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露
江月年年是晋江文学城签约作家,自2012年开始网络创作。“幻想+现实”是江月年年创作的基调,前者构筑起小说生动、有趣的面貌,后者传递出作者独特的观念和思考。用轻松幽默的笔触吸引读者,从社会观察中汲取灵感,江月年年立足网络时代,用文字搭建起幻想和现实之间的桥梁。
一、新意十足的“反套路”
天马行空的想象、脑洞大开的设定,江月年年常以清奇的画风让人眼前一亮。不论是神飞八极的幻想空间,抑或是心游万仞的异世界,常见的背景总能被她写出十足的新意。《魔尊和我相爱相杀》里仙魔大战在即,女主楚在霜却是一位不爱修仙爱烤鸭的“咸鱼”;《男主说他有病》的故事背景是普及了人工智能的新世界,人的能力按照新的标准被划分,衡量标准不是武力值,而是人的精神力;《穿成龙傲天的杠精青梅》里,楚弄影穿进了男频升级爽文《神野至尊》,以“杠精”本领扭转偏见,坚决不走复仇爽文的老路……江月年年深谙写作套路却反其道而行,在原有框架逸出旁枝,以游戏精神玩转设定。
当“设定”变得习以为常,角色的一切行动似乎理所当然,在许多穿书文当中,只要人设足够强大,配角、情节、逻辑都可以通通让步,沦为满足爽感的工具。面对类似题材,江月年年努力跳出窠臼。《我有霸总光环[穿书]》里楚楚穿书成为霸总文里的恶毒女配,在她凭借自主意识走出一条完全不同于原书命运的、女总裁的霸气人生之路的同时,作者也借人物之口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有现代生存体验和记忆的书外人,如何与纸片人共情?”作为穿书者,楚楚没有天然的代入感,而是在一步步融入小说世界后,才产生情感变化。凭借工作往来,她逐渐了解到原女主夏笑笑不是单纯的“傻白甜”;在揭开助理张嘉年的过往时,才明白他冷静、疏离的外表下也曾怀抱火热的梦想;即便不认同书中父亲的古板,却也在察觉到父亲的白发与皱纹时懂得了父爱的内敛与深沉。以足够的情节铺排建立情感连接,在细节的描绘中引起共鸣,江月年年既依托设定又能跳出设定,赋予人物自主意识,让情节不只为快感服务,也支撑起小说角色与环境、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合理性。
二、超越“唯爱至上”
现代言情小说的源头可追溯至晚清时期写情小说的出现和对外国浪漫小说的引介。言情作品最初对爱情的强调有浓烈的反封建、反传统的解放意味,对情感的张扬是对自由的向往,更是对禁锢的挣脱、对秩序的颠覆。而当代爱情书写并无类似语境,言情小说中的女性角色拥有独立人格是基本需求,对女性人物的塑造更强调不可替代的个性特质。江月年年小说中的每一位女主都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特色:《导演她谁都不爱》里才华横溢的女导演楚夏星、《我炒 CP翻车后》业务精湛的女明星楚月怡、《鸩婚》里锐意进取的女总裁楚弗唯,“楚氏女主角”们身份各异,但都在各自的领域闪闪发光,是自己生活与人生的第一主人公。
相应地,江月年年笔下的男主人公则大多数承担着辅助者、扶持者的角色。《我有霸总光环[穿书]》里的总裁助理张嘉年、《科学占星,唯物算命》里的同桌谈暮星,大部分时候都是背景板,默默表达自己的支持。言情小说常见的霸道、强悍的男主角在江月年年笔下十分少见,作者本人说,这是由于成长环境中接触男性比较少,所以笔下“男性角色性格或某个领域擅长的方向、思考方式也都是从接触过的女性身上提炼的”。现实生活在小说中转化成了女性友好的故事氛围和价值取向,某种程度上,她塑造的“居家型”温柔男主身上传统男性气质的弱化更契合现代女性的审美,也收获了更多女性读者的青睐。
“唯爱至上”在江月年年作品中,还表现为男女之情以外亲缘、友缘的引入,如《影帝他妹三岁半》里的亲情、《峨眉派偶像》里的友情、《我想在妖局上班摸鱼》里的同事情等。这些情感让人物摆脱单一场景,拓展了主题向度,通过对教育、职场、就业等问题的探索,江月年年借助小说传达对社会的独特见解。
例如《影帝他妹三岁半》里的“神童”妹妹楚肖肖,兼具孩童的天真无畏与远超常人的智慧和情绪感知力。面对不公现象,她永远第一时间发声:“大人为什么可以打小孩?”“祭祖的福果为什么只给男孩?”“为什么总说小孩的意见是无理取闹?”作者借儿童的“陌生化”视角暴露出“中国式家庭”普遍的压迫关系,又在不同观念的碰撞中点明换位思考、推己及人的重要性。
《独秀》中迷茫的大学生楚独秀求职不利,迫于家庭和就业的双重压力加入考公浪潮,面临脱口秀梦想与现实就业的两难抉择。梦想与现实孰轻孰重?选择爱好还是选择稳定?种种问题既困扰着书中的角色,也困扰着书外的读者。
作为最贴近当下的写作,网络文学总能折射出不同时期社会心理和社会矛盾的变化。江月年年巧妙结合人物特质与故事背景引入对社会议题的思考,轻松但不浅薄,说理而不说教。
三、融合与跨界彰显“Z世代”特色
在加拿大学者麦克卢汉看来,媒介作为“人的延伸”,不断重塑着人们的感知和思维方式。从传统纸媒到现在的移动通信,出生于1995—2009年间的“Z世代”群体,因与互联网共成长表现出明显不同于其他代际的新特征。一方面,相较于以往对“大时代”的歌颂和对理想主义的弘扬,20世纪90年代以后文学去政治化、宏大叙事失效带来对个体的关注、对自我的强调;另一方面,作为数字时代的原住民,虚拟生存体验也塑造其创作面向和创作方式。
江月年年作为“95后”作家,充分展现出以上特性。强调个体的“小时代”为她的小说赋予叛逆性,以独立强大的人物设定高扬个体意识,用“反套路”走出前人“影响的焦虑”;而虚拟生存体验的影响,则更多体现在江月年年立足的与网共生的优势上,表现为对互联网资源的巧妙化用。
从第一部《称霸吧,少女》描写主人公突然进入游戏页面里的世界开始,江月年年就在小说中放置了穿越、游戏、基建等多种元素,做出了在网络文学中融合各类元素的尝试。此后,她的写作始终保持着对网络热点的敏锐捕捉,《峨眉派偶像》里的女团选秀、《我炒CP翻车后》里的恋综、《独秀》里的脱口秀比赛,将影视、音乐、综艺等各种文艺类型融入小说素材中,凭借传媒专业素养和相关从业经验,江月年年能够深入熟悉的领域之中,描绘行业现状而不显生硬。
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和出其不意的“抖包袱”是江月年年的另一大特色,小说的人物对话或内心独白常常金句频出,带有“神评论”“神转折”的效果,这种像弹幕一样短小精悍的文字时不时穿插在行文之中,成为场景和情节转换推进过程的调味剂,也让口语和书面语之间的界限不再那么分明。
除了角色之间的对话,江月年年还将网络聊天互动过程写进小说情节,《我炒CP翻车后》里面楚月怡和时光桦的“月光科学会”查找两人恋爱细节的桥段让人读来忍俊不禁,仿佛置身某大型粉丝“嗑CP”现场,读者深入故事情节之中,体验了一把在小说中当粉丝的感觉。在阅读小说时,读者可以代入其中任何一個角色,小说模拟评论区的做法打造出了鲜活的实时互动感,让读者直接联想到自己平时上网时的状态,在密集的网友评论、热梗中,获得了某种沉浸式体验。
在数字化、抽象化的虚拟空间中,生产并共享着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一套话语模式。“Z世代”的生活和阅读习惯,不仅塑造作者的创作面向和创作方式,也影响读者的阅读行为和介入网络文学时的心理状态。小说对于评论区、梗元素的挪用引入更多“不在场”的声音,形成众声喧哗之场,营造出常年活跃在各大社交平台的年轻读者熟悉的气氛,暗合了互联网时代读者的观赏习惯。
相较于传统经典微言大义的责任使命,网络文学作为依网而生的新兴文艺类型,以其开放性、灵活性容纳着更丰富的表达。江月年年作为新生代的创作者,既得益于网络蓬勃发展的新变化,以“我手写我心”的姿态挥洒着想象力;也能敏锐洞察社会变革所带来的新变化,把自身优势融入创作中,以最贴合当下的形式表达对现实的回应。
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社交媒体时代网络文艺中的‘玩劳动研究”(22BZW023)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 张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