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一批李晋章旧藏古玺印

2024-04-04 07:41蔡振华
出土文献 2024年1期
关键词:复姓

蔡振华

摘 要: 天津李晋章旧藏古玺印曾在《河北第一博物院半月刊》连载发表,但长期未得到学界关注。这批古玺印中出现了“惕”“GF8CF”等新见古文字字形,“?儍”“粱孙”等新见古代姓氏,以及“苍肩”“莫何”等新见古人名,在学术研究和艺术欣赏方面均有重要价值。本文将这批材料重新分类、编号、考释,再次公布出来。

关键词: 李晋章 古玺印 复姓

《河北第一博物院半月刊》(1933年第49期改名《河北第一博物院画报》,1935年第80期改名《河北博物院画刊》,下文简称“《画刊》”)连载有一批题署“天津李雄河(笔者注: 即李晋章)先生藏”的古代玺印,都计112方,

统计数字截至1937年第140期。一说该刊共出版141期,第141期笔者尚未查到。网络资源来自“全国报刊索引”。数量可观,为《古玺汇编》《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藏古玺印选》《天津博物馆藏玺印》等著录书所未收,有关学者的研究论著中亦未曾涉及。这批古玺印中不乏精品,出现了不少新见的古文字字形,为研究古人姓名提供了新资料。鉴于其重要的学术研究价值和艺术观赏性,笔者认为有必要将这批材料重新整理公布出来,以引起学界注意。

一、 李晋章其人

李晋章(1895—1945),原名麟玺,以字行,又单名矫,禅号雄河居士,是李文熙之子,李叔同之侄。在南开中学读书时参加南开新剧团活动,和周恩来等一同演出过话剧。在一出名为《恩怨缘》的剧中,李晋章扮演“测字人”,周恩来扮演一位“烧香妇”。崔国良主编: 《南开话剧史料丛编·编演纪事卷》,天津: 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93—394页。李晋章一生在天津银行界服务,先在汇丰银行,后在农工银行(李石曾介绍)。退食之暇,在故居“意园”和“洋书房”内书画刻石,饲鸽养花。李晋章师从天津名家王雪民(即王钊,王襄之弟)学习篆刻,据说颇得真传,其作品曾发表在《语美画刊》第21—22期,很有秦汉意蕴。李晋章生平参见《弘一大师全集(修订版)》编辑委员会编: 《弘一大师全集·附录卷》,福州: 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97—198页。本文在引用时有所修改、订正。弘一法师曾致信李晋章,嘱其“为余刻印二三方”,并在收到印石后覆信评价说“篆刻甚佳”。《弘一大师全集(修订版)》编辑委员会编: 《弘一大师全集·杂著卷书信卷》,第222—223页。李晋章不但治印,还收藏古玺印,唐石父曾言:“李晋章收藏古玺印极多,曾逐期发表于《河北第一博物院半月刊》。”唐石父: 《唐石父文集》,天津: 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29页。这批古玺印从文字写法和印面风格来看应该都是真品,表明李晋章在古玺印鉴藏方面有着不凡的造诣。

二、 李晋章藏古玺印概况

李晋章旧藏古玺印还见于章用秀《扇面书画答问》书中一把“李晋章拓古玺汉印扇”,扇面集拓的14方古玺印中至少有12方重见于《画刊》,由于书中该扇影像印制不佳,另2方印文难以辨識,或许在《画刊》所刊布之外。章用秀: 《扇面书画答问》,天津: 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2015年,第66页。《画刊》1934年第65期《本院重要纪事》记录“收李雄河先生赠铜印拓本一百廿五纸,砚拓二分”,则李晋章所藏古玺印原本应有125方,可惜的是,《画刊》在1937年因日寇犯津而停刊,尚有13方未来得及刊布出来。

《画刊》公布的112方李晋章旧藏古玺印,依其风格特征可分为先秦古玺、秦印、汉印三大类别,下文将每个类别以官印、私印、成语印、单字印为顺序依次编号排列,2方肖形印因其难以断代,附于最后。

这批材料包含先秦古玺26方,编号001—026,多为三晋风格。其中官玺2方,为001“余子”、002“司工”;私玺12方,编号003—014,其中006“GF8C2惕”、014“GF8C3GF8C4”为燕系,其余皆属三晋;成语玺9方,编号015—023,017号“正行亡厶(私)”在《画刊》和“李晋章拓古玺汉印扇”中皆误倒置;单字玺2方,编号024、025;另有026号文字不识,置于古玺部分之末。

秦印23方,编号027—049,其中私印19方、成语印2方、单字印2方。

汉印61方,编号050—110,包含私印56方、成语印4方。110号未释出,暂附于此。

《画刊》在公布这批玺印时,有时会注明“本院陈列品(拓本)”“原拓本本院陈列品”,结合上文所引《本院重要纪事》中的说明,可见李晋章并未将这批古玺印实物捐赠给河北第一博物院(今天津博物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天津博物馆屡经拆分重组,李晋章捐赠的“铜印拓本”或已不存。从这批古玺印全都不曾重新著录来看,其实物很可能并没有流散出去,或许仍在李氏后人之手,期待能够尽早得到公布。

三、 李晋章藏古玺印考释

下面择要谈谈我们对这批古玺印的释读意见,以揭示其重要价值,抛砖引玉,求教于方家。

006“GF8C2惕”。燕玺中“?殨6”字写作(《玺汇》0010)、(《玺汇》0159)等形,从心、从易,即“惕”字,为燕系文字中首见。

009“GF8C5GF8C6”。“GF8C6”,字形上部作“虫”形,吴振武先生提示笔者,所谓“虫”形有可能是某个字的残存笔画。匿名审稿专家指出字形上部当为“大”字之残。“GF8C6”作为人名,常见于三晋玺印,如(《玺汇》2424)、(《玺汇》2890)、(《玺汇》2936)等。“GF8C5”姓又见于《玺汇》2183“GF8C5GF8C7”等。

010“阳成GF8CF”。“GF8CF”字不识,从匚、从“视”之初文、从力。与之构形相近的是“GF8C8”和“GF8C9”,分别作(《玺汇》2940)、(《玺汇》3834)及(《玺汇》3168)、(《玺汇》5632)。“GF8CF”或许是没拓出“女”旁的“GF8C8”字。但“GF8CF”字所从“人”形上部的构件体态狭长,与“GF8C8”字所从的“日”形稍有不同,而更接近“目”旁,“GF8CF”可能本来就是从“GF8CA(视)”作的。

011“?儍旦”。字从并、从戈,疑即“?儍”字。楚文字中的“?儍”写作(包山167)、(清华壹《皇门》简6),与“GF8CB”字的差别仅在于前者“戈”旁从字形中断裂独立出来,这种变化可与“戠”字作(清华叁《说命下》简7),又作(《玺汇》2147)类比。至于“?儍”对应后世什么姓氏,则存在多种可能。其一,《珍秦斋藏印·秦印篇》256号有“韱虒”,韱以“?儍”为声符,那么“?儍”姓也许就是秦印的“韱”姓。其二,赵平安先生将枣庄徐楼村墓葬出土的宋公GF8CC鼎(《铭续》0209)中的“GF8CD”字释为“瀸”,读为“滥城”“滥国”之“滥”。赵平安: 《宋公GF8CC作GF8CD叔子鼎与滥国》,《中华文史论丛》2013年第3期,收入氏著《新出简帛与古文字古文献研究续集》,北京: 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335—339页。“GF8CD”从“?儍”声,“?儍”或亦可读“滥”,以地或以国为氏。其三,《说文》“?儍”字“读若咸”;清华简《皇门》简6“?儍祀天神”,今本作“咸祀天神”;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上海: 中西书局,2010年,第168页。《楚居》简3有“巫?儍”,即古书中的“巫咸”。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生读书会: 《清华简〈皇门〉研读札记》,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11年1月5日。“?儍”或许是后世“咸”姓,《古今姓氏书辩证》云出自巫咸之后,以字为氏。邓名世撰,王力平点校: 《古今姓氏书辩证》,南昌: 江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98页。具体应该采纳哪种读法,还有待于更多新材料的证实。

014“GF8C3GF8C4”。“GF8C3”又作(GF8C3金壶,《集成》9617)、(陈璋?榿#,《集成》9975)、(《玺汇》3196)、(《玺汇》3197)。张振谦先生释为“?棇g”字异体,认为燕玺中的GF8C3氏即为传世文献中的申氏。张振谦: 《释GF8C3》,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编: 《战国文字研究的回顾与展望》,上海: 中西书局,2017年,第61—66页。字左侧偏旁笔画不清,右侧偏旁蒙纪帅先生提示为“复”,燕玺中“腹”字作(《玺汇》1505)、(《玺汇》3174),可资比较。不过,此玺文字风格与典型的燕玺尚有一定差别,其性质仍待讨论。

036“赵?樁?”。“?樁?”,原篆作,《画刊》释“郜”,乐游(刘钊)先生向笔者指出应是“?樁?”字,为秦汉常见人名。

043“淳于苍肩”。典籍记载中有晋成公黑臀、鲁成公黑肱、周桓公黑肩,古文字资料中有叔黑颐、燕青首、郑青肩、田青臂,所谓“黑”和“青”大概都是指小儿时的胎记。刘钊: 《古文字中的人名资料》,《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9年第1期。“苍肩”应该也属于这一类,苍、青颜色接近,《说文》艸部:“苍,艸色也。”段玉裁注:“引申为凡青黑色之称。”《说文》马部:“骓,马苍黑杂毛。”段玉裁注:“苍者,青之近黑者也。”《礼记·月令》“驾苍龙”,孔颖达疏:“苍,亦青也。”

045“虑丘悁”。印文首字笔画不清,从字形轮廓来看应是“虑”,次字应为“丘”。汉印中常见“闾丘”氏,《虚汉》3745号又有“卢丘禹印”。“卢”“虑”“闾”三字古代常通用,秦汉印中“闾支”或写作“卢支”,说见孟蓬生《越王差徐戈铭文补释》(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2008年11月5日)文下施谢捷先生跟帖。“卢(盧)”“虑(慮)”皆从“GF8CE”声,睡虎地秦简《为吏之道》简21即以“虑”为“闾”,“卢丘”“虑丘”均应该是“闾丘”的异写,姓氏书中或作“闾邱”。窦学田: 《中华古今姓氏大辞典》,北京: 警官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379页。

061“赵果得”。《画刊》原释“赵里俊”,吴良宝先生向笔者指出所谓“里俊”应为“果得”。

073“张承”。“承”字作,写法可与(《虚汉》3747)、(《虚汉》3200)、(《印典》2452页)对照。

076“郝莫何印”。“莫何”是新見汉人名,“莫”为否定性不定代词,表示“没有人”,汉印中常见“莫当”“莫如”,赵平安、李婧、石小力编纂: 《秦汉印章封泥文字编》,上海: 中西书局,2020年,第87页。意为“无人可当”“无人可比”。“莫何”当即“无人可奈何”,也是出众之意。

095“郭称”。“称”原篆作,字形右下部残泐,《画刊》阙释。汉印中“称”字作(《印典》676页)、(《印典》1481页),则该字应为“称”。

097“徐盖邑”。“盖”字作,中间“大”形下部笔画向下拉长,将“皿”旁包含在内,字形结构更加紧凑,可供篆刻家摹习借鉴。

099“庉咸”。首字原作,匿名审稿专家指出当为“庉”的讹变之形。此字还见《印典》1995页“王庉”,作。《说文》广部:“庉,楼墙也。从广,屯声。”“庉”在此用作姓氏,尚属首见。但姓氏书中无“庉”氏,“庉”或为“屯”之借字。《风俗通义·姓氏》:“屯氏,汉有常山太守屯莫如。”《印典》89页有“屯喜”。

100“菅(管)GF8D1(釜)仲”。匿名审稿专家指出第二字应释“GF8D1(釜)”,从金,父声,作左右结构。《印典》576页有“张釜仲”(字形作),名字与此相同。

102“粱孙右车”。“右车”是常见人名,该印以“粱孙”为氏,不见于传世姓氏书,是新见复姓。赵平安、吴良宝、石继承三位先生曾对汉印中所见复姓的数量做过统计,赵平安: 《汉印复姓的考辨与统计》,《文史》1999年第3辑,收入氏著《秦西汉印章研究》,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33—144页;吴良宝: 《〈汉印复姓的考辨与统计〉补正》,《文史》2002年第1辑;石继承: 《〈汉印复姓的考辨与统计〉三补》,《文史》2015年第4辑。石先生《〈汉印复姓的考辨与统计〉三补》文中得出数字“应在三百以上”,“粱孙”及下文的“京成”可对此作进一步的补充。

104“京成讙”。“讙”是常见人名,该印以“京成”为氏。“京成”应为“京城”的异写,《列子·汤问》中有“京城氏”,见于故事愚公移山。杨伯峻撰: 《列子集释》,北京: 中华书局,2013年,第167—168页。《左传》隐公元年:“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古今姓氏书辩证》认为京城氏是京城大叔之后。邓名世撰,王力平点校: 《古今姓氏书辩证》,第232页。《左传》庄公十六年:“郑伯治与于雍纠之乱者,九月,杀公子阏,刖强鉏。公父定叔出奔卫。三年而复之,曰:‘不可使共叔无后于郑。使以十月入,曰:‘良月也,就盈数焉。”姓氏书中往往把京城及共、共叔、京、段、大叔诸氏的起源追溯到共叔段,共、共叔、京、段氏参林宝撰,岑仲勉校记: 《元和姓纂》,北京: 中华书局,1994年,第60—61、65、623、1283页;大叔氏参吴振武: 《古玺姓氏考(复姓十五篇)》,《出土文献研究》第3辑,北京: 中华书局,1998年,第74—88页;又见《西泠艺丛》2020年第9期。则其子孙不可谓不繁昌。当然,其中应该不乏因“名人效应”而附会的情况,“京城”以地为氏应该不会错。

综上所述,李晋章旧藏古玺印中出现了“惕”“GF8CF”等新见古文字字形,“苍肩”“莫何”等新见古人名,以及“?儍”“庉”“粱孙”等新见古人姓氏,“京成”氏虽然见于传世文献,却是首次出现在汉印中;在篆刻艺术上,其章法布局、字形结构也颇有可采之处,是临摹学习的佳品。可见这批材料在学术和艺术方面均有重要价值,十分珍贵。

引书简称表

包山——《包山楚简》 集成——《殷周金文集成》

铭续——《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

清华——《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玺汇——《古玺汇编》

虚汉——《虚无有斋摹辑汉印》

四、 肖形印

附记:小文是在冯胜君老师的关怀和指导下完成的,写作过程中得到吴振武、吴良宝、乐游(刘钊)以及李琦、纪帅、何义军诸位先生的帮助,获益良多,匿名审稿专家指正了文中不少错误,在此一并致谢!

(责任编辑: 姜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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