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行吟（组诗）

冯 茜

肖尔克拉镇的树林

三棵杨树并排站立在肖尔克拉的扉页

迎迓日出和我们

联名写出对北疆的前三行赞美诗

黑土晒得微微泛红，村庄移动在光芒中

又宽又浅的河流，带着朝觐的使命

绕着它们缓慢前行

光影交错的边缘，巨大的反差让我眩晕

阳光滚烫，一切都在晃动

只有我是静止的

这个上午，世界只剩了我一个人

还有树林边，孤零零的一只羊

独立于空旷，成为我写出的最后落款

它穿过三棵杨树，向着河流的上游去了

要回到我的出发点，和它的前生

树影空寂，我把薄薄的草原卷成了信纸

黑头羊

它们用羊角顶开黑夜

露出一道雪白的缝隙

仿佛遵从神谕，它从晨光中来

领走那条舞动的河流

羊群被分开放牧

离群的羊羔们突然长大了很多

东山坡上青草柔软

云朵被拆成细小的碎片

馕坑中的松木将灭未灭

蒲公英悄悄降落在黑头羊的身后

暗夜来临得无声无息

星空下，母亲们凝神静跪

小羊们则挤在一起

簇拥出一座乔格里雪山

受伤的白马

寒冷席卷草原，苔藓暗绿

在大雪光芒的紧逼下，白马微微发黄

跳步越过锋利的石头

一双后腿有了紧迫感

东边的芨芨草可以止血

地榆紧贴地面，缓解着大地的疼痛

抬腿，它踢了一下

整个身体有些倾斜

一声嘶鸣稳住了身影

羊群躁动起来

小男孩巴尔克手持长棍

捡起一块牛粪，盖住了马蹄

大巴扎看塔吉克鹰舞

取一截细细的鹰骨

可以将雪山敲出火花

融雪流经巴扎舞台

站在悬崖边的舞者

让我想起跳出翻转动作的鹰王

它眼里藏着的暴雪

化为闪烁的灯光

我的遐想里

有一片云端的战场

跪下来，只为致命一击

铺展开，只为占领天空

忽然舞台全黑，四野静寂

我从幻想中降落

在天山之巅

过仙女湖

它始于坚冰，悬挂得太高远

便想来人间玩，用亿万年的细线

穿过我，引走我

把我变成干净的小河，奔向

水的卧榻。有时雪崩加入

只为如约见我片刻

河岸已远，羊群星辰般移动

岔路的几只，从未迷失主流

逐渐靠近头羊

水鸟栖停在古老的矮树上

和探头的鱼瞬间完成对视

它奔腾至某处，突然顿住

思忖良久，才形成湖泊

每当大风呼啸，所有的浅草一起动荡

我便能陷入久远的追忆

芦苇浩荡，沙滩洁白

湖底的大鱼永远静止不动

湖畔，一头牛露出了狮子的表情

尼勒克的田野

风势渐渐和缓，麦子已经收割

麦田像中年人的心境

空旷了许多

麦穗金黄，陷落在未来

没有一个人敢自拟

这种炸裂的成熟

大地的思想，袒露在天空下

越过树林，是收割整齐的草场

自由的心性，此刻

都收束着靠近

更远处的小马走向一眼泉水

我也曾那样回到过

幻梦中的诞生之地

打草的立秋，牧民回归古老的流域

我怀疑这里人人都知晓某个秘密

否则怎么会

都露出满足的神色

草原平整，大风总是

暗含着遥迢的口信

此时，只有大声呼喊，才会有回应

我试图喊出一场雪崩

却因太过渺小，开口即已失声

赛里木湖

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刚刚滴落

天山的雪莲花就开了

云朵开始转动，世界被分成两半

赛里木湖的水扩展到冰雪的故乡

天离我很近，水边的小块空地上停着水鸟

眼中无人，悠然吸光

大湖的魂魄无非这样

没有岛屿，快乐和虚妄牵引着我

和一切移动的事物

秋天的阳光，是金色器皿发出的召唤

雪谷中吹来的风

穿过我，停在芦苇之上

我突然就和那些草长在了一起

去年的冰雪，渐渐消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