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都固执地相信,写第一封信的人是在有些紧张还夹杂兴奋的心情下完成的,他会把自己强烈的思念抑或愿望融进薄薄的纸里,然后满怀信心地投入邮箱。以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等待,直到某天盼望已久的回信到来,又或者是在等待中那颗滚烫的心在逐渐变凉。
《少林与太极》的主编申国卿教授显然对这种心情是很理解的。于是在作者工作群里就出现了申教授发的一条消息。内容一位作者给编辑部写了封信,可能作者是位书法爱好者,笔迹实在不容易辨认,并且还没有留别的联络方式。编辑部的老师们又怕作者着急,所以发上来请大家看一看,辨别一下内容。
毋庸置疑,能进入到群里的作者老师们都是有较高功力的——无论是在武术和文字上面,要不然也不会有机会聚到一起,大家就这封信纷纷议论起来。李子蔚老师率先发言,他判定这位作者应该是“安秀场”或者“安秀扬”。武觉者老师随后也指出这位作者已经82岁高龄,字迹虽然略显潦草,但若是仔细辨认应该不是一桩难事,就怕作者表达不清楚意愿。别的老师也纷纷发言,能看得出大家对这封信都很感兴趣。毕竟在这个信息时代,一封手写的信件是个稀罕物。
等我看到消息时,大家已经在热烈讨论。我通篇看了这位作者的书信,真个是铁画银钩,龙飞凤舞。我甚至能在文中感觉出作者的那份热情。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当年投稿的情景——那份紧张里还夹杂着些许兴奋,甚至做梦都梦到了自己的作品变成了铅字。而现在的情况又与我当初不同,这是编辑老师实在弄不清作者的意图,就是想帮忙也是有心無力。
我想了想,决定帮助下这位作者,如同当初编辑老师帮助我一样。经过仔细辨认,依稀能够看出“我是书法爱好者”“周年”等字样,别的实在是难以辨别。我有些懊恼当初只跟父亲学了武术而没学他老人家的字——父亲连私塾都没上过,可是他的两位师父丁维卿和崔中玉两位老先生都是双手能提毛笔字的,耳濡目染下,父亲便能用树枝包上棉花蘸墨汁在纸上写出跟毛笔一样的字来。
自己琢磨半天还是没有结果,就打算请个外援来帮忙。翻了翻通讯录才发现竟然是武术界的朋友居多,而文化圈里差不多都是从事文史研究的老师,和书法不搭界。手机里仅有的两位专业书法老师想必正在给学生们上课,不方便打扰。还有就是在商言商的道理,人家既然是专业的,这红嘴白牙一说显然不合适,提钱显然更不妥。
想来想去,决定还是给三姐佟爱茹打个电话问问,或许有些收获。三姐文学功底深厚,是《鸭绿江》文学创作中心第3期(1983年)学员,专攻格律诗词。几十年来坚持创作,现为中华诗词协会、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去年还当选保定市诗词协会望都分会副会长。她经常和书法协会的老师一起搞活动。我想即便是拿不起毛笔,认几个字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电话打通后说明情况,三姐说可以试试,我随即发送图片。
数分钟后三姐回复,确实有些难度,现在工作较忙,只能辨认一部分,其余的晚上继续辨认。没一会儿手机屏幕就显示三姐发来的消息。
我看后不敢耽搁,赶快转发给作者工作群并说明只是一部分。今天群里老师们的注意力仿佛都聚集在这件事上,看到我发布的信息也纷纷出主意想办法。申教授也一直在关注情况进展,便对我说能帮忙的话请继续帮忙,同时通知特别是河北省的作者老师们留意一下。因为已经获取了一部分信息,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联系上这位“安秀扬”老师,看看他有什么诉求。
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依然是沉重的,因为到现在事情虽有些进展,可要说成功还为时过早。三姐这边由于工作原因,最快也得晚上才有回信,而我在认识的人里有这个能力的又实在太少,一下子就陷入了僵局。从三姐发来的文字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位80多岁老人在翘首以待,随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帮这个忙。既然本地高人找不到,那就外地的师友试试。也正是申教授那句“请河北省的老师们留意一下”提醒了我,我马上又翻起了通讯录。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这就是我的同门师兄李新平。
新平师兄是我的师伯、已故孙氏太极拳名家宋海波先生的弟子,现供职于唐山市某部门,专职文字工作,交友广泛更兼学识渊博。我马上把照片传了过去,没一会儿新平师兄回复,这封信已经算是书法范畴了,美则美矣,可是作为工作信件显然是不严谨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书法。
我也深表同感。为了体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便向新平师兄讲述了来龙去脉,新平师兄很受感动,便答应帮忙。不一会儿手机上传来语音消息,原来新平师兄怕我着急,来不及打字直接用语音发了过来。我一比对,前半部分竟然和我三姐辨认得分毫不差。而后半部分也让我们明白了事情缘由。
原来这位安秀扬老师今年82岁,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几十年前就关注《少林与太极》期刊。在创刊35年时就曾写过书法作品表示祝贺,可没有收到回信,现在创刊40周年(应为42周年)又寄来作品。只是年龄大了不会上网,只好用信件联系,可是担心自己掌握的杂志社地址、邮编不对,所以就来信问一问。
我看完后心里很受感动。一位82岁的老人对一份期刊还有这样的执着,真是难能可贵。老问题解决了,新问题又来了——怎么样才能联系上这位安老先生呢?其实现在我只要把情况转给申教授就算完成任务了,可是又一想,在早就实行无纸化办公的杂志社,让审稿任务繁重的编辑老师们在手写一封信联系然后在等待回信,这无疑是不太现实的。
我斟酌片刻,便向新平师兄告知了我的担忧。只是片刻师兄回复,若是实在想找到这位安老师的话,自己就跑一趟!我想都没想,马上表示感谢,若是有可能的话越早越好。师兄回复一句“收到”,就没了消息。
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在偌大的唐山市,仅凭着一个地址找一个人是需要耗费多大的精力和时间?但是我没有问师兄这些,因为我们都是传统武术人,“言必信,行必果”是最基本的准则。
第二天我正在上班,大约十点钟接到新平师兄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进入安老师小区,问我有什么要求。我非常惊讶师兄的雷厉风行,随即表示见到安老师第一要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再一个就是问问有什么诉求,要一下他本人的电话。如果允许的话拍些照片,有张他和安老师的合影最好。新平师兄满口应允。
由于我工作比较忙,交代完后就向申教授说明情况,表示下午会有确切消息,群里大家都很高兴。等忙完工作后已经是下午2点,打开手机发现新平师兄发来数十条消息和照片,我一一研读这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安秀扬老师在市水泥厂工会工作,早已退休多年。精通篆刻、书法、版画、手工等,作品多次登上刊物,即使是现在,也是每天创作到晚上11点才休息。他在四十多年前就关注《少林与太极》,虽然不练武,可很喜欢刊物风格。这次写信目的,一是赠送书法作品,再一个就是想收藏期刊的创刊号。由于老先生有些耳背,交流有点困难,这次就把他老伴儿电话发了过来。
新平师兄在最后说,他自己也很高兴,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能人,也算是一种缘分。他们已经互留联系方式,以后会经常交流。
我看完后首先感谢师兄仗义出手帮忙,随后就联系了安老师家人。我在电话里说会把他们的诉求和联系方式告知编辑部,稍后会有人专门联络。我又提了个建议,今年是期刊创刊42周年,若是请安老师写幅书法作品表示祝贺会更好,对方表示很愿意这样做。
交代完毕后我就把这些情况反馈给了申教授,同时发布在群里,各位老师纷纷表示祝贺。申教授表示会尽量满足安秀扬老师的要求,不过由于时间跨度太大,可能会有些难度。第二天安老师家人特意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和编辑部取得了联系,同时向我们表示感谢。
其实我觉得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很美满的结局,双方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联系上,又是通过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其本身就具有特殊意义。我作为参与者见证了整个事件的进展过程,给我的感觉就两个字:感动。实话实说,这只是一件小事,对于《少林与太极》编辑部老师们来说甚至不值一提,要知道每月每天他们都会收到大量的稿件,若是没有高度的责任心,谁会关注一封手写的还比较模糊的信件呢?
我感动于安秀扬老先生几十年的执着与关注,我感动于《少林与太极》以申国卿教授为代表的編辑部老师们的认真负责,感动三姐佟爱茹、师兄李新平、李子蔚、武觉者等老师们的仗义出手,更感激程元江、阮文翩等熟悉的、不熟悉的老师们的支持鼓励。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仅仅24小时就完美地解决问题。事实上,我既没有辨认出字迹,也没有能力赶赴安老师家中了解情况,最多起了个中转站的作用。尽管这样我依然很自豪——我也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多年后我会变老,那时候的我已经耳聋眼花,连最喜欢的大刀也舞不动了。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时候,肯定会想起这件事情。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如今国家富强,人民生活幸福,已经不再需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们了,可是“勇敢、正义、守护、互助”的侠义精神仍然在一代代传承接力,一有机会就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是我们传统武术人自带属性和本能。这件小事就很好地诠释了这种精神。
我的老恩师、武术名家王福明先生告诫我:与智者同行无畏,与善者同伍无忧,与贤者同伴有益。朋友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一个人的层次。我在《少林与太极》能遇到这么多良师益友感到很幸运,同时也希望这条由网络架设起来的“千里传音”通道一直畅通无阻,继续为弘扬传统武术做出更大的贡献。
(作者佟建峰为河北保定传统武术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