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怡
一大早,我就跟着国网泰安供电公司的张爱国、马文臣和贾林法,踏上了巡视泰山35千伏中天线的路。我们每人拿着一根手杖,张爱国他们扛着工具包,里头有巡线所需的望远镜、扳手、管钳、螺栓等,加起来超过20公斤。我的背包里只带了一瓶水,还有一部手机。
岭与岭相连,峰与峰相对。我们如蝼蚁,在山的脊梁上吃力地爬行。
走了一会儿,阳光忽地不见了,天空一下暗下来。一片厚匝匝的丛林织成巨大的帷幔,似乎一丝风也透不进来。而风也不甘心似的,拼命扑撞着,树木发出阵阵低沉的吼声,使人产生一种恐惧感。马文臣说:“这里我们称为‘遮天林,挺像的吧?”阳光被密密实实挡住了,地也被虬龙似的树根占据了,我们小心踮着脚,左转右突。
好不容易钻出林子,脸上一阵痒涩。一摸,起了几个木疙瘩。刚才一些蚊虫趁我们紧张,狠狠咬了我们几口。我又恼又恨,可一点儿法儿也没有。
终于,到了第85基杆塔。这里处于一个山坳,我一屁股坐下来。张爱国他们顾不上休息,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以近乎凝固的姿势。之后,他们又目测树线距离。泰山的土壤好,树长得快,高到一定程度,就有可能危及线路安全,此时,就必须与景区管委会协商,予以处理。他们又观察着塔顶,看有无鸟巢。有的鸟十分钟意这里,会搭起一座座“别墅”,张爱国他们就得爬上去,将它们拆除。
路似游龙,弯弯曲曲地攀升。左右一望,皆是悬崖,叫人眩晕。
“巡线31年,我差不多已走了10万公里,光鞋子就磨破了一百多双。”张爱国笑着说。
此时,我们来到了一个斜坡,草随风摇摆,起伏成一波一波的巨浪。张爱国噼里啪啦挥着手杖,我们紧随在他身后。粗长的叶子摩在衣服上,发出“嚓啦嚓啦”的响声,粗粝,厚重。渐渐地,张爱国挥杖的手似乎越来越无力了,脚步也有些踉跄。“草的生命力实在太强了,你今天把它们打趴下,晚上一浸了露水,第二天一早,它们又会挺直腰身,路就再次迷失了。所以,我们每次只好重新开路……”张爱国抱怨着。
“快看,蛇!?”马文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我们停住脚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条拳头粗的青花蛇在草丛里一闪而过,在一块白花花的石头上,盘成蚊香状,示威似的向我们吐着信子。
我的脚好似被钉住了。巡线,你永远不知会遭遇什么。你不仅是在与泰山打交道,更是在与它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打交道。
我们握紧手杖,更加小心地迈着步子。终于到了第87基杆塔。张爱国他们巡视着塔线,又看看绝缘子,紧了紧接地螺丝。“2015年以前,这基杆塔还是水泥塔。后来,为了提升防火、防雷性能,我们将60基到97基杆塔中的水泥塔全换成了铁塔,对导地线也进行了更换。2020年,又对76基到93基杆塔全部加装了“分流加补强”装置,线上还加上了双重后备保护,安装了监控、微气象等设备。”
汗水不断滴落,我的后背也湿了。我拄着手杖,弓着腰,感觉每呼吸一口气,都像在拉风箱。贾林法说:“到‘挥汗岭了。每到一个地段,我们都为它取一个特别的名字。之所以叫它‘挥汗岭,是因为这段路是最难走的一段了,就是一个大汉爬完,也会气喘咻咻。对了,刚才在87基杆塔那里,我们叫它‘快活崖,因为前一段路太险峻了,一到那个地带,就像一下到了一个小天堂。在77基到78基杆塔那里,有块大石头,我们都叫它‘引路石。”
张爱国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是一条线路停电,需要他们班组配合检修。张爱国赶紧给班组其他人打电话,让去处理。
“干线路工作,得24小时开着手机,你不确定什么时候一个电话过来。最早,尤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天线跳闸,没有故障检测仪,我们只好绕着20多基杆塔一点一点地走,一点一点地排障。有时候下着大雨,有时候飘着大雪,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半夜。路实在陡峭,逢到结了冰,落了雨,动不动就摔得鼻青脸肿。不知要走多少回,排查多少次,故障点才会被揪出来,等送上电,往往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张爱国揪住一株灌木,攀到了一块山石上。
“那次‘利马奇台风来袭时,才是厉害呢!”马文臣喘着粗气说,“我可从没见过那样大的台风,简直要把这人间给掀了。山上的古树都受不住,有几棵倒下来,顺势砸倒了第76基杆塔,发生了跳闸。”
那次抢修带给张爱国他们无比深刻的回忆。几个人冒着兜头大雨,逆着怒吼的狂风,一点一点,艰难地攀在巡线路上。天地一片昏暗,世界恍惚回到了混沌之初。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云,哪是山。甚至分不清了彼此。雨哗哗地浇透他们,狂风肆虐地拍打他们。几个人又冷又痛。这鬼天气,谁还会出来呢?市政府早下达了防范通知,人们能躲在屋里的尽量躲在屋里。几个人抹一下脸上的雨水,抱着东倒西歪的大树,扒住似乎也在瑟瑟发抖的山岩。就像一片片叶子,一不小心,就会被自然的巨手撕扯下来,坠入沟涧。他们一点点挪着,一点点巡查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在和体力较劲,在和天公作对。等找到故障点时,已到了凌晨时分。浓重而巨大的黑暗又把他们牢牢裹挟了。心脏在急促地跳动,恍惚要跳出胸膛。饥饿、寒冷一次又一次席卷他们。他们顾不上多想,连夜展开了抢修。从凌晨直干到白天,又一直干到漆黑的深夜,终于恢复了送电。
也就是这场台风过后,国网泰安供电公司决定对74基到76基杆塔改造。施工现场位于罗汉崖一处几十米的山坡上,坡度达到了40度,车辆上不去,而铁塔角钢、施工用具加起来又有数吨之重。怎么办呢?张爱国他们一筹莫展。最后,他们决定用“手抬肩扛”的方式运上去。他们咬紧牙关,瞪起眼睛,一次一次,在山坡上来回往返了40多趟,无路的山坡硬被踩出了一条路,而他们肩上、背上也被勒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瘀。经过四天奋战,终于完成了杆塔改造工作,74号到76号杆塔从水泥杆摇身一变为结构稳定性更强的铁塔,此后,风雨无忧,岿然不动。
我的双腿已似灌了铅,再也抬不动了。而身上粘粘腻腻,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我急切地想找一块石头躺下来。马文臣拽了我一把,“千万别休息,一休息,腿就懒了,想再往上爬,可就更难了!”
而四处,也的确没有一块可供休息的的石头。那些石头奇形怪状,历经二十多亿年的抬升、挤压,再加上大风吹,日头晒,呈现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样貌。可我们无法回避它。前面不远,又有几块大石欹在那里,上粗下窄,我们只好从两块石头的缝隙里钻过。
爬完“挥汗岭”,我简直像跑了一个马拉松。头发一缕一缕,成了一条条黑色的蚯蚓。我已懒得擦汗,擦了,很快又会冒出来。
再一抬头,又是一道弯弯曲曲的山脊。它像不知被谁抛下的绳子,扭旋着上去,似乎要拴住天庭的柱子。
“别急,千万别急,前面是‘莫急崮!”贾林法提醒说,“这可是最考验体力和耐力的一段了。还有一个,就是检修时,倒链、绳索、绝缘子等加起来一千多斤沉,只能手抬肩扛上来,要多费劲有多费劲!”
手杖已经派不上用场。我们趴下来,猿猴一样攀援着,却远远没有它们灵敏、迅捷。
我的腳下倏地一滑,碎石刷啦啦坠落,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说,这季节还算相对好走的,一到了深秋,落叶一重重,叠加在一起,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跌落悬崖。而到了冬季,积雪又会凝成冰,想要攀上这样一条山路,非得有岩羊那样的本领不可。
张爱国这些巡线工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胎,面对艰险,他们却选择了无畏,面对困难,选择了坚强。多少年来,电网人就是这样,把泰山的可靠供电作为最高信仰,风风雨雨,披荆斩棘,护佑着泰山的煌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