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妈妈”常向阳：近2000个苦难家庭的避风港

张东亮

外出求医人生地不熟，感觉没依靠？贫困家庭为了省钱，晚上只能睡在医院走廊上？这些都不用担心，西安下岗女工常向阳创建的爱心家园，专门为病患家庭提供免费食宿，还帮忙照顾孩子。6年来，她的“心羽家园”从不打烊，已经帮近2000个困难家庭渡过难关。最初被人怀疑成骗子的常向阳，于2023年6月荣登2023年第一季度“中国好人榜”，同年12月又入选了第九届全国道德模范推荐人名单。生活并不富裕的她，为何要花光全家人的积蓄，给陌生孩子们当“临时妈妈”？

下岗女工心存大爱，

为困难患儿建一个“家”

2024年初，西安市寒风料峭。一个身材微胖的女子身穿羽绒服，手举一块牌子站在儿童医院大门口。“如果在治病期间遇到困难，请求助医院对面的‘心羽家园，我们无偿提供食宿。”牌子上的手写字有些潦草。

“‘心羽家园是干吗的？真能让我们免费吃住？”向举牌女子询问的人，也都神色紧张。但不等常向阳回答，旁边就有人嗤之以鼻开了腔：“出门在外，贪小便宜上大当！”

有的患儿家长已经走投无路，还真壮着胆子，随常大姐来到儿童医院对面的“心羽家园”。当看见满屋的人和行李，他们以为落入了传销组织，吓得撒腿就跑……直到被热心的病患家属追上解释：“我和孩子在这吃住很久了，真不要钱！”“连西安好人常大姐都不知道？你平时不看新闻吧！”于是，一个个病患家庭留了下来，他们在“心羽家园”卸下警惕与疲惫，重温人情之暖，获得了新生的力量。但一些患儿父母也不禁好奇：常大姐创办这个爱心家园管吃管住，又分文不取，她到底图啥呢？

1971年，常向阳出生于西安市。她父亲退休前在民政系统工作，热衷公益，经常向困难群众捐款捐物。20世纪80年代，常向阳随父亲到陕西蓝田县的小山村扶贫，曾亲眼看见一家四口轮流穿一条裤子的情景。离开前，父亲偷偷将10元钱塞在人家黑乎乎的被褥下。那时，他每月的工资也不过40元。在这种与人为善的家风滋润下，常向阳从小就是热心肠。

2000年下岗后，常向阳做过柜台销售员、饭店服务员，也干过小生意。但无论自己的处境如何，她都坚持参与社会志愿者活动。

2017年7月，常向阳到西安儿童医院做公益时，看到走廊上有一位瘦小的老人，蜷缩在一张薄薄的纸板上，旁边放着饭碗和冷馒头。常向阳蹲到老人身边，询问她的情况。原来，老人来自甘肃省，孙子患了白血病，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挣治疗费用，孩子只能由她带着四处求医。“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睡在这里。你们西安的馒头真贵，一个要六毛钱。”老人一边叹气一边絮叨，“钱要留着看病呢，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老人的话深深刺痛了常向阳，从医院出来后，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常向阳知道，其实与老人有着相同遭遇的人，不在少数。因为西安儿童医院靠近商业圈，这一带寸土寸金，食宿消费都挺高，许多农村家庭为了省下钱给孩子看病，都选择睡在医院走廊上，用馒头、稀饭充饥。

常向阳回到家，对丈夫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在西安筹建一个公益家园，让外地困难患儿家庭免费吃住……”“啥？”丈夫皱眉吃惊地说道，“那得花多少钱？咱是什么家境啊！”

丈夫劝不住常向阳，就转头向岳父岳母“告状”，希望二老能打消妻子这个冲动的想法。不料，常向阳的父亲听完女婿的汇报后，立即表态：“我支持向阳的想法！人不能光为自己而活嘛。”

做通丈夫的思想工作后，常向阳开始四处看房子。她理想中的房子既要离医院近，环境还不能太差，也不能打扰其他住户，而且房租也不能太贵。奔波一个多月后，她终于在做公益的志愿者朋友的帮助下，租下了西安市儿童医院对面的一间民房。

接着就是装修、购买家具和厨具……常向阳把自家多年的积蓄几乎全投了进去。

“大家长”不好当，

她曾躲进房间痛哭

一切准备就绪后，常向阳给这里取名为“心羽家园”。“心羽”的寓意是给心灵插上翅膀，她想让一个个负重前行的患儿家属看到生活的曙光和希望。

听说常向阳开设了一个爱心家园，专门给困难的患儿家庭免费提供食宿，几名和常向阳一起做过公益的朋友，也加入她的“心羽志愿服务队”。

很快，这个爱心家园就开始接收患兒。为了让外地患者家庭知道“心羽家园”，常向阳举着手写的宣传牌，到医院内外揽起了“客”。最初，不少人怀疑她是骗子，或是开黑店的。

一些穷困的病患家庭，则选择信任这个和蔼可亲的常大姐，入住了“心羽家园”。结果发现，这里不仅有健康可口的饭菜、整洁的床铺，还有人陪着谈心、陪孩子玩耍……而且这一切都是免费的。每一个受助者的心底，都涌起了感动的暖流。

经过大家的口口相传，以及儿童医院热心医护人员的介绍，宁夏的小患者琪琪和妈妈来了，陕北的乐乐母子俩来了，之前常向阳在医院走廊上遇到的甘肃老人和她孙子，也入住了“心羽家园”……病痛只是暂时的，而快乐才是永恒的，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从此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声。

“心羽家园”里一间四五平方米的小屋，是常向阳的办公室。女儿在外地求学，丈夫也出去打工了，她平时就住在办公室。常向阳说：“住这儿心就放下来了，晚上还能给家长们帮忙。”

在“心羽家园”居住的大多是白血病患儿和家属，患儿治疗周期长，每星期都要去医院检查。为了给孩子治病，这些父母都背着一身债，平时过得节衣缩食，不舍得住旅店、买快餐。在心羽家园出现之前，不管寒暑，他們都挤在医院走廊上过夜，啃冷馒头。

在这个爱心驿站，家长们也可以敞开心扉交谈，相互慰藉和鼓励。

常向阳一回到“心羽家园”，就会被一群患儿围住说：“常妈妈，我想画画！”“常妈妈，我想吃番茄炒蛋啦。”“好，好！”每当这时，常向阳心里就滚过一股暖流。

常向阳很快就发现，经营这个爱心家园，远比她想象的要难。附近小旅馆的个别老板，有时会给常向阳“使绊子”，恶意造谣，因为免费的“心羽家园”抢了对方的生意。加之每月的房租、水电、物业费和所有人的吃喝，最少也要两万多元，只靠常向阳丈夫每月赚到的几千元，以及她自己接零活儿的微薄收入，远远不够。后来，父母向常向阳伸出援手，每月都从他们的退休金中省出6000元，资助“心羽家园”。

常向阳也有脆弱、无助的时候。“常姐，水管爆了。”“常姐，燃气打不着了。”“姐，那个旅馆老板娘见我就骂。”……家园内外的大小事，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这天，正为交不上房租而发愁的常向阳，又遭遇了接二连三的“破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放声痛哭。“所有的事情都向我袭来，我真的快崩溃了。”常向阳说。

哭完之后，常向阳又擦干眼泪，逐一去解决问题。“看着这些可爱的孩子、苦难的家庭，我没有理由抱怨，更不能甩手不管。”

常向阳每一次出门回来，都会给孩子们带一些牛奶和肉食，给他们改善饮食。在医院做康复训练太贵，她就自己买来一些康复器械，帮助贫困患儿。为了不让孩子们在该学习的年龄一无所知，“心羽家园”里到处都贴着拼音、识字贴。

“看着孩子们的身体一天天好转，从刚来时的走不了路到现在能自己扶着东西走一段，从刚来时说不了话到现在学会了简单的问好……我就感觉付出的一切都很值得。”常向阳说。

在“心羽家园”，60后忠叔（王文忠）和90后小烨子（金姝琦），是常向阳的左膀右臂，他们几乎每天都在这里照看孩子，打理日常。他们都是“心羽志愿服务队”成员，和常向阳一样，生活并不富裕，却把自己活成一束光。

西安“临时妈妈”，

也是母亲们的“娘家人”

在外打工的患儿父亲们，经常给妻子打视频电话，关心自家孩子在西安的治疗情况。“放心吧，常大姐就是我们的娘家人，住在这儿就和住自己家一样！”患儿母亲经常会红着眼圈向老公汇报。

父亲们也会在电话中对常向阳表达感恩之情，她则叮嘱对方道：“安心在外地工作赚钱，我们会帮你照看好老婆孩子。”常大姐知道，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孩子的治疗费，还有家里欠的债，都需要父亲们努力去挣。她能做的，则是让患儿和母亲减少开支，把钱都花在“刀刃”上，让孩子们的父亲少一分担忧。

2018年，陕西洋县的贫困户老袁，得知他不满两岁的儿子患上脑萎缩。从小失去父母的老袁，在家安顿好患有癫痫的妻子后，独自带着儿子来西安治疗。没过多久，医药费、住宿费、伙食费等种种开销把他四处求人借来的钱都花光了。看不到前景的茫然无助，彻底击垮了这个憨厚的农村汉子，他抱着孩子坐在医院走廊上流泪。一个病友看见了，指点他说：“大哥，你先去医院对面的‘心羽家园吧，那里管吃管住，遇到困难也能帮助解决。”

住进“心羽家园”后，父子俩吃上了热饭热汤，睡得温暖舒适，常向阳等人每天还陪孩子做康复训练。得知老袁的家庭十分困难，常向阳通过在一些公益组织奔走呼吁，为他儿子募集到一笔治疗费。

父子俩在西安这个“家”一住就是11个月，其间定期到对面的儿童医院给孩子做检查，接受治疗。2019年，老袁的儿子终于康复了。临离开“心羽家园”时，他跪在常向阳跟前，说：“常姐，你就是孩子的再生父母啊！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不敢忘！”

常向阳说，父亲是她做公益的领路人。父亲80多岁时，还经常为“心羽家园”的发展出谋划策，每天打电话问这个娃儿怎么样，那个娃儿的检查结果出来没。父亲来看望孩子们的时候，还会认真检查女儿的工作日记。

2020年10月，常向阳的父亲病危住院，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8天后，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谁在照顾娃儿们？”见父亲对孩子们如此不舍，常向阳便回到家园，让孩子们录了一段短视频。孩子们在短视频中说：“常爷爷快快好起来，早日康复，我们等你回来呀！”

当她把短视频播放给父亲看的时候，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嘴角却露出满足的笑容。不久后，老人就去世了。

在父亲去世第七天时，常向阳获得陕西省“脱贫攻坚奖奉献奖”。领奖回来的路上，她对丈夫说：“咱爸若还在，一定会觉得很欣慰。”说完，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扶着路边的一棵老树哭了起来。

除了父亲，常向阳的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在为“心羽家园”奉献自己的力量。母亲时刻操心着孩子们的营养问题，经常是今天包几十个包子，明天买一大堆鸡蛋、面包、汤圆等食物，坐公交车送过来。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女儿，总是将单位发的福利带到家园里。常向阳的哥哥白天上班，晚上来家园值班，每天睡觉前还要检查水、电、燃气，确保安全。

常向阳在外打工的丈夫，每次一回到西安，都会带着他买给老婆和患儿们的礼物，先去“心羽家园”。6年来，妻子为“心羽家园”花费了近70万元，他从未抱怨过一句，常说：“我岳父说得对，人活着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要为社会做出贡献。”

2021年，有人找到常向阳，想拉她一起做生意：“你的‘心羽家园位置这么好，如果做成收费的旅馆，每天都能营收几千元，一月赚十万八万都没问题啊！”常向阳却说：“我更在乎的是，每月能给那些困难的病患家庭省下多少钱。”

令人欣慰的是，随着常向阳获得“西安好人”“陕西省十大公益大使”等荣誉称号，她的事迹渐渐被外界所知，各方也都向“心羽家园”伸出援手。一些公益组织和爱心企业，会定期送来米面油和衣物等，这也减轻了常向阳的个人负担。

数年来，常向阳为近2000个困难家庭提供了帮助。常向阳与每一个康复的孩子依依惜别时，她都搂着娃儿不忍放手，内心却又在默默祈祷：希望你健康成长，永远不要再来“心羽家园”！常向阳犹如冬夜里的一盏明灯，用爱心燃烧着自己，照亮一个个病患家庭负重前行的路。在西安，“心羽家园”解决了众多苦难父母的燃眉之急，也让孩子们多了一个终生难忘的避风港湾。

编辑|孙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