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雪,毕重增
(西南大学心理学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西南大学心理学部,重庆 400715)
大学生面临学业、人际、就业等各方面的压力和困难,如何面对以及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处理遇到的困难至关重要。困难解释风格是指对困难的基本看法和态度。面对困难,有些人采取进取性解释风格将困难视为自我成长的机会[1];有些人采取不可能性解释风格将困难视为不可能完成的挑战[2]。进取性解释风格促使人们勇敢面对困难;不可能性解释风格使人们出现逃避和放弃行为[1]。根据生态系统理论,家庭是与个体发展最为密切的微观系统[3],影响个体各方面的发展与完善。大学生的父母过度保护是指父母由于过分关心子女采取的超出子女需要的过度教养行为[4]。研究表明父母过度保护是影响个体心理适应和社会适应的重要风险因素,包括挫折承受力[5]、学业困难[6]等。根据自我决定理论,个体发展的关键是满足他们的自主、能力和关系需要[7]。而父母过度保护限制个体自主需要和能力需要的发展,导致子女出现低需要满足感和需要挫败感[5],促使个体形成依赖心理。因此,子女在遇到困难时,会寻求父母的帮助,认为自己不能解决困难问题。据此,提出假设1:父母过度保护正向预测大学生的不可能性解释风格,负向预测其进取性解释风格。
真实性是指个体做真实自己的程度,是个体自主性动机得到满足时产生的一种有助于个体积极心态建设的稳定体验[8]。根据自我决定理论,当个体具有自主性和自我决定时,个体就是真实的[7,8]。而父母过度保护不利于个体自主、能力和关系需要的满足[5],影响真实性的形成[9]。从本质上看,当个体的内在体验受到父母的否定或压抑时,可能导致个体忽略或隐藏自身真实的想法和行为,更倾向于表现出能够获得父母认可的行为[10],进而形成一种不真实的自我表现模式。而真实性与个体自我价值感的发展与维持有关,真实性越高的个体,自我价值感和生命意义感也越高[11]。他们更有可能采取以问题解决为导向的积极应对方式,在困难事件中发现积极意义和新的可能性,并调动自身的积极性和保护性因子成功应对困难事件[12]。即真实性水平越高的人,越具有积极的力量,在接纳自己的同时能够朝着理想目标努力,在遇到困难时也更倾向于采取进取性解释风格。鉴于此,提出假设2:大学生的真实性在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间起中介作用。
在日常生活中,近四分之一的女性和六分之一的男性可能会出现抑郁情绪[13]。抑郁是一种心境持续低落、厌恶活动的消极情绪状态[14]。根据抑郁的认知模型,抑郁情绪的产生和个体与关键人物之间的交往质量有关[15]。父母过度保护、与父母关系疏离等非适应性教养方式是抑郁情绪产生的重要诱因[5]。大量研究证实了过度保护与抑郁之间的正相关关系[13,16]。过度保护意味着父母过度干预个体、左右个体的抉择、抑制个体问题解决能力的发展,削弱个体自主、能力和关系需要的发展[5]。而基本心理需要得不到满足的个体更有可能出现抑郁情绪[17]。抑郁情绪常伴随悲伤、丧失兴趣、精力不足、无意义感和无价值感等消极体验[18],导致个体缺乏自我肯定,倾向于采用消极归因方式应对生活事件[19]。此外,贝克提出的抑郁认知理论也指出处于抑郁情绪的个体对自身能力抱有消极的态度,认为自己无法解决问题,成功希望渺茫[20]。因此,个体的抑郁情绪越高,在面对困难时越容易认为自己无法解决问题。据此,提出假设3:大学生的抑郁在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间起中介作用。
研究发现,抑郁同时也会受到真实性的影响[21,22]。作为一种积极品质,真实性与个体的自我成长、自主性、自我实现有关。个体真实性越高,越能意识到和接受自己的优缺点,并愿意真实地表达内心的感受和观点[9]。真实性有助于个体充分发挥潜力,促进自我实现,进而提升心理健康水平[9,10,22]。真实性越高的个体往往具有更高的自主感、幸福感等积极心理健康指标,较少出现抑郁、焦虑等负面情绪[9,22,23]。具体而言,当个体向他人隐瞒真实自我时,会出现抑郁等消极情绪;而真实性水平越高的个体越能够满足其基本心理需要,表现出较少的抑郁情绪[24]。根据抑郁的素质压力理论,个体抑郁情绪的产生受到压力和个体素质的共同影响[25]。父母过度保护作为个体受到的社会环境压力,与个体真实性共同影响抑郁情绪。鉴于此,提出假设4:大学生的真实性和抑郁在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间起链式中介作用。
采用方便抽样法,通过网络向在校大学生发放并回收问卷744份,剔除无效和缺失问卷,最终得到有效问卷706份,有效率为94.89%。其中,男生393人(55.67%),女生313 人(44.33%)。年龄17 至24 岁,平均年龄20.81岁(SD=1.61)。
1.2.1 简式父母教养方式问卷 采用蒋奖等[26]修订的简式父母教养方式问卷中父母过度保护分量表测量父母过度保护程度。共计16 道题项,采用Likert 4 点计分,分数越高代表父母在教养方式上更多地表现出过度保护的特点。在本研究中父母过度保护分量表的克龙巴赫α系数为0.87。
1.2.2 真实性量表 采用宋莉莉等[22]修订的真实性量表测量真实性程度。共计12 道题项,采用Likert 7 点计分法,得分越高表明个体的真实性越高。在本研究中真实性量表的克龙巴赫α系数为0.85。
1.2.3 抑郁-焦虑-压力量表 采用龚栩等[27]修订的抑郁-焦虑-压力量表简体中文版中的抑郁分量表测量抑郁情绪。共计7道题项,采用Likert 4点计分法,得分越高表明个体抑郁情绪越严重。在本研究中抑郁分量表的克龙巴赫α系数为0.91。
1.2.4 困难解释风格量表 分别采用Fisher和Oyserman[2]编制的不可能性解释风格量表和Yan等人[1]编制的进取性解释风格量表测量困难解释风格。不可能性解释风格、进取性解释风格量表各4道题项,采用Likert 7点计分法,得分越高表明个体在面对困难时选择该解释风格的程度越强。在本研究中不可能性解释风格分量表、进取性解释风格分量表克龙巴赫α系数分别为0.79和0.77。
采用SPSS 24.0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描述性统计分析与相关分析,采用PROCESS宏程序进行链式中介效应分析,采用Bootstrap 法进行链式中介效应的显著性检验。
Harman 单因子检验结果显示,有9 个因子的特征根大于1,第一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为27.9%,小于40%的临界值,表明本研究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
如表1所示,父母过度保护与抑郁、不可能性解释风格显著正相关,与真实性、进取性解释风格显著负相关;真实性与抑郁、不可能性解释风格显著负相关,与进取性解释风格显著正相关;抑郁与不可能性解释风格显著正相关,与进取性解释风格显著负相关;进取性解释风格和不可能性解释风格显著负相关。
表1 研究变量的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结果
采用Hayes 编写的PROCESS 中的模型6[28]对真实性和抑郁在父母过度保护与大学生困难解释风格之间的中介效应进行检验。使用Bootstrap 方法,重复抽样5000 次对中介效应进行检验并计算95%置信区间。结果如图1 所示。未加入中介变量前,父母过度保护正向预测大学生不可能性解释风格(β=0.43,P<0.001),负向预测大学生进取性解释风格(β=-0.12,P<0.01)。在加入真实性和抑郁两个中介变量之后,父母过度保护负向预测真实性(β=-0.41,P<0.001),正向预测抑郁(β=0.31,P<0.001);真实性负向预测不可能解释风格(β=-0.38,P<0.001),正向预测进取性解释风格(β=0.26,P<0.001);抑郁正向预测不可能解释风格(β=0.25,P<0.001),负向预测进取性解释风格(β=-0.22,P<0.001)。此时,父母过度保护正向预测大学生不可能性解释风格(β=0.14,P<0.001)和进取性解释风格(β=0.10,P<0.05)。
图1 父母过度保护预测困难解释风格的链式中介模型
中介效应的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在大学生父母过度保护和不可能性解释风格关系中,真实性的中介效应值为0.16,抑郁的中介效应值为0.08,真实性和抑郁的链式中介效应值为0.05,三条间接路径均显著。在大学生父母过度保护与不可能性解释风格关系中,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67.44%。此外,在大学生父母过度保护和进取性解释风格关系中,真实性的中介效应值为-0.11,抑郁的中介效应值为-0.07,真实性和抑郁的链式中介效应值为-0.04。三条间接路径效应值均为负值,与直接效应值(0.10)符号相反,这说明真实性和抑郁在大学生父母过度保护与进取性解释风格之间起到“遮掩效应”[29]。
表2 父母过度保护预测困难解释风格的链式中介效应检验结果
大学生面临各方面的压力和困难,如何面对以何种方式处理所遇到的困难对于其适应至关重要。本研究探究大学生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的关系,并考察真实性和抑郁的解释作用。结果发现,父母过度保护能够直接或通过真实性与抑郁的链式间接路径预测大学生的不可能性解释风格和进取性解释风格。
本研究发现,大学生的父母过度保护直接正向预测不可能性解释风格,负向预测进取性解释风格,验证假设1。已有研究表明,父母过度保护会削弱子女的问题解决能力[30]。过度保护型父母过分干涉子女,不仅限制子女解决问题能力的发展,还会导致子女出现自我否认和自我怀疑的心态[31],因此个体在应对困难时感到无能为力,认为自己不可能成功解决困难问题。同时,本研究还发现,在加入真实性和抑郁两个中介变量后,父母过度保护改变了大学生进取性解释风格的方向,且中介效应占比较高,提示真实性受压抑和抑郁增加是父母过度保护影响大学生面对困难倾向于消极应对的内在机制。而纳入中介因素的直接效应是正向的,这意味着父母的保护在去掉过度、消极因素后,子女更倾向于积极地看待困难,所展示的是父母保护为子女提供爱和支持带来的积极效应。即父母提供的保护性环境让子女适时应对潜在的风险和困难,鼓励他们更勇敢地去探索新领域,是成长的安全后盾。换言之,适度的父母保护是有利于子女面对困难和挑战的。
研究结果验证了假设2,即真实性在父母过度保护和大学生困难解释风格间起中介作用。一方面,父母过度保护和大学生的真实性显著负相关,这与前人研究一致[21]。父母过度保护是未考虑到个体的发展状况,父母提供了与个体发展需求不匹配的过度保护[5],也意味着需要按照父母的意愿行事。这种盲目服从社会环境力量反映了个体需要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和行为,而被迫呈现虚假的自我和行为,这损害了个体的真实性[7,11,32]。另一方面,真实性与大学生困难解释风格具有适应性的相关,这契合真实自我建设性的性质。真实自我是实现个体人生价值的内部推动力,能推动个体挖掘潜能、朝着理想自我努力[11]。真实性是个体健康生活的本质所在,真实性越高,个体越能保持自我价值感,拥有越高的自尊感,更乐于积极探索和实现自己的价值,对生活更具有掌控感,能够体验到更多的意义感[11,22]。即越真实的人越拥有积极的力量,能够朝着理想目标进行奋斗,成就自己[33]。也正因为如此,真实性能够让人面对不良情境“不畏艰险”,积极应对[11]。
研究结果也支持抑郁是父母过度保护影响大学生困难解释风格的解释因素,验证了假设3。根据自我决定理论,个体发展良好的基础是自主需要得到满足[7],而父母过度保护会阻碍或抑制个体自主需要的发展,导致个体出现适应不良[5],出现更多内化症状[5,16]。同时,不良的亲子关系(如父母过度保护等)会促使个体形成消极的认知图式、自我评价、依恋模式(如焦虑型依恋),增加抑郁易感性[13,34]。而抑郁情绪不但会助长个体消极自我概念的发展[35],导致个体对自身的能力缺乏自信,认为自己是无用的、无价值的,还会使个体以消极的态度看待生活事件[19],应对困难效能低。由此,父母对子女的过度保护导致个体对父母产生过度依赖,在出现压力或困难事件时容易出现消极情绪。而抑郁等消极情绪又腐蚀个体的自我价值与效能感,强化面对困难的消极态度,即来自父母保护的抑郁感成为应对困难境况偏好不可能性解释风格的情绪因素。
本研究发现真实性和抑郁在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的关系中起链式中介作用,假设4 成立。这进一步支持真实性与个体心理健康密切联系的观点。真实性越高的个体越能对自身的经历和感受保持无评判的、开放的、接纳的态度,产生较少的身心症状[9]。真实性有助于个体产生目标感。如果个体感到与真实自我脱节,他们很难遵循感知到的目标,并可能在他们努力追求目标时体验到一种无目的感[11],进而产生抑郁情绪。根据抑郁的素质-压力模型[25],压力与个体的行为、认知共同对抑郁情绪产生影响。父母过度保护使大学生得不到应有的良性支持,进而剥夺个体基本心理需要的满足和自我决定的发展[5],阻碍其真实性的表达。而自我疏离将使个体产生抑郁情绪[21],进而导致个体在经历生活事件时容易采取消极态度,形成不可能性解释风格,认为自己无法应对困难。综上所述,父母过度保护会损害大学生真实性的发展,容易使个体出现抑郁等内化问题,并影响个体面对困难时的心态。
本研究揭示了父母教养方式对大学生困难解释风格的内在作用机制,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社会环境因素将如何直接、间接作用于大学生的困难解释风格。本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本研究仅采用类型化的视角探讨父母教养方式下的父母过度保护维度对个体面对困难时采用的解释风格的影响,可能存在过分夸大这一教养方式的可能性[36]。后续研究可以采用个体中心法,关注父母教养方式的实质类别[37]对个体面临困难时采取的解释风格的影响。其次,本研究通过横断研究考察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之间的关系,并不能获得明确的因果关系,未来研究可以采用交叉滞后或纵向追踪等研究设计探讨父母过度保护与困难解释风格的关系及其内在作用机制。
在实践层面,本研究具有一定的教育参考价值。父母保护有助于避免青少年受到外界伤害,给个体提供充足的安全感、归属感和爱。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和心理社会能力的发展,父母一味地保护可能会导致子女成为“温室里的花朵”,压制其自主性、关系和能力需要的满足,反而影响其健康发展。因此,父母应该根据不同年龄阶段和发展水平的需求,在保护和赋权之间取得良好的平衡状态,给予孩子自由成长和自主选择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