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静
我时常会怀念幼年的大雪。某个于雾蒙蒙中悄然苏醒的冬天,伴着外婆点起的温暖炊烟,我极雀跃地奔向那包容的、圣洁的白雪。冬天是单调且苍白的,但有白雪和外婆的冬天不是。
外婆钟情于各色头绳,变着花样地缀在我的头发上,于是雪地里不停绽着一抹抹爱的姹紫嫣红。她也喜爱熬粥,噼里啪啦响的柴木总在某个寂静的清晨炸起清亮耀目的火花,咕嘟翻滚的气泡像屏障般守护着一个孩子香甜的美梦。尽管如此美好,我仍眷恋着春日浓墨重彩的花朵、夏季热烈且无休止的蝉鸣。“外婆,冬天怎么还没过去啊?”她总笑着,缄默不语。四五岁的孩子是不会执着于一个没有回应的问题的,于是我开始与外婆扫雪,等待过年。
我把手里的语文课本翻了又翻,加减法算了又算,直到那沉睡三季依然热情如火的灯笼再次被高高挂起,轿车像黑色温顺的大鱼游进家家户户。“妈妈回来了!”我在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灰印,冲着外婆喊。“好!”那夹杂着平日少有的雀跃的语气划过彼时寒冷的空气,在我脑海里热烈了好多好多年。
从仰望到垂首,悠悠十余载,故乡鲜少再有大雪。我试着追寻那一抹圣洁,却发现它只在外婆发间。外婆愈发苍老,岁月的痕迹像邻居家疯长的青藤遍布在她身上,从前外公亲手做的拐棍已不足以支撑岁月的厚重了,她开始在轮椅上度日如年。
10年前我与父母来到武汉,告别外婆的那天,我不懂她的目光与迟缓,不懂她的叮嘱与留念,我依然像只自由的飞鸟,只是飞翔的方向不再是外婆屋后覆满雪的菜园,而是她未曾见到过的更广阔的世界。我四五歲时放弃纠结的问题,如今看来明了——年在冬天,她等待着团圆。
舅舅在院里装了摄像头,外婆总爱转着轮椅待在夕阳下,我曾透过冰冷的屏幕传达我的思念:“外婆!你吃饭了吗?”她会欣喜地望向摄像头,大喊“吃过了”。这边是听不到回应的,我只得努力地辨别她的口型,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辨别出这一句话。直到某天我望着傍晚的余晖,打开手机,屏幕映射出了家乡柔美的夕阳,大狗安详地卧在轮椅旁,轮椅上的老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什么,嘴唇张张合合,那是——我的名字。那一刻,泪水不自觉地从我脸颊滑落,我多想再像幼时那样,去肆无忌惮地拥抱一场大雪,去和外婆一起长聊,细数一个下午的冗长,去紧紧牵住她的手,让那个年轻、健康的她不必在漫漫时光里迷路。
崔护笑曰“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漫天飞雪也若桃花般绽放在我记忆的枝头,冬去春来,理应释然,但也惘然。
(责任编辑/袁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