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鞭炮过年

赵炜

老家有句民谚，叫“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过年的时候，除了穿新衣、新鞋，女孩子的头上要戴上色泽鲜艳的头花，对于男孩子来说，最刺激最开心的，莫过于放炮了。

那时，鞭炮和现在的不太一样，是用一串串长长的炮捻编在一起的，点燃后，“噼里啪啦”一阵子就炸光了。虽然只有100响，也要把它一个一个拆开单放，怎舍得一下就把一挂鞭炮全点着了呢？拆开来一个个小炮仗的炮捻儿很短，有点像老棉袄上的手工盘扣，只露出一小截环状的细线。为了安全起见，一只手拿着一根点燃的线香，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鞭炮，靠近线香点燃，迅速扔出去“啪啪”作响。或者把炮捻儿一侧掐断、捋直，然后把炮仗塞进土墙的缝隙里、地面上的虫洞里、裂开的树皮里，一点燃就飞快地跑开。最有难度的是把点燃后的炮仗扔进水坑的冰窟窿里，如果火候掌握不好，要么熄灭在火中，要么炸响在空中，要么闷响在水底，真正的“行家里手”才能正正好好炸得个水花四溅，换得小伙伴们连声叫好。有时还突发奇想，将鞭炮扣在搪瓷碗下，“嘣”的一声，小碗腾空而起，“当啷”落地，人们也随着欢跳。

对于我们这些喜欢放鞭炮的男孩子来说，手中的鞭炮很快就放完了，是远远不能满足需求的，这时候就集结起来，东跑跑西跑跑，围观村里的人放炮。有的人家把鞭炮放在炕头上，不受潮，一个哑炮也没有，我们就很不高兴地离开。有的人家出手非常阔绰，放起鞭炮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经常是用一个竹竿挑起來，或者索性在地上摆开一字长蛇，点燃后噼噼啪啪如刮过一阵大风。人刚刚离开，我们就围了上去，在一片炸开的厚厚红色絮子中，找到还没有炸响的鞭炮，有的哑炮完好无损，有的是引子烧到一半断了，即使这样我们也舍不得扔，而是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短引子的鞭炮拉得长一些，或者找个长引子一点点地伸进去。实在不行，就轻轻地从中间掰开，然后用劲一拧，把里面的火药倒出来用火一点，“哧”的一下，就那么一瞬间冒出的火光，也让我们感到无比的快乐。

一晃，已经到了后半夜，我们一哄而散，回家过年了。

除夕这晚，按习俗要熬夜守岁，但小孩子不在此列。母亲每每要催促我快点睡下，但这一晚上是睡不踏实的，要爬起来好几次，问问父母到没到起床时间，他们看看表说太早了，我就再钻回被窝，一晚上要反复好几次，等到真正昏昏入睡的时候，村子里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我们这里并不十分讲究守岁，谁睡得晚并不重要，但第二天要比一比谁起得早。谁起得早，他在这一年里便会有好运程。早起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要开灯出门去院子里或者胡同口放一串鞭炮。谁家的鞭炮一响，便是向全村人宣告：这家人起来啦，这家人的日子在这一年都会红红火火！

老家的村子不大，谁家放鞭炮的早晚，附近的邻居都是知道的。如果天亮了再放鞭炮，那就要被村里人耻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会认为这是一家懒惰的人，在这事儿上都不积极，那么在地里庄稼、孩子上学等其他事儿上，难免也要落后于人。一般情况下，凌晨四五点钟，鞭炮声便开始远远近近地响成一片了。每到这个时候，爸妈就开始喊我起床：“不起来放炮了？”我就会一骨碌爬起来，也不怕冷了，也不瞌睡了，三下五除二就穿好新的棉袄棉裤。放鞭炮的时候，我用杆子挑着鞭炮，父亲用火柴点燃，噼里啪啦放完，就预示了一年的热闹喜庆。这是新年的第一串鞭炮，接下来下饺子时是要放第二轮鞭炮的。下饺子时母亲在厨房里一声喊，院子里的父亲和我就开始忙活起来，赶紧点上一串鞭炮。那边雪白的饺子“噼里啪啦”倒进烟雾氤氲中滚烫的开水里，这边的鞭炮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这个时间点儿要拿捏得准，不能早了也不能晚了，不然就不完美。当然，鞭炮还要紧凑、响亮，且炸响的时间长些。如果哪年药芯儿长，或者买的鞭炮保存不善受了潮，半天响一声，甚至中间断火儿，就有几分忌讳，饺子也吃得疙疙瘩瘩，似乎这一年的日子也会过得不顺。

我不仅喜欢放炮，还特别喜欢听炮仗炸响的声音，喜欢看皑皑雪地里散落着细碎的红色纸屑，总感觉那股硝石混着硫黄、直往鼻孔里钻的呛劲才是真正的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