忽视,使南亚东南亚国家部分少数民族语言式微,引发了严重的民族危机。 泛喜马拉雅地区不仅是语言多样性的最佳样本,也是濒危语言数量最多的地区。 目前,泰国已有约19 种民族语言处于严重濒危状态,越南也有约32 种语言濒临灭绝。 南亚国家语言濒危问题更为严重,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世界濒危语言地图集》,印度濒危语言约有197 种,是全球濒危语言分布最多的国家之一,尼泊尔、巴基斯坦与不丹分别有71 种、28 种和19 种语言濒临灭绝。 由此可见,南亚东南亚国家语言濒危问题极其严峻。
语言政策的制定和修订往往会受到语言所处的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和心理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南亚东南亚国家在语言政策上表现出相对一致的区域类型特征,究其根源,主要与区域内政治、经济、历史、宗教和文化等因素的趋同性有关。
语言是个体和群体身份的重要标志。 共同的语言常被用作创造共同身份的工具,在构建民族认同和促进民族主义传播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南亚东南亚国家的民族主义一方面具有整合建构的功能,以统一的民族语言为手段,实现民族独立、构建超民族的国家共同体,另一方面又具有分裂解构的功能,在多民族国家内依靠语言权利谋求个别民族的分裂或自治[19]。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将20 世纪中期的东南亚民族主义称为“世界上最后一波民族主义”,指出这一民族主义的产生应归结为当地殖民者的想象[4]130。 因此,大部分独立后的南亚东南亚国家为摆脱“殖民者的想象”,都选择将本土语言确立为国家官方语言,以消除殖民痕迹,建立民族认同感,促进统一独立的多民族国家的建构,维护新生政权的稳定和谐。 印度于1947年获得独立后,其国内就国语的选择展开了激烈讨论。 为摆脱殖民地标签,建构印度统一民族,维护印度教信仰,实现国民的身份认同,甘地摒弃了使用范围最广的英语,选择印地语作为印度的国语,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早期政权的稳定,为国家的长远发展奠定了基础。
但是,在一些多民族国家中,也有部分少数民族鼓吹民族主义,借争取本民族的官方语言地位和合法使用权,与政府展开了一系列斗争,引发了严重的民族危机。 如印度早期的单一国语政策就引发了严重的地方民族语言邦运动。 1952年前后,印度泰卢固族人以维护本民族语言文化、反对将印地语作为唯一的官方语言为由,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要求政府承认泰卢固语的合法地位。泰卢固人的斗争引发了全国性的语言邦反动热潮,迫使印度政府划定数个语言邦,允许各邦自由选择本邦的官方语言。
近代以来,在南亚东南亚国家中,除泰国始终保持独立国家的地位以外,其余国家都曾被迫沦为殖民地,其中印度尼西亚先后四次遭受葡萄牙、西班牙、英国和日本的侵略,被殖民历史长达4 个多世纪。 殖民主义深刻影响了南亚东南亚各国的语言生态,特别是对英语的使用态度。 殖民政府在进驻南亚东南亚各国后,多采用语言同化政策,禁止当地民众使用原有的国语,强制在行政、教育和商业等领域推行宗主国语言,如英语、法语与葡萄牙语等。 在越南,法国殖民主义者一方面切断越南与中国的联系,禁用汉字和喃字,另一方面新创国语字,在越南社会竭力推广法语和国语字的使用,以维护其殖民统治。 20 世纪中后期,南亚东南亚各国逐渐摆脱殖民统治,获得了独立,但是残存的殖民主义势力,对独立后南亚东南亚国家的语言政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处理宗主国的语言问题上,南亚东南亚国家主要采取以下三种措施。 第一,新加坡、菲律宾、东帝汶、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和不丹等国并未摒弃宗主国语言传统,仍将宗主国语言作为自己的官方语言之一。 东帝汶宪法规定将葡萄牙语作为官方语言,而作为国家象征之一的国歌也只用葡萄牙语而非德顿语进行演奏[6]19。 第二,以缅甸、柬埔寨、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文莱、斯里兰卡等为代表的国家虽在宪法上摈弃了宗主国语言,试图摆脱其殖民痕迹,但在社会实际使用中宗主国语言仍然占据重要地位。 缅甸政府对英语的态度经历了“被动接受—强烈打压—主动学习”的变化过程。 独立后的缅甸政府为消除英国殖民痕迹,取消了小学阶段的英语课程,但由于英语在缅甸人民心目中占据了牢固的地位,英语再度作为各级公立学校的“第二教学语言”被引入缅甸,受到学生和家长的热烈追捧。 第三,以老挝和越南等为代表的国家独立后在宪法和社会使用层面都严格隔绝与宗主国语言之间的联系,导致法语在老挝和越南两国逐渐丧失了主导地位。 老挝于1945年独立后,政府实行了一系列有利于推行英语的政策,规定在初高中教育中要将英语作为“第二外语”,取代了法语的一统局面[12]68。
南亚东南亚地区宗教信仰多元,佛教、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以及各种本土信仰在境内广泛分布,宗教在这些地区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多国文字的创立和发展都与宗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缅文和泰文分别起源于孟文和巴利文。 随着佛教的传播,缅文和泰文也分别在缅甸和泰国广泛传播。 因此,在建立统一国家的进程中,缅甸和泰国都致力于维护缅文和泰文的官方地位,以维护本国宗教传统,促进佛教发展。 但是在缅甸和泰国的少数民族地区,由于宗教信仰差异,缅文和泰文的推广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阻碍。 在缅甸,少数民族地区多信仰基督教,而当地基督教的传播与其民族语言紧密相连,因此少数民族地区的缅甸语推广和普及工作收效甚微。 而在泰国,泰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多为信仰伊斯兰教的马来人,当地居民多使用马来语开展宗教活动,这与泰国政府的政策明显相悖,因此泰南地区和泰国政府的宗教冲突不断,泰语在这些地区的推广举步维艰。
语言与宗教的关系密切,某些语言被视为特定宗教的神圣用语。 南亚东南亚各国几乎都确立了宗教语言的特殊地位,并设立了专门的宗教语言学校,在教授宗教语言的同时传承宗教文化。 文莱将阿拉伯语确定为宗教语言,鼓励学生在初中阶段开展学习。 马来西亚也设立了专门的宗教学校供穆斯林学生学习阿拉伯语和宗教经典。 缅甸部分地区至今仍沿用寺院教育体系,让学生在寺庙接受小学教育,学习用巴利文和梵文书写的佛教经典。
南亚东南亚地区地处亚洲、欧洲、非洲、大洋洲、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十字路口”,是重要的交通枢纽。 该区域自然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劳动力市场和消费市场潜力巨大,重要战略地位日益凸显,现已成为世界上各经济体大国利益争夺的前沿地带。 美国长期奉行霸权主义政策,频频干涉南亚东南亚国家的政治、经济甚至军事内政,以维护其在国际事务中的绝对话语权。 近年来,中国以更具主动性、建设性和负责任的大国姿态,为维护国际多边体系、促进世界和平发展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然而,美国却试图通过“重返亚太战略”和“印太战略”拉拢南亚东南亚国家,意图牵制中国发展。 为保障国家平稳有序发展,南亚东南亚国家大多持中立态度,采取“大国平衡战略”,拒绝“选边站”以“明哲保身”。 作为与外界沟通的重要工具,对外语的选择反映了区域各国对国际形势的充分研判和政治站位。 因此,南亚东南亚多国及时关注国际形势变化,制定政治平衡战略,将英语和汉语都纳入国民教育体系。 如菲律宾政府制定了多元外语政策,在保证英语作为官方语言的基础上,将汉语纳入国民教育体系,鼓励各级公立学校开设汉语课程,为国家的政治平衡战略保驾护航。 此外,2008年,越南发布了《2008—2020年国民教育系统中的外语教学》提案,将外语作为必修课逐步引入小学教育中,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汉语和英语教学[20]。
语言作为一种交际工具,在对外经贸往来中能带来经济价值。 随着全球化趋势的不断加强,受当地低廉劳动力成本吸引,全球制造业纷纷到南亚东南亚国家投资建厂。 对于南亚东南亚国家而言,保持与各大经济贸易体尤其是与中美两国的经济贸易往来显得尤为重要。 因此,近年来,南亚东南亚各国都加大了对外语主要是英语和汉语教育的扶持力度,积极主动融入全球化进程,英语和汉语已成为南亚东南亚国家重要的交际语言。 泰国注重英语的工具性特征和经济价值,利用英语来实现泰国的社会政治经济转型,将英语视为“第二语言”并积极主动开展学习,让语言服务于泰国国家形象的建立和社会经济的发展。 此外,随着旅游业的迅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中国游客到泰国旅游,推动了泰国“汉语热”的持续升温,泰国已成为亚洲孔子学院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汉语成为泰国的重要外语之一。
文莱、马来西亚等国的语言政策也体现出政府对语言经济价值的重视,两国经济发展的转向深刻影响了其语言政策的制订。 在英国殖民统治后期,文莱政府在首部宪法中承认马来语的官方语言地位,在国内大力开展马来语标准化运动。 20 世纪30年代以来,随着石油经济的兴起,不少马来人或外来族裔凭借其掌握英语而获得了丰厚的收入,在文莱获得一定的经济地位,更有甚者能进入上层社会,掌握政治权力并参与国家治理。 这在无形中促进了马来人民对英语学习的重视,也为此后当地以马来语和英语为主的双语教育制度的施行奠定了经济基础。 但是英语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马来语的使用,同时也对少数民族语言的生存造成了威胁。
21 世纪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和经济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南亚东南亚地区逐渐卷入了国际贸易体系。 新形势下在保证自身民族国家独立性的同时,积极主动融入世界经济体系、增强国家经济实力、提升国际地位已成为南亚东南亚国家重要的发展战略之一。 因此,作为国家意志的重要体现,改革现有语言政策,为国家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已成为南亚东南亚国家的普遍共识。
随着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基于多民族、多种族、多语言的基本国情和时代发展需求,南亚东南亚国家早期奉行的“独尊国语”的单语政策逐渐落伍,阻碍国家长远发展。 因此,未来各国将在继续加强国语改革和推广的同时,注重国内多语言的并行发展。 各国在独立初期通过确立和推广国语的方式逐步建立起国民对独立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认同,维护了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 但是,少数民族语言权利缺失所带来的严重民族危机以及全球化冲击下的经济发展困局,给新生政权的稳定和发展带来巨大挑战。 因此,为维护民族关系,保障社会和谐稳定,促进国家经济有序发展,多语政策的制定和施行刻不容缓。
进入21 世纪以来,南亚东南亚国家相继进入了国家经济发展新时代,政府对国家的可持续发展特别是经济发展予以重点关注。 作为连接亚欧大陆的重要中心地带,南亚东南亚地区与中国、欧盟及美国等世界经济贸易体展开多边合作,英语和汉语等国际性战略语言的地位愈加凸显,成为区域内各国与国际接轨的重要“链接”。 此外,随着全球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加快,为积极融入国际市场经济体系,南亚东南亚各国都希望借助英语和汉语融入世界主流文化,摆脱殖民附属国标签,同步提升国家经济实力、提高国际地位。 因此,在新形势下,南亚东南亚国家必将把英语与汉语教育摆在突出位置,充分发挥语言背后的经济价值,实现国家经济的飞跃发展。
全球化使人们注意到原住民文化和各民族母语的价值。 新形势下,南亚东南亚各国政府将改革国家语言政策,尊重所有公民使用本民族语言接受教育的权利,保护文化与语言的多样性。 首先,近年来,由于缺少对少数民族的公民权和语言使用权等合法权益的确定,南亚东南亚地区民族冲突愈演愈烈,民族问题已不同程度地影响和阻碍了区域内国家的可持续发展。 因此,各国政府逐步达成共识,试图通过语言途径来解决民族问题、缓和民族矛盾。 其次,国家成立早期对国语和外语的过度关注及对少数民族语言的严重忽视也造成了民族语言濒危问题,语言多样性面临巨大挑战,多样化语言资源的开发和利用遭遇瓶颈。 最后,在全球化经济的冲击下,南亚东南亚地区的传统民族文化岌岌可危。 因此,在民族矛盾、语言濒危和传统民族文化受损的三重冲击下,可借由立法成立专门的少数民族语言规划机构和借助信息技术等来拯救区域内的少数民族语言,确立其合法地位,保护区域语言和文化的多样性,实现国家未来的良性发展。
与南亚东南亚国家相似,中国是一个由56 个民族组成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语言资源丰富。 我国确立了“主体多样”的语言政策,即在保证普通话作为国家通用语言、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广泛推广的前提下,承认各少数民族语言的合法性,允许使用和学习少数民族语言。 我国的语言政策符合我国的基本国情,有利于维护和促进社会稳定和谐发展。 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大幅提升,国际地位进一步得到提高,国际合作的重要性也愈发凸显,这使我国的外语政策逐渐显现出一定的局限性,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南亚东南亚国家在地理位置和语言国情等方面与我国存在某些相似之处,其语言政策可为我国语言政策的规划提供参考与启示。
1954年,我国成立了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 1982年首次在宪法中规定“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 2000年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确立了普通话和规范汉字作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法律地位。 凭借全国“推广普通话宣传周”与汉语字典、词典的编纂修订等活动,我国普通话的普及和标准化运动已取得显著成效。 截至2023年5月,我国普通话普及率已超过80%,实现了“普通话在全国范围内基本普及、语言交际障碍基本消除”的目标①数据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政府门户网站,网址为http:∥www.moe.gov.cn/jyb_xwfb/gzdt_gzdt/moe_1485/202305/t20230510_1059081.html.。 但是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与互联网的普及催生了大量不规范的网络词汇,给普通话的规范性带来一些挑战。 因此,在新时期,我国应加大普通话的推广力度,争取在全国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推广普通话的同时,促进普通话的标准化与汉字规范化,以民族共同语的普及增强民族认同感,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南亚东南亚国家是我国实施“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沿线国家,长期与我国保持着紧密联系。 为促进双边经贸往来,巩固区域合作成果,扩大中国在南亚东南亚国家的国际影响力,开展面向南亚东南亚国家的国际中文教育和非通用语种教学工作势在必行。 为推动共建“一带一路”进入高质量发展新阶段,我们应充分发挥语言的工具性作用和经济价值,加大对南亚东南亚国家汉语教育的帮扶力度,加强国家语言智库人才建设,对口培育南亚东南亚语种人才,促进语言应急服务工作的健康发展。 同时,以语言为桥梁,加快推进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的“五通”建设。 此外,南亚东南亚国家与我国西部、南部和西南部地区接壤,边境安全问题不容忽视。 因此,制定外语关键语种规划,开展面向南亚东南亚国家的非通用语种教学工作,培养特殊外语人才有助于我国应对边境突发事件,维护边境地区安全稳定,搭建地区安全合作新架构,努力走出一条共建、共享、共赢的亚洲安全之路。
我国强调各民族语言文字地位一律平等。 然而,由于社会使用范围有限,少数民族语言往往会在现代化进程中处于弱势地位,出现语言功能的衰退。 目前,我国已有25 种语言处于严重濒危状态,语言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都面临严峻挑战。 2015年,我国启动了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在全国范围开展以语言资源调查、保存、展示和开发利用等为核心的各项工作,在一定程度上抢救了部分濒危语言。 结合南亚东南亚国家少数民族语言政策的经验和教训,我国应加大对少数民族濒危语言的保护力度,科学保护各民族的语言文字,切实落实少数民族地区基于母语的多语教育政策,提高少数民族语言的社会使用地位,增强“五个认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促进国家和谐稳定发展。
语言的经济价值和政治价值是我国制定外语教育政策的重要依据。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为加强与苏联的交流及合作,在我国国内掀起了一股俄语学习热潮。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国际地位的提高与国际合作的加强,英语逐渐成为外语学习的主流,在我国教育体系中占据重要地位,成为“第一外语”。 但是,目前我国各教育阶段的英语教学大多偏重于对英语语法和阅读能力等书面语言能力的培养,缺乏对听说读写等语言交际能力的重点关注,导致大部分学生“会学不会说”,这严重偏离了语言作为交际工具的基本特性,不符合时代发展潮流,不能有效满足国家对人才的需求。 南亚东南亚国家在国家战略规划的影响下,更加注重对实用型多语种外语人才的培养。 因此,我国可借鉴其优秀经验,在继承中国传统文化、提升文化自信的同时,革新外语教学模式,设立多语种的语言选修课程,培养具备良好听说读写能力的新时代青年,提升我国的国际合作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