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海岸的一天

2024-03-10 11:39无之
美文 2024年5期
关键词:宁静师傅

无之

太阳海岸的一天

凌晨的太阳海岸如此宁静,竟把习惯了喧嚣的我给惊醒了。准确地说,是惊喜了。因为,我突然感到,眼前不见了飞尘,耳边消失了纷攘,鼻中没有了异味。一种宁静的轻、宁静的洁、宁静的美,让我全身上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爽畅和怡然。

少焉,一道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闯入,映照在脸上,惊开我的双眼,打破了这份宁静。窗外,海声浪浪,由远而近,荡漾至耳畔;鸟儿扑扇着翅膀,发出清脆、明快的欢唱;虫儿蠕動着身躯,咝咝鸣叫,响作一片;花草抖动着身上的露水,吐出阵阵芳香。

我起身下床,推门走上了露台。晨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潮味儿、咸味儿和腥味儿,这是海的味道!

凭栏远眺,彤彤红日正从海的尽头升起,把大海照得红光粼粼。海面上泛起深深的波纹,将片片海水缓缓推来,轻轻拍打着岸边。

一条宽阔的沙滩在眼前铺开,银光闪闪,绵延远去。这便是闻名于世的太阳海岸。它正褪去夜色,从宁静中醒来,走向喧嚣的一天。

这是我习惯了的喧嚣,是我喜欢的喧嚣。可不知为什么,此刻的我对这喧嚣竟有了一丝厌倦,而对刚才那份宁静有了某种不舍。

一阵食物的香味飘来,把我的目光引向露台一侧。侍应生正将我预定的早餐一样样摆上餐桌,有双眼煎蛋、五花培根、什锦烤肠、生切黄瓜和西红柿、新鲜出炉的原味面包,外加一壶浓香四溢的咖啡。

空气中立时多了一份饥饿的味道,把胃口撩拨得燥动难耐,晨光沐浴中的露台早餐实在令人期待。

看着海岸,听着海浪,闻着海风,吃着鲜嫩的煎蛋,嚼着咸鲜的培根、烤肠,就着爽口的黄瓜、西红柿,撕一块酥软的面包,喝一口浓香的咖啡。

从未想到,早餐可以就着大海吃,真是惬意之极啊!

太阳笑得越来越灿烂了,海水的热情不断高涨,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唤着八方来客。

人们走出酒店,沿着花草簇拥的甬道步行前往海滩。男人扛着帆板,背着鸭蹼,走在前面。女人一手提着饮料水果,一手牵着孩子紧随其后。一对老人牵手而行,精神矍铄,步履矫健,脸上是安然的笑容。几个年轻人戏笑、打闹着从一边蹦跳而过。

太阳海岸是一片又宽又长的缓坡,上面铺着又厚又细的白沙,厚得没过了脚腕,细得像粒粒小米,踩上去松软松软的,适度的颗粒感刺激着脚掌,舒服极了。

海岸几乎是平直地伸入海中的,从岸边向海里走去近100米,海水才齐腰深浅,脚下仍是厚实的细沙。

放眼望去,海岸已是一片喧嚣。几艘摩托艇擦着海面飞驰,不时腾空跳跃,在黛蓝的海面上冲出一条条白色水道。初学冲浪的人们在教练的指导下,练习着基本要领,不时大呼小叫地从滑板上坠水,传来阵阵笑语。一些水性过人的游者正奋力游向远处,颇有些水击千里的气势,他们各种颜色的泳帽在浪花中时隐时现,给单调的那片蓝色增添了几分斑斓。岸边是孩子们的领地,他们在大人的看护下戏水、打闹。

沙滩上两排大大的阳伞,沿着海岸线蜿蜒而立,像从白沙下冒出来的蘑菇。阳伞下面是一个个休息、补给的基地,伞把儿从一张简易圆桌的中心穿过,埋入沙中,将伞和桌牢牢固定。圆桌上堆放着游客自带的报纸、书刊、食品、饮料。人们三五成伴围聚在伞下,或坐、或躺、或卧,不时吃喝着什么,说笑着什么。圆桌的四周,是横七竖八的睡椅,上面躺着胸毛浓密的健硕大汉,或是金发碧眼的长腿美女。

人们的眼前闪过不同肤色,耳畔交替着各国语言。一旦目光交集,虽陌不相识,必点头示意、互致问候。小小举动,让整个海岸温情融融。

一个欧美家庭正在沙滩空地玩排球。仔细一看,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女儿都全裸着身子,一丝不挂,他们的双眼紧紧盯着排球,时而垫,时而托,时而用掌轻击。排球不时失控,滚落人群中间或他人伞下,一家三口中离球最近的那一位,便落落大方地走到人们面前捡球,礼貌地向帮助他们捡球的人致谢,目光平静地与大家对视,表情自然、自信。周围的人们显然已对此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快乐。

堤岸上的咖啡馆、酒吧、超市、按摩室、医务室等服务设施已开门迎客,刚刚从海里上岸的人们浑身滴着水珠、脚上粘着细沙,在这里进进出出。

站在堤岸向海面望去,一个深入在海水中间的酒吧吸引住我的目光。只见一条旱道穿过堤岸、海滩直通到海里,拓展成一个环形吧台,架高浮出水面。服务员身着正装,从旱道走向海里,站在环形吧台里面服务。吧台外侧碧波荡漾的海水中固定了一圈塑料或金属高椅,不时有泳者划水而来,一跃坐上椅子,摘下泳镜,用湿淋淋的手轻拍一下吧台,对着服务员高喊一声:“嗨!你好,朋友!来杯橙汁!”

服务员应声操作,一杯现榨的橙汁很快摆上吧台。泳者坐在波浪荡漾的海水中享用橙汁,饮罢报出酒店房号签单记账,然后纵身入水,畅游而去,脚下泛起朵朵浪花。

海岸上的一切,构成了一幅动的画面,却能给人以静的抚慰。终日被人流、车流、建筑群占据的视线,在海天之间找到了一份豁然。厌倦了丝竹管弦的耳畔,享受着海浪的节拍。充斥着烟火味的嗅觉,贪婪地搜寻着海水、阳光、沙滩的味道。夜夜辗转于席梦思上的躯体,在白沙的触摸中感受着大地的怀抱。

这里的热闹,背后是一份轻松。这里的娱乐,背后是一份随性。这里的运动,背后是一份悠然。

这里的喧嚣,是化了妆的宁静!

不觉到了午餐时间,我一身泳装,浑身湿漉漉地走进了堤岸上一家餐馆。

钢琴声清脆而舒缓,如涓涓流水,从心头漫过。侍应生礼貌、周到地引导着、服务着。男女食客一律泳装,虽衣不遮体,却并不显得低俗,反有幽雅之感。他们轻声聊着什么,小口喝着什么,慢慢嚼着什么,脸上尽是随性和安逸。宾主共同营造出的这份雅静,令人顿感舒适怡然。

静则觉味美,我慕名点了海鲜汤和香煎比目鱼,味道之鲜美,几十年未遇。原来,这里没有、也不允许人工养殖,所有海鲜均为真正的原生态。

静则觉酒香,适度冰镇的白葡萄酒清凉、甘甜、微酸,佐餐海鲜绝佳。据说当地人酷爱红葡萄酒,所有关于酒的歌曲都是歌唱红葡萄酒的,只有一首是歌唱白葡萄酒的,歌词只有一句:“白葡萄酒啊,白葡萄酒,为什么你不是红葡萄酒?!” 想着前几天听到的这个桥段,心里不免为杯中的白葡萄酒喊冤。

静则觉怡人,不由得语调低了下来,动作轻了下来,心也静了下来,那么淡然、自在、惬意。

美好的,总是飞快的。生来最幽静、惬意的一頓午餐用毕,我兴犹未尽,不舍地缓步走出餐馆,走向喧嚣的海岸。

正午的天空湛蓝无际,没有一丝云彩。太阳绽放着赤裸的笑容,把细软的白沙烤得炽热。层层海浪从远处翻滚而来,不时腾空跃起,下落时顺势奔涌向前,蹦跳着扑向岸边,一部分散作水花,打湿片片沙滩;另一部分触岸返身,卷走撮撮细沙。

戏闹了一上午的人们有些疲惫了,纷纷钻到伞下,头枕着沙滩,在和煦的海风吹拂下,香甜地入睡了。

海滩静了下来,唯有阵阵海浪有节奏地在耳畔响起,一点儿也不显得喧闹,反像一首催眠曲,引人入睡。

一位爸爸躺在沙滩上,把刚刚看过的报纸盖在脸上遮光。他的一对金发卷卷的孪生儿子正用迷你小铲和小桶,顽皮地往他身子上倒着沙子。妈妈满脸幸福,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孩子和丈夫。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小家伙们才把爸爸的小腿埋进沙里,继续往爸爸的肚子上埋去。也许是爸爸一个姿势躺久了,他下意识动了动身子,埋在身上的沙子顿时洒落下来。

“哦,不! 不!”

“不要动!不能动!”

“你答应过的!”

两个小家伙争相叫了起来,似有哭腔儿。

“哦,对不起!对不起!亲爱的,我不会再动了!好吗?”爸爸从脸上拿下报纸,真诚地向两个小家伙道歉。

“好吧!”两个小家伙勉强点点头,有些扫兴地继续埋了起来。直到把爸爸的肚皮埋上后,小家伙们才又重新高兴起来。

爸爸睡着了,发出沉沉的鼾声。小家伙们一会儿争着埋,一会儿相互追逐,咯咯地笑着。妈妈不时突然起身,将重重跌倒的一个小家伙拉起,或将跑向海水的另一个小家伙逮住、抓回,故作严肃地叮嘱几句。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本书,躺到了伞下。

对于海边读书,我一直心存向往。多年前,一位大学同学曾对我讲起他在海边读书的经历,说他趴在沙滩上看书,累了,就撂下书,一头扎进海里,畅游一通,再上岸来,用湿漉漉的手捧起书来继续阅读。我听了羡慕不已,盼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体验一下海边读书的感受。

这次,我就是有备而来的,而且专门选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现在,我正枕着沙滩,听着波涛,闻着海风,走入那个早已熟悉的故事。

“有个独自在湾流中一条小船上钓鱼的老人,到今天为止已经出海八十四天了,然而一条鱼也没有钓到……”

太阳海岸从我的眼前和耳畔渐渐远去,我的脑海里出现了老人、小孩、小船、大海、大马林鱼、鲨鱼群。当然,还有狮子。老人总梦见狮子,他的心中始终养着一头雄狮。

我在书和太阳海岸的交融中又找到了那份宁静,享受着宁静的轻、宁静的洁、宁静的美。我恍然一悟,自己多年来对海边读书的向往,原来是对这份宁静向往啊!

我有意放慢看书的速度,好让自己在这份宁静中沉浸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一个人被喧嚣束缚得太久,才会这般地渴望宁静吧。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宁静把我悄然带到了书的结尾:“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窝棚里,老人又睡着了。他依然脸向下躺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

我合上书,闭上眼睛,翻过身子,像书中老人那样脸向下躺着。我要睡着,我要做梦,我要像老人那样梦见狮子,我的心中也要养一头雄狮。

一阵凉爽的海风把我从梦境中唤醒,定神回想,我真的梦见了老人,却没有像老人那样梦见狮子。我有些懊恼,甚至有些自责。

太阳海岸的黄昏来了,阳光正在退去,潮水正在退去,人流正在退去,喧嚣正在退去。落日的余晖映红了天边,映红了大海,映红了沙滩,映红了人们的面庞,映红了一片宁静。

傍晚,一场欢快的歌舞晚餐再次点燃了太阳海岸的热情。紧挨着堤岸的一片树林里有一个圆形广场,中央设了一个舞台,舞台周围一圈一圈摆满了餐桌,从海滩归来的人们纷纷转场到了这里,一个个浓妆艳抹,盛装而来。一眼看见打排球那一家三口,爸爸一身考究的西装,妈妈身着亮眼的晚礼服,女儿穿着时尚的连衣裙。

自助式的晚餐有新鲜爽口的蔬菜沙拉,有清凉降温的酸奶黄瓜汤,有现烤的肉排、肉串、肉饼、丸子,还有上乘的红葡萄酒佐餐。玩耍了一天的人们禁不住敞开胃口,大吃大喝起来。

随着晚餐开席,舒缓、轻柔的音乐声响起,慢慢地把人们的情绪向上撩拨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时,音乐节奏突变,一对俊男靓女,踩着欢快的曲子,从舞台两侧蹦跳登场,传统的民族舞蹈——霍拉舞表演开始了。

随着节目的演进,舞蹈的规模越来越大,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观众的喝彩声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多的观众被热情的演员们从餐桌后面拉起来共舞,歌舞晚餐的气氛渐渐火辣、劲爆起来。

最高潮的时候,一位舞者一手叉腰,一手挥动雪白的手帕,在最前面领舞,全场所有人起立,拉起手来,排成一条长龙,跟随着舞者的节奏,模仿着舞者的动作,尽情地舞动起来。这一刻,太阳海岸又成了喧嚣的海岸,笑声、喊声、音乐声、蹦跳声、葡萄酒杯的撞击声。

这是我习惯了的喧嚣,是我喜欢的喧嚣。可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从中找到以往的那份欢快,反而感到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厌倦。

宴罢客归,已是子夜。

皓月当空,把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上,洒在沙滩上,洒在窗台上,洒在床头,洒在脸上。海浪声由近而远,飘向海的另一头。夜风习习,拂动着纱帘,不时从睡衣的领口、袖口和裤角吹入,轻抚着身躯。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宁静的轻、宁静的洁、宁静的美。我感到,心静了,心也就变大了,好像可以容纳下太阳海岸,容纳下整个世界。头静了,头也就清爽了,可以理清纷繁的思绪了。眼静了,目光也就平和了,淡然了。耳静了,耳风也就“顺”了。身子静了,浑身上下也就轻快了、稳健了,既不那么沉重,也不那么轻飘了。

我扭转台灯,关闭了身边最后一丝喧嚣,枕着宁静的太阳海岸,听着自己的鼾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梦到了老人、小孩、小船、大海、大马林鱼、鲨鱼群,但还是没有梦到狮子。

我不再懊恼,不再自责。没有梦到也罢,有的时候,心中养一头雄狮,不如心中捧一片静水。

就这样,太阳海岸的一天过去了!

就这样,太阳海岸的一天留下了!

微笑与眼泪

欧洲各国首都,我特别偏爱的,不是“时尚之城”巴黎,不是“万城之城”罗马,不是“森林与湖泊之都”柏林,也不是“金融之都”伦敦,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塞尔维亚首都贝尔格莱德。

我喜欢河流,这里有两条美丽、温顺的河流。跋山涉水而来的多瑙河与根生土长的萨瓦河在此交汇,将贝尔格莱德拥入怀中,滋之润之,为之增色。

我喜欢吃肉,这里是食肉者的天堂。塞尔维亚的烤肉,食材新鲜、古法烤制、汁多肉嫩,是能够诱得你一边鼓着肚子、打着饱嗝,一边还忍不住大快朵颐的那种烤肉。尤其让我垂涎不已的,是被称为“火车”的什锦烤肉,肉饼、肉卷、香肠、里脊、猪颈肉、排骨、熏肉共七节“车厢”接踵而来,气势豪迈,美味莫之能御。

我喜欢足球,这里有红星队、游击队队,有斯坦科维奇、萨维切维奇、米哈伊洛维奇、米亚托维奇、米洛舍维奇等世界级球星。

我喜欢电影,这里有《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苏捷斯战役》《67天》等深植于中国人记忆的经典战争影片。

因为这些“喜欢”,贝尔格莱德成为我到访次数最多的欧洲城市。因为这些“喜欢”,我从不掩饰对它的偏爱。

直到最近一次参访才发现,贝尔格莱德真正打动我的,其实并不是它的河流、它的烤肉、它的足球、它的电影,而是它的微笑与眼泪。

1991年6月南斯拉夫开始解体,多米诺效应很快波及塞尔维亚境内阿尔巴尼亚族为主的科索沃自治省,阿族人选举自己的行政机构,并组建“科索沃解放军”,独立倾向日甚。南联盟遂派出军警部队进驻科索沃弹压,双方冲突不断升级,造成难民危机。美国为首的西方借机干预,要求南联盟赋予科索沃高度自治地位并从科索沃撤军,遭南拒绝。美遂操纵北约于1999年3月24日至6月10日对南联盟实施了大规模空袭,大批機场、公路、桥梁、发电厂、加工厂、商店甚至医院、学校被毁,致使交通中断、通讯瘫痪、供应短缺,近100万人沦为难民,直接经济损失高达2000多亿美元。南联盟支撑战争的能力受到严重削弱,被迫接受城下之盟,从科索沃撤军。

苦难深重的贝尔格莱德,历史上曾115次遭战火洗劫,44次被毁得残垣断壁,这一次又承受了持续78天的狂轰滥炸,一定惨不堪言,一定悲痛欲绝。它能挺过这一劫吗?

带着这个问题,我心情沉重地又一次来到了贝尔格莱德。

北约持续轰炸了78天的贝尔格莱德,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满目疮夷、遍地废墟。乍一看上去,市容整体完好,远非传统概念中一座城市经过战争浩劫后的那种惨状,只有总参谋部、国家电视台等被毁目标,向世人控诉着西方列强针对一个主权国家的野蛮侵略。

穿甲弹从总参谋部大楼侧墙钻入,将里面的一切摧毁殆尽,建筑外壳却完好无损,仅留下一个水缸口一般大小的弹孔。毗邻总参谋部四周的建筑均毫发未损。国家电视台顶部的发射塔被导弹准确击毁,电视台只有顶部一部分随之坍塌,其余部分看上去基本完好。

这或许就是军事专家所说的现代高技术条件下的战争新形态吧。比起排山倒海而泻的炮火把一座座城市炸成废墟、焦土,这种外科手术般的远程打击,其精确度与杀伤力更让人感到惊恐。

市中心的步行街仍像战前一样店铺林立,人头攒动。阳伞咖啡,啤酒烤肉,人们三两为伴喝着聊着,发出阵阵欢笑。一对对热恋的男女青年不时拥吻而过,几位老人闲坐在阳光下展报静读,孩子们不顾大人的喝阻,满街追逐着,打闹着。

贝尔格莱德人的脸上,看不到战败的悲怆,看不到分裂的伤痛,看不到民族恨和血泪仇。能看到的,只有对活着的满足、对和平的守望、对生活的追求。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捶胸顿足、嚎啕不止的贝尔格莱德,不想却看到了一个如此心平气和的贝尔格莱德,没有眼泪、只有微笑的贝尔格莱德。我惊讶,我不解,我甚至责问,一座城市在遭受了如此浩劫和欺辱后怎么能这般若无其事,毫无报仇雪恨的血性?

须臾转念,一股深深的敬仰从我的心底油然而生,一座城市在遭受了如此浩劫和欺辱后还能笑对苦难,这需要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气概?这样一座城市难道不值得世人敬仰吗?

来到贝尔格莱德洲际大酒店附近的樱花街,肃穆躬身,凭吊位于街角的一个建筑废墟,这便是科索沃战争期间被美军“误炸”的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1999年5月8日,美国悍然空袭了这座本应受到国际法庇护的外交机构,造成3名中国记者死亡,20多名馆员受伤,馆舍严重毁坏。美方为推卸责任声称是“误炸”,后在中国政府严正交涉下,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不得不亲自道歉,美方还向中方支付了2800万美元的赔偿金。

这座融入了中式建筑风格的新馆当年落成时,曾是樱花街角的一道风景,引得路人驻足观望。现在,它变成了一堆被炸烂的钢筋混凝土,引得路人驻足观望。

久久凝视着眼前这座废墟,心中满是疼痛和屈辱。

一个声音在召唤:中国人,每一个中国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来这里感受感受吧!

另一个声音在呼喊:祖国啊!你还需要变得更加强大!

午餐选在一家风味烤肉店,位于贝尔格莱德市郊一个半山腰上。此处烤肉绝佳,风景秀丽。

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品尝店里的主打菜——烤肉卷。

陪同用豪壮的口气对侍应生说:“半份!”

“半份?”我惊讶地重复。

“嗯!半份足够了!”陪同肯定地说。

“一个肉卷有多大?”我不放心地又问。

“差不多拇指大小吧!”陪同回答。

拇指大小的肉卷,几条大汉只点半份?塞牙缝也不够啊,我暗想。

半份肉卷端上桌时,我们一行不约而同“哦”出声来,与陪同相视而笑。那一个个肉卷确如拇指大小,但却是冒着尖儿地满满一大盘子。

“这是半份?”我问侍应生。

“是!”

“多少个?”我又问。

“20个!”

“那,一份就是40个喽!”我继续追问。

“对呀!”侍应生满脸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连连摆手。

早就听说塞尔维亚的烤肉份大量足,今天可算开眼了。

餐后,我们一边品着咖啡小憩,一边观赏山景。此处地势平缓,树木茂盛,花草芬芳,一顿美餐过后更觉神怡。

为了证明此处是风水宝地,陪同指指远处说,米洛舍维奇当年的总统官邸距此不远。

听到米洛舍维奇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悚,一股悲凉瞬时袭来。米洛舍维奇曾是南联盟总统,他反对国家分裂,不畏西方强权,为维护民族利益不惜迎战美国为首的北约。换一个时代,这样的人物必被拥为民族英雄,而他却在战后总统选举中被厌恶了连年战争、渴望“面包”的广大选民抛弃,进而又被海牙国际法庭列为战犯通缉。更可悲的是,南联盟新政权为换取美等西方的经济援助而将他逮捕,并最终将他移送给了海牙国际法庭。海牙國际法庭随即提起诉讼,指控他犯有战争罪、种族灭绝罪、反人类罪等60多项罪行。2006年3月,米洛舍维奇在狱中病死。

米洛舍维奇因维护民族利益而崛起,最终又被国人以维护民族利益的名义而抛弃,命运可谓悲矣。

我凝望着远处那座官邸,心中不禁叹问,米洛舍维奇的悲剧说明了什么?这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吗?

返回酒店的路上,一位同伴指着车窗外喊到:“嗨!你们快看,那不是瓦尔特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我们看到几张有些破损的街头海报,印着一个人的大幅宣传照,仔细辨认,果然是那部曾经红遍中国的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中主人公瓦尔特的扮演者日沃伊诺维奇。陪同立刻对我们解释说,这是些旧宣传照,日沃伊诺维奇任社会党副主席时,曾作为该党候选人参加塞尔维亚总统选举,这些宣传照是他当时的竞选海报。选举落败后他曾戏言,如果由中国观众投票,他定能当选。据说他竞选时的政策主张,颇具民族主义色彩,按常理应该对民众很有煽动力,却未能赢得广大选民的青睐。看来,“面包”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硬道理啊。

登上贝尔格莱德的标志性景点——卡莱梅格丹城堡,多瑙河、萨瓦河就在眼前交汇。多少年来,它们始终都是这么舒缓,这么宁静,无论阳光沐浴,月光披身,还是火光灼烧,血光飞溅,它们都不为所动,始终保持着平静的面孔,展现在人们眼前的总是波光粼粼,涟漪淡淡。

卡莱梅格丹这座千年古堡不知见证了多少场劫难,却依然昂首屹立,沧桑但不苍老,凝重但不沉重,默然但不黯然,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严。

有资料说,90多年前,晚清百日维新失败后,康有为出国避难时曾游历巴尔干诸国,成为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个访问贝尔格莱德的中国人。他曾登临此堡“凭栏附眺”,称其“河山表里,沙水苍茫,如立军镇,颇得形胜”。

游目骋怀之际,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少妇推着一辆儿童车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逗着车上两岁左右的孩子。她友好地向我们微笑致意,我礼貌地回以问候,随即与她攀谈起来。她满脸笑容,自豪地问我是否喜欢这里。我说80年代曾多次来访,喜不自持,所以今天又故地重游来了。

听到我这番话,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消失,猛地呜咽起来,继而抽泣不止,泪流满面,看上去伤心至极,难以克制。我顿感手足无措,立即连声道歉,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位少妇才拭泪仰首,长叹一声说:“80年代,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不是吗?!可惜呀,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说完,她整顿情绪,挥手告别,脸上又露出了先前灿烂的笑容。

我在那一瞬间明白了,微笑着的塞尔维亚并非没有眼泪,它只是不相信眼泪,于是它把涌出的泪水屏住,狠狠地咽了回去。

原来,多瑙河、萨瓦河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波涛激荡,是激流汹涌。原来,卡莱梅格丹古堡的淡然,是劫后余生的坚韧,是不惧八风的凛然。原来,我在步行街看到的那一张张若无其事的表情背后,竟深藏着一份如此神圣、如此赤烈的情怀。原来,一个民族面对苦难时,它的眼泪并不代表懦弱和屈服,它的微笑也绝不意味着无动于衷和逆来顺受。

我敬重塞尔维亚的眼泪,我更敬仰塞尔维亚的微笑。贝尔格莱德历史上115次遭受战火肆虐,44次被毁得巢倾卵破,却每次都能在残垣断壁中拔地而起、浴火重生,靠的不是眼泪,而是咽下眼泪后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离城堡不远处正举行某个官方活动,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凝神一听,是塞尔维亚国歌:《上帝啊,请赐予我公正!》

若即若离的澳门烧肉

澳门烧肉,咸鲜酥嫩,真的好吃!

带皮五花肉,瘦六肥四,一大块入口,满嘴流香却不觉得油腻。皮酥脆酥脆的,嚼起来咯吱咯吱作响。肉软嫩软嫩的,糯而弹牙。一朝食之,终生为嗜。

第一次吃到澳门烧肉并不在澳门,而是在万里之遥的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

何师傅,一位能够用自己的厨艺号令食客的大厨,无论怎么跳槽,他走到哪儿,食客们就蜂拥到哪儿。其制霸阿姆斯特丹的主打菜品之一是一款名为“火腩肉”的烧腊。

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暑假,经人介绍,我来到何师傅主厨的中餐馆打工,涮盘子。进入后厨头几天,何师傅基本没用正眼看过我,弄得后厨其他人都不敢跟我过多搭话。我只好知趣地独自站在水池边默默涮盘子,一站就是一天,从早涮到晚。原以为涮盘子是份很轻松的活儿,没想到第一天就涮得腰酸背疼,几天下来,腰背僵硬疼痛至极,晚上、早晨都得爬着上下床。

有一天,何师傅偶然听老板说,我不是偷渡来的黑户,而是利用暑假到荷兰勤工俭学的留学生,且是国家公派的,他立即一改往日的冷漠,满脸笑容地主动跟我打招呼,兴致勃勃地跟我聊了很长时间,了解国内各方面情况。午饭时,何师傅不让我去散座吃员工餐,特意把我留在后厨跟他一起吃,继续与我谈论国内方方面面的变化。员工餐比较简单,一荤一素加米饭。后厨就何师傅自己吃,只要厨房里有的,想吃什么都随意。何师傅一说让我留下跟他一起吃,员工们都向我投来艳羡的目光。

何师傅拿过一块刚出烤炉的“火腩肉”,切了一盘摆在我面前。就这样,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火腩肉”,美味无可言状,吃了一口就停不下筷子,一口气儿扫了个精光。自那以后,何师傅几乎每天午餐都会给我切一小盘“火腩肉”。

午饭期间,何师傅关切地问我,你是不是腰不舒服了?

我说,是的!又硬又疼。

何师傅点拨说,你那种涮碗的方法,腰能不疼吗?一站一天?餐厅里的碗盘没有涮完的时候,从早到晚不断有撤桌下来的碗盘需要涮。像你那样,来一个碗涮一个,来一个盘子涮一个,那你这一整天就只能站在水池跟前不停地涮,根本不可能有休息的时间,腰背怎么能受得了?你应该一批一批地涮,涮完了一批,坐下来喝口水,抽根烟,休息休息,这期间还会有碗盘不断送来,你根本不用去理会,等休息好了,再涮一批。这样干下来,你既不会误工,也不会太累。

何师傅这招果然管用,我如法炮制,感觉轻松自如多了,腰背也没有什么不适了。

何师傅是餐馆老板高薪请来的,别看他平时少言寡语,跟老板很少说话,可一旦说句什么,在老板面前就很有份量。何師傅每天上班很晚,下班很早,只管炒菜,其他活儿一点儿也不干。后厨其他员工各有分工,有摘菜洗菜切菜的,有处理鸡鸭鱼肉的,按照何师傅的要求把配菜准备齐全、到位。

何师傅动手做菜的时候,其他员工都躲得远远的,目不斜视地闷头干活。这是后厨的规矩,不能偷学人家的厨艺。只有我例外,可以靠近观看,问这问那,何师傅有问必答,毫无保留。

“火腩肉”所用食材,是一块块正方形的带皮五花肉,瘦六肥四。每周订货,肉联公司送货上门。我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切割、收拾得那么规整、那么干净、那么漂亮的五花肉,生的看着都让人垂涎,实在是养眼!

何师傅亲自上手,将五花肉洗净后冷水入锅,加各种调料,煮至七八成熟捞出,清水漂洗、冷却后,用一种扎猪皮的松肉锥,在猪皮一面扎上密密麻麻的孔。这种松肉锥的头部有几十个不锈钢锥头,一扎一片孔。然后把五花肉翻过来,用刀在肉的一面打上一条一条长花刀,花刀切得很深但不切断。取出自制的酱料抹入花刀缝隙入味,在肉皮上抹适量小苏打使之松脆。上好料后,再从五花肉的侧面插入几根铁签定形,用铁钩子一块块钩起,挂入一个桶式烤炉开烤。其他厨师做澳门烧肉时多用油炸,何师傅用烤炉烤,更符合现代人少油的饮食要求。

五花肉烤好出炉时,活像一块煤炭,乌黑乌黑的,实在有碍观瞻,放在现在,很容易误解为“黑暗料理”。何师傅把这些乌黑五花肉一块一块挂起来,自己坐在小板凳上,嘴叼烟,手持刀,开始“雕琢”,加上他那一头近乎披肩的长发,乍一看更像是一位艺术家。他先用一把大片刀,粗略地刮去焦糊的外层,再改用一把锋利的小刀,细细地片刮,露出金黄酥脆、薄如纸张的表皮,“煤炭”便摇身一变,成了“金块”。

顺着花刀下切时,肉片微微颤动,软嫩而富有弹性,刀刃一触底部,肉皮即应声裂开。切大片摆盘上桌,浓香四溢,外酥里嫩,大快朵颐带给味觉的那份享受,足以治愈每一位肉食者的心灵。

何师傅是广东顺德人,出身微寒,幼年随家人到香港闯荡。家里孩子众多,父母外出打工时无人照看,何师傅就把最小的妹妹绑在背上,整日背着妹妹给一家人做饭。父母觉得他有烹饪天赋,便早早送他拜师学厨。初学时因个头矮小,他需要踩个小木凳才够得到炉灶。

长大一些后,何师傅被一位旅居荷兰的华侨看中,带到了阿姆斯特丹。这位华侨对何师傅视如己出,不仅把他调教成了名厨,还帮助他成了家。随着年事日高,这位华侨把餐馆转让出手,安享晚年,何师傅这才开始独闯江湖。何师傅说,无论老华侨有任何需要,他和妻子都会在第一时间竭尽所能。

何师傅酷爱体育,尤其痴迷乒乓球,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中国人打乒乓球最厉害,总拿冠军,总得金牌。”他平日话不多,可一说到体育,一说到乒乓球,便滔滔不绝,眼睛里放出异样光彩。

他专门请我到一家挺高档的乒乓俱乐部去玩过几次,球桌一边摆着沙发茶几,打累了,就坐过去喝杯饮料,休息闲聊,很是惬意。这里的外国人大都不怎么会打,何师傅的乒乓水平在国人中间不算突出,可在这里却是顶尖高手了,常有外国人围过来看他打球。瘦小的他一旦手持球拍站到台边,便有一股趾高气昂的伟岸劲头。一个人的民族自豪感和爱国情怀能够被国家的体育成就点燃到何种程度,我最早是从何师傅身上感受到的。

何师傅还多次邀我到他家做客。他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妻子温柔贤惠,两个宝贝女儿乖巧可人。何师傅每次都给我做一大桌好吃的。何师母说,何师傅不善交际,我是他请到家里吃饭的第一个客人,还说何师傅在外面做饭做得够够的,回到家里从来不进厨房的。这是因为我来了,何师傅才破例亲自下厨。

打工期间,餐馆老板在附近街区租下一个四层小楼作旅馆,交给我一个艰巨工程,让我把旅馆门厅、楼梯、走廊等公共区域的墙面刷成彩色,而且要上下两种不同的颜色。我从未干过这活儿,不明白老板为什么非要我干,但不敢回绝老板,只好赶鸭子上架。

那年月只能手工调制油漆颜色。开工那天,我费了整整一上午时间,弄得满手满身满脸都是油漆,才把漆调成了老板满意的颜色,而两种颜色我只各调了一小桶。午餐时,何师傅手拿一盒“火腩肉”前来慰问,看到那两小桶漆问,你就调了这一点儿漆?

“是呀!用完再调啊!”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学生仔!这两桶用完了怎么办?”何师傅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进一步解释说,“手工调漆哪有那么精准?今天的用完了,明天很难再调得完全一样,总会有些色差,肉眼看着差不多,刷出来可就难看啦!你应该多找个大桶,一次性把需要的用量全部调出来才对呀!”

第二天一早,我正看着两只空桶发愁,何师傅专门赶到旅馆来了,比他平时上班早了好几个小时。他亲自上手帮我调和,历经反复,终于把所需两种漆都调好了。

在我两周的“油漆生涯”里,何师傅每天中午都会手捧着“火腩肉”前来慰问。我们抽着他带来的香港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出品的“红双喜”香烟,先听他对我当天的“油漆工作”做一番讲评指点,然后海阔天空地闲聊,他最感兴趣的是国内的发展变化,我则向他询问荷兰的风土人情。两小时的午休时间不算短,却总感觉一瞬即过。

交工回到后厨那天,何师傅故意在老板走进餐馆时大声对我嚷嚷:“哎呀,你好好聪明能干呀!把那么大的旅馆刷得好好漂亮哇!荷兰当地雇人很贵哇,你给老板省了很多钱,老板一定会给你一份好工钱的!”

打工结束时,老板果然给了我一份很体面的工钱。离开阿姆斯特丹那天,何师傅找来最大号的饭盒,装了满满两大饭盒“火腩肉”,塞进我的行囊。我在火车上吃了一路都没吃完,剩下的带回学校跟同学们分享了。

毕业回国前,我曾托朋友到阿姆斯特丹看望何师傅,不想他早已离开了我打工那家餐馆,并从以前住的地方搬走了。听说是那位老华侨又重出江湖做餐饮了,何师傅当即辞职追随而去。我托人找遍了荷兰各地也没能打听到何师傅的进一步音讯。

回国后,凡到粤菜馆,我必点“火腩肉”,却始终寻觅无果。不知过了多少年,才偶然在一家粤菜馆的配圖菜谱中发现了这道菜,方知何师傅之“火腩肉”,内地谓之澳门烧肉。

国内随处都可以吃到比较地道的澳门烧肉了,但我吃来总觉得差点什么。我的味蕾以为,只有何师傅的“火腩肉”才是最正宗、最顶级的澳门烧肉,无人能及,真正配得上那句广告词:“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如今,我从当年的毛头小伙儿变成了鬓发霜白的花甲老人,五花肉是不敢常吃,更不敢多吃了。何师傅呢,应该已是年近耄耋,不知是否还有精力亲自下厨做“火腩肉”了。

近年来,我曾多次托人了解何师傅的去向,终无果。

前几日,我又拜托常居荷兰的几位朋友,再帮忙打听打听何师傅的下落,至今未给我回复。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责任编辑:庞洁)

无 之 原名郭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生于新疆石河子,祖籍山东莱州,外国语言专业毕业。曾公派留学东欧,获法学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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