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童年期创伤与抑郁的关系:不安全依恋的纵向中介作用

2024-03-11 07:20雷辉朱婷杨颜慈张小崔
中国临床心理学杂志 2024年1期
关键词:检出率个体问卷

雷辉,朱婷,杨颜慈,张小崔

(1.湖南农业大学教育学院,长沙 410128;2.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医学心理中心,长沙 410011;3.中南大学医学心理学研究所,长沙 410011;4.国家精神心理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长沙 410011)

近年来,抑郁的发病情况及其严重性都有了明显的增长。我国青少年抑郁的检出率在15.7%~29.0%之间[1,2]。一项元分析表明,国内儿童青少年抑郁的发病率为19.85%,东部、中部、西部分别为17.8%、23.7%、22.7%[3]。另一项基于全球80879 名青少年的元分析结果表明,在COVID-19 流行期间抑郁的检出率为25.2%[4]。这些数据表明正经历人格发展和身心发展关键阶段的青少年是抑郁的高风险群体。

在青少年抑郁的研究中,人们愈发重视原生家庭因素对抑郁的影响。而在原生家庭的众多因素中,童年期创伤对个体的后期影响受到广泛关注。童年期创伤是指个体生命早期(通常指18 岁以前)遭遇的负性、创伤性生活事件,包括情感或身体方面的忽视、虐待以及性虐待[5]。经历童年创伤的个体可能会产生各种内外化问题。既往研究表明,童年期创伤与抑郁存在一定的联系,童年期遭遇创伤以及创伤持续的时间均会对个体心理健康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被视为多种精神疾病的关键预测因素。大量研究发现,成年期的抑郁与儿童期创伤有显著关系[6-8],童年期创伤是抑郁的重要风险因子[9,10]。与无创伤经历人群相比,伴早期创伤经历人群患上抑郁症的可能性增加2.03倍[11]。虽然前人已经证实童年期创伤与抑郁之间存在关联,但其内在机制仍需进一步考察,这有助于提出更具有针对性的干预和治疗措施。

依恋的概念最早由Bowlby 提出,用来阐述婴儿与抚养者之间的情感纽带。个体在婴儿期与其主要照顾者之间的互动模式会内化为自我-他人图式,并将进一步影响其在成长过程中的亲密关系和心理健康状态。而依恋关系又被分为安全型依恋和不安全依恋,不安全依恋是指个体的心理需求未得到照顾者及时满足时产生的不良心理特征[12]。童年期创伤经历会影响个体与照料者之间的联结关系,直接预测个体的不安全依恋[13,14],而不安全依恋又可能成为个体内外化问题的另一诱因。因此有研究者认为,童年期创伤可能通过不安全依恋的中介作用对青少年的抑郁情绪产生影响。Struck等人以重度抑郁患者为考察对象的研究中发现,不安全依恋是童年期创伤类型与抑郁严重程度之间的潜在中介因素[15]。Wrobel 等人对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童年期创伤、不安全依恋和抑郁严重程度进行研究,同样发现童年时期对父母的不安全依恋和成年后对伴侣的不安全依恋在一定程度上中介了童年期创伤与抑郁程度之间的关系[16]。Jiang 等人通过三次纵向数据考察了3622 名中国大学生的成人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症状之间的关系,得出成人依恋在二者之间起中介作用的结论[17]。虽前人已从横向、纵向考察了三者之间的关系,但研究对象为临床样本以及大学生样本,在非临床的青少年群体中是否能得出相似结论,仍需进一步探讨。

综上,本研究以青少年为研究对象,采用纵向追踪设计,构建一个纵向中介模型,探讨青少年不安全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之间的纵向中介效应,以揭示童年期创伤对抑郁的作用机制。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法,在湖南省张家界市三所中学的初一初二年级以班级为单位集体施测。基线调查时收到1229 份问卷,第二次随访收到1198 份问卷,第三次随访收到1153份问卷,每次随访的时间间隔为6 个月。因退学、休学以及请假等原因共失访76人。收集到的问卷中,剔除无效问卷45 份,本次研究共纳入1108 份匹配数据,有效随访率为90.15%。被试基线年龄为12.81±0.85 岁,其中男生532(48.01%)人,女生576(51.99%)人。基线调查为初一年级的人数为468(42.2%)人,初二年级640(57.8%)人。

1.2 研究工具

1.2.1 儿童期创伤问卷(Childhood Trauma Questionnaire,CTQ) 采用Bernstein等人编制的儿童期创伤问卷精简版(Childhood Trauma Questionnaire,28 item Short Form,CTQ-SF)的中文修订版本[18],共28 个条目,分为五个分量表,即情感虐待、躯体虐待、性虐待、情感忽视、躯体忽视。分值越高代表童年期创伤越严重。在本研究中该量表三次测量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55、0.849、0.856。

1.2.2 青少年依恋问卷(Adolescent Attachment Questionnaire,AAQ) 采用West 等人1998 年编制的问卷[19],共9个条目,采用5级评分,其中条目4~9是反向计分。问卷总分越高表示不安全依恋的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该量表三次测量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29、0.841、0.873。

1.2.3 儿童抑郁量表(Children’s Depression Inventory,CDI) 该量表由Kovaos编制,吴文峰等修订[20],适用年龄为7~17 岁,共27 个项目,包括快感缺乏、负性情绪、低自尊、低效感、人际问题五个维度。每个项目均有三个描述不同程度的选项,分别计为0~2分,得分越高表示抑郁程度越重。在本研究中该量表三次测量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91、0.897、0.906。

1.3 数据处理

本研究采用SPSS 24.0 对数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描述性分析和相关分析等,使用Mplus 7.0进行纵向中介效应检验。

2 结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Harmam 单因子方法对童年期创伤问卷、青少年依恋问卷、儿童抑郁量表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显示,第一次施测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共有14 个,最大公因子解释率为21.19%;第二次施测特征值大于1的因子共有13个,最大公因子解释率为22.34%;第三次施测特征值大于1 的因子共有12个,最大公因子解释率为23.30%。三次施测的最大公因子解释率均小于40%。因此,本研究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2.2 青少年童年期创伤、抑郁的检出情况

根据童年期创伤问卷的门诊用评分标准,情感虐待≥10分,躯体虐待≥8分,情感忽视≥15分,躯体忽视≥10分,性虐待≥8分则可判定为存在相应类型创伤,总分≥46 分则判定为存在明显的童年期创伤。以此计算三个时间点的童年期创伤检出率,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各时间点童年期创伤、抑郁检出率

根据儿童抑郁量表评分标准,以19分为是否抑郁的划分界限,以此对三个时间点的抑郁检出率进行计算,结果如表1所示。

2.3 各变量的相关分析

采用Pearson 相关对三个变量在三个时间点上的关系进行分析。结果表明,童年期创伤、不安全依恋与抑郁在T1、T2、T3均两两呈正相关,表示青少年童年期创伤、不安全依恋、抑郁的同时性相关和继时性相关基本一致。见表2。

表2 各时间点变量相关分析

2.4 不安全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之间的纵向中介作用

以童年期创伤为自变量,不安全依恋为中介变量,抑郁为因变量,构建了一个纵向中介模型,检验不安全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关系中的纵向中介效应。模型的各拟合指数分别为:CFI=0.935,SRMR=0.099。结果表明(图1),T1童年期创伤显著预测T2 不安全依恋(β=0.145,P<0.001),T2 不安全依恋显著预测T3 抑郁(β=0.114,P<0.001),而T1 童年期创伤对T3抑郁的直接效应不显著(β=0.003,P>0.05,95% CI[-0.036, 0.040])。因此T2 不安全依恋在T1 童年期创伤与T3 抑郁之间起完全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大小为0.145×0.114=0.017(95% CI[0.008,0.026]),P<0.01。

图1 各变量之间关系的纵向中介模型

3 讨论

本研究采用纵向设计,探讨不安全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之间的中介作用,以明晰青少年群体中童年期创伤影响抑郁的内在机制。结果显示,青少年在三个时间点的童年期创伤检出率分别为29.87%、39.17%、38.36%。该结果显示青少年群体中存在较为严重的童年期创伤,且后两个时间点的创伤检出率显著高于基线调查,说明在一年时间内有更多的青少年经历了童年期创伤。这与前人研究结果类似[21]。在童年期创伤的五类亚型中,躯体忽视的程度较为严重,检出率为46.30~53.52%,这与前人研究一致[22]。本研究中三个时间点的抑郁检出率分别为27.62%、35.83%、35.29%。而另一项元分析显示,中国儿童和青少年的抑郁总患病率为22.2%[23]。虽然本研究的抑郁检出率高于前人研究结果,但研究对象与测量工具的不同可能导致检出率存在差异。然而研究结果仍提示青少年群体存在较严重的抑郁状况,需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并采取相应的措施。

本研究发现,不安全依恋与童年期创伤和抑郁密切相关。童年期创伤对不安全依恋具有显著的预测作用,不安全依恋又显著预测抑郁,且T2 不安全依恋在T1童年期创伤与T3抑郁之间起完全纵向中介作用,这一结果与前人研究存在异同[16]。在Jiang等人对中国大学生的纵向研究中,不安全依恋在童年期创伤与抑郁之间起部分中介作用。然而本研究以青少年为研究对象,其不安全依恋正处于发展阶段,且与主要照料者的联结更为紧密,情绪更易受到依恋的影响。大学生作为成年早期的个体,依恋关系可泛化到同伴依恋或伴侣依恋等,不安全依恋对抑郁的影响也可能会逐渐减小。关于三者之间的作用关系,抑郁的易感-应激模型认为个体抑郁的产生是个体遭遇的应激与自身易感性特质之间相互作用的结果[24]。在该模型中,应激被看作是导致许多心理和生理问题的机制,而个体的易感性是一种相对稳定的特质,受到别的因素影响时可能会发生变化,具有个人内化的特点,是潜在且长期的。依恋理论认为,婴幼儿时期形成的依恋关系具有持久的效应,作为重要个人特质可发展成为一种内部工作模式影响人的一生。且个体形成的不安全依恋图式会干扰安全、稳定的心理状态的发展,降低应对压力性生活事件的复原力,导致个体在面对危机时容易出现心理崩溃[25]。因此,不安全依恋可被视为精神障碍的普遍易感因素[26]。在本研究中,童年期创伤作为一个远端应激,对不安全依恋这一易感因素的产生与发展有着较大的影响。作为青少年的主要照顾者,父母在养育过程中对个体的不良教养方式(如责骂、殴打、忽视其情感和生理需求等)会导致个体遭受童年期创伤。而有创伤经历的个体与主要照顾者之间情感纽带的发展会受到阻碍,幼时无法从父母那里获得足够的情感需求会使个体产生不安全依恋,这一互动模式也会内化为“自我-他人图式”,成为一种易感因素影响其亲密关系和心理健康的发展。相对于安全型依恋的个体,不安全依恋的个体可能会产生情绪调节障碍[27],采用适应不良的应对策略[28]。且其对自身持更负面的看法,对他人是否会对自己施以援手持更消极的期待,因此不敢向外界寻求帮助以至于获得的社会支持更少[29],从而更加容易发展成抑郁。

综上,本研究在青少年群体中发现童年期创伤、不安全依恋与抑郁密切相关,且不安全依恋在二者之间起完全纵向中介作用。该结论对于青少年群体抑郁的预防与干预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指导作用。在理论层面,本研究将童年期创伤作为远端应激,不安全依恋作为易感因素,进一步验证了“易感-应激”模型,丰富了该领域的研究。在实践层面,本研究结果提示社会各界应重视青少年群体的童年期创伤经历与抑郁现状,尤其是家庭与学校,应采取积极的教养方式,并通过实际干预,降低学生的不安全依恋,提升依恋安全水平,从而有效地预防、干预抑郁。

本研究虽采用纵向设计,弥补了横断面研究中不能明晰变量因果关系的不足,对童年期创伤与抑郁的发生发展以及作用机制进行了探讨,构建了一个纵向中介模型,为预防和干预青少年抑郁提供了新的思路。但仍存在不足:首先,本研究采用自我报告的方式进行数据收集,这可能存在回忆偏差,且自我报告的数据可能受到个体情绪以及状态的影响,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采用不同的数据采集方式,或从其他知情人角度对个体童年期创伤进行考察。其次,童年期创伤对抑郁的影响可能存在其他的作用机制以及其他中间变量,以后的研究需纳入更多的变量并考虑更多的影响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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