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君,王盼盼
(1.陕西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陕西 西安 710062;2.陕西能源职业技术学院 双高建设与督导办公室,陕西 咸阳 712000)
2016年5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指出,要“着力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在指导思想、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等方面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1](P338);2022年4月,在考察中国人民大学时,总书记进一步指出:“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归根结底是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2]从哲学社会科学的“三大体系”到自主知识体系,是总书记对当前国内外形势的深刻认识与剖析,也是他立足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战略高度,对我国哲学社会科学深化发展作出的殷切期盼与重要判断,这样的判断对职业教育学的知识生产影响深远。目前,我国已经奋力书写了辉煌的职业教育实践篇章,但还“缺失一个可以说明和解释自己的知识体系”[3](P103)。因此,总结以往理论,更新学科知识,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助力职业教育学科建设,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成为了当前职业教育研究中的重要议题。
何谓自主知识体系?我国学者对此已经进行了较为深入地研究。相对于碎片化的知识,知识体系是不同知识点的系统化,具有稳定性、变化性、与中国式现代化相适应的特点[4]。“中国自主”强调要用中国理论回答中国问题[5]。建构中国自主知识体系是中国式现代化伟大实践的学术回应,也是影响、引领数字时代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必然要求[6]。
我国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基于学科特点,提出了各具特色的学科自主知识体系构建路径。也有职业教育研究者从学术性、思想性与开放性出发,提出了立足学术实践、根植思想逻辑、遵循开放姿态的知识体系构建路径[7]。但是,一方面,一个学科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并非一篇文章即可一蹴而就;另一方面,关于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的内涵、历史、价值、维度等方面的研究还处于空白。因此,有必要对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进行进一步研究。
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首要目标就是明确其内涵。知识是“通过学习、研究或经历所获得的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经验之总和”[8](P2309),体系指“若干有关事物或思想意识互相联系而构成的一个整体”[9](P324)。基于此,“知识体系”这个复合概念可以被认为是人类认识与经验的成果互相联系构成的整体,一方面,它要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下运行;另一方面,它又能扩展人类认知领域,创新认知成果,从而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为人类的发展谋福祉。
当前,职业教育在我国整个教育系统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我国也正在进入知识社会的4.0时代,加之我国职业教育改革发展方向日益明确,即“把握服务发展、促进就业的办学方向”,建设中国特色的职业教育体系[10]。由此也对知识体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构建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成为当务之急。如何体现中国自主与职业教育学自主是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建设的核心议题。从中国自主来看,自主既不是机械的在知识体系中插入中国色彩、中国元素或中国内容的学术,也不是在学术上闭关锁国,彻底筛除所有来源于国外的学术内容,而是要真正立足自身之上,优化当前已有学术,规划未来学术发展方向,在内容上“海纳百川”,在思想上坚定立场与自我主张;从职业教育学自主来看,自主则要求学者立足中国职业教育实践,深入研究职业教育自身逻辑和规律,从而创新职业教育学的知识体系。需要注意的是,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目标不是构建体系本身,而是要在时代发展的背景下,立足中国实际,坚持原创、科学的立场解决中国职业教育问题。
综上所述,本研究认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是指我国学者立足职业教育现状,对西方实践及其它相关学科知识成果进行理性借鉴与吸收,以传承中国文化传统与职业教育传统为己任,从认知和经验层面概括和凝练中国职业教育的实践活动,对我国职业教育领域相关术语概念、命题、基本观点、思想原则、专业知识和表达逻辑等进行诠释和解答而形成的,能被职业教育同仁理解和掌握的具有结构化、层次化的知识系统。
在我国,虽然“自主知识体系”的概念是近年才提出的,但有意或无意的知识体系构建工作却有着悠久的历史。可以说,自职业教育实践活动出现以来,就有关于它的经验总结,这也是知识体系的雏形。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我国人民积累了天文地理、自然环境、人与社会的科学人文知识,追求“下学而上达”,以谋求人对自然规律的“道”的把握[11]。这启示我们,要保持并持续发展学科的独立性地位,职业教育学必须以坚实的理论内核和不断地创新发展为基础。概言之,理论创新是职业教育学维持生命力和发展力的关键所在[12](P82)。时至今日,虽然以“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之名进行的研究还寥寥无几,但是关于“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的工作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逐步开展。
职业教育之“实”在我国有着悠久的传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受多种因素影响,我国经济社会发展暂时处于落后的地位。在我国与西方诸国发展状况巨大的落差中,研究者们将根本原因归咎于传统文化的长期束缚,在中、西文化间不自觉地建构起“劣、优”的二元对立,由此摒弃了我国传统知识体系,开始学习并引进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知识体系,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知识体系由此开始重构。
在向西方学习过程中,职业教育以“实业教育”之名在我国出现,西方“先进”的、现代性的学术成为了我国研究者追求的目标。一部分研究者在研究中“以洋为纲”,对于西方职业教育学的理念、概念和理论等盲目引进,进而导致我国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构建缺失了自主性。1917年,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后,“职业教育”真正取代了“实业教育”一词。1922年,《壬戌学制》“规定酌改甲乙种实业学校为职业学校”,“职业教育”四字成为法定名词[13](P1072-1073)。在这一时期,黄炎培等学者进行的学术研究活动对于推动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部分国人编写和出版的职业教育学著作也对当时职业教育面临的问题进行了深刻剖析。1929年,国民政府颁布了《大学组织法》和《大学规程》,教育学院成为大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职业教育学作为教育学门下的学科之一,正式进入大学殿堂。这一系列的成果和实践为现代职业教育学的发展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职业教育”被“专业教育”所取代,但专业教育只是一个学科用语,而不是一个体制用语。作为一种体制的职业教育实际上消弥了[14]。在向苏联学习综合技术教育的过程中,我国学者逐渐对技术教育进行了深入思考,这为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从综合技术教育理论中重生提供了良好的土壤。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我国出现的“半工半读制度”既是一种劳动制度,又是一种教育制度[15]。这种诞生于我国土壤的制度,无疑是对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构建的无意识尝试。但是整体而言,受各种因素影响,这一时期关于职业教育学的研究基本停滞。
1990年,职业教育学(0401S2)作为教育学下属的二级学科之一,首次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列入《授予博士、硕士学位和培养研究生的学科、专业目录(1990)》[16](P3585-3604),这标志着职业教育学的学科地位取得了行政上的合法性,为后续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在这个时期,学科地位的提升促进了学术研究的繁荣,职业教育学逐渐进入围绕学科基础理论问题探讨的成长阶段。一方面,我国职业教育学研究者从理论入手,提出理论意义上的职业教育学科包括学科性质、对象、范式、体系和学派;另一方面,学者们从实践入手,提出实践意义上的职业教育学科包括学科分类、研究项目和学科平台。此外,学者们恢复了对国外职业教育学著作的翻译与引进,并逐渐从机械翻译走向了系统研究的道路,我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在学科的基础之上开始重构。
进入新时代,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我国已经建立起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我国颁布并实施了一系列重要政策文件,为学术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政策支持,使身处大时代的学者们在多个方面取得了丰富的学术成果。第一,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职业教育学的发展状况进行了回顾与反思,学者们总结过去学科发展的基本经验,明确了学科发展中存在的问题,为职业教育学的发展提出了相应对策,并进一步明确了未来学术研究的方向。第二,我国学者对相关学术理论体系的构建进行了深入研究。有学者认为要在明确职业教育学在“教/学什么”“怎么教/学”及“谁来教/学”等最基本问题的基础上构建职业教育学独特的理论体系[17],进而提出职业教育学的逻辑起点为工作知识。有学者认为职业教育学是伴随着职业教育活动而产生并发展的一门学科,其逻辑起点应该是职业教育学的“元”教育学[18]。总而言之,这一部分学者主张应该从逻辑起点出发,在逻辑手段的辅助下,逐步构建职业教育学的理论体系,最终从抽象上升到具体,建立严密的逻辑系统。这一系列研究成果已经逐渐开始立足中国国情,为我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打下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1.有助于促进中国职业教育学科发展
一门学科想要让人们理解并接受表达者的意思,进而产生具有引导性、规范性的影响,必然要有特有的、成体系的知识内核。虽然职业教育学在我国已经获得了行政上的合法性,但还远未形成独特的基本理论框架[19]。自主知识体系彰显着不同学科的理论价值和社会价值,是学科持续发展的不竭动力。因此,拥有自主的知识体系是判断学科独立性的重要标志。作为一门学科,职业教育学若要进一步发展,必须通过不断的理论创新,打破旧有思维的桎梏,开阔理论研究的视野,构建理论创新的新格局,从而建立自己的理论和知识体系。
2.有助于解决中国职业教育实践问题
中国职业教育实践问题需要中国本土的职业教育学理论来解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经过数十年的发展,职业教育实践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框架基本成型。但是,职业教育事业繁荣发展的背后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面对中国职业教育实践出现的新动态、新问题,如果不加思考地生搬硬套国外职业教育理论,则会导致理论的水土不服。因此,要立足中国大地,创造生长于中国土壤的职业教育学知识,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从而解决中国职业教育问题。
3.有助于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
2019年发布的《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和2022年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均明确提出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是两种不同教育类型,二者具有同等重要地位[20],这为职业教育的地位提供了政策支撑和法律保障。但是,一方面,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职业教育在社会公众心中的地位仍然较低;另一方面,鉴于自身质量等主客观问题,职业教育难以完全得到大众认可。这也导致职业教育学难以获得应有的学科地位,从而使得我国职业教育学的主要矛盾转变为职业教育学社会地位正式制度的认可与非正式制度轻视之间的矛盾。因此,为了提高职业教育的地位和质量,优化职业教育的“类型定位”,需要通过理论创新和卓越实践来获得社会的认可。职业教育学需要创造并及时更新自身知识,在政策制定、教学研究和实践创新等方面做到领先一步。这不仅是职业教育学科发展的必然趋势,也是提升职业教育社会认可度、优化“类型定位”的基本途径之一。因此,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是时势使然。
4.有助于提升中国职业教育国际话语权
我国职业教育学是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发展起来的,这导致当下我国职业教育学知识中充斥着各种“洋”概念,这些概念如同“过江之鲫”,造成了职业教育学研究繁荣的表象,但这些丰富的学术成果并未产生广泛、持久的国际学术影响力。深入研究这些学术成果,可以发现真正立足中国、属于中国的职业教育学知识较为稀缺。此外,在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研究者们不免被打上了西方的烙印。因此,我国职业教育学的知识体系与西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无疑降低了我国职业教育在国际上的话语权。虽然学术发展需要深度交流与互鉴,但片面凸显西方理论的重要地位,将现有的西方理论直接应用于中国情境,既无法适应中国职业教育实践发展的需要,又会加剧中国职业教育学理论的边缘化,更会强化西方理论的话语权。在大国博弈中,国际话语权十分重要。但是,国际话语权的塑造和提升需要多维设计和努力,它不会随着国家硬实力的增长而自然提升[21]。因此,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既是职业教育学科发展之所需,又是提升我国职业教育国际影响力与话语权的需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是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区别于其他哲学社会科学的根本标志,必须旗帜鲜明加以坚持。”“在我国,不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哲学社会科学就会失去灵魂、迷失方向,最终也不能发挥应有作用。”[22]马克思主义是时代与中国人民的必然选择,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也是当代中国职业教育学区别于其他国家职业教育学的根本标志。要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必须坚定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补好马克思主义这一课,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去研究活生生的职业教育现实。其一,要充分把握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将其与职业教育实践灵活结合,从而对职业教育进行深入、精细和透彻地观察;其二,以实践中获得的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为抓手,反哺马克思主义理论,助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进程;其三,在构建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过程中,要科学、合理运用马克思主义多样的分析方法,对职业教育的内涵、规律等进行分析,把握我国职业教育发展的格局和时代本质。
作为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立场是我国学术研究的根本立场,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根本性、原则性问题。……我国哲学社会科学要有所作为,就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研究导向。脱离了人民,哲学社会科学就不会有吸引力、感染力、影响力、生命力。”[22]从中国历史上来看,我国先贤们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23](P330),明确了人民的重要地位;从世界文化传统来看,一大批学者认为人是拥有自由意志且能够自律的存在者,是值得尊重的,不是被使用的对象。“尊重和使用是两种不同的重视模式”[24](P108);从当代价值观来看,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则从根本上回答了为谁做学问的问题。因此,要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需要坚持为人民做学问的价值导向,坚持人民至上,聚焦人民需求。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入新时代,职业教育事业的发展也迈上了新的台阶。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需要深入阐述职业教育实践发展背后的道理、学理与哲理,从而超越对职业教育经验的描述性总结,提炼其背后的发展规律。要实现这样的目标,需从多个方面入手。第一,立足职业教育发展的中国经验。中国经验是基于中国的人口、社会结构、文化传统等独特经历产生的发展规则和独特经验。中国理论离不开中国实践,离不开长期坚持的材料积累[25]。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就要从中国经验入手,在历史的纵深与实践的基础上进行。第二,从中国职业教育经验中总结中国职业教育规律。以中国和时代为观照,立足中国实际,对目前我国已有的职业教育经验进行理论升华,从而把握职业教育实践的本质,从根本上解决存在的问题,搭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第三,从现实的职业教育发展中探索超越当下的发展道路。理论来源于实践,又能用来指导实践。因此,科学的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既要解释过去及当下职业教育发展的客观规律,又要对职业教育未来的发展趋势和演变走向做出预测,从而指导我国职业教育的实践进程和行为取向。
作为一种新兴的媒介,信息技术为中国教育学赢得了与时代同步的机遇[26]。新兴科技的快速发展,极大地扩展了人们的认知范围,人类逐步进入“人机物”三元融合的智能互联时代。在当前人类文明转型的重要时期,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也出现了新的发展契机——西方基于工业化时代创立的知识体系难以解释信息文明时代发展的根源,若能引领信息文明的发展,我国就有可能产出概括并引导人类职业教育发展、超越西方现有知识体系的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因此,当前我国职业教育研究者应明确自身的现实条件,积极对接时代新技术,抓住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构建融合统一的人类职业教育学现代知识体系。
虽然过去的几十年来,我国职业教育学已基本发展出一套可用的知识系统并指导职业教育实践快速发展。但是进入新时代以来,旧有的职业教育学知识逐渐落后于时代发展,难以承担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优化职业教育“类型定位”的时代使命,这驱使我们不得不审视当前知识的有效性并将更新知识作为发展的重点。因此,推进中国职业教育学知识创新发展,探索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成为当务之急。构建中国职业教育自主知识体系可以从哲学基础、伦理基础、理论体系、方法体系四个方面寻求破解路径。
中国职业教育哲学伴随着整个教育的发展史,具有较为深厚的底蕴,特别是近代以来,我国学者吸收了西方一批优秀的哲学思想,孕育了一些本土哲学观。可以说,我国职业教育学的哲学基础源远流长,在特定时代发挥着特有价值,促进了职业教育学科理论与实践的发展。构建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目的是促进我国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从而培养一批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来支撑国家经济的发展,响应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离不开相应的哲学基础,美国学者伊里亚斯(Elias)和梅里安(Merriam)认为,哲学可以澄清问题,帮助人们做出合乎情理的决定[27](P5)。整体而言,目前我国职业教育研究以实践应用型为主,针对职业教育本质属性的哲学考察较为稀缺,“长期以来,人力资本理论一直是我们思考各类职业教育问题的基本理论依据”[28](P68)。在这样的情形下,职业教育实践在普通学校教育模式或企业训练之间左右摇摆[29]。因此,要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有必要明确职业教育学的哲学基础。
职业教育哲学根植于聚焦职业教育的职业教育学土壤中[30],要明确职业教育学的哲学基础,须从职业教育的历史起点与逻辑起点入手。职业教育的历史起点是学徒制,探究的是何时出现的问题,逻辑起点是职业技能传授,是关于职业教育最一般的本质规定[31],两者共同规定了职业教育的起源与本质。职业教育诞生之初,其目的就是训练技能人才,工业革命加剧了对技能型人才的需求,职业教育需要尽快为企业培训大量的人才,此时的职业教育仅能称之为在学校中进行的企业训练。20世纪之后,人们逐渐开始反思技术给人类带来的负面作用。今天,职业教育已经被赋予了丰富的内涵,职业教育哲学观也不能局限于单一哲学观。
从“职业”来看,它是职业教育活动出现的最直接因素,职业性在今天依然是职业教育的本质属性之一。在当今知识呈指数爆炸式增长的时代,职业的更替也比过去更加频繁,过去从一而终的“铁饭碗”被打破,人们当下不仅要具备适应工作的职业行动能力,还要拥有适应社会发展的综合能力。因此,职业教育哲学要凸显出职业教育的社会性,致力于研究如何将学生培养成适应社会发展的社会人,促进个体的社会化。同时,要及时洞察社会变迁,调整职业教育培养目标,提升职业教育服务社会的能力。
从“技术”来看,它是职业教育活动的主要内容,是“人类为了满足社会需要而依靠自然规律和自然界的物质、能量和信息,来创造、控制、应用和改进人工自然系统的活动的手段和方法”[32](P214)。20世纪中后期,技术哲学的“认识论转向”赋予了技术独立的身份,技术知识的地位得到不断提升[33]。职业教育活动要重点关注如何传授技术,职业教育哲学也应凸显技术哲学的价值。因此,在职业教育课程与教学实践中,应根据岗位、专业的技术特点与规律,遵循技术学的范式,从而超越普通教育课程学科化的桎梏,在技术学习与现实生产之间搭建互通的桥梁,实现职业教育与产业的无缝对接。
从“教育”来看,它是职业教育活动的本质要求。虽然职业教育诞生之初并未关注教育的人本属性,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与主体意识的觉醒,人们逐渐意识到不能将职业教育简单视为次等的、培养机械工具人的教育,接受职业教育的最终目标也不是简单的成为工作机器。与此相反,职业教育要与普通教育一样,理解、尊重人并将人的发展和需要放在第一位,从而体现教育的人本性,这也是职业教育之“类型定位”不可忽视的问题。
综上所述,职业教育既要有职业的社会性,又要有技术的实用性,还要有教育的人本性,三者虽有不同,但是并无高下之分。因此,要从多元视角出发为职业教育学打下坚实的哲学基础,从而开阔理论研究的视野,拓展实践的发展空间。
伦理意味着客观的关系[34],在发展过程中,中西伦理文化逐渐积淀出了各具特色的精神,家族主义精神培养了中华民族善于顾大局、识大体的整体主义精神,个人主义精神则培养了西方民族注重个人利益、强调个人尊严的个人主义精神[35]。梁漱溟指出,“伦理关系即表示一种义务关系;一个人似不为其自己而存在,乃仿佛互为他人而存在着”[36](P106)。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确立,个人、集体和国家三者利益实现了有机统一。因此,中国职业教育学的伦理基础以国家、人民、职业教育学科、职业教育实践四者利益的有机融合为核心。
进行职业教育学的学科建设不是为了建设学科而建设学科,而是为了深入研究职业教育,从而实现职业教育的高质量发展;发展高质量的职业教育实践不是为了实践而实践,而是为了培养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为国家的经济建设提供人才支撑;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不是为了发展而发展,而是为了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反过来看,如果国家发展不好,则无力提供更多适合的工作岗位,导致人民生活水平较低,不愿接受职业教育,职业教育学科的发展也就成为了空中楼阁。可以看到,四者利益互相联系,难以分割。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也应遵循这样的伦理基础。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研究者们针对职业教育学领域的研究开展了大量的工作,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从纵向来看,在时代变革的浪潮下,我国学者对职业教育学的学科发展进行了梳理、反思与展望。从横向来看,我国学者对职业教育学的多个理论与实践问题进行了较为深入地探讨。在这一过程中,他们通过深入研究职业教育相关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建立了一套较为系统的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这些理论不仅对职业教育的实践和改革具有重要的指导作用,也为其它相关领域提供了有益参考。但是,我国职业教育学的理论体系始于西方,多属于微观或中观层次的实践理论。一方面,这忽视了西方职业教育学微观、中观理论背后的宏观社会理论基础;另一方面,在借鉴西方理论时忽视了与中国宏观社会理论的洽接。总而言之,目前我国职业教育学理论体系的核心问题在于缺乏本土理论的根基。要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需从以下三方面入手建设理论体系。
1.坚持职业教育学理论研究的基础性定位
只有职业教育学的理论研究才能回应最基础的学科与实践问题。由于起步较晚,我国在职业教育学的理论研究上深耕不足,缺乏足够高质量的理论研究成果,职业教育学的学术研究落后于职业教育实践发展,理论研究领域成为制约整个学术体系发展的短板。而职业教育学理论的贫乏进而成为职业教育吸引力不足、社会地位不高的根源之一[37]。追本溯源,职业教育学在理论研究领域方面的落后并非偶然。从客观上来看,我国职业教育具有较为明显的国家本位特征,在研究倾向性方面,我国学者更加青睐实用性的研究,对理论研究的倾斜较少。从主观上来看,职业教育学理论研究的缺失则是研究者自身做出的选择,由于基本理论问题的研究难度较大,导致产出率相对比较低。
理论研究是一门学科发展的根基,没有理论就没有理论思维,没有理论思维,哲学社会科学就没有生命的源泉和变革社会的力量。理论思维是用理论把握现实、引领实践、推进文明的思维方式和思想力量,是照亮学术研究的“普照光”[38]。因此,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要坚持职业教育学理论研究的基础性定位,探索职业教育本源,揭示职业教育规律,以理论体系描摹中国特色职业教育的发展目标。
2.夯实中国职业教育学的历史研究根基
学术研究不只是对当下一个时间节点进行的经验总结,而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对过去、现在、未来多层次时间的共同把握。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的构建要立足历史、找回历史,在对思想、制度、实践史深入研究的基础上夯实理论厚度,为当下与未来的发展提供镜鉴。关于思想史、制度史和实践史的研究是职业教育学历史研究的主要内容。“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在对应的历史发展情境下,通过分析职业教育制度的发展与转型,挖掘职业教育思想的渊源,解析职业教育实践的优劣,从而探索职业教育发展规律,为职业教育发展探寻理论支撑并提供历史参照。需要指出的是,强化历史研究必须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批判性吸收和借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人类优秀文明成果,而非简单、机械的从中国历史中寻找当代职业教育学学科概念的影子。
3.构建中国特色职业教育学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
构建中国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离不开“三大体系”的建设。在之前的研究中,笔者已经对中国特色职业教育学“三大体系”的构建路径进行了一定的研究[39]。本文着重分析与厘清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与“三大体系”之间的关系。
职业教育学的学科体系主要包括外在的学科建制和内在的学科理论,学术体系主要包括外在的学术研究活动和内在的学术研究成果,话语体系主要包括外在的话语主体、话语媒介和内在的话语内容。可以看到,“三大体系”都是由内外两部分组成,内在部分是“三大体系”各自的内核,外在部分则是“三大体系”各自的表征。从学科体系来看,建立完善的学科建制是为了促进学科理论的发展;从学术体系来看,专业的学术研究活动的目标是挖掘科学的学术研究成果;从话语体系来看,话语主体与话语媒介是发出话语内容的主体和媒介。从“三大体系”内部来看,学者通过学术研究活动取得了学术研究成果,并将这些学术研究成果总结、精炼为学科理论,而学科理论必须用相应的学术话语表达出来,因此,职业教育学“三大体系”各自内核的本质是同一事物的不同阶段及形态。如前文所述,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是具有结构化、层次化的认知与经验系统。换言之,职业教育学自主知识体系就是知识化、体系化的职业教育学“三大体系”的内核,是职业教育学“三大体系”的核心内涵,而职业教育学“三大体系”则构成了职业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完整外延。
方法体系的完善程度是衡量学科成熟度的重要标志,方法体系的发展也必将成为促进学科发展不可或缺的手段,早在职业教育学研究之初,我国学者们已经采用了历史研究法、比较研究法、个案分析法等科学研究方法。但是,在研究方法论方面,职业教育学仍然没有重大突破。目前,我国职业教育学开展的大部分研究为定性研究[40],如观察法、历史研究法、个案分析法、比较研究法等。此外,职业教育学研究方法相关的著作移植教育学研究方法的痕迹较重,且数量较少。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方法是我国各社会科学学科发展进程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在职业教育学科表现得尤为明显。
随着单学科、单一研究方法困境的凸显及跨学科、多研究方法混合研究的兴起,职业教育学研究方法的发展方向也日益明确,即走跨学科研究和定性定量研究结合的道路。定量研究反映了研究方法的科学性,科学性需要用精确客观的数据、信息来体现,依靠对研究对象可以量化的部分进行调查、测量、计算和分析,从而把握事物的“本质”。职业教育具有自身特殊的规律,存在大量亟需解决的问题,科学的数据信息可以直观、准确地反映出这些问题,并提出针对性建议。因此,必须立足职业教育实践,将职业教育学的研究建立在量化研究的基础之上,加强研究的科学性。定性研究反映了研究方法的人文性,职业教育也是一种培养人的活动,更需要在研究过程中以人为本。因此,职业教育学的研究应扎根在中国大地上,汲取有中国特点的职业教育学知识,深入研究对象的内心世界。
总而言之,职业教育学的研究要以问题为导向,博采众方法之长。既要运用科学性的实证研究方法,也要采用人文性的质性研究方法,以更好地把握职业教育学的现象、规律和问题。因此,应当进一步促进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两大学术传统的整合、跨学科研究方法的融合,发挥多种研究方法的优势,实现理论指导实践的发展、实践反哺理论水平的提升,走上跨学科的、实证与求理结合的研究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