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刀尺常在手

吴斌

“永梅裁缝店”，一间不到20 平方米的逼仄门面，在园林南路俞王巷埋头经营——飞针走线20 年。店主张永梅，裁缝师傅。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学缝纫，量体、画样、裁衣、缝纫、熨烫，样样都精通。五花八门的奇装异服，在她眼里，大抵可分为四大类：中山装、西装、休闲装、旗袍。

我居住的小区因为与她的店铺紧邻，时常光顾小店，请她大改小、宽改窄、薄加厚等缝缝补补也有小20 年了。这些年，尽管有“近邻”的情绪，也无工夫聊天，偶尔唐突闲扯，三五句话断断续续拼凑起来，似乎对她乏味的人生有所了解。张永梅的老公结婚前是做服装生意的，是服装的产业链将他们连在了一起。后来，张永梅的婆婆中风，远在外地工作的公公无能为力，老公既要帮助婆婆打理旧货市场的生意，还要照顾嗷嗷待哺的女儿。渐渐地，老公放弃了逐渐萎缩的旧货市场的生意。到了孩子要上学的年龄，他们就租下了俞王巷这间门面。旁边就是小学、高中、菜市场、早点铺，300 米处还有全市最好的初中。既对孩子的学习成长方便有利，密集的人流也利于她的生意。一台中速平縫机，一台三线绞边机，熨斗、剪刀放在裁剪台板上，一根软尺挂在脖子上，随时量体裁衣。她认为，现代生活越来越好，人们的穿着打扮也会越来越新。现代化的流水线很难做到对个体的量身定制，即便是做到了，个体的高矮胖瘦、体型的掐腰收裆都在不断地变化中，再得体的衣服，也有不合身的时候。局部裁剪服装可不是流水线的事，只能依仗裁缝师傅的刀尺巧手有针对性地裁剪。通常情况下，几块钱几分钟就可搞定，何乐而不为！

穿针引线的细事是她的日常，边角废料是她解人之难的储备。她用手中的刀尺裁剪人们得体的生活，缝补常人生活的漏洞，让俗世不协调的补丁展现完美。

我是“永梅裁缝店”的常客。年轻和年老的款式、体态不一样，上班和退休的装扮也不同。因为念旧，我衣柜里保存了不少不同时期的衣物，时不时想穿在身上体验一下当初“无限风光”的感觉，不合身的就请张永梅加工。大改小、宽改仄、裤脚回扁、袖口缝边是常有的事。女婿淘汰的时装也得尽量改得合身、搭配合理，否则，就有下蹬圆口布鞋上穿西服的不协调之嫌。

最近清仓腾柜子时，底层发现疫情期间网购的一条缩水羊绒裤。这是条疫情肆虐宅家时立过功劳的暖身裤。现在家里装了暖气，御寒也不用加厚。但实在是舍不得扔，只能焐心或以备不时之需。我把羊绒裤拿到裁缝店时，张永梅正在看手机视频，听沸腾的声音好像是个什么比赛。我把要改的衣物递给她说，清理衣柜时翻出来的，找块厚布放个扁，如果不忙就帮我改了，实在忙不过来就放在你这里。她关掉手机视频看了我一眼说，夏季改什么羊绒裤。接下来似乎要说我是没事找事。我忙笑着说，这叫未雨绸缪，就像锻炼是为了增强体质预防老年频发的疾病。接着又关切地问，看什么视频？她边拆线边说，是我们上次参加省运动会的毽球比赛得冠军的视频。随手打开手机递给我。视频中，有身穿运动服的张永梅和队友奋力拼搏的矫健，有荣获冠军时兴高采烈的灿烂，有团队集体合影时的欢庆，还有一些运动会期间的生活照。运动会上的张永梅英姿飒爽、楚楚动人，与平时埋头苦干判若两人。我说，平时不是只搞游泳锻炼吗？她告诉我说，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她参加了市毽球协会。又翻出一篇湖北日报客户端的报道给我看：

……

2015 年的一个夏天，忙碌了一天，腰酸背痛的张永梅来到潜江市南门河游园散步。“好球”“漂亮”……一阵阵喝彩声吸引了她的目光，原来是一大群踢毽子的人在欢笑。好奇的她连忙循声过去，正好一个毽子落在她脚下，她飞起一脚，毽子画着一段优美的弧线完美地踢到了场地中央，浑身上下的酸楚感竟一扫而空。

“我也要踢毽子，而且要拿冠军。”就在这个夏天，一句诺言，一毽缘定，从此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了。43 岁的张永梅，身体出众，力量十足，尤其是眼里的光芒很难藏住。都说热爱是最好的老师，或许是因为，她对毽球的热爱，已经达到巅峰。每天雷打不动的基本功练习、挥汗如雨的体能训练、坚持不懈的跑步游泳等，让众人感动。

“ 星光不问赶路人，岁月不负有心人。”2018 年开始，从潜江市举办的“碧桂园杯”邀请赛、“华中国际杯”毽球大赛、“曹禺杯”友谊赛崭露头角，到湖北省第30 届毽球锦标赛上载誉而归，湖北省第31 届毽球锦标赛女子第三名，直到省运会女子冠军。终于梦想成真。

比赛结束，生活继续。如今，她在简陋的小店里挂上了这枚金牌。她只是一名裁缝，却在毽球的世界找到了自己。她用一句承诺，用持之以恒的坚持，让那微不足道的梦发出明亮的光，照亮整个人生。

看完这篇不长的报道，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不禁让我对眼前的这个裁缝师傅刮目相看。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谚语，是和我息息相关的体悟，无端的块垒顿时豁然。张永梅在逼仄的门店穿针引线，在紧巴巴的日子里埋头打拼，以阳光的心态把单调乏味的生活像踢毽子一样踢到九霄云外。其实，劳作之余的自我满足，从来不需要炫耀；饭后茶余的精神追求，向来不以雅俗分高低。因为生活的本质不是劳累，丰赡的生活还要有自己的适合。尽管小店依旧，但缝纫机的声音里有她欢快的音符，城市的节奏里有她美妙的韵律，多彩的光影中有她娇艳的妩媚，生活的舒适中更有她精心的剪裁。

改完羊绒裤，我添加了她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