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杨春波辨治脾胃湿热证胃肠病经验*

黄铭涵，何友成，杨正宁，林尧，3，杨春波

1 福建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二人民医院 福建福州 350003

2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龙华医院 上海 200032

3 福建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 福建福州 350122

脾胃湿热证是中医脾胃证候的临床证型之一[1]，也是胃肠系统疾病的常见证型之一，其症可见脘腹痞胀，呕恶纳呆，头身困重，便溏不爽或便秘，身热不扬，或面目发黄，渴而不多饮，饥而不欲食，苔黄腻，脉滑数等，多由于湿热内蕴、中焦气机升降失常、脾湿胃热相互郁蒸所引起。临床上不少胃肠系统疾病，如慢性胃炎、肠易激综合征、溃疡性结肠炎等，迁延反复、缠绵难愈，多因脾胃湿热所致。杨春波教授为第3 届国医大师，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届学部委员，曾任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消化病专业委员会首届会长、名誉会长，中华中医药学会内科分会和脾胃病分会顾问，名中医传承工作委员会顾问，中国中西医结合消化系统疾病专业委员会高级顾问。杨老擅长中医脾胃病的诊治，尤以脾胃湿热证研究见长。杨老将湿热理论由外感温病引入内伤脾胃疾病，整理并创建了系统的脾胃湿热理论，广泛应用于临床胃肠病的诊治。兹述管窥如下，以期对临床辨治脾胃湿热相关胃肠疾病有所裨益。

证候辨识

1 病因认识

杨老认为，脾胃湿热总由内外因素共同作用而成。内因责之饮食失节、思虑过度、劳逸失度、脾胃虚弱等，外因多与气候、地域环境、湿热邪气、诸虫等相关[2]。中医学探求病因的方法为审症求因，杨老在分析脾胃湿热常见病因的基础上，认为应从“三因制宜”角度[3]辨识不同病患个体脾胃湿热证的形成。①因时而辨：强调时令、气候对脾胃湿热形成的影响。《素问·宝命全形论篇》云：“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故临证需辨四时节气与当地气候变化。如春夏之季，阳气升发，气血趋表，腠理疏松，汗出涔涔，复因恣食生冷、油腻，湿邪内生，久蕴化热，遂成脾胃湿热之候。又如，在亚热带季风气候影响下，南方地区炎热潮湿，易外感湿热之邪；若其邪在表不得解，则可循经入里，内合于脾胃，正如章虚谷语：“胃为戊土属阳，脾为己土属阴，湿土之气同类相名，故湿热之邪，始虽外受，终归脾胃也”。②因地而辨：重视特定地区生活环境、饮食习惯的影响。福建地区亚热带季风性气候显著，年均温高，降水丰沛，湖泊、河流星罗密布，故地气潮湿；加之福建为沿海城市，地处低纬度地区，海鲜瓜果尤为丰富，故福建地区饮食习惯偏于甜腻生冷。外湿弥漫，内湿氤氲，内外合邪，损脾碍胃，酿湿生热。③因人而辨：注重参考不同个体的年龄、性别、体质等因素的影响。如女性患者年过七七之数，天癸已竭，肝肾不足，加之生活、工作压力等影响，更易损阴伤阳，气血亏耗，故临床中老年女性患者常见脾胃湿热与气血阴阳亏损并存的特殊证候状态。

2 病机变化

湿为阴邪，热为阳邪，湿热盘踞中焦，随气而动，湿热胶结的特殊状态，决定了湿热偏重与虚实病机的复杂性。杨老认为，湿热含阴阳两性，可表现为湿热并重，或湿偏重，或热偏重[2]，其宗叶桂《温热论》之言“在阳旺之躯，胃湿恒多；在阴盛之体，脾湿亦不少”，即阳气偏盛，则热重于湿，阴气偏盛，则湿重于热。此外，湿邪还可伴随个体体质的寒热偏性而有热化或寒化的不同病性改变。因此，在湿热病性上，脾胃湿热具有不同的转化趋势，这也为临证遣方用药、加减化裁提供了方向指导。

杨老认为，湿热之邪无论内生、抑或是外感，均与脾胃功能相关，湿热邪气引起的虚实病机变化也与脾胃气血状态密切关联[2]。脾胃纳运协调、升降相因，方可化生水谷精微，滋养气血阴阳。如脾胃纳运失调、升降逆乱，则可致脾湿、胃热胶结；外感湿热之邪，循经入里，蕴藉脾胃，也可致脾胃纳运、升降功能失常。二者相互影响，互为因果，形成恶性循环，这也是脾胃湿热证缠绵难愈的原因之一。湿热之邪久蕴中焦，妨碍脾胃纳运与升降，则气血生化乏源。此外，湿为阴邪，易损阳气，而热邪属阳，易伤阴液，故病久失治，可耗气、亏血、损阳、伤阴[1]。杨老还强调，湿邪易阻滞气机，“气为血之帅”，气滞日久多兼夹血瘀病性，临证不可不详察舌脉，并以此为重要临证依据[4]。

另外，脾胃湿热证的影响范围不仅在脾胃，还可累及全身其他脏腑[2]。脾胃居中焦，为肝升肺降、心肾相交的气机枢纽。在生理状态下，脾胃协调着正常的清浊升降与阴阳运动；若湿热盘踞中焦，则可随脾胃的升降运动上扰肺脏与清窍，旁达肝胆、筋骨、肌肉，下注肾、膀胱、前后阴、女子胞等脏腑官窍。杨老经过临床调查证实[5]，除消化系统外，脾胃湿热证还与循环、血液、神经等其他11 个系统的72 种疾病相关，这为临床辨治其他系统疾病拓宽了思路。

3 临床特征

脾胃湿热由于病机复杂、病位广泛，其临床特征具有一定的特殊性。杨老总结如下：①起病缓慢，缠绵反复，难以速愈：病程或潜伏期较长，呈渐进性，这与湿邪性质及脾胃功能状态有关。湿邪黏腻，阻滞气机，气不行则湿难化，胶着难解，故湿邪致病，常起病隐缓，反复发作，缠绵难愈。此外，脾胃湿热在其产生与演变的进程中，或因湿热蕴藉中焦，久则伤脾耗气，或因患者素体脾虚，易生湿蕴热，故易见脾虚与湿热夹杂。②症状矛盾：脾胃湿热常见知饥不欲食、口渴不喜饮、发热脉不数、肢乏脉不弱、大便溏而不畅或先干后溏等，病因多与湿热相关。如知饥不欲食，是因胃热内盛，腐熟水谷偏亢，故知饥；却复因脾湿阻滞，影响胃气通降，胃腑受纳失职，故不欲食。口渴不欲饮，则与热伤津液，湿阻气滞，津不上承相关。热邪致病，其脉本应疾数，但因湿邪困遏气机，脉气不利，故发热却不见数脉。脾主四肢肌肉，湿热困脾，留滞肌肉，阻碍经气，但气血尚未亏损，故肢乏而脉不弱。脾因湿困，气机阻滞，大肠传化不利，故大便溏而不畅；或湿阻气滞，粪便久停，大肠燥化之下，粪质先干后溏。③舌苔必黄腻：黄腻苔是脾胃湿热证的重要诊断标准之一，但仍有程度上的区别。湿重于热者，可见苔白腻披黄，颗粒细腻；热重于湿者，可见苔黄腻偏干，颗粒较大；湿热并重者，则见苔黄腻而厚。④脉无定象：因湿热偏重不同，气滞程度不同，所致气血阴阳亏损的类型及程度不同，故脾胃湿热证的脉象丰富多变，可表现为脉缓，或细，或濡，或弦，或滑等，或为复合脉象。

4 辨析胃肠

胃与大肠是体现脾胃湿热证胃肠病外候的主要脏腑。《素问·六节藏象论篇》：“脾、胃、大肠、小肠、三焦、膀胱者，仓廪之本……能化糟粕，转味而入出者也……此至阴之类，通于土气”。杨老认为，湿热之邪由脾胃而生，故易氤氲于胃腑，或下注于大肠。湿热中阻胃腑，易困遏气机，妨脾运化，久则胃气壅滞，逆而上冲，常表现为脘痞腹胀、反酸烧心、呕吐呃逆等症，此为慢性胃炎、胃食管反流病的病机变化。《素问·灵兰秘典论篇》：“大肠者，传道之官，变化出焉”，湿热下注大肠，其主津、传化糟粕功能失司，或致糟粕裹挟残余水精而出，发为泄泻之症，或壅塞肠腑，阻其传化糟粕，久蕴之下，发为湿热秘。可见，脾胃湿热证可致胃肠清浊升降异常，或致胃肠气滞，或引胃气冲逆，或使清浊不分，正如《内经》所言：“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䐜胀”。另外，杨老还指出，脾胃湿热虽常见胃肠病常可熏蒸肝胆，出现“土壅木郁”“肝脾（胃）不和”之象，如见脘胁不舒，知饥纳差，时呕或吐，口苦而黏，喜饮温水，四肢倦怠，大便或溏；肝或肿大、触痛，面肤或鲜黄[6]。

诊治探骊

1 临证验方——杨氏清化饮

针对脾胃湿热证的病机变化与临床特征，杨老立清化湿热、调气舒络为基本治法，创清化饮为基本方，化裁运用于临床[2]。清化饮药物组成：茵陈、白扁豆各12g，黄连3g，白豆蔻4.5g，薏苡仁15g，厚朴6g，佩兰、赤芍各10g。方中茵陈、黄连清热祛湿为君；佩兰芳化、白豆蔻温化、薏苡仁渗化为臣，佐以厚朴、赤芍调气舒络，白扁豆和中祛湿为使。清化肠饮在清化饮基础上加仙鹤草15g，炒地榆10g，以加强补虚、清热、敛湿、止泻之力。后期湿热渐退，脾虚逐显或患者素体脾虚，则可加党参、白术等健脾之品，名为健脾清化饮。

2 辨治特色

杨老辨治脾胃湿热，颇具特色，概之有辨析寒热、分利三焦、顾护正气、扶正防邪四个方面[4]。

2.1 辨析寒热 湿热之邪性兼阴阳，易随体而化，或热化，或寒化。在阳明热盛之人，湿热可随阳明邪热入里，甚至转为阳明腑实之证。杨老习用黄连苦寒直折，或用石膏、蒲公英甘寒清热，或用连翘、栀子清透郁热，或用大黄釜底抽薪；而在太阴阳虚之人，湿热或与脾胃阳虚并存，或随寒而化，其舌苔常为白滑泛黄或白滑微黄。脾运则湿化，湿化则气畅，而无湿郁化热之势，故治宜健脾、化湿、行气，杨老常用炒白术健脾燥湿、白扁豆补脾化湿、白豆蔻行气化湿、益智仁温脾开胃等。诸药既有健脾补脾之能，又有化湿行气之力，且温而不燥，补而不滞，故无伤津耗气、呆滞气机之虞。

2.2 分利三焦 湿热之邪虽源于脾胃，却可随气机升降而上扰胸肺头面，下注前后二阴，旁达肝胆，流注四肢，故杨老临证重视辨识湿热的部位，因势利导，祛邪外出。湿热在上焦，“其高者因而越之”，治宜清透湿热，常佐以叶类药物，如藿香叶、佩兰叶、薄荷叶、枇杷叶、荷叶等轻清宣散、芳香化湿；湿热在中焦，可致升降失常，“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常酌选厚朴、草果、半夏、黄芩、黄连、槟榔等清化湿热，兼平调寒热、调理升降；湿热在下焦，“其下者，引而竭之”，常伍以通草、萹蓄、蚕沙、大黄等清热利湿通下。

2.3 顾护正气 清热祛湿之品，或苦温香燥，或苦寒淡渗，或清利通下，过用、久用皆可耗气伤津，甚者损阴伤阳。而脾胃湿热证的治疗疗程较长，需警惕中药偏性致邪未去而正先伤的不利境地。杨老在遣方用药时，注重顾护正气，如验方清化饮中的白扁豆、茯苓、薏苡仁等，功可祛湿、健脾、益气，扶正祛邪并举；在运用清热化湿或淡渗利湿药物时，常佐以芍药甘草汤酸甘化阴，以防阴伤；在运用苦寒或苦温燥湿药时，如黄连、砂仁，剂量多控制在3.0 ～4.5g，以防损阴伤阳；湿阻气滞，津不上承时，常佐以芦根利湿生津；阴伤胃燥时，或已有阴亏之势，则多伍以石斛、玉竹以养护胃阴。

2.4 扶正防邪 脾胃湿热多因日常饮食、生活工作中的不良习惯所致，如饮食偏嗜、贪凉饮冷等，又如起居无节、黑白颠倒，兼生活工作压力影响，易使脾湿胃热胶结，气血暗耗，脾胃渐伤，故杨老重视未病先防，常每每详尽叮嘱患者饮食、起居等方面注意事项。对罹患脾胃湿热者，俾湿热渐清，正虚渐显，杨老常以党参、黄芪、白术等健脾扶正。若有余湿留滞，则易党参为绞股蓝，补而不滞；若伴不知饥纳少时，多考虑为脾胃呆滞，酌加麦谷芽、神曲、山楂等消食开胃之品；若中老年患者有烘热汗出、腰酸、夜尿频数等肾虚症状时，常从肾论治，或脾肾同调，酌选黄精、山药、益智仁、菟丝子等健脾益肾之品，以虚实兼顾，标本同治。

验案举隅

1 案例一

林某，女，68 岁。2019 年5 月8 日初诊。主诉：反复大便溏薄5 年。期间多方求治，疗效不显。曾在湖南省长沙市湘雅医院住院治疗，出院诊断：肠易激综合征。初诊：大便溏，2 ～3 次/d，时夹黏液，伴脘腹胀闷不舒，嗳气，情志不舒或饮食不慎时症状每多加重；肢倦，头晕，心烦，烘热，头身汗出，但平素畏冷，冬日尤甚；不知饥，纳稍欠，夜寐差，3 ～4h，小便黄，夜尿2 ～5 次。舌淡红暗，尖稍红，苔黄厚腻而干，脉弦细。四诊合参，主证属脾胃湿热，兼脾虚络阻、阴虚阳亢、心神不宁。治疗上投健脾清化、平肝潜阳、舒络安神之剂。处方：茵陈10g，生扁豆12g，厚朴6g，赤芍10g，仙鹤草15g，地榆炭9g，茯苓15g，黄芩4.5g，姜半夏9g，炒麦谷芽各15g，焦山楂12g，琥珀4.5g（研末，冲服）。7 剂，水煎服，1 剂/d，早晚温服。

5 月15 日二诊。服药期间大便如前，脘闷、嗳气稍减，肢倦、神疲较前改善，余症如前。来诊前日，因贪食白菜，自觉脘痞加重，泄泻增至4 次，气味酸臭，伴便后不尽感；不知饥，纳欠，因腹中不舒，嗳气、泄泻复作，夜寐不甚安宁，小便偏黄。舌淡红暗，深齿印，苔黄厚腻，脉弦细。处方：茵陈10g，生扁豆12g，佩兰叶9g，白蔻仁4.5g（后入），厚朴9g，赤芍10g，仙鹤草15g，地榆炭10g，茯苓15g，黄芩4.5g，姜半夏10g，炒麦谷芽各15g，焦山楂12g，琥珀4.5g（研末，冲服），神曲12g，龙牡各15g（先煎）。3 剂，水煎服，1 剂/d，早晚温服。

5 月20 日三诊。大便质地稍成形（前段成形，后段溏软），黏液减少，日行1 ～2 次，脘闷、嗳气明显减轻，心烦减轻；渐知饥，食量稍增，寐较前转佳，可安睡5h，小便偏黄，夜尿仍2 ～5 次，余症如上诊。舌淡红暗，深齿印，苔黄厚腻，脉弦细。守上方，再进7 剂。

5 月27 日四诊。大便呈细条状，质地稍软，黏液几无，1 次/d，脘闷、嗳气若失，头晕、心烦、头汗出减轻，仍肢倦、畏寒；知饥，食欲渐开，寐如上诊，小便稍黄，夜尿2 ～5 次。舌淡红暗，浅齿印，苔黄腻，较上诊明显转薄，脉弦细。守上方去神曲、姜半夏，加太子参15g，炒白术10g。14 剂，水煎服，1 剂/d，早晚温服。另穴位敷贴：吴茱萸5g，研粉调醋敷涌泉穴，每夜1 次。

6 月10 日五诊。解条状大便，质地仍稍软、黏腻，日一行，头晕、肢倦、头汗出续减，畏寒似有减轻；知饥，食量续增，夜寐可达5 ～6h，小便淡黄，夜尿2 ～5次。舌淡红暗，苔薄黄腻，脉弦细。守上方，再投7 剂。此后，再予巩固治疗1 周，除烘热身汗出、头晕、夜尿频多减而未除，余症悉平，后另立新方治疗，不作赘述。

按：此案为胃肠同病，主证为脾胃湿热，兼脾虚、肝肾阴虚阳亢、血瘀、心神不宁。患者泄泻日久，伴脘痞，其年过七七之数，肝脾肾三脏已见虚象；兼之饮食、情志、久病等因素影响，遂有湿热内蕴、阴虚阳亢、气滞血瘀、心神不宁等，证候上以虚实相间、寒热错杂、脏腑同病为主要特点。湿热久蕴中焦，易损脾气，致纳运失调、升降反常、燥湿不济，故见久泻，伴脘痞、嗳气、不知饥、纳欠、肢倦等症；年过七七，肝肾阴血不足，虚阳上亢，故头晕；阴虚则热，加之情志不遂，肝郁化火，上扰心神，蒸津外泄，故见心烦、不寐、烘热汗出；湿热郁蒸，故头汗出；肾阴久虚，阴损及阳，津液失于蒸化，兼久病脾虚，故畏寒、夜尿频多；湿热留恋，兼泄泻日久、郁怒心烦，故易滞气、郁血、伤津、扰神，舌红暗、苔黄厚腻而干，脉弦细，可为佐证。患者肝肾不足、脾虚等证当事以补益，但因湿热内蕴而久为泄泻、脘痞所扰，此时若先行补益，恐虚损未填而脾胃湿热益重，有误补益疾之虞，故应先理脾清化，佐以重镇潜阳、散瘀安神；俾其湿热尽除，才可于健运脾胃之时，渐增滋补肝肾之品，以图全功。方中茵陈清利湿热，黄芩苦寒燥湿，共为君药。扁豆、茯苓甘淡健脾，姜半夏辛苦温，燥湿消痞，麦谷芽消食和胃解郁，共为臣药。仙鹤草、地榆炭苦涩微寒，善清热燥湿、敛肠止泻，山楂消食健胃，琥珀安神助眠，厚朴苦辛，行气消胀，赤芍苦而微寒，擅凉血散瘀，共为佐药。二诊患者自述见服药期间症状改善，贪食白菜以致诸症复作，甚于平时，此为前证基础上，复有食积，致水反为湿，谷反为滞，则泄泻、脘痞加重，故加神曲消食和胃，佩兰、白蔻仁芳香化湿，醒脾安中；食滞胃肠，“胃不和卧不安”，故加龙骨、牡蛎以加强重镇安神之功。急则治标，暂投三剂。三诊，见二诊方药业已中的，为求巩固，复投7 剂。四诊，诸症缓解，已无便溏、脘痞，另观其舌象，是为湿热已有消退之象，可图增强健脾益气之力，以求病本，故去神曲、姜半夏，加太子参、白术；另因患者诉畏寒、神疲，结合其年龄，杨老考虑脾肾阳虚，故予吴茱萸研末调醋，足贴于涌泉穴，以引火归元。五诊诸症续减，“炉烟虽熄，灰中有火”，故当求巩固疗效，前后再投14 剂，除烘热身汗出、头晕、夜尿频多三症减而未除，余症悉平，后另立新法新方治疗，不作赘述。

2 案例二

陈某，男，46 岁。2019 年11 月25 日初诊。主诉：胃脘痛3 月余，曾自行服用西药（具体不详），症状未见明显缓解。初诊：胃脘疼痛，与进食、情绪无明显相关，无反酸、烧心，无呃逆、呕吐、嗳气等不适。平素神疲，纳少不知饥，不欲食，寐浅易醒（5 ～6h），大便溏，日3 ～4 行，小便偏黄，解时隐痛，齿衄，舌暗稍红，苔薄黄而腻，脉细缓。电子胃镜（2019.11.05）：慢性萎缩性胃炎伴糜烂；HP（+）。病理：（胃角）慢性炎症（+++）；活动性（+++）；萎缩（+++）；肠化（+++）。四诊合参，辨为胃脘痛，证属湿热脾虚，兼气滞、血瘀、食积。治疗上投健脾清化，调气舒络之剂。处方：黄精15g，白扁豆12g，黄连3g，砂仁4.5g，枳壳6g，莪术10g，萹蓄草10g，麦谷芽各15g，焦山楂12g，炒白芍6g，炙甘草3g，7 剂，水煎服，1 剂/d，早晚温服。

11 月29 日二诊。胃脘痛势稍减，纳食较前转佳，仍神疲，不知饥，余症同前，大便软稍成形，日2 ～3行，小便偏黄，舌暗稍红，苔薄黄而腻，脉细缓。守方继服7 剂。

12 月6 日三诊。药后脘痛续减，纳可，寐浅易醒（5 ～6h），仍神疲，齿衄，大便溏，1 次/d，小便稍黄，舌暗红，苔薄黄根腻，脉细弦。治宜健脾清化，散瘀安神，守方去莪术、萹蓄草、麦谷芽、焦山楂，加茵陈10g，丹参10g，琥珀6g（研末，冲服），合欢皮12g，茯苓15g，仙鹤草10g，地榆炭10g，继服10 剂。

12 月16 日四诊。药后脘痛若失，已无齿衄，夜寐较前深沉（6 ～7h），精神较前转佳，大便软，日1 次，小便稍黄，舌暗红，苔薄黄根稍腻，脉细稍弦。守方去地榆炭，加炒白术9g、绞股蓝15g，继服10 剂。此后，再予化裁，巩固治疗2 周，诸症悉平。

按：本案患者证属湿热脾虚，兼气滞、血瘀、食积。病在脾胃，证兼虚实两端。湿热久蕴中焦，气机失和，困脾碍胃，更累及气血化生，故见脘痛纳少、神疲乏力等症；湿热上扰下注，故寐浅易醒、便溏溲黄；脾虚失摄，加之湿热上蒸之势，故见齿衄；舌暗稍红，苔薄黄而腻，脉细缓，均为湿热脾虚夹血瘀之象。另杨老辨治本病，兼参胃镜及病理，本案患者为慢性萎缩性胃炎，病理见萎缩、肠化（3+），故考虑湿热血瘀，阻滞胃络。故治疗当以健脾清化并重，佐以调气舒络，继遣运脾消导之品以复胃纳，养阴之品以防苦燥伤阴。方中黄精、扁豆补脾健脾，和中化湿；黄连苦寒清热，砂仁辛香化湿，合奏清化湿热之功，四药相伍，扶正祛邪并举，共为君药；枳壳、莪术调气舒络，且能消积止痛，共为臣药。更益以萹蓄利尿通淋，麦谷芽、山楂消食健胃，以助臣药理气消积止痛之功，共为佐药。使以芍药甘草汤养阴，以防邪未去正先伤。二诊除神疲、不知饥外，其余诸症皆减，舌暗稍红，苔薄黄而腻，脉细缓，故效不更方，追予7 剂。三诊，药后脘痛续减，纳食如常，便溏但频次如常，此为脾胃渐和，余邪未清之象，故去麦谷芽、焦山楂等消导开胃之品；另寐欠神疲、齿衄仍存，小便稍黄，舌暗红，苔薄黄根腻，脉细弦，考虑脾虚湿热，兼肝郁、血瘀，故应健脾清化，散瘀安神。守方加茵陈、茯苓增健脾清利之功；易莪术为丹参，散瘀之余，又可安神；更益以琥珀重镇安神、合欢皮解郁安神，仙鹤草、地榆炭补虚扶正，敛肠止泻。四诊，夜寐、精神较前转佳，除便软溲稍黄，其余诸症皆除，舌暗红，苔薄黄根稍腻，脉细稍弦，此为湿热消退，脾虚凸显，故守方去地榆炭，加炒白术、绞股蓝健脾燥湿，益气扶正。此后再予巩固治疗，诸症悉平。

小 结

杨老认为，脾胃湿热证胃肠病由内外因素共同作用而成，内因责之饮食失节、思虑过度、劳逸失度、脾胃虚弱等，外因则多与气候、地域环境、湿热邪气、诸虫等相关，且强调需因时、因地、因人辨识不同个体脾胃湿热证胃肠病的形成原因。病机及临床特征方面，因脾胃湿热具有偏重及虚实的复杂性和病位的广泛性，故其临床表现具有特殊性，如起病缓、病程长，证候矛盾，舌苔黄腻，脉无定象等。治疗上，杨老立清化湿热、调气舒络为治法，创“杨氏清化饮”为基本方，并从分利三焦、辨识寒热、顾护正气、扶正防邪等方面增损药物，辨治临床胃肠系统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