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2024-03-07 14:57刘国强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4年2期
关键词:王生天车跑步

刘国强

我养成了晨练的习惯,许多小动物还在梦乡中,我就起床出门了。

天空越发清亮,晨练的人陆续从小区里走出来,散步的、暴走的、跑步的、打太极拳的、练气功的、围着大树转圈圈的,各有所好。我喜欢跑步,今天却莫名地选择了走路,而且思绪缥缈,漫不经心。

一只蝉笨拙地扇动着翅膀想飞跃到另一棵树上去,却一头撞在了这个蜘蛛网上。它扑棱着翅膀,吱吱地叫喊着,拼命地挣脱着。这只蝉比蜘蛛大许多,而且健壮强悍,眼看蜘蛛网就承受不住了。突然从树的某个枝杈上闪出一只黑蜘蛛,它顺着一根蛛丝飞快地爬到网上,在蝉的身上麻利地吐丝缠绕,十几秒钟,这只倒霉的蝉就被捆绑得结结实实,不能动弹,连胸腹部那个发声器也被缠住,成了一只“哑巴蝉”。蜘蛛开始从蝉的屁股处下嘴啃咬,撕裂下一块块肥肉,如螳螂啃咬猎物时那般咀嚼。可怜这只蝉被一口口吞噬,却不能痉挛,不能撕心裂肺地号叫,一点点地失去身体,失去了生命,看得让人浑身打战。

我选择离去,回到了原来跑步的路上,刚要起步,忽然有个人从一个小区的大门里出来,这,这是她吗?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向右转,走在我的前面。这个女人中等身材,穿着粉红色运动服,黄褐色的短发,脖颈修长,腰肢细软,胯骨扁宽,臀部稍微上翘,走起路来款款摆动。这不是“天车女”王太芹嘛!我心绪慌乱、不知所措,是回避还是快步上前与她相认?

四十年前,我高中毕业被公社兴办的钢铁厂招录为工人,王太芹跟我是同一批招进来的,她长得白皙、苗条,忽闪着大眼睛,显得出类拔萃,男生们都很喜欢她。我们这些从高中毕业生里招录来的新工人,开始几天主要是拔工厂里的荒草。为了给厂领导留下好印象,我们都表现积极,像比赛那般默不作声地埋着头快速地拔草。突然,我的手碰到了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抬头见是王太芹从对面拔草过来,不经意间四只手碰在了一起,身体立刻如过电般柔软。我们的脸唰的一下都红了,我赶紧低下头,躲闪开她的目光,转身向左边拔去。

我们彼此都萌发了好感。

第二天拔草,她竟微笑着跟我打了招呼,我感觉她的眼神里喷射着火辣辣的光芒。

中间休息时,我坐在草堆上跟男生们愉快地唠嗑。她跟几个女生说笑着走过来,突然把脖子上的纱巾解下来,扔在了我的大腿上。我红着脸拿起她的纱巾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裤子链没有拉好,露出了里面的内裤。显然,王太芹发现了我的难堪,她眼疾手快的一个不经意的举动,掩盖了我在众人面前的尴尬。

几天后,大家被分配到不同的车间和岗位,巧的是,我跟王太芹都分配到了拉管儿车间。她做了天车工,我成为一名电工。美丽的她,经常被车间里的男生扎堆议论。他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谁给她起了个“天车女”的绰号。很快就名声远播,竟有外车间的工人偷偷地来看她,甚至厂部办公室的一个头上抹着发蜡、穿着喇叭裤的,名叫王生的家伙,也经常借故来拉管儿车间串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大家打过招呼,就不错眼珠地仰望着“天车女”,令我有些不悦。据说,王生是厂长的儿子,怪不得安排在厂部工作,这是个人人羡慕向往的岗位。

追求“天车女”的男生不少,因王生的加入,有几个自知条件不济就放弃了。我没有放弃,我有职业优势,可以挎着电工兜子在车间里到处溜达,可以随时仰望她。王太芹胆大心细,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只见她双眉紧蹙,目不转睛,手握天车操作杆,将吊钩缓缓放下,放在打好捆的钢管上面。下面的工人顺手就能把吊钩挂好。王太芹稳稳地把钢管吊起,快速地开着天车跑到拉运汽车的上方,将钢管稳稳地放在车上。她用最短的时间就能完成一次吊运,货物从不积压,闲暇时,她才会冲着仰望她的人投以微笑。后来,我和她走得最近,经常在休班的时候,去城里看电影,发展到她把风衣脱下来盖在我俩的腿上,她偷偷地把手伸过来抚摸我的大腿,拉住我的手,让我热血澎湃。

后來,王生加大了追求力度,委托车间主任上门提亲。王太芹的父母非常满意,这让她处于两难境地。有回下夜班,我在后面骑车赶她,一出厂的大门,看见王生推着自行车等她,他俩有说有笑地并肩骑车离去。我简直恼羞成怒,从此不再搭理她,跟我说话也只当没听见,把脸扭过去,扬长而去。

几周后,我意外地接到了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庆幸和欣喜过后,还是生出了几许惆怅。但我一直赌着气没有告诉她,直到辞职也没跟她打个招呼,就上学去了。

在学校的日子,我越发思念王太芹,曾写信给她,她没有回信,不知她是否还在怀恨于我。也给她打过几次长途电话,那个年代使用的是黑色摇把儿电话,需要县里的中转站转到公社的电话站,再由公社电话站拨通厂部的电话,厂部还要派人去车间叫她,真是麻烦死了。好不容易拨通了一次,电话两头都听不清楚彼此说些什么,公社的女电话员只好当起了传声筒,我说一句,她传给她一句,中间还要澄清几次;她说一句,再由电话员转述给我,这哪能说出心里的悄悄话呢?从此就中断了联系。

没料到,直至今日才又遇见了她。

王太芹从小区里走出来也看见了我,也许她刚刚才化过魂来,步子开始放缓,我也两腿发软,有点迈不动步了。她站定转过身来,一脸喜色地看着我。我紧张局促地盯着她。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双眸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我的眼睛潮湿起来。我们没有上前一步握手,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僵持在那儿彼此打量了片刻。终于还是她先开了口,询问起我这些年的情况。找到了话题,我们放松地聊了起来。原来她到底还是跟王生结婚了,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是央企的一名工程师了。企业改制的时候,王生买断了工厂,自己当上了老板。王生胆大心细,脑筋灵活,通过采取“上规模、上水平”,采取“连铸连轧、减员增效”等措施,使一个濒临倒闭的烂企业重新获得新生。王生也蜕变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企业家了。

街道上的汽车和自行车繁忙起来,树梢上有两只喜鹊飞舞着、欢叫着嬉戏。我们中断了谈话,握手道别。我抬头看见一道霞光放射出绚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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