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梦晓,崔伟,吴青霞,徐夫真
(1.山东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济南 250014;2.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部,北京 100875;3.滕州市北关小学,枣庄 277500)
焦虑(anxiety)是儿童群体中普遍存在的消极情绪问题[1]。焦虑的儿童更可能产生抑郁[2]、失眠[3]及学业不良[4]等心理社会适应问题。持续且未得到及时干预的儿童焦虑可能成为青少年期甚至成年期焦虑障碍、抑郁或其他临床精神障碍的隐患[5]。家庭是儿童接触最早、影响最深远的微系统,基于焦虑的早发性和破坏性等特点,考察家庭系统内引发焦虑的风险因素和缓解焦虑的保护因素有助于儿童焦虑的早预防、早干预。
在家庭系统中父母教养和亲子关系与儿童心理社会适应紧密关联,其中父母的教养行为和亲子关系对儿童焦虑的影响一直备受关注[6]。研究发现,父母采用爱的收回、引发内疚、坚持权威等策略对儿童心理和情感上的控制是导致儿童焦虑的重要风险因素[7,8]。亲子亲密(parent-child closeness)代表着高质量的亲子关系,亲子亲密度高的儿童较少有焦虑、抑郁问题[9]。从家庭系统理论(family system theory)的视角看,家庭系统由夫妻子系统、父母子系统、亲子子系统等构成,各子系统彼此独立又相互作用,共同影响儿童的心理社会适应[10]。近年来,在已有父母因素与个体发展之间二元子系统关系的研究基础上,越来越多的研究关注父母教养、亲子关系与儿童发展三元子系统之间的关系[11,12]。例如,良好的母女关系可以缓冲母亲心理控制对女生内化问题的影响,良好的父子和父女关系则会增强父亲心理控制对子女内化问题的影响[13]。国外研究还发现,父亲教养与母亲教养、父母一方的教养行为与另一方亲子关系对儿童青少年内外化问题存在交互补偿作用。例如,高水平的母亲温情教养能够缓解低水平的父亲参与对儿童内化问题的消极影响[14];父母一方与青少年的不良亲子关系会增强另一方父母心理控制对青少年攻击行为的正向预测作用[15]。随着我国社会发展及养育观念的变化,父亲越来越多地参与家庭生活,与母亲共同分担家务,父母成为共同养育孩子的协同教养者[16]。在我国的家庭教育中,素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之说。比如,当父母一方对孩子进行心理攻击或控制时,另一方父母可能会采取温和的态度并提供更多的情感支持[17],父母双方在教养行为上表现出互补性。但目前国内鲜有研究关注父母一方的教养行为与另一方父母-儿童亲子关系在儿童内化问题上的交互作用或补偿作用。
根据社会角色理论(social role theory),父母对男孩和女孩有不同的角色期待,通常对男孩的工作角色期待高于女孩,对女孩的家庭角色期待高于男孩。这也使得他们对待子女的方式不同[18],如父母对男孩采用更多的心理控制[19],与女孩关系更亲密[20]。研究还发现,父母心理控制对女孩焦虑的影响明显大于男孩[21],亲子亲密对男孩焦虑的影响明显大于女孩[22]。在亲子关系的调节作用上,有研究发现亲子关系对父母本人心理控制与儿童内化问题关系的调节存在儿童性别差异[13]。Murray等人发现父母一方的亲子关系对另一方父母心理控制与青少年攻击行为关系的调节作用则不存在性别差异[15]。
综上,本研究采用间隔一年的纵向研究设计,考察父母一方心理控制对儿童焦虑的预测作用是否受另一方父母与儿童亲子亲密的调节,以及这一调节作用是否存在儿童性别差异。本研究假设:父亲/母亲心理控制均能正向预测一年后的儿童焦虑,母子/父子亲密可以调节父亲/母亲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的关系,且这一调节作用存在儿童性别差异。
采用整群抽样法选取山东省某市区六所小学三至五年级学生为研究对象,进行两次测量。第一次测量(T1)时,1091 名被试(M=10.89 岁,SD=0.91)完成Spence 儿童焦虑量表、父母心理控制量表和亲子亲密度量表。一年后进行第二次测量(T2),被试完成儿童焦虑量表。因生病、转学等原因,最终保留下来的有效被试971人。其中男生556人(57.3%),独生子女456人(47.0%)。
1.2.1 Spence 儿童焦虑量表 采用Wang 等人修订的中文版Spence 儿童焦虑量表(the Spence Children’s Anxiety Scale,SCAS)测量儿童的焦虑水平[23]。共44个项目(其中6个项目为积极填充项),包括六个维度:分离焦虑、躯体伤害恐惧、社交恐惧、惊恐障碍和场所恐惧、强迫-冲动障碍和广泛性焦虑症。采用4点计分,总分越高则焦虑水平越高。T1、T2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9和0.90。
1.2.2 父母心理控制量表 采用Wang 等人编制的中文版父母心理控制量表(Parental Psychological Control Questionnaire,PPCQ)测量父母心理控制水平[24]。共18个项目,包括三个维度:爱的收回、引发内疚和坚持权威。采用5 点计分,均分越高则父母心理控制水平越高。T1父亲、母亲心理控制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8和0.87。
1.2.3 亲子亲密度量表 采用Buchnan 等人编制,张锦涛等人修订的亲子亲密度量表(Parent-Child Closeness Scale,PCCS)测量父子/母子亲密度[25]。共9 个项目,采用5 点计分,均分越高则亲子亲密度越高。T1 父子、母子亲密度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2和0.81。
采用SPSS 22.0进行数据处理和分析。
采用Harman 单因素因子分析对共同方法偏差进行检验,结果显示,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25个,第一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为15.07%,小于40%的临界标准,表明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各变量的均值、标准差及相关系数见表1。以儿童性别、是否独生为自变量,分别以T1/T2儿童焦虑、父母心理控制以及亲子亲密为因变量,进行2(男、女)×2(独生、非独生)的方差分析。结果发现,T1/T2 儿童焦虑、父亲心理控制以及母子亲密的儿童性别主效应显著。女生的焦虑水平显著高于男生,父亲对男生的心理控制水平显著高于对女生的心理控制,母亲与女生之间的亲密度显著高于与男生之间的亲密度。T1儿童焦虑、父母心理控制以及亲子亲密在是否独生情况上主效应显著。非独生子女的焦虑水平显著高于独生子女,父母对非独生子女的心理控制显著高于对独生子女的心理控制,父母与独生子女之间的亲密度显著高于与非独生子女之间的亲密度。
表1 各变量的均值、标准差(M±SD)及相关系数(n=971)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T1/T2 儿童焦虑均与父亲、母亲心理控制正相关,与父子、母子亲密负相关,父亲、母亲心理控制均与父子、母子亲密负相关。鉴于主要研究变量在是否独生上存在差异,T1儿童焦虑与各主要变量存在显著相关,后续分析中对是否独生、T1儿童焦虑进行控制。
采用分层回归分析(hierarchical regression)考察父母心理控制对一年后儿童焦虑的预测作用、父母一方的亲子亲密在另一方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关系中的调节作用及性别差异。为了避免多重共线性问题,将各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将儿童性别和是否独生进行虚拟编码(男生=0,女生=1;独生=0,非独生=1)。
2.3.1 父亲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的关系:母子亲密的调节作用及性别差异 表2 结果显示,父亲心理控制正向预测T2 儿童焦虑(β=0.06,P<0.05)。父亲心理控制、母子亲密、儿童性别的三元交互项显著负向预测T2 儿童焦虑(β=-0.09,P<0.01)。参照曾练平等人的研究,若三元交互项对因变量的回归系数显著,则可以不再分析两元交互项的作用[26]。分组回归分析发现,在女生群体中,母女亲密对父亲心理控制与女生焦虑关系的调节作用显著(β=-0.13,P<0.01),但在男生群体中,母子亲密对父亲心理控制与男生焦虑关系的调节作用不显著(β=0.02,P>0.05)。
表2 母子亲密在父亲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关系中的调节作用
为进一步分析母子亲密的调节作用,按照平均分加减一个标准差的标准将母子亲密分为高(M+1SD)、低(M-1SD)两组,进行简单斜率分析。结果显示,对于低母女亲密的女生而言,父亲心理控制显著正向预测其一年后的焦虑(simple slope=0.19,t=3.31,P<0.01),对于高母女亲密的女生而言,父亲心理控制对其焦虑的预测作用不显著(simple slope=-0.04,t=-0.65,P>0.05)。
2.3.2 母亲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的关系:父子亲密的调节作用及性别差异 表3 结果显示,母亲心理控制正向预测T2 儿童焦虑(β=0.07,P<0.01)。母亲心理控制、父子亲密、儿童性别的三元交互项负向预测T2 儿童焦虑(β=-0.07,P<0.05)。分组回归分析发现,在女生群体中,父女亲密对母亲心理控制与女生焦虑关系的调节作用显著(β=-0.09,P<0.05),但在男生群体中,父子亲密对母亲心理控制与男生焦虑关系的调节作用不显著(β=0.02,P>0.05)。
表3 父子亲密在母亲心理控制与儿童焦虑关系中的调节作用
同样,按照平均分加减一个标准差的标准将父女亲密分为高(M+1SD)、低(M-1SD)两组,进行简单斜率分析。结果显示,对于低父女亲密的女生而言,母亲心理控制显著正向预测其一年后的焦虑(simple slope=0.17,t=2.96,P<0.01),对于高父女亲密的女生而言,母亲心理控制对其焦虑的预测作用不显著(simple slope=0.00,t=0.07,P>0.05)。
本研究发现,父母心理控制能够预测一年后的儿童焦虑。这一结果与已有研究一致[27]。高心理控制的父母常常使用爱的收回等方式对待子女,这一行为本身可能会使儿童产生不安全感和焦虑感。而且,高心理控制的父母常代替儿童做决定,要求儿童遵从父母的要求,这无疑会减少儿童独立解决问题或者应对挑战性情境的机会,不利于其发展掌控感和效能感,从而引发儿童焦虑[27]。
本研究发现,父母一方心理控制对一年后儿童焦虑的影响受另一方父母亲子亲密的调节,且这一调节作用仅存在于女生群体中。可见,女孩与父母之间较高的亲子亲密是其情绪健康发展的积极保护因素,可以缓冲父母心理控制对焦虑的影响。与男生相比,女生受家庭和父母影响更多[28],她们与父母的关系更亲密。已有研究也指出,与父母关系亲密的儿童通常更有安全感,也更自信[29]。当父母一方对其施加心理控制时,她们可能会从与另一方父母的情感联结和积极互动中获得安全感和归属感,从而缓解恐惧感和焦虑情绪。本研究中的儿童正处在小学高年级,即将进入青春期,与已有研究一致[21],本研究也发现该时期女生的焦虑水平高于男生。所以父母-女儿亲子亲密的这一调节(或缓解)作用对于保护女生情绪健康尤其重要。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本研究与Murray等人[15]的研究都发现了父母一方的心理控制与另一方亲子关系之间的互补性及性别差异,但研究结果存在明显差异。Murray 等人[15]对美国儿童青少年的研究发现,父母一方的亲子关系对另一方心理控制与儿童青少年攻击行为关系的调节作用在女生和男生群体中均存在。这些差异可能与两者所选取的研究变量及样本特征有关。因此在解释本研究结果时还需谨慎。
本研究结果对家庭教育具有启示意义。在家庭系统中,父母一方与子女的亲子亲密能够缓解配偶不良教养行为的消极影响,这反映了父母间相互支持以及协同养育的重要性。但需要指出的是,当父母一方惯常采用心理控制等消极教养行为,另一方通常为子女提供支持、与子女关系亲密,这种情况下子女可能会倾向于接近关系亲密的父母一方并与其结盟。这可能会损害家庭关系及儿童的健康发展。所以,父母也要注意改善教养行为及亲子关系,积极协同养育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