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江华
正值盛夏,高考、中考结束,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儿子也高中毕业了,并没有被自己心仪的学校录取。回顾他的求学之路,我总是愧疚不已,总想让他了解一下我们这代人青少年时期的苦。每次总想写点什么,可是惰性一直左右着我——每每提笔,写上几句话,文思突然受阻,然后不得不歇笔。今天重新拾笔,记下那刻骨铭心的记忆——双抢,也想与其他的青少年共勉。
“双抢”不是抢劫,在农村待过的稍有点年纪的人一定对这个词不陌生。每年盛夏之季,酷热来临之时,农民们都会干的收割早稻、栽种晚稻的农活,就是抢收、抢种,俗称“双抢”。今天,我要说的就是那段往事。
我12岁那年,爸爸从爷爷那分家立户,盖了新的瓦房,也有了独立的责任田。爸爸、妈妈、我、弟弟、爷爷、奶奶的责任田都归我家种。叔叔尚小,还未成家,他的田也给爸爸种。这样算来,一共约有十亩。我也从那时开始真正地投入“双抢”中来。
每年暑假来临,早稻吮吸着充足的阳光和雨露,饱满的谷穗金灿灿、沉甸甸的,低下了头,弯下了腰。这就意味着“双抢”即将开始。
一天晚上,爸爸妈妈准备好镰刀、竹箩、禾桶等农具。我看在眼里,心里感到一阵酸痛,丝毫没有收获的喜悦。
凌晨三点,在一声声催促中,我用力地睁开惺忪的双眼。爸爸在不断地叨念:“华仔,起床了!现在凉快,我们早点去收割,天热了早点回来。”我挣扎着,嘟囔着:“这么早就去,我还想再睡会呢!”埋怨归埋怨,可还是很快地换好了衣服,跟着爸妈向水稻田里进发。
空旷的夜空,无数的星星在互相斗眼,它们高高在上,像一个个无情的看客。晨风一阵阵地吹向脸庞,感到特别凉爽。我真想就地躺下再睡上几个钟头,但这只是一种奢求。我跟在爸妈的身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晃晃地踏在漆黑的田埂上。松软的草丛里,各种不知名的虫子在大声地嘶叫,在我看来这都是对我无情的揶揄。讨厌的“吸血鬼”——蚊子,在你的脚上、手臂上、脸庞上……凡是身体裸露的地方,它们都能肆意叮咬,真是一群趁火打劫的强盗!
到了自家的田地,爸爸第一个开工,他挥舞着镰刀,“唰唰唰”,转眼就放倒一片禾穗。妈妈紧跟其后,他们的禾把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我坐在田埂上,享受着最后一点舒服的时光。眼看爸媽已割了好大一片,我才挽起裤脚,操起镰刀,走进没过小腿的淤泥里。田里冒着水花,不断地发出“哧哧哧”的响声,散发出浓重的泥土气味。渐渐地,人也清醒了,收割的速度也快了,黎明的晨光在镰刀的“唰唰”声中渐渐明亮,朝霞映红了东方的山头。
已经放倒了一大片禾穗,该是打落谷子的时候了。爸爸放下又大又方的禾桶(开始几年,还没有打禾机,全部要用手工打),站在一个角落,腰间系上一块遮住大腿的硬塑料。我抱起一个禾把递给爸爸,爸爸用粗大而有力的双手,把禾把举过头顶,甩向禾桶。只听“咚”的一声,金黄的稻子在惯性的作用下猛烈地撞击着禾桶,顽皮地摔落下来。爸爸连续做几次相同的动作,待禾秆上的稻子几乎打尽,才把手中的禾秆放在禾桶旁的镰刀上,割成两截,撒落在水田里。我不断地抱着禾把,踩在满是禾秆的水田里,双脚被刺得又红又痛。太阳渐渐地露出山头,发出刺眼的光芒,汗水、露水、泥水交融在一起,润湿了整个身子。禾桶里的谷子越积越多,终于拖不动了。爸爸把这些谷子装进竹箩里,在泥泞的水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把谷子运到田埂上,挑到家里。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回到家忙着准备早饭了。大概八点多钟,我们已经打了满满两担谷子,该回去吃早饭了。爸爸又挑着沉重的谷子,一步步走回家。
吃过早饭,又重复着早晨的活,但此时没有了早晨的凉爽,阳光像利剑,穿透衣服,刺痛你的肌肤。又累又热的时候,真想倒在水田里像一头水牛尽情地翻滚。当你一心忙着收割稻子的时候,水中的“吸血鬼”——蚂蟥,趁你不备,悄悄地爬上你的腿脚,伸长它那柔软的身躯,张开恶心的吸盘,麻痹你的神经,吮吸着你的鲜血。往往当你发现时,它早已喝饱了你的血,像一个圆球滚落水中,在你脚上留下一行殷红的鲜血和几天都抹不去的又红又痒的伤痕。
好不容易忙完了上午,两腿磨得通红,红肿的大腿揩着湿漉漉的裤子,发烫、生疼。本想美美地睡个午觉,可是爸爸会在中午期间,赶来水牛翻耕刚收割完的水田,准备插秧种晚稻。这个当口,我也不能闲着,得拿个铁耙子把翻松的泥土耙平,还得给田埂上大豆苗堆上泥土。我最不愿干这些活,因为得弯着腰,弓着背,用手捞起一块块的淤泥堆在豆苗根上。中午的阳光犹如万根钢针,直刺在你的背上,让你疼痛难忍。
下午,田里的水经过阳光的高温照射,几近沸腾。双脚伸进水里,直烫得跺脚。插秧时,每当秧苗碰到腐烂的禾秆,你得拨开发臭的禾秆,填充一块泥土,才能插进去,否则秧苗的根未深入泥土,会被强烈的阳光晒死。没干几分钟,已大汗淋漓,全身湿尽。夕阳西下,太阳终于没有了脾气,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电视响亮地播放着:“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我的心早已不在田里,想象着《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又该遇到什么苦难。
就这样,忙活一个多月,才能把“双抢”工作结束。最后人晒黑了,身体磨瘦了,手指破了,腿脚烂了。几年下来,我几乎把所有的农活学会、做个遍。因此,我能体会到当时的人们为什么在“双抢”结束后,都要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来庆贺——多么不容易啊!终于结束了一个多月痛苦的煎熬。我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绝不干这种苦力活。因此,我读书还是很刻苦的,用现在年轻人的话说,“蛮拼的”。无奈智力有限,最后身体垮了、神经衰弱了,我也没有考取理想的学校。
在煎熬中,偶尔也会有意外的惊喜:当你踩到一只甲鱼,捡到一窝野鸡蛋,或是抓住一只大螃蟹时,会暂时忘记身心的疲劳。把它们做成美食,或者回味捕捉的过程,也是一桩乐事。现在再也难品尝到那种纯天然的美味了。
如今,随着时代发展,很少再有那艰难的“双抢”日子,现代的先进技术取代了当时落后的农耕方法。如今一两个人种百十亩地已不在话下,而且许多农民不种两季稻,只种中稻,粮食也够全家人吃上一年。“双抢”这个词渐渐地在人们心中淡忘。现在的孩子更体会不到他们祖辈、父辈生活的艰辛,而是成天待在空调房,坐在电脑旁,吃着细粮。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教育的缺失。
正值盛夏,骄阳似火。我有时会站立在烈日之下,让汗水尽情流淌,让封存的记忆在脑海中再现。因为我深知:忆苦才能思甜。
(作者单位:江西省弋阳县第二小学)
(插图:胜 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