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自行车

2024-03-07 14:57卢耀东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2期
关键词:磨面石子路骑车

卢耀东

我幼时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

没有好路,公交车通不到村里,村民很少外出,几乎都封闭在家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一次,快过年了,我跟随祖父去县城磨面。祖父用独轮车推着两口袋小麦,我在前面拉车。记得是吃过午饭就出发了,结果到了县城一家机面厂时已经是傍晚了。等到面磨好后,我们祖孙俩再回家就太迟了。好在那家磨面的主家很热情,就让我俩留宿在机面房,等天亮再走。机面厂里满是面粉,主家找了一条破席子给我们。我由于太疲累,顾不得面粉呛人,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众多来磨面的嘈杂声吵醒了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硬着头皮跟祖父回家了。我已想不起来一路上歇了几回,是怎么到家的。

不过,这次县城之行,让我开阔了眼界,那些高楼且不说,我格外羡慕城里那平坦如砥的马路。

我家在村里虽说不上富裕,但也不算太穷。我父亲是兽医,要走村串户,靠脚走忙不过来。奶奶狠狠心,卖了一窝猪崽换来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在村里,拥有自行车,我家是第一家。况且,“永久”当时是名牌,相当于现在买了宝马车。据说,永久车是当时的上海人结婚时兴的“三转一响”(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和收音机)之一。当年,永久自行车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还是父亲央求在上海工作的姑爹搞到了指标。车提出来后,父亲硬是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从上海骑了回来。父亲自豪地说,那时年轻,骑车浑身都是劲,不觉得累。父亲特别爱惜这辆车,车身被一种塑料花纸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一个大姑娘穿得密不透风防止走光。路途太近,父亲是舍不得骑车的,害怕车辆受到磨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辆车,村民对我家格外好,时常有人送点瓜果梨枣过来。后来我知道,村民们经常要用到我家的自行车,主要是家里娶媳妇,得央请我父亲帮忙带回来或者借用我家的自行车。那时,坐上自行车已经是很时髦的事了。反正,有了这辆车,咱家人在村里觉着扬眉吐气多了。

车子是父亲的宝贝,一般人根本没机会碰,更不要说骑了。不过,在我长大后,父亲却亲自教我学车。由于我矮小,父亲就教我“别大杠”,就是屁股不在车座上,脚伸进自行车的三角大杠内,人体重量都由脚踏来承担。骑车时,为了保持平衡,车子基本处于半倾斜状态。这样的骑法对于车子来讲是非常受罪的。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不厌其烦地教会我骑车。后来,我到外乡镇读书,父亲就割爱把车子让我骑了,从初中一直骑到高中。我就不太爱惜车子了,风里来雨里去,摔摔打打,父亲虽然心里很疼,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我每次回家时,默默地对车子上油整修,让我愉快骑行。

此时,老家出村的道路已经由土路变成了石子路。这条石子路真的来之不易。在村里组织下,要求各家按人頭捡拾砂礓上交。我家人到附近的河滩捡拾,由于捡的人太多,很快捡拾完了,只好到十几里开外的淮河滩捡拾砂礓。东方刚露出鱼肚白,我们全家的劳力就动身了,连我们这些学生娃放假后也参加劳动。为了节省时间,午饭是不回家吃的,带了水和干粮。为了多捡点砂礓,还要连夜干活。其实,一天下来,人已经很疲乏了。这活并不是好干的,那些砂礓陷在黄土里,要用铲子挖,还得把泥巴磕掉。为了加快速度,对于裸露在外的砂礓就直接用手抠了。时间长了,弄破了指甲,手也磨出了泡,渗出的血珠黏在砂礓上,但没人叫苦叫累。人们受够了土路,都渴望早点铺好这走出乡村的路。人们铺路的热情真的很高,垫路基时,全村男女老少全上阵,有的推石子,有的抬砂礓,有的拉轧路的大石磙,大家为铺路各尽其力。当这条由砂礓作路基,上面覆盖上石子的路铺成后,村民们奔走相告,额手相庆,终于摆脱下雨天只能躲在家里的历史。

我是这条路的直接受益者,每天清晨,当鸟儿啄醒村庄,我便骑上自行车,踏上这条路去上学。这辆承载着父亲希望的永久牌自行车,送我走出了乡村,一直送我到陌生的城市,读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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