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维煊
盼过年,是我记事的开始。从过小年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吃完元宵,每一天都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儿时记忆。那时,很多人家都有过年期间不打小孩的习俗,在这段时间里,孩子们即使犯了点小错误,父母也不会计较。在长达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孩子们过得自由自在、快快乐乐。过年,真的是太有意思、太值得期盼了。
我五六岁的时候,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往往是这个年刚刚过完,就开始盼下一个年。盼过年的孩子不止我一个,我周围的玩伴都跟我一样,喜欢过年、盼望过年。用几乎一年的时间盼过年,时间过得能不慢吗?
我出生在黑龙江中部的一个农场,那是一个一年中有半年时间能看到雪的地方。由于寒冷,冬天小孩子们基本都是非必要不外出的。特别是在改革开放前,由于文化生活不太丰富,人们的日子较为单调。但是,到了过年就不一样了,有好吃的,有新衣服,有压岁钱,重要的是过年期间还能走亲访友,还有一些仅在过年期间才有的民俗活动。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扭秧歌,我知道的秧歌有三种:一种是当地男女老少自发组织在一起,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扭秧歌拜年,场面十分热闹。第二种是集体组织、经过排练的秧歌队,人们称之为“正规表演队”,一群舞者穿着鲜艳的服装,扮成各种人物,手持扇子、手帕或彩绸等翩翩起舞。在表演形式上,开始和结束为大场,中间穿插小场,大场为变换队形的集体舞,小场是两三个人表演的带有简单情节的舞蹈、小戏,非常好看。第三种秧歌最有意思,内容更丰富,表演水平更高,包含高跷、旱船、竹马灯、花鼓等歌舞形式,不仅好看,还能给观众带来视觉震撼。
一般而言,大年初一就能看到扭秧歌。孩子们吃完早饭后就急匆匆寻找当地自发组织的秧歌队,他们到哪家扭秧歌拜年,一大群孩子就尾随其后跟去哪家。虽然每到一户表演的内容都差不多,但孩子们就是觉得好看,就是看不够。秧歌队拜完年后,很多人家都会撒点“喜钱”——硬币或糖果,扭秧歌的人大多抢不到“喜钱”,很多“喜钱”都被我们这些小孩抢去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抢“喜钱”似乎比看扭秧歌还重要,抢到“喜钱”的孩子特别满足,没抢到的垂头丧气。春节过完后,小伙伴之间谁没抢到、谁抢到了、谁抢到多少,我们对这些信息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有一年的春节,因为抢“喜钱”,我还被一个比我大四五岁的男孩狠狠地踢了一脚。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这个男孩的妹妹是我的同班同学,我们一起在一户人家的门口看完扭秧歌拜年后,等着户主撒“喜钱”。但是,这户人家撒的“喜钱”数量不多,我和她的小手同时伸向同一个糖果时,我急中生智,用胳膊肘使劲顶了她一下,她摔倒在地并哭了起来。我如愿抢到了“喜钱”,心里却没有以往抢到“喜钱”时的喜悦,确切地说,当时心里还产生了把“喜钱”给这个女孩的想法。正在我犹豫怎么处理抢到的“喜钱”时,她的哥哥跑过来,狠狠地踢了我一脚,我当即哇哇大哭。这是我第一次被别人动了拳脚,非常委屈。但因有错在先,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家长,只能自己默默忍受。抢到的“喜钱”对我已没有快乐可言,在下一次看扭秧歌、户主撒“喜钱”的时候,我把手里已经抢到的“喜钱”撒了出去。
过年期间,我们还能看到几场其他农场秧歌队的表演。每当有周边农场的秧歌队要来时,大人和孩子都奔走相告,将过年的气氛推向小高潮。在周边农场秧歌队到达之前,孩子们早早地聚在一起,站在路口翘首以待。由于两个农场间距离不远,秧歌队去其他农场都是步行的,而且是一路吹打着乐器、跳着舞过去的。秧歌队还没到时,以唢呐声为主的嘹亮乐曲声先到了。秧歌队离我们越来越近时,我们看清楚了他们穿的服装和用的道具。他们上身穿斜襟镶边小褂,下装为长裤或多褶长裙,服饰边缘点缀花样绲边、丝织花纹、吉祥图案等,色彩浓艳明亮。所用道具主要是扇子、多边形手绢、红绸带。在那个服饰色彩较为单调的年代,秧歌队的服饰能让人眼前一亮。
秧歌队到达农场后,不用休息,立马开始表演。现在想想他们的表演跟当下的舞蹈相比,基本可用“没有技术含量”来形容,只要是四肢协调、放得开的人,都可以上场扭一扭。正因为扭秧歌对表演者的专业性要求比较低,其参与面和受众面才非常广,让很多人愿意看。表演结束后,也没有繁文缛节的客套,如果不是饭点,大多数的秧歌队稍稍休息一下就要赶往下一个演出地点;如果是饭点,很多秧歌队会简单吃一点儿自带的干粮,然后再次出发。
从表演形式上看,秧歌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踩着高跷表演,也称之为高跷秧歌、踩高跷;另一类就是在地上表演,称之为地秧歌、地蹦子。地秧歌大多数人都能扭几下,但踩高跷却不行,没有任何基础的人是踩不了高跷的。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看踩高跷,舞者双脚踩在两根几十厘米长的木棍上,边走边舞。看踩高跷时,我总是担心舞者会摔倒,特别是他们表演的力度较大时,我总为他们捏一把汗。相信每个踩高跷的人都有摔倒过若干次的经历,但我从未看到过踩高跷的人摔倒。
1985年,我离开了生活20年的黑土地。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扭秧歌。过年仍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虽然过年期间的文化生活越来越丰富,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对过年的期盼越来越淡,来自过年的乐趣已比不上小时候,我甚至不太喜欢过年了。有人说,当你不期盼过年时,就说明你长大了。仔细想一想,这句话还真有点儿道理。
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準,秧歌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秧歌是北方人民最喜闻乐见且可以全民参与的舞蹈形式,出生在北方的我,虽然现在生活在南方,但我的生活足迹始于北方,多么希望再看一场扭秧歌,最好是儿时过年期间看过的那种。▲
(作者单位:江苏省宿迁经贸高等职业技术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