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泉, 李燕琴
(中央民族大学管理学院, 北京 100081)
乡村旅游已成为党的二十大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抓手.然而,鉴于近年新冠肺炎疫情等外部不确定性事件对旅游业造成的严重影响,在旅游业脆弱性的背景下,学界和业界理应对旅游业如何抵御外部风险给予更多的关注.乡村振兴,关键在人,乡村旅游若要成为乡村振兴战略的一剂良药,无论是乡村旅游的具体实践,抑或理论研究,都需要迫切地回归到“居民”这一乡村发展主体本身,且因乡村旅游本就更具脆弱性,乡村居民的生计和生活质量更易受到旅游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评估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应对能力及其对生活质量的影响作用,对于居民幸福生活和旅游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旅游发展与居民生活质量的关系一直是旅游研究领域的重点,而现有定量研究成果多基于社会交换理论、自下向上的溢出理论[1],采用以多元线性回归、结构方程模型为主的线性统计方法,探究居民旅游影响感知对其生活质量影响的净效应[2-3],缺少居民“本位”视角的认知过程研究.此外,生活质量的影响因素众多[1],尤其是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自变量-因变量”的对称性因果逻辑难以揭示内外部因素共同作用下居民生活质量的非线性特征[4],需要从复杂性因果的思路分析生活质量前因间非线性的、互动的因果关系,以复杂性理论为思想的定性比较分析(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QCA)方法则为本研究提供了实证探索的工具.
自我效能感是嵌入社会认知理论的概念,指个体对于影响自己生活的事件具有掌控能力和应对信念的认知判断[5],在不确定性环境中,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自我效能感已被证明是提升生活质量和促进乡村旅游可持续发展的关键[6].同样,作为一种基本的认知表征,个体价值观也会积极调整以适应不确定性的外部环境,从而获得最大化的福祉[7].然而,居民的自我效能感能否以及如何与不同价值观交互作用于生活质量感知,仍有待从社会认知的视角深入探讨.
为此,本研究选取北沟村为案例地,基于社会认知理论和复杂性理论,从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自我效能感和个人-集体主义价值观出发,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法(fuzzy-set QCA, fsQCA)和自适应神经模糊推理系统(adaptive network-based fuzzy inference system,ANFIS),探索不同条件组态对居民生活质量的影响作用,并识别预测居民高生活质量感知的关键因素.本研究将自我效能感和价值观纳入社会认知的框架中以明晰居民生活质量的认知生成路径,可为提升居民生活质量、强化社区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和促进乡村旅游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依据.
旅游领域的生活质量研究可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由于旅游发展对社区经济、社会、文化等方面的影响,居民生活质量已成为旅游研究热点之一[8].作为一种主观体验,生活质量指个体对生活的满意度以及对个人经历的满足感或成就感[2].然而,学科间差异导致对生活质量的定义仍未取得共识,常与主观幸福感、生活满意度等概念混用[8].一般认为生活质量是多维概念,涵盖了人们日常生活和外部环境的广泛特征[2].常见的生活质量维度为主观和客观的二维结构,前者侧重于个体对自身生活条件和状况的主观评价,后者指个体客观生活条件的综合反映,如收入、教育等[2].而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研究多采用主观指标衡量生活质量[8],如通过单个指标评价生活的整体感知[9];或基于自下而上的溢出理论,测量居民对特定生活领域(物质、社区、情感和健康/安全)满意度的感知[3].
然而,生活质量的测量既可以是绝对的,也可以是相对的,如个体将当下的感知与各种参照标准进行比较[10],“不患寡而患不均”则充分体现了幸福源于比较的“幸福悖论”深刻内涵[11].多重差异理论指出,人们的幸福和满意度源于自身现实状况与一系列参照标准之间的差距,如个体当前拥有的与想要的、过去拥有的、预期的、周围人拥有的等方面之间的比较[12].如果当前状态低于参照标准,这种比较将导致感知到的生活质量下降;反之,将导致生活质量感知上升.目前,多重差异理论的稳健性和有效性已得到证实,对总体生活质量具有较强的解释力[10],因此本研究基于多重差异理论测量旅游社区居民的生活质量.
生活质量是个体内部心理因素和外部刺激共同作用下的复杂心理现象[2],其涉及的影响因素复杂且多元[1],个体的物质和非物质生活领域感知[9]、人类共有的价值观念[13]以及基于多重差异理论的社会性比较[10]均体现了生活质量的复杂性.在新冠疫情防控背景下,自我效能感在个体克服压力的情境中起着重要作用[14],简单地说,自我效能感是一种对自我生活掌控感的知觉,是促进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6].此外,心理学领域中幸福感知的跨文化差异已得到广泛认可,个人主义/集体主义、独立自我/互倚自我、自我增强/自我超越的价值观框架也已用于解释此类跨文化差异[15].
作为社会认知理论的基础概念,自我效能感被认为是人的能动性的基础,班杜拉将自我效能感定义为“人们对自身完成既定行为目标所需的行动过程的组织和执行能力的判断”[16].首先,社会认知理论否定了个体机能是由单一的内部力量驱动或外部刺激塑造的单向决定论,而是响应了基于三方互惠性的相互作用观,即强调认知、环境和行为三者之间的相互交互作用,且这种互惠性关系往往是不对称的[16].因此,自我效能感发挥作用的核心根植于认知、动机、情感和决策的复杂过程[17],这一基于自我评价的动态调节机制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人们的行为选择、思维方式和情感反应[16].其次,根据社会认知理论,自我效能感主要受到四类信息源影响:行为成就、替代性经验、言语说服、生理状态,个体通过综合评估各类信息源形成自我效能判断[16].根据这一原理,自我效能高的居民在面对疫情等外部风险时更有可能积极回应环境要求并采取适应性的应对策略,因此乡村旅游社区居民应对外部风险的自我效能会提高其生活质量感知.
在旅游研究领域,自我效能感是个体应对环境变化的能力的一种信念[18],已被证实有助于乡村旅游社区居民实现高水平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感[6].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自我效能感与社区的生活方式紧密联系[19],具有高自我效能感的个体能够有效处理旅游发展中的问题,达到改善生活质量的目的[6].可见,嵌入在社会认知理论中的自我效能感可有效解释乡村旅游社区居民如何激发个人努力、激活高生活质量状态.
幸福观本质上是价值观问题,价值观差异会导致个体对幸福不同的理解与诠释[20].价值观与文化密切相关,是个体参与社会化的认知表征,反映了个体对于何为“值得的”这一问题的判断[21].荷兰心理学家Hofstede提出的个人-集体主义是一个被广泛用于讨论价值观差异的二元分析框架[22],前者重视由个体偏好、需求和权利驱动的个人目标,后者重视由集体规范和义务驱动的集体目标[23].然而,个人-集体主义的二元框架无法反映不同文化中的重要价值差异[22-24].因此,考虑到个人-集体主义内部对“平等”与“等级”的强调[22],Triandis在此基础上引入了水平(horizontal,即强调平等)和垂直(vertical,即强调等级关系)两个维度,进一步细分为四种类型的价值观(表1):水平个人主义(HI)、垂直个人主义(VI)、水平集体主义(HC)、垂直集体主义(VC)[22].
表1 四种类型的价值观特征Tab.1 Characteristics of four types of values
中国的乡土社会具有集体主义的文化基调,乡村居民是构成村集体的独立个体,因此乡土社会的集体意识和共同体思维对于形塑居民集体主义价值观,形成以地方认同、文化认同和价值认同为基础的利益共同体具有积极作用.而个体层面并不存在纯粹的价值观,不同价值观往往共同发挥作用,个体根据相对重要性对价值观排序,构成主导个体思维方式的价值观体系[21].在乡村旅游社区中,居民参与旅游为谋求个人利益最大化引致个体间或个体与集体间矛盾凸显,持有不同价值观的居民也面临注重自身利益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与注重群体利益的集体主义价值观并存甚至冲突的情况.因此,在乡村旅游社区居民谋求自身幸福和生活质量提高的背景下,“自我支配”和“服从集体”之间的张力就价值观而言可归因于“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之间的博弈.由于价值观与幸福密切相关[25],不同类型价值观间如何均衡?又如何共同作用于提高居民生活质量?是一个值得探讨的研究问题.
复杂性理论依据前因的要素组合模式探究因果间交互关系,是一种以非线性方式对世界进行建模的概念,现已被广泛到旅游研究的各个领域[26].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受到来自个体、群体及社会文化等多种内部、外部因素的复杂交互影响,而现有研究缺乏从社会认知的视角探究个体认知结果(如自我效能感、价值观)对居民生活质量影响的复杂性.此外,社会认知论与复杂性理论的共通之处在于均强调了影响因素间的交互作用,且影响强度并不均等,因此复杂性理论不仅为本研究模型建构提供了基础性理论支撑,同时为基于“认知”重新审视居民生活质量提供了非线性、非对称和动态性的复杂性视角.综上,本研究基于复杂性理论,使用维恩图构建了居民生活质量影响组态模型(图1),其中模型A、B分别表示前因对居民高、低生活质量的影响.
图1 居民生活质量组态模型Fig.1 Configurational model of residents’ quality of life
北沟村位于北京市怀柔区西北山区,毗邻世界文化遗产慕田峪长城,于2010年被评为“北京最美的乡村”,是国家森林乡村、全国乡村旅游重点村.北沟村现有138户共350余口人,在地居民生计主要依赖板栗种植和民宿经营,以慕田峪长城为核心的周边游带动了北沟村民宿订单量,旅游业已成为该村支柱产业之一.2021年北沟村村民人均年收入达3万元,而2004年人均年收入仅为4 500元[27].一方面,北沟村为70岁以上老人提供“公共食堂”,是典型的集体主义价值观社区;另一方面,近年发生新冠疫情致使板栗销路受阻和游客量下降,居民的应对信念以及由困境和竞争催生的个人主义倾向对其生活质量具有一定影响.以上现实情况体现了北沟村村治的集体主义特征和旅游竞争中个人主义倾向的抵牾,因此选取北沟村为案例地具有一定典型性.
本研究问卷由四个部分构成:1) 自我效能感.由于自我效能感是个体在特定事件或特定情境下对自己完成目标行为能力的个人信念的感知,而非一般的个性特质[16],因此本研究在借鉴Chen等[28]的研究基础上,将“自我效能感”与“新冠疫情对当地旅游业造成冲击”的情境结合对原始题项进行调整;2) 价值观.价值观从水平个人主义、水平集体主义、垂直个人主义、垂直集体主义四个方面测量,主要借鉴Triandis和Gelfand[22]和Singelis等[24]的研究,并根据乡村旅游情境将原始量表中自己与“同事、他人”的对比在此限定为与“同村人”对比;3) 生活质量.基于多重差异理论的生活质量量表主要借鉴Michalos[12]和梁增贤[10]的研究,包括“对当下生活的总体评价、与预期相比、与同村人相比、与疫情发生前相比,以及对现在生活状况的总体感知”;4) 人口统计学信息.主要调查受访者性别、年龄、受教育水平、家庭年收入等信息.本研究量表采用Likert 7点量表计分,要求受访者依据自身情况从低到高按符合或赞同程度选择相应的分值(1=非常不符合/非常不同意,4=中立,7=非常符合/非常同意).
调研团队于2022年11月5日—11月7日前往北沟村“挨家挨户”进行一对一的整村入户调研.由于多数受访者年龄偏大,调研人员采用询问的方式进行问卷填答,并对问卷内容进行解释说明,以保障受访者明晰题项含义.本次调研共发放问卷70份,回收有效问卷64份,有效率为91.4%,占北沟村总户数的47.4%,且考虑到家中无人和“一户坚持仅填一问卷”的情况,本研究样本具有一定的区域代表性,可满足研究需要.为了避免共同方法偏差,本研究通过完全共线性检验对方差膨胀因子(VIF)进行评估,结果显示最大VIF值为1.931,低于阈值3.3,因此,本研究模型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29].
样本中女性受访者(73.4%)明显多于男性(26.6%),且以55岁以上(62.5%)老年居民为主.受访者整体教育水平偏低,初中及以下占比64.1%,本科以上学历的居民仅占9.4%;多数受访者家庭年收入为3万元以下(40.6%),其次为5~10万元(28.1%),与官方统计数据“2021年北沟村村民人均年收入达3万元”基本一致.总体上,样本结构符合北沟村实际,具有较强代表性(表2).
表2 样本人口统计学特征Tab.2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of the respondents
2.3.1 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 QCA是一种基于布尔代数的集合论比较分析方法,采用以案例为导向的组态视角,综合定性、定量分析方法探究多个前因变量对与结果变量间的充分与必要关系,从而揭示整体的复杂性因果关系[30].相较于传统定量分析方法,QCA的优势在于[30]:1) 样本量要求较有弹性,适合大样本量和中小样本量研究;2) 可避免多重共线性问题,揭示因果间复杂的非线性互动;3) 支持不同前因组态间的等效性,也即“殊途同归”和因果非对称性,前者指实现同一结果的组态路径的多样性,后者指结果变量出现与不出现的原因是非对称的.
根据变量类型,QCA可分为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crisp-set QCA, csQCA)和多值定性比较分析(multi-value QCA, mvQCA).相比基于清晰集的csQCA和mvQCA只能处理类别问题(0或1),fsQCA通过将模糊集数据转换为真值表,具备处理程度变化问题和部分隶属问题的能力(0~1)[30].本研究不涉及类别变量问题,因此选取fsQCA进行数据分析.
fsQCA首先将条件变量和结果变量校准为0~1之间的取值,定义不同隶属程度以构成模糊集,最后通过建立真值表并运用布尔代数的计算方法揭示因果关系.fsQCA主要以一致性(Cconsistency)和覆盖率(Ccoverage)作为复杂解、中间解和简约解的判断标准.一致性反映条件或条件组态对结果变量影响的一致性程度;覆盖率反映条件组态对于因果路径的解释能力.计算公式如下:
(1)
(2)
式中,Xi为条件组合中的隶属分数;Yi为结果中的隶属分数;Cconsistency和Ccoverage的取值范围均为[0,1],一般认为一致性的理想阈值为大于0.75,大于0.7可以接受,覆盖率的可接受阈值为大于0.2,接近0.6已较为理想[31].
2.3.2 自适应神经模糊推理系统 ANFIS是一种结合人工神经网络(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s,ANN)和模糊推理系统(fuzzy inference system,FIS)的机器学习算法[32].ANFIS的优势在于可使用神经网络学习算法来确定FIS的参数,能够有效改善模糊逻辑缺乏自适应、自学习能力的缺陷,同时保留FIS融合经验知识和启发知识的功能,从而具有较强的预测能力[33].此外,ANFIS能够实现高度非线性映射以描述变量间的非线性关系;相比其他类型神经网络,ANFIS对于数据集规模要求较低、所需训练样本少、收敛速度快,且可调参数更少[33].然而,由于神经网络的“黑箱”机制[34],ANFIS并不适用与检验因果关系和理论[35].目前ANFIS已在旅游领域得到广泛应用[33,36],本研究将ANFIS作为补充方法,以fsQCA的组态分析结果为基础构建ANFIS模型,识别和排序乡村旅游社区居民产生高生活质量感知的关键因素.
为展示ANFIS的结构和流程,此处以2个输入(x1、x2)、1个输出(y)、2条模糊规则的五层模型结构为例进行说明(图2),模型中方形节点表示具有可调参数属性的自适应节点,圆形节点为不具有参数属性的固定节点.ANFIS模型的第一层依据隶属函数(membership functions,MFs)将输入变量x1、x2模糊化处理;第二层将所有输入信号相乘处理,计算每条规则的释放强度ωi;第三层对规则释放强度进行归一化处理,得到ϖi(第i个节点的规则释放强度与所有规则释放强度之和的比值);第四层通过自适应节点计算各条模糊规则(f1、f2)的输出;第五层进行去模糊化,将所有模糊规则输出加总作为模型的总输出y.ANFIS模型可靠性评价依据均方根误差(RMSE)指标[36],计算公式为:
(3)
图2 ANFIS模型结构图Fig.2 Structure of ANFIS
数据校准是QCA中将原始变量转换为集合概念的关键步骤[30].本研究根据Ragin提供的数据校准准则,将原始连续变量的数据按照隶属度校准为0~1之间的分值[37].首先计算自我效能感、价值观和生活质量3个变量的平均值,再通过fsQCA 3.0软件中的calibrate算法,采用三值锚点法对数据进行校准,即分别选取变量的最大值、平均值和最小值作为完全隶属阈值、交叉点和完全非隶属阈值.
首先采用SPSS检验原始数据是否符合正态分布.结果显示,各题项的偏态值介于-0.161~0.383,峰度值介于-1.131~3.06,满足偏态绝对值小于3,峰度绝对值小于10的标准[38].其次,通过SmartPLS 3.0软件中PLS-SEM算法检验测量模型的信度和效度,其中信度通过Cronbach’sα系数和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 CR)反映,效度通过聚敛效度和区分效度反映.根据表3,各变量的Cronbach’sα值介于0.675~0.760,CR值介于0.795~0.842,表明内部一致性较好[39].各题项的标准化因子载荷介于0.571~0.885,平均方差萃取量(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介于0.499~0.651,接近或大于0.5的可接受阈值[40].当组合信度较理想时,可降低AVE可接受度的下限[41],因此各变量的聚敛效度通过.最后,各个变量的的AVE平方根大于相应两变量间的相关系数(表4)[40],表明区别效度理想.
表3 测量模型检验Tab.3 Measurement model analysis
表4 区分效度Tab.4 Discriminant validity
运用fsQCA对所有条件进行组态分析前,首先要判断单个条件(包括其非集)是否为构成影响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的必要条件,必要条件的存在取决于:导致结果发生的单个条件的一致性水平大于0.9,且结果是条件的一个子集[30].根据表5,所有条件的一致性均小于0.9,不构成居民高/低生活质量的必要条件,即单一前因对生活质量的解释力较弱.因此,本研究在下文将所有前因纳入组态分析,探讨居民产生高/低生活质量的条件组态.
表5 单个条件的必要性检验Tab.5 Single factor necessity analysis
组态分析是揭示单个或多个前因构成的组态导致结果发生的充分性分析[30].根据已有研究[42-43],本研究中组态分析的参数设置如下:1) 依据本研究的中小样本规模将案例频数阈值设定为1,即将有案例覆盖的真值表行全部纳入逻辑最小化过程;2) 原始一致性阈值设定为0.8;3) 为实现一致性水平和覆盖率之间的均衡以减少潜在的矛盾组态,本研究将模型A、B的PRI一致性(proportional reduction in inconsistency)阈值分别设置为0.7和0.6,均大于0.5.
fsQCA中组态分析最终呈现的条件逻辑组合方案包括复杂解、中间解和简约解.对于模型A和模型B的组态分析结果,本研究同时汇报中间解和简约解[42],并根据中间解与简约解的嵌套关系,识别出各条件组态的核心条件和边缘条件:核心条件同时出现在中间解和简约解中,边缘条件仅出现在中间解中[30].在QCA的组态表达式中,符号“~”指“非”,表达条件在组态中一定不存在;符号“*”指前因的连接,表达条件间“且”的交集关系.
见表6所示,模型A、B的组态分析共产生乡村旅游社区居民5种高生活质量组态(A1~A5)和2种低生活质量组态(B1~B2),且7种组态的单个解和总体解的一致性水平均远高于0.75的理想阈值[31];总体解的覆盖率处于可接受的覆盖率阈值范围内[31],表明组态A1~A5和组态B1~B2分别能够解释64.0%的居民高生活质量案例和51.3%的低生活质量案例.
3.3.1 高生活质量组态 在模型A中,组态A1、A2、A3可分别解释44.28%、36.58%、39.57%的案例,特征为“自我效能感”与“水平集体主义”或/和“垂直个人主义”的共同存在.可见,由组态A1、A2和A3构成的一类居民高生活质量逻辑中,“自我效能感”作为核心要素,与作为核心要素或辅助要素的“水平集体主义”、“垂直个人主义”共同或单独发挥作用,导致产生高生活质量.因此,新冠疫情下居民自身的强自我效能感,以及水平集体主义、垂直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均为产生高生活质量感知的关键.
组态A4、A5则呈现出高生活质量另一逻辑,即居民“自我效能感”缺失的情况下,水平维度价值观或垂直维度价值观的存在均导致高生活质量产生.相比前一种高生活质量逻辑下的3种组态,组态A4和A5的所覆盖的案例较少,分别解释28.44%、27.57%的案例,说明低自我效能感的样本居民仅依靠高“水平”或“垂直”价值观而产生高生活质量的数量较少.可见,在这一居民高生活质量逻辑中,“垂直集体主义”或“水平集体主义”作为核心要素可导致高生活质量,体现出集体主义的价值观对居民产生高生活质量感知的关键作用.
3.3.2 低生活质量组态 在模型B中,组态B1、B2可分别解释46.96%、39.38%的案例,特征为:“自我效能感”均作为核心条件缺失,“水平个人主义”和“垂直集体主义”的共同存在.可见,居民较强的“水平个人主义”的价值观是导致其感知到低生活质量水平的核心.居民的“垂直集体主义”价值观虽在组态A4中可导致产生高生活质量,但在模型B中与“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协同作用,将会导致居民生活质量感知水平的降低.
总体上,本研究对模型A、B的组态分析结果表明,居民的4类价值观前因对高生活质量的影响效应具有异质性和复杂性,即同一条件在高生活质量的4种组态中可能存在、缺失或可有可无,表明某个前因对乡村旅游社区居民高生活质量的影响作用取决于其他前因的属性(存在或缺失),如“垂直集体主义”在“自我效能感”存在的组态A1和A2中缺失,而在“自我效能感”缺失的组态A4中存在,这恰恰体现了社会转型背景下价值观多元化带来的各具形态的幸福观[20].
表6 组态分析结果Tab.6 Results of configuration analysis
为检验模型在不同数据集中对结果条件的预测度,本研究将总样本分为两个子样本进行预测效度分析[26],见表7所示.首先利用子样本1对模型A重新进行组态分析(一致性:0.935 874;覆盖率:0.601 913);其次,利用子样本2检验子样本1中得到的组态M1和M2,并分别绘制出XY图(如图3),证明了组态和结果(高生活质量)之间的不对称关系.如图3中的XY图所示,组态M1和M2与高生活质量之间均为非对称关系(充分不必要关系),即两个组态充分且一致地预测了高生活质量.因此,可认为本研究模型针对不同数据集具有一定的预测效度.
表7 预测效度分析结果Tab.7 Results of predictive validity
基于复杂性理论的六大原则对fsQCA分析结果进行评估[36].原则1):一个简单的前因可能是必要的,但其对预测(高/低)结果是不充分的.由表6、表7可知,没有一个简单的前因足以预测居民高/低生活质量,因此原则1)得到支持.原则2):包含两个或多个简单前因的复杂组态对于获得一致的(高)结果变量分值是充分的,本研究结果支持原则2).原则3):一个组态对预测结果的高得分是充分不必要的,如组态A1~A5均能导致产生高生活质量,原则3)得到支持.原则4):因果不对称原则,即导致高分结果的组态是唯一的,而不仅仅是低分结果的对立面,见表6中的模型A和模型B,支持原则4).原则5):组态中的单个前因可对结果产生积极或消极影响,这种影响取决于组态中其他条件的存在与否,如“自我效能感”在模型A中可产生积极或消极影响,支持原则5).原则6):对于一个给定的组态,仅与部分案例相关且覆盖率小于1,本研究中所有组态的覆盖率均小于1,因此原则6)得到支持.本研究使用复杂性理论的六大原则对fsQCA结果进行评估,表明复杂性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居民生活质量与其前因之间的非对称关系.
图3 组态M1、M2的XY图Fig.3 XY coordinates graph of configuration M1 and M2
为进一步验证预测乡村旅游社区居民高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本研究基于ANFIS构建仿真模型,采用Matlab R2016b中的ANFIS工具箱检验以上五个变量与高生活质量之间的关系(模型A),以评估ANFIS模型中各个前因变量的相对重要性.
ANFIS仿真分析过程遵循以下步骤:1) 本研究将总样本分为两部分,其中40个样本为训练集,用于构建模型的逻辑;24个样本为验证集,用于测试模型.2) ANFIS初始化.该步骤中最常用的方法为网格分割法[33].网格分割法通过对数据进行网格划分,依据参数设定并基于模糊C-均值聚类方法对ANFIS进行初始化,研究者可根据输入变量的实际情况设定MFs的数量、输入MFs及输出MFs的类型[44].基于已有研究的参数设定经验和模型表现[36],本研究将5个输入变量的MFs数量设定为3、2、3、3、3,输入MFs类型为gaussmf型,输出MFs类型为Constant型.3) ANFIS训练.本研究选择最小二乘算法和反向传播算法结合的混合学习算法对ANFIS模型进行训练,训练误差阈值设定为0,训练次数设定为50次.4) ANFIS检验.以模型预测值与真实值的RMSE最小化为目标评估模型.
基于以上步骤,本研究从包含五个前因变量的ANFIS模型中逐一剔除变量,对模型进行敏感性分析.根据表8,基准模型M1的RMSE值最小,预测效果最佳;而当从模型中剔除自我效能感(模型M2),RMSE显著增加,表明自我效能感在预测高生活质量中的重要性.从模型中剔除水平个人主义的模型M3相对基准模型的RMSE变化量最小,表明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对高生活质量的整体预测贡献度较小.
自我效能感和水平个人主义对居民高生活质量的影响平滑非线性曲面图(图4)呈现向右上角增加的趋势,形象地揭示了变量间的非线性关系,进一步证实了fsQCA组态分析结果中前因和结果间不对称的非线性关系;其次,根据ANFIS仿真分析结果,自我效能感在ANFIS模型中重要程度最高,水平个人主义最低,该结果与fsQCA组态分析结果基本一致,即根据表6,自我效能感在高生活质量的3个组态中为核心条件,在低生活质量的2个组态中缺失;水平个人主义在高生活质量的4个组态中缺失或可有可无,而在低生活质量的2个组态中为核心条件.
表8 敏感性分析结果Tab.8 Results of sensitivity analysis
图4 居民高生活质量的模糊推理曲面Fig.4 ANFIS surface view of residents’ high-level quality of life
本研究以北京市远郊北沟村为案例地,基于社会认知理论和复杂性理论构建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组态模型,采用fsQCA探讨了居民自我效能感与四类个人-集体主义价值观对生活质量的组合影响,同时运用ANIFS机器学习算法识别预测居民产生高生活质量感知的关键因素.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1) 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形成的认知路径具有复杂性、异质性特点.本研究基于自我效能感、水平个人主义、水平集体主义、垂直个人主义、垂直集体主义5个变量构建用于预测高、低生活质量的复杂因果模型,共得到7种条件组态,且各组态间具有异质性,如高生活质量的前因在不同的组态中具有正向、负向影响或无影响,这取决于组态中其他条件的属性,表明居民生活质量依赖于自我效能感和价值观之间的复杂交互作用.其次,根据XY图(图3),高、低生活质量的组态间存在不对称关系,即居民产生高生活质量的组态并不简单地与低生活质量的组态相反.以上结果与许娟等的研究结果一致[26],均证实复杂性理论对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生活质量的复杂性和异质性具有一定解释力.
2) 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自我效能感是预测高生活质量的关键条件,但非必要条件,即自我效能感无法构成居民高生活质量的必要前因,具体表现为居民的高生活质量可通过自我效能感和价值观共同驱动或通过价值观单独驱动.根据必要条件分析结果,包括自我效能感在内的所有单一条件均无法构成生活质量的必要条件,且fsQCA组态分析和ANFIS仿真分析结果表明,自我效能感为高生活质量模型中组态A1~A3的核心条件,在预测高生活质量的ANFIS模型中重要程度最高.该结果进一步佐证了自我效能感[6]和价值观[25]对生活质量的积极预测作用,还揭示了二者对高生活质量产生的交互影响效应:自我效能感较强的个体(A1~A3),持有水平集体主义和垂直个人主义价值观将会产生高生活质量,而不具备自我效能感的个体(A4~A5),持有水平维度的价值观或垂直集体主义价值观将会产生高生活质量.
首先,本研究中自我效能感与价值观对居民高生活质量的交互作用与自我决定理论内涵一致,其中自主性概念作为满足人类需要的基本心理需求[45],与社会认知理论中的自我效能感具有共性.自我决定理论强调个体将包含价值观在内的外部动机向内在动机内化的自我管理过程,最终自主需要的实现有助于获得幸福感受[45].其次,价值观在预测居民高生活质量中具有差异化特征,即4类价值观在5个高生活质量组态中均具有一定预测作用,实际上印证了价值观的层级结构特点[21],多元价值观导致了人们对幸福观的差异化表征[20].再次,以往的观点认为中国乡土社会关注集体福祉,而非个人主义取向[11],而本研究结果显示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价值观在居民产生高生活质量感知中已是一种博弈关系,而非对立关系,中国乡土社会的价值取向是流动在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间的连续统[46].在不确定性的环境中,人们可以在价值观之间寻求均衡以获得更大的个人和集体福祉[7],佐证了社会认知理论中个体、环境和行为的三方互动关系[16].
3) 乡村旅游社区居民的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是预测高生活质量非关键因素,且在构成低生活质量组态中具有核心作用.ANFIS仿真分析的结果表明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对居民感知到高生活质量的整体预测贡献度最小,且随着水平个人主义倾向增加,高生活质量感知强度降低(图3),印证了fsQCA结果中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作为低生活质量组态核心条件的存在.持有水平个人主义价值观的个体倾向于与群体不同且在价值、尊严和权利上追求平等的独立自我[23],但在乡村旅游社区的具体情境下,居民的自主追求与不求竞争的状态[22],将导致独立且平等的状态难以达成,甚至产生矛盾.尤其在疫情背景下,乡村旅游产业的市场竞争更加激烈,谋求自身利益的个人主义倾向加强,水平个人主义者的平等信念与旅游竞争中无法实现利益均等的现实情况的矛盾[18],将导致生活质量下降.
本研究对于居民生活质量研究和乡村旅游可持续发展具有一定的理论贡献和实践价值.首先,以往居民生活质量研究侧重于探究旅游影响与居民生活质量的关系[8],忽略了对居民内部认知过程的重视.本研究基于社会认知理论,纳入自我效能感和价值观两个认知因素,揭示了影响居民生活质量的复杂认知过程,证实了居民生活质量的复杂性和异质性,有助于拓展对生活质量的理论认识.其次,本研究中fsQCA和ANFIS的互补运用是将人工智能应用于旅游研究领域的有益尝试,可为居民生活质量研究提供新的方法思路.再次,自我效能感作为影响乡村旅游社区居民高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政府及景区管理者应注重培养居民应对困难的能力和意识,降低外部环境的不可控性和不确定性;对于持有不同价值观的居民群体,政府应积极引导个体间以及个体与集体间的利益关系,在“平等”和“等级关系”的博弈中寻求均衡点,构建居民积极、健康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