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岳 (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清宣统元年(1909)创办的京师图书馆,是北平图书馆、北京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前身。该馆在1911—1928 年间,先后由缪荃孙、王懋镕、江瀚、夏曾佑、张宗祥、史锡永等人主持编过多部善本书目,在近代公藏书目编纂历程中堪称典范。如张廷银先生《明清以来公藏书目汇刊·前言》介绍近代公共图书馆编目历程,曾举该馆为例,认为“那些由当时的馆长和著名学者主持编修的目录,今天仍是古籍编目的重要参考和典范……它们构成了国家图书馆古籍书目系统的重要元素,为广大学者了解和使用国家图书馆古籍准备了良好的条件”[1]。《中国国家图书馆馆史》则称馆中编目实践“为后来各公共图书馆编辑馆藏目录树立了良好的典范”[2]12。
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的编纂情况,过去一般认为现存有缪荃孙、江瀚、夏曾佑所编三部目录。1987 年《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前言》提及京馆时期正式出版善本书目二部,分别是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和夏曾佑《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3]。1989 年寒冬虹《北京图书馆历年所编的古籍目录》[4]一文与《前言》大意相同,文中另提及《广化寺图书馆检书草目》稿本、缪荃孙《学部目》稿本及民国二年(1913)《教育部编纂处月刊》登载的《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2009 年《中国国家图书馆馆史》叙述此段编目历史时,提及缪荃孙、江瀚、王懋镕、夏曾佑所编善本书目[2]21,所依据的应是夏曾佑的叙述[5],其中所称王懋镕目未详所指。2013 年全根先、王秀青《国家图书馆民国时期所编各类书目概述》[6]一文,叙录了京馆时期缪荃孙、江瀚、夏曾佑三部书目。同年全根先、陈荔京《民国时期国家图书馆目录学论著编年》[7]一文同样载录了缪、江、夏三目,但文中将夏目系年在1913 年,江目(文中称“京师图书馆印行”,当指《月刊》本)系于1916 年,似将二者时间误倒。在个案研究上,张廷银先生《缪荃孙与京师图书馆藏书目录》(2008)对国家图书馆藏《学部目》稿本及该目编纂历程进行了考论[8]。笔者《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编纂考》(2015)考证了该目利用旧目合编的史实[9]。根据上述研究成果,可知过去一般认为京馆时期共计有缪荃孙、王懋镕、江瀚、夏曾佑四人编纂过善本书目,现存三部,分别是1912 年《古学汇刊》本的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1913 年连载于《教育部编纂处月刊》的《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过去认为是江瀚所编“江目”)、1916 年印行的夏曾佑《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
近年海内外发现了一些新的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稿抄本,对该馆编目历程认识日趋深入。2012 年高桥智先生介绍斯道文库藏江瀚稿本《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10—11]。笔者2015 年在国家图书馆调查到该目的另一部誊清本,题为《壬子本馆善本书目》。过去学者认为1913 年《月刊》发表的《简目》是江瀚所编,但根据新发现的稿本,江瀚所编书目另有其书。在江瀚任内《简明书目》前后编过两部,第一部是曾在《月刊》发表过的《简目》,这部应是馆员王懋镕所编,第二部是江瀚重编本《简目》,有斯道文库藏稿本及国图藏誊清本。2019 年徐蜀先生发表《承先启后的江瀚〈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12]一文,认为江瀚重编本《简目》编纂在前,另一部在《月刊》发表过的《简目》是根据江瀚重编本删裁而成,似误倒二者顺序。除了以上四部书目外,1919—1921 年间张宗祥也编纂过一部《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2009 年国家图书馆百年馆庆时,馆方曾与浙江图书馆互访,未见藏本[13]。乔秀岩先生在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发现传抄本两部,在《〈旧京书影〉出版说明》中初步判断为“张氏草目”[14]。2014 年笔者在上海图书馆调查到《国立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民国京师图书馆抄本一部,判断此目才是张宗祥所编[15],而日藏两抄本是馆员史锡永根据张宗祥目改编[16]。
因此,就目前调查可知,京师图书馆时期前后主持编目者有缪荃孙、王懋镕、江瀚、夏曾佑、张宗祥、史锡永六人,编过六部善本书目。该馆善本书目编纂历程具体可分为三个时期:一为“草创蓝本”时期,即缪荃孙编《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一为“简明书目”时期,有王懋镕、江瀚、夏曾佑所编三部《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一为“善本书志”时期,有张宗祥、史锡永编两部《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下文将分期回顾该馆善目编纂历程。
清宣统元年(1909),学部奏请筹建京师图书馆,以内阁大库藏书、归安姚氏咫进斋藏书、南陵徐氏旧藏①“南陵徐氏”过去被认为是徐乃昌积学斋藏书,实际是徐文达、徐乃光父子藏书。参见拙文《京师图书馆“南陵徐氏书”非徐乃昌积学斋藏书辨》,《图书馆杂志》,2023(6)。、海虞瞿氏铁琴铜剑楼进呈本、清国子监南学藏书、敦煌新发现写卷等为馆藏善本基础,缪荃孙、徐坊首任正、副监督。宣统元年(1909)八月缪荃孙被任命为图书馆监督,但实际到任时间在宣统二年十月(1910 年11 月)[17]110,宣统三年九月离任(1911 年11 月)[17]165。其间编纂了《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八卷、《方志目》四卷,并刻有善本影谱《宋元书景》。
京师图书馆筹备之初,藏书暂存于学部。宣统二年(1910)确定以广化寺作为馆舍以后,所收各宗藏书陆续运到馆舍。十月缪荃孙到任后,即开始拆箱整理归安姚氏、南陵徐氏两家书籍,编纂《善本书目》。十二月,内阁大库藏书从学部移送到广化寺馆舍,开箱编目[18]。宣统三年(1911)三月,内阁大库旧藏方志也运到馆内编目整理。八月,武昌起义,革命爆发,缪氏匆匆完成书目编纂工作,告假南归,寓居上海。民国元年(1912)六月,缪氏在沪上为邓实编《古学汇刊》,将在京馆所编书目以《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清学部图书馆方志目》为名印出。需要注意的是,京馆最早的两部书目刊行并非由官方颁布,而是缪荃孙个人行为,如曾任该馆副监督的徐坊即称“缪竟攘为己功”[19]。除了《古学汇刊》本外,缪氏当时编纂的稿本近年也陆续发现一二。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稿本两册,原为庄尚严在坊肆购得,1932 年捐赠北平图书馆[8]。2017 年日本东京“平成29 年度古典籍展观大入札会”出现稿本、誊清稿本各一册,皆仅存集部。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稿本一部,即邓之诚1949 年所见标记旧藏来源的一部[20]。根据现存的各种版本,从中可以看到该目利用曹元忠《文华殿检书分档》、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旧目合编而成的痕迹[9]。缪荃孙在旧家藏目的基础上,加上了书目著录的新规范,记录行款及著录版框尺寸等信息(下文简称“缪目”)。
缪目著录善本783 部,《古学汇刊》本未著录旧藏来源,与后来夏曾佑《简明书目》比对,可知该目著录清内阁书434 部,归安姚氏书296 部,海虞瞿氏书36 部,南陵徐氏书1部,本馆购进书4 部,此外来源未详者12 部。该目为京师图书馆第一部善本书目,奠定了该馆善本书目的基本格局,成为后来历任主事者新编善本书目所依据的蓝本。
1912—1918 年间,江瀚、夏曾佑先后主持馆务,其间馆方编纂了三部《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简明书目》是在缪荃孙缪目基础上删裁而成,而编纂体例更为规范。关于此时期编目情况,夏曾佑曾有介绍:“《善本书目》前此编纂者,共有三本。一为前馆长缪荃孙所定,现印于《古学汇刊》内。一为前馆长江瀚所定,现存钧部社会教育司及本馆内。一为前馆员王懋镕所编,现存钧部图书室内。三者之中,以缪本为最详,而草创成书,不能无误。江本、王本,盖即就缪本蕞录而成,所不同者,仅增删书目十数种耳。”[5]提到此前有缪荃孙、江瀚、王懋镕三人所编三部目录。
1912 年5 月,江瀚出任京师图书馆馆长,1913 年2 月离任,其间图书馆编纂了两部《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第一部《简明书目》是馆员所编,1913 年6—11 月在《教育部编纂处月刊》第一卷第五、六、八、九、十、十一册登载经、史两部,此后《月刊》停刊,子、集两部未刊行,仅有抄本。此目不题撰人,过去被认为是江瀚所编,近年江瀚稿本发现以后,可以知道“江目”另有其书,而第一部《简目》应是夏曾佑所提到的“王懋镕”根据缪目删改而成。江瀚在王懋镕第一部《简目》的基础上批改,改编成京馆第二部《简明书目》。1913 年夏曾佑接任主持馆务,在王、江二目基础上修订成京馆第三部《简明书目》,于1916 年出版。
1.2.1 王懋镕《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
王佐昌(?—1913),字懋镕,湖南善化人。王懋镕所编《简目》国家图书馆现存有两部,一部是铅印本与抄本合配而成(目351.1/27),经、史两部为《教育部编纂处月刊》铅印本,子、集两部为抄配,卷首有小字说明“此下择其罕见者抄之”,可知条目是节录。寒冬虹文中著录的“江目”提到子、集两部抄配的情况[4],即是此本,《明清以来公藏书目汇刊》亦据此本影印[21]。实际该本并非江瀚所编,且非完本,国家图书馆另藏有一部内容完整的民国抄本(目351.1/27.2)。
王懋镕在调来京师图书馆之前,曾在江南图书馆任职,编校《江南图书馆善本书目》。其所编《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也继承了《江南图书馆善本书目》的体例,以缪目为蓝本删繁就简,仅保留书名、卷数、旧藏来源、撰人、版本、藏印、册数、存卷等信息。该目所著录的藏书来源,较缪目多了“清翰林院书”一项,即1912 年7 月教育部移交给图书馆的《永乐大典》六十册[22]30。而根据该目已载录《大典》的情况,可知其完成时间在1912 年7 月以后。此目1913 年6—11 月在《月刊》连载经、史两部,而据《鲁迅日记》,王懋镕在此年底去世[23]。1916 年夏曾佑尚提及该目[5],但往后馆中人事更替,到1918 年该馆目录课馆员对馆中几部书目编撰情况已不大了解[24],因该目是在江瀚任上编成,且在江瀚1913 年离任后才登载在《月刊》,故一直被误以为是江瀚所编,称为“江目”,实际应是王懋镕所编(下文简称“王目”)。
王目著录善本865 部,其中清内阁书484部,归安姚氏书320 部,海虞瞿氏书49 部,南陵徐氏书3 部,本馆购进书5 部,清翰林院书1 部,清国子监南学书3 部。该目是京馆第一部《简明书目》,奠定了该馆《简目》的基本体例,后出江瀚、夏曾佑《简目》都是在该目基础上改编。
1.2.2 江瀚《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
1912 年5 月至1913 年2 月江瀚担任馆长,在此期间以王目为底本批改重编善本书目,加入了行格、藏印等著录信息,其批改原稿今藏日本庆应义塾大学附属研究所斯道文库,卷首有江瀚亲笔所署“长汀江瀚重编”,可证实此稿才是江氏所编“江目”。另有誊清本《壬子本馆善本书目》藏于国家图书馆,为民国七年(1918)京师图书馆目录课据教育部社会司藏本传抄,书上有1918 年5 月8 日目录课识语,提到当年教育部视学赵宪曾来担任主任,见到夏曾佑《简明书目》所称的缪目、江目、王目等,“徧询馆员,未有知者”[24]。最后来到教育部社会司查档,才知道江瀚编过善本书目,于是馆员认为“排印本”(即1916 年铅印本夏曾佑《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所依据的是江瀚“第一次所编”《简目》,并且从社会司存档中抄出“江氏第二次重编”书目(卷端署“长汀江瀚重编”者)存入馆中,即这部《壬子本馆善本书目》[24]。壬子为1912年,为江瀚在任之时。从目录课识语可见,当时馆员对京馆之前的编目情况已不大清楚,以为第一、第二部《简目》都是江瀚所编,因此称前者为第一次所编,后者为第二次重编。从江瀚稿本可以看出,江瀚是在第一部《简目》的誊清本上批改重编,如果两部都是出于江氏之手,似没必要在不到一年的时间由同一人前后编出两部书目,并且两部书目在著录内容、分类上理念有着较大的差别。稿本有江瀚亲笔署名“长汀江瀚重编”,可知江瀚是把第二部批改本《简目》视作自己所编(下文简称“江目”)。
江瀚对王懋镕《简目》批改的内容几乎全部出自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江氏致易培基札中提到:“虽在馆仅七八月,然于接续之交保存善本诸书似不无微劳,并录缪艺风有《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是其确证。”[25]所谓“录缪艺风有《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即是以王目为底本,与缪目对校,抄录缪目原来著录的行款、藏印等到王目之上,并在著录体例、分类上也几乎逐一恢复了缪目的旧貌,将王目与缪目分类不同的条目,都移易恢复为缪目的分类。又如王目分经史子集四部四卷,而江瀚遵缪目则将史部分上、下,共计五卷。这些在江瀚稿本上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改动的痕迹。江瀚担任馆长期间,极为推重缪荃孙旧制,对缪氏“旧政不甚改动”[26]869,因此重编《简目》也恢复了缪目的一部分面貌。
江目著录善本866 部,其中清内阁书481部,归安姚氏书324 部,海虞瞿氏书49 部,南陵徐氏书3 部,本馆购进书5 部,清翰林院书1 部,清国子监南学书3 部,所著录各宗藏书数量与王目相差无几。江目只有稿抄本存世,未曾刊行,其编目意见部分被吸收到了夏曾佑《简目》之中。
1.2.3 夏曾佑《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
1913 年2 月,夏曾佑以教育部社会教育司长兼领馆务[22]48,在1913—1917 年间主持京师图书馆馆务。1915 年8 月,夏曾佑正式免去司长职务,专任馆长。11 月,教育部敕令京馆编辑善本书目[22]71。1916 年6 月善本书目编成[27],8月21 日,教育部检收书目,并敕令印行[22]78—79。1917 年1 月,京师图书馆迁至国子监南学重新开馆。1918 年夏曾佑离任。该目是京师图书馆第三部《简明书目》,编纂人由馆长夏曾佑、主任彭清鹏共署[22]78—79(下文简称夏目)。
夏目有民国五年(1916)铅印本,在正式铅印颁布之前,还有过一油印本。夏目著录善本968 部,其中3 部为互著条目,即实际著录965 部。其中清内阁书579 部、归安姚氏书324 部、海虞瞿氏书50 部、南陵徐氏书3 部、本馆购进书5 部、清翰林院书1 部、清国子监书3 部,约12 600 余册。夏目著录善本部数较王目、江目增加了近百部,主要是内阁大库书部数的增加,可以看出馆方对大库残书的整理工作在持续进行。该目是首部由京师图书馆官方颁布的完整书目,也是影响最大的一部。在赵万里《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刊行之前,1916—1928 年间馆外读者利用京师图书馆藏善本主要依靠夏目,包括商务印书馆影印百衲本《廿四史》《四部丛刊》等,都是通过这部书目进行选书。1934 年北平图书馆编纂《本馆新旧善本书目异同表》[28–30],也是对比夏目与《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的异同,以便馆外读者。
1.3.1 张宗祥《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
1918 年1 月,夏曾佑改任总编辑员。为节省经费,馆长由教育部次长袁希涛兼领,视学赵宪曾兼任主任。当时傅增湘出任教育部总长,张宗祥与鲁迅也在教育部供职。有一次祭孔活动结束后,张宗祥与鲁迅到图书馆参观,议论排印本善本书目的种种不是,被傅增湘听到,张氏因此被委派到馆中重编目录[31]。1918年12 月20 日,张宗祥以教育部视学兼任图书馆主任,次年重编《善本书目》,“穷两年之力,成目四卷”[32]。张氏1921 年2 月辞职,可知此目编纂始于1919 年初,完成于1921 年2月离任之前。
张宗祥《善本书目》编成后,鲁迅曾建议他抄录了一部副本。张宗祥后来出任浙江图书馆馆长,将这部副本捐给了该馆,但该本现在也无法踪迹[13]。梁子涵《中国历代书目总录》著录有“《京师图书馆庚申善本书目》八卷,张宗祥等编,北平图书馆藏民国九年钞本”[33]418,该本亦不详所在。上海图书馆藏有一部民国抄本《国立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馆方原著录为“夏曾佑辑”,实际是夏曾佑之后继任者所编书目,目中案语自称“宗祥”,可证实是张宗祥所编[15]。该目是1925—1928 年间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筹备改组国立京师图书馆时所抄,故书名带“国立”二字。此外,张涛先生在中国科学院国家科学图书馆发现1919 年1 月京馆《善本书目补遗》一册,是张宗祥重编善本书目前的一个阶段性稿本。又2017 年日本东京“平成29 年度古典籍展观大入札会”中出现《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抄本经部残本一册,较上图藏抄本更早,是1920 年10 月之前张宗祥所编初稿(下文简称“张目”)。
张目共计著录善本1 512 部,其中2 部为互著条目,即实际著录1 510 部,其中内阁大库书789 部,归安姚氏书330 部,海虞瞿氏书48 部,南陵徐氏书6 部,本馆购进书68 部,清翰林院书1 部,清国子监南学书50 部,本馆抄本9 部,捐赠书3 部,其他不著旧藏来源者206 部,全目著录约20 150 余册。该目是京师图书馆编纂的第一部善本书志,依次著录书名、卷数、册数、撰人、版本、版心、序目、卷端、行款、避讳、藏印、旧藏来源、存卷、序跋,并加案语,对过去缪目、夏目著录错误多有是正。
1.3.2 史锡永《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录》
1921 年1 月,张宗祥辞职,教育部派刘同倍兼任主任。6 月9 日,历史博物馆移交来一批内阁大库残书给图书馆,馆员以张目为蓝本,重编书目,目中补入大量标记为“从历史博物馆移来”的残卷。梁子涵《中国历代书目总录》著录有“《京师图书馆壬戌增订善本书目》,史锡永编,北平图书馆藏民国十一年钞本”,并加案语“按此目增入午门红本、宋元版残本甚多”[33]418—419,此本今不详所在。乔秀岩先生在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发现两部抄本。东文研藏抄本为日本学者仓石武四郎1928 年留学中国编拍《旧京书影》时摘抄,内容不完整[14,34]。人文研藏抄本卷端题《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录》,内容完整,应是后来重抄,书上另录有1922 年馆方校对和晒书粘签。两部抄本皆不署撰人,根据《中国历代书目总录》著录、民国《万县志》史锡永小传有史氏曾“编《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35]的记录,以及方苏生《清内阁库贮旧档辑刊叙录》《内阁大库书档旧目补叙录》引用史锡永《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内容与日藏两抄本相合的情况,可证实这两部抄本即史锡永所编[16]。史锡永(?—1927),字子年,万县人。史锡永在京师图书馆任职时间为1921 年2 月至1922年7 月和1923 年1 月至1925 年[22]1365。重编书目的时间则应在1921 年2 月张氏辞职之后,至1922 年8、9 月京师图书馆晒书重校之前(下文简称“史目”)。
史目在张目基础上改编而成,也是书志形式,共计著录善本1 514 部,其中清内阁书798部,归安姚氏书324 部,海虞瞿氏书48 部,南陵徐氏书6 部,本馆购进书89 部,清翰林院书1 部,清国子监南学书50 部,本馆抄本12部,私人捐赠书3 部,未注旧藏来源者183 部,全目著录约22 500 余册。史目著录形式较张目略有调整,张目过录原书题跋皆另行低一格附后,末附张宗祥案语。而史氏利用张目重编时,将张目各条所附题跋、案语,混编入书志之中。张目有的条目著录比较简略,史目都重加详细著录,故全目文字约较张目增加了三分之一。史目记录了历史博物馆移来内阁大库残书的配补情况,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1928 年京馆曾计划印行该目,6 月2 日致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报告书》称“善本则拟校印新目”[22]210。但在1929 年京师图书馆与北海图书馆合并,成立新馆,从此馆名改为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库改组,故史目最终也没有印成,该目是京师图书馆的最后一部善本书目。
以上为目前调查可知《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编纂的基本情况。通过上文回顾,随着历年来海内外学者的关注和发掘,对京馆时期的编目历程的认识日趋完整。京师图书馆共计编纂过六部善本书目,尤其是最后张宗祥、史锡永两部善本书志的发现,以及王懋镕所编《简目》的重新发现,这些书目沉寂了将近百年,无论是对厘清中国国家图书馆早期馆史,还是对宋元版研究、近代版本学史的讨论而言,都有着重要意义。
京师图书馆创建之初,善本来源主要有内阁大库、归安姚氏、海虞瞿氏、南陵徐氏、清翰林院书、清国子监南学书各宗,其后增加了本馆购进书、本馆抄本以及私人捐赠之书。各宗藏书来源有的在六部善本书目著录中品种、数量比较稳定,如作为京馆善本第二大来源的“归安姚氏书”为归安姚氏咫进斋藏书,载入善本书目者数量变化不大,基本在三百部左右,后人对此批藏书之著录主要体现在版本、著录的修订上。海虞瞿氏铁琴铜剑楼进呈本原拟进呈百部,后因清帝退位而中辍,共计进呈了50部,此事也是缪荃孙所办理,50 部中包括瞿氏新抄之本37 部,旧刊本13 部,缪荃孙仅选了36 部登入善目,其后各目几乎将50 部全部著录入目,前后变化也不大,但缪目因为沿用《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的著录文字,将新抄之本当作铁琴铜剑楼所藏原本著录,张宗祥编目时曾加以纠正。“南陵徐氏书”为南陵徐文达、徐乃光藏书,以普通本居多,缪荃孙仅选1 部载入善本,其后王、江、夏三部《简目》增加至3 部,张、史两目增加至6 部。“清国子监南学书”,为原国子监南学藏书,其中有一部分是清光绪十四年(1888)陆心源捐送之书籍,三部《简目》著录有3 部,张、史两目增加至50部,是从原图书馆接收国子监南学书籍中挑选了一些明刊本及写本登载入善本书目。
善本书目变化较大的,主要体现在该馆善本最大来源的“清内阁书”(内阁大库藏书),以及本馆购进、传抄、私人捐赠之书。内阁大库藏书残书居多,清末发现时凌乱不堪,移交图书馆后整理工作一直在持续,不断增补进善本书目。缪目最初仅著录430 余部,王、江二目增加了约50 部,夏目增至579 部,而张宗祥时期增补数量最多,著录了近800 部,史目与之相近。如内阁大库旧藏北宋本《文选》,是张氏从杂书堆中检出,“前主京师图书馆者,竟置之杂书堆中,不加装订,屏不录入善本,可笑也。予至,即熏沐出之尘垢之中,登之选部之首”[36]。1915 年教育部敕令京馆编辑善本书目时将原内阁大库所藏清代编修的《实录》《会典》《八旗通志》等书收入。但1916 年夏曾佑所编《简目》并未收入这部分书籍,1919 年张宗祥重编善本书目始加收录。张目著录内阁大库旧藏的稿抄本较夏目增加了88 部5 200 余册,其中主要为明史馆、三礼馆、会典馆等修书各馆征集书档及所修书稿。史目著录善本总部数与张目相近,1921 年历史博物馆移交来的大库残书主要配补到原有条目之上,因此并没有给善本的部数带来较大增长,主要是册数上有所增加,史目较张目增加了1 800 余册。
馆方也通过采购的方式补充善本,在善本书目中著录为“本馆购进书”。从缪荃孙至夏曾佑时期,善本书目著录的“本馆购进书”并不多,只有4、5 部。1919 年张宗祥担任主任以后,积极采购,“本馆购进书”增至68 部,其中包括一批姚东升稿本《经史识余》《读左一隅》《古微书续》《释神》《佚书拾存》《惜阴居文稿》等。至史锡永编目时,此类购进善本已增至89 部。
张宗祥还通过抄录的方式增加馆藏,张氏自号“手抄八千卷楼”,通过抄录的方式抄藏了不少罕秘之本,他就任之时甚至带了一位善于抄书的文员赵用霖相随。如京馆藏内阁大库旧藏元刊本《易林注》原缺八卷,1918 年蒋汝藻根据汲古阁影抄本影写一部,张氏托钱恂将蒋氏影写本借到京中,影抄一部,并让赵用霖为馆中藏本抄补缺卷[37]。其他馆中传抄的抄本尚有《汉书疏证》(据沈钦韩原稿录副)、《明季水西纪略》《建文会试录》《嘉兴藏目录》《龙州道人诗集》等。张目著录“本馆抄本”共计9部,史目增至12 部。
京师图书馆还接收外界捐赠藏书,载入善本者有日本、朝鲜友人捐赠之书,张目、史目著录有捐赠书3 部,包括日本长田宗惠捐赠的日本刊本《成唯识论了义灯》《成唯识论演秘》2 部,高丽金达河捐赠的朝鲜刊本《四礼便览》1 部。
京师图书馆善本来源还有“清翰林院书”一宗,即《永乐大典》零本。教育部原藏有《永乐大典》64 册,1912 年将其中60 册移交给图书馆(另4 册留存教育部),王懋镕始将之登载入善本书目。张宗祥担任主任以后,更广为征集,从坊间购得原本3 册,从美国摄影回流1 册,从藏书家等处藏本录副10 册,增补馆中所藏,善本书目著录册数增至74 册。如1919 年从傅增湘处抄得四册,“己未宗祥来任馆事,又借得傅沅叔先生所藏四册录副收存”[37]。同年美国国会图书馆揆特南博士将该馆所藏两卷(卷一万九千七百八十五、六)摄影送赠教育部,并拟遍访美洲所藏其他零册,摄影续寄。该册10 月15 日交京师图书馆庋藏[38]。张宗祥还寄望“所冀海内外藏书家,倘收得此书,各发宏愿,录副赠馆,或通知馆中雇人录写,则庶乎涓涓之水汇为江河,或有一日,可以仍还清翰林院库所存卷数乎”[37]。至赵万里编纂《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时,原教育部留下的4 册《大典》也移送图书馆收藏,又新购入其他零本,册数增至89 册。这些京师图书馆时期馆藏善本的变化情况,都如实记录在六部善本书目之中。从中我们可以看到缪荃孙、张宗祥等前辈学者为京师图书馆创办及丰富馆藏所作出之努力。
京师图书馆时期所编纂的善本书目,记录了内阁大库、归安姚氏、海虞瞿氏、南陵徐氏、国子监南学等藏书来源信息,可以据之追溯各宗藏书去向。该馆最初编成的《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曾利用曹元忠《文华殿检书分档》、瞿镛《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合编,因而保留了原来书目的部分特点。缪目与《艺风堂藏书续记》也有相近之处,如同样使用记录版框尺寸的做法,“《藏书续记》《京师图书馆目》如此办”[39]476。此外对“归安姚氏书”辑录题跋的体例也是从“辑录体”书目《爱日精庐藏书志》等发展而来,从中可以看出在近代私家藏书由私转公过程中,早期公藏书目对私家目录的继承和发展。
此外,我们还要注意到当时南北二馆编目传统的一贯性。缪荃孙、王懋镕等在南方办理过江南图书馆,缪荃孙编成《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有首创之功,成了该馆善本书目的蓝本。王懋镕编校过《江南图书馆善本书目》,随后被抽调到京师,依据之前的编目经验,将缪目删繁就简,编成京馆第一部《简明书目》,奠定了后来江瀚、夏曾佑两部《简目》的基本体例,从中可见南、北二馆的创办与编目传统一脉相承。
京馆初期的缪目因存在利用旧目合编的情况,在体例上并不统一。比如著录书名偶尔带有版本项“元刻《春秋本义》三十卷”一类,这是沿用旧目留下的痕迹。随着编目工作的进一步展开,在“重典掌而便寻览”[5]这一编目理念下,王懋镕、江瀚、夏曾佑所编《简明书目》,则是进一步规范化的公藏书目,规范著录书名、卷数、版本、册数、存卷、藏印等信息。其后张宗祥对书目的著录体例作了进一步规范,制定《凡例》,规定著录善本版心版口、尺寸的细则。并不复沿用旧目著录书名使用常用名或简称的习惯,统一以卷端题名为书名著录项,这已十分接近我们现在的书目著录规范。如集部《东莱吕太史别集》,原著录为《东莱先生别集》,张宗祥加以订正,并加案语:“今依本书标题将‘先生’二字改作‘太史’。”[37]集部《水心先生文集》原著录作《叶水心集》,《刘文敏先生诗集》原著录作《桂隐诗集》,张宗祥皆加以订正统一。这些规范化的书目,著录更为精准,为馆外读者利用馆藏善本提供极大的方便。
缪目开创了公藏书目著录版框尺寸的规范。缪氏曾自述记录尺寸是从他开始:“记行字自何小山始,兼记尺寸则亦自缪小山始矣,《藏书续记》《京师图书馆目》如此办,记板心自岛田始。”[39]475—476虽然早在清代私家藏书目录已零散出现记录版框尺寸的行为[40],但将之作为公藏编目规范,应是如缪氏所言是从其所编《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开始。张宗祥、史锡永等延续了这著录规范并加以细化,张宗祥在《凡例》特别注明“版心尺寸皆据第一卷第一页分寸为准”,如果是残本,则“以所存卷在先之第一页为准”[37],与现在著录规范基本相同。
在图书分类上,逐渐由“四分法”向“五分法”递进。京师图书馆时期所编的善本书目基本都参考《四库全书》分类采用“经史子集”四分法,如夏曾佑《例言》称“本编一以清《四库全书总目》为准,因流通最广,人所习见也”[41],张宗祥《凡例》亦云“本书分类悉从《四库》”[37]。而有与《四库》分类不同者,则以“互著”的方式两类兼收,“实有甲乙两类可收而《四库》收入甲类者,则互见其目于乙类,藉便寻检”[41]。现在古籍分类一般采用“经史子集丛”五分法,在京师图书馆时期,缪、王、江、夏、张五目主要使用四分法,不设丛部,丛书则按子目分散在四部之中。如张宗祥在史部《列女传》案语中有说明:“本目不列丛书一类,故散列史部、集部中。”[37]至史锡永始有丛部的雏形,该目在子部末设立“子总类”一门,以著录《六子全书》等子部丛书,并加说明:“谨按本馆《善本书目》向无丛书一门,如《二十子》《六子》不免以一部分裂于各类之中,求合于《四库》,但曰某子某人著,而编辑此部之人遂泯灭而弗传。郘亭达人,亦以斯窘。夫《四库》诸子各据单行本誊录,当然独立,与丛书之版本不同,致此穷途,何堪胶柱。窃仿《四库》经总,另立一类,以观其通。似创实因,阅者谅之。”[42]史锡永在子部之末设立“子总类”的类目著录子部丛书,将过去善目分散在各部的丛书单种归总在一起著录。1922 年《本学年考察京津济宁苏沪各图书馆事项表》介绍京馆的“目录编纂法”分“经、史、子、集、丛书五部”[43],应是就史目而言。此时南北图书馆在分类上采用五分法的居多,“各馆于旧书多分经、史、子、集、丛五部,盖用《书目答问》之例”[43]。当时在图书分类上将“丛书”单列一类的图书馆还有北京大学图书馆(“类丛书部”)、直隶省立第一图书馆、南开学校图书馆、山东图书馆、江苏省立第一图书馆、江苏省立第二图书馆、江苏通俗教育馆图书部、交通大学上海学校图书馆等,可见民国间公共图书馆已普遍采用五分法著录古籍图书。
回顾南北两馆编目历程,江南图书馆、京师图书馆差不多同时开始编纂本馆善本书志。民国七年(1918),梁公约为江南图书馆(当时改名“江苏第一图书馆”)编纂《江苏第一图书馆覆校善本书目》的同时,也编成该馆第一部善本书志《盋山检书录》。与此同时,在1919—1922 年间京师图书馆先后编成了两部善本书志。1919 年张宗祥开始为京师图书馆编纂第一部善本书志,1921 年史锡永又在张宗祥所编书志基础上重编。张宗祥所创立的书志体例已相当完善,他在《凡例》中说明其著录体例:“宋元刊载板心板口,明刊罕见或刊印精致者亦载之,抄本载行数字数”“抄本清以上皆标时代,清以下概标为旧抄”“书中有跋者皆全载之,庶阅者可得书之原委”[37]。张氏所撰书志著录书籍书名、卷数、撰人、版本、版框尺寸、版心、行款、藏印、题跋等,如需加考证说明,则以案语的形式低一格附录在后,如分类“其有变易之处,于案语中说明之”“凡板本、书名、卷数及抄写时代等有与前目不符者,皆根据本书中可以证明之处,或历来目录所载可以引证之处,附入案语,以示确定”[37]。并采用传统辑录体书目的方法,将原书题跋过录列后,“书中有跋者皆全载之,庶阅者可得书之原委”[37]。张氏所撰书志体例完善,即便过去了百年,仍足为我们今天编纂善本书志所取法。
继承京师图书馆藏书的北平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在历史上也有过编纂善本书志的动议。1930 年赵万里在《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刊》发表的《北平图书馆善本书志·明别集类》,是该馆早期编纂的馆藏书志。当时赵万里本拟编纂全馆善本书志①“本馆所藏善本书约三千种,爰拟合编为馆藏善本书志,详考板刻时代、著者仕历及与今本或他刻异同之故。关于集部明别集类之书,业已编竣,将依其体裁编录其他各类云。”[44],但计划未继续推进,只完成了明别集类的书志。此外,据沈津先生所述,冀淑英先生主持北京图书馆馆务时也计划编纂善本书志②“1950 年代赵万里在完成《中国版刻图录》后,拟将所藏善本写成善本书志,但因形势而作罢。中国国家图书馆资深研究馆员冀叔英于1999 年7 月15 日致笔者信中云:‘回首三四十年前,北图亦曾设想待入藏之书编目告竣之时,当写成书志,以记录一代典籍所存,今则已矣,思之慨然。’2001 年在另一封中又云:‘1958 年在赵万里先生主持下,《中国版刻图录》完成后,北图善本部就想将写作馆藏善本书志列入工作计划。’遗憾的是,之后政治运动不断,写作环境不复存在。冀先生非常伤感地在信中说:‘北图今后再也不会有自己的馆藏善本书志了。’”[45]。现在国家图书馆的善本书志编纂工作仍在继续进行中。而实际在民国时期的京师图书馆已编成两部善本书志,时至今日,这两部民国时期的善本书志仍可以重新发挥其作用,作为馆方新编书志之参考。
现在提到国家图书馆的早期宋元版研究,基本是以赵万里先生为起点。赵万里是在1928年加入北海图书馆工作,次年该馆与北平图书馆合并,赵氏随之加入北平图书馆,编纂了《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赵氏改组善本书库,分为甲乙两库,京馆旧藏善本很多被划归乙库、另存重复书库、退还普通书库,与京馆时期书目著录的善本面貌差别较大。《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编订精审,学林享誉极高。但是在前赵万里时代,即1909—1928 年间京馆时期,缪荃孙、张宗祥、史锡永等人的编目成果,有待重加评价。
赵万里《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是建立在京师图书馆时期六部善本书目编目成果之上,特别是借鉴了张宗祥一些鉴定意见。如《周易正义》,缪目、夏目著录作宋刊,张目改作“明永乐刊本”,“前京师图书馆张主任宗祥重编,见书尾近栏处有‘永乐甲申岁刊’小字一行,遂改为永乐刻本。下部亦同”[28]。又巾箱本《左传》,旧目著录作宋刊本,张目定此本为明巾箱本,“此部书之上阑格式分为两层,前京师图书馆张主任宗祥依据何屺瞻之言,以宋刊无此式,改为明刻本,新目遵之”[28]。“新目”即《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可见赵万里先生版本著录有一部分是建立在张目及其他京馆时期书目的鉴定意见基础之上,只是因为京馆时期善本书目完整刊行的只有缪目、夏目,其他各目一直脱离在学界视野之外,故对其编目成果吸收情况未为学界所知。如归安姚氏旧藏《尔雅注疏》,缪、王、江、夏四目著录为“宋刊本”,赵目改为“明刊本”,王重民先生《中国善本书提要》著录为“元刻明修本”,并曰:“奈《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题为宋刻,《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①“《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当为赵万里“《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此本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改题为明刻,并误也。”[46]因张目、史目未曾刊行,王重民先生并未引用二目的鉴定意见。实际张宗祥编目时已改为“元刊本”,并加案语说明其补版递修的情况:“案此书因杨听胪跋中谓为宋本,前目遂未细审其误,今细检其书,实无宋刊确证,殷、匡、征、胤等字均未缺笔,补刊之页极多(补刊均系白口,间有墨涂之痕)。丁、瞿两家所言元刊之本与此正同,今据之更正。”[37]
京师图书馆旧藏善本,先后多次书库改组,又历经战乱,部分“甲库善本”南迁,后又运美国国会图书馆寄存,战后被美国移交台北“中央图书馆”,最后入藏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些善本历经动荡,现存面貌变化较大。京馆时期的六部善本书目,相当于给馆藏善本留下了六份“历史档案”。这些编纂于不同时期的书目,呈现了馆藏善本的动态变化,记录了每一部藏本的配补、拆分、修复的详细情形。尤其是对内阁大库残书而言,大库藏书在清末发现之时整理工作就比较凌乱,其存卷配补分合变动较大,1921 年又从历史博物馆移交来大量内阁大库残书,这些残卷配补到原来的善本之中,而这些配补工作的细节都记录在史目之中,标记为“由历史博物馆移来”。京馆时期的配补工作,使得部分善本存卷、册数前后面貌变动较大,如果缺乏这些记录,我们很难确定现存的善本与旧目著录的是否同一部书,要沟通、比较编纂于不同时期的京馆善本书目与《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的著录条目也将十分困难。
此外,过去善本书目中残本配补存在不合理者,张宗祥按照“藏本”将之拆分恢复原貌,并记录在善本书目之中。又原来收藏于内阁大库的宋元本书籍有部分保留了蝴蝶装的装帧形式,是研究中国古代书籍装帧的重要实例,而在京馆时期的整理工作中,有不少书被修复改装成了线装,这些情况张宗祥也一一记录在书目之中。如宋刊小字本《通鉴纪事本末》,张目著录:“又此书原为蝶装,中华民国七年改装。”[37]这些著录信息如实记录了善本的原貌,为我们研究其原来装帧及追踪各书配补拆分以及去向提供了重要依据,也为调查现分藏北京国家图书馆、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京师图书馆旧藏善本,未来两岸善本合璧提供目录支持。近年如卢雪燕利用夏目调查台北故宫博物院现存内阁大库藏书[47],乔秀岩等研究者利用缪目、王目、夏目、史目调查《旧京书影》之底本,都取得丰硕的成果。
由前文介绍可知,京师图书馆时期一共编纂过六部善本书目,包括缪荃孙《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王懋镕、江瀚、史锡永所编三部《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张宗祥《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史锡永《京师图书馆善本书目录》。缪目是最初蓝本,还保留了中国传统私家藏目的一些特征。其后有馆员王懋镕据之删裁为《简明书目》,江瀚、夏曾佑所编《简目》,都以王目修订而成,这是“简明书目”时期。张宗祥编纂了该馆第一部善本书志,史锡永在其基础上改编,并加入了历史博物馆移来内阁大库残书,这是“善本书志”时期。张目、史目是该馆最早编成的两部善本书志,著录详尽,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记录了当时残本配补、改装情况,这为解决这些宋元本缀合、来源等难题提供了重要信息。如果说缪目尚未摆脱中国传统私家藏书目录之形式,那王目、江目、夏目三个“简明书目”则是逐渐规范的公藏书目,而从张目开始变为书志,史目沿袭了这一形式。该馆的善本编目实践,在近代公共图书馆发展历程中具有代表性。
京师图书馆时期所编六部善本书目,有十多种是稿抄本,其中仅有四种存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其中缪荃孙稿本最初也是流散在外,后来由庄尚严购回并捐赠),还有大量流失在外。百年沧桑,这些历史书目能够保存至今,需要感谢前辈学者庄尚严等人在当时购藏了这些稿抄本书目,护持至今。同时我们也要注意到中日两国学者在此方面作出的贡献,如仓石武四郎留学中国期间传抄了史目,乔秀岩、高桥智等学者对日藏江目、史目重加表彰。这些在动荡时代没有发挥其应有作用的历史书目,沉寂了近百年之后,如今重新发挥它们的效用,将为研究和追踪京师图书馆各宗善本提供重要线索。同时,对此段历史的回顾,也将使得我们重新认识国家图书馆早期编目历程,进一步推动中国近代公共图书馆发展史、近代版本目录学史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