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锁成
图书馆是一条小径, 是一面镜子。
在图书馆, 才能找到童年的我。
走过弄堂, 弹革路, 月季, 白果树; 走进课堂, 粉笔, 黑黝黝的土壤……
又在默默朗读, 书是最好的老师, 历史在这里回荡, 科学在这里讲述, 翻卷的每一页或许都是剑影, 打开的每一章都是海洋,都是波澜, 都深邃、 深蓝和壮阔……
所有人都凝神, 不斜视, 不喧哗。 翻阅的每一缕风, 也许都很陌生, 又都那样熟悉。 陌生的是老花镜, 是学生证, 是原住民,是出租屋。
熟悉的是眼神, 一个下午都在默读、 摘抄, 或正襟危坐, 或端坐轮椅, 或有形, 或无形, 行走长街, 衣冠的内心就没有一点残疾?
认不认识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吸取和充实, 补充水分和纠正纰漏。
一个春天都在沐浴春风, 一个夏天都在翱翔蓝天, 一个秋天都在收割稻浪, 一个冬天都在收集阳光。
这里没有酒吧的血红和迷醉, 没有咖啡杯越望越深的夜色,没有高分贝的舞步; 少了化妆品和物欲。
这里静得挪一下座椅也能听到长啸, 吸一口气也能听到高山流水。
真该让世界静一静, 人心静一静。
在城市, 还有多少人正踏上那一格格上升的台阶, 走近那柠檬的灯盏、 茉莉的花香? 还有多少河流需要泅渡, 多少心灵需要补血补铁?
窗外, 一把扫帚清扫尘埃;
窗内, 我同名家握手, 向小草致敬。
在图书馆, 我才找到过去的我——
一个朗读者, 找到富有和自信, 找到下午时光, 华灯点燃的通衢和夕阳……
门面不大, 甚至别人的锅棚都能贴上几块瓷砖。
一张桌子一部电话, 一扇活络玻璃门, 就开始轱辘生意。
操不同乡音的行旅包来得最多。
也许刚挪下车门, 就风尘仆仆地坐在了长沙发上。
来的次数越多, 就和电话机聊得越熟, 自己的名字和行踪,就会被当作名片, 夹在抽屉出售。
因为, 越是春节, 行情会随入夜的火车票紧俏。
笑眯眯的是行旅包。
笑眯眯的也是上了锁的抽屉。
也有操本地口音的。
她们的手也许接过纱头, 她们走过车弄。
有一天, 她们发觉自己的手也能交响锅碗瓢盆时, 就把黄昏停泊在都市拐角。
只是匆匆和电话机耳语几声, 然后, 就静候佳音, 最希望电话那端响起的是一个外语单词……
这, 是一道繁华背后的缝隙。
每天在给别人寻找生存空隙的同时, 我们也寻觅到了自己的寻觅……
老远就是东方明珠, 外滩, 轮渡, 万国建筑, 咖啡张望的衡山路。
灯光的镶嵌, 绿树的掩映, 霓虹是黑夜的主调, 直至搅动黑夜的火锅, 公交和出租车。
每一条街道都是城市的流火, 都有城市的血、 呼吸和体温。
台灯和湖心亭, 一张纸和一壶茶, 都能找到合适的座位。
比起还没停歇的九曲桥, 无疑我是一张纸, 我在黑夜坐着,看——
长啸的游龙, 出炉的钢花, 玉佛寺的佛灯, 穿过马路的黑衣,等车的双肩包, 掌心闪烁的月色。
电波拉长夜色, 深水港的塔吊, 铺设隧道的橙衣, 犁开大海的水手, 急救的管道和手术器械, 送达最后订单的马甲, 午夜返乡的星辰。
路边摊倚着墙根, 在等下班的女工, 影院的票根。
我在黑夜坐着, 因为过于微小, 我看到他们, 他们看不到我,坐看潮涨璀璨, 上弦月没过头顶。
以及呼啸划过的顶灯, 另一种眼睛或璀璨。
路会安静, 树会安静, 梦会安静, 直至黎明向我们走来。
风、 阴影或车流, 黑夜的腹地, 其实很灿烂, 我们都是灿烂的一部分, 一张树叶或一堵矮墙, 一盏转角的路灯和小区门灯。
无声, 或者轰鸣, 投入绿, 投入亮, 呼吸和体温, 我们互不相识, 但又相知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