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

2024-03-07 08:32祖克慰
躬耕 2024年2期
关键词:雉鸡利爪苍鹰

祖克慰

苍鹰,鸟的一种,飞翔于蓝天,栖于树枝。性凶猛、暴戾、残忍。擅捕猎,偷袭、闪扑、脚蹬、刺杀、啄眼,都是它的拿手绝技。猎杀场景惊心动魄,小生灵闻之惊恐。它的每一声鸣叫,对于弱者,都是生命最后的挽歌。

少时喜看鹰,总是站在山坡上,仰着脸寻觅。感觉那时鹰特多,看着看着,真的就有鹰飞来。那鹰,在天空,一个黑点,它朝着我飞来,一点点变大,越来越近,可以看到它扇动的翅膀。再近,能看到它翅膀上灰白色的斑点,应该说,是栗色、黑色、灰色、白色组成的混合色。然后,它开始下沉,翅膀不再扇动,像一个物体,垂直地下降,准确地飘落在树的枝头上。此时,能看到它的头,甚至能感觉到它咕噜的眼睛。

苍鹰,食肉猛禽。主要猎食鼠类、野兔、雉鸡、斑鸠、鸽子等小型动物。苍鹰,行踪诡异,有时在天空中盘旋,有时在大树的枝杈上窥视,有时在山顶的石头上蹲着,它们善于隐蔽,常躲在森林中树枝上,观察地面上的动物。它们视觉敏锐,可以看到千米之外动物的一举一动,伺机猎杀。苍鹰善于飞翔,速度极快,动作灵活,在林中或高或低、或上或下,自由穿梭,寻找猎物。一旦发现猎杀对象,或俯冲,或直追,下手狠准快。抓到猎物,刨开腹部,掏心挖肺,十分冷酷。

很多次,我看见它落在村庄边缘的树木上,不停地转动着头,四下寻觅。鹰是精明的,它能准确地捕捉到猎物的踪迹。在白天,鸡们会走出笼子,走出院子,走到山坡上,悠闲地散步,悠闲地觅食,它们的眼睛,盯着草丛中的蚂蚱、青虫、蚰蜒、甚至是蚂蚁,然后享受美味。鸡在捕猎时,鹰也在捕猎,鹰的眼睛盯着的是鸡,看到目标后,鹰从树上弹跳而起,像箭,射向目标。正在觅食虫子的鸡,成了鹰的美味。

我少时,喜欢看老鹰抓小鸡。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心态?那年代,一只鸡就是一家人的柴米油盐,丢失一只鸡,就丢失了生活中的很多希望。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的艰辛。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好奇心永远是第一位的。

鹰在村庄的上空盘旋,我们就在鹰的翅膀下追逐,一边追一边狂呼乱叫,草地上留下一片散乱的脚印。鹰在我们的狂欢声中,渐行渐远,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遥远的天际。那时我总在想,村庄的山坡上,到处都是觅食的鸡,鹰为什么放着美味不吃呢?终于有一天我突然醒悟,鹰怕人,哪怕是一群小孩。后来的日子,每次鹰在村庄的山坡上盘旋,我们就躲在柞树下,看鹰抓小鸡。很多时候,鹰盘旋一阵飞走,有的时候,鹰从半空射下,抓起一只鸡腾空而起。我们抬起头时,鹰已远离我们,只留下一阵凄惨的鸡鸣声。

我曾在我们家的后山坡上,看到我们家的一只黑母鸡被苍鹰抓走。鹰抓走黑母鸡的那一刻,我就蹲在一棵低矮的松树下,看着我们家黑母鸡在鹰爪下凄厉惨叫。那只鹰抓着黑母鸡飞到村西边的山坡上,我竟然没有吆喝一声。晚上母亲数鸡,数来数去,少了一只,看着母亲东瞅西看找鸡,我对母亲说:“别找了,黑母鸡被鹰叼走了。”母亲问:“你怎么知道鸡被鹰叼走了?”我说:“我亲眼看到的。那只鹰就在房后飞来飞去,然后像箭一样扑过来,抓起咱们家的黑母鸡,翅膀一扇,呼的一声飞走了。”我说的绘声绘色,冷不防脑瓜子就挨了一巴掌。母亲大声骂着我:“老鹰抓咱们家的鸡,你不轰撵,吆喝一声也行,咋就看着咱家的鸡被老鹰叼走?我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干啥?”然后母亲拉着我就打,第一次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母亲打完,坐在院子里呜呜地哭,我不知道,母亲是心疼那只被鹰叼走的黑母鸡,还是心疼挨了揍的我。看着母亲,我有点茫然。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看鹰,纯粹就是為了好玩。我就是这么好玩,无所事事时,我就在山坡上游荡,看鸟,听鸟鸣,找鸟巢,抓小鸟,然后回家养。那时曾经有过养一只鹰的想法,心想养一只鹰,多么威武,至少可以在伙伴面前炫耀炫耀。天空中飞的鹰抓不到,就想抓一只雏鹰养。我在山坡上不停地寻找,但总是让我失望。我问村子里的老人,怎么才能找到鹰的巢?老人们说:“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到过老鹰的巢。”直到最近几年,我才知道,在我们家乡,苍鹰是候鸟,不在我们家乡繁育后代。

村子里的老歪喜欢养鸟,他是我们同龄伙伴中的养鸟高手,养十只活九只,而我们养鸟,十只鸟只能养活两三只。老歪知道我想养鹰,他告诉我,鹰不好养,性格暴躁残忍,弯钩嘴锋利,啄一口掉一块肉,鹰爪抓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道血淋淋的肉沟。老歪的意思就是,鹰不通人性,且凶残无比,没有人敢养鹰的。

鹰是可以养的,只是当时我们不知道。所谓的养鹰,其实就是驯鹰,把鹰驯服,为主人所用。驯鹰,在我们那里叫熬鹰,一只自由而野性的鹰,在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和屈辱后,最终听命于主人,成为主人手中的枪和弓箭。驯出来的鹰,就是我们说的猎鹰。大概是20世纪70年代末,我们村子里的闻老八就驯过鹰,我看到他带着鹰在山坡上抓兔子、野鸡。

对老歪的话,我不以为然,依然喜欢鹰。我喜欢鹰的飞翔,在我年少的眼睛里,鹰飞翔的姿势,是那么的优美。我喜欢它们平伸两翅在蓝天翱翔,傲视大地的气概;我喜欢它们两翅扇动的舒缓,优雅而别致;我喜欢它们垂直滑翔的姿态,充满了激情和速度;我喜欢它们俯冲的凌厉,让我感受到力量带给我的震撼。

喜欢一座山,喜欢一片林,由此喜欢上一群鸟,在一群鸟中,喜欢上了鹰。也可以说,喜欢一群鸟,一只鹰,由此喜欢上一座山,喜欢上一片林……

我一直在想,我为什么那么的喜欢鹰?在鸟类中,苍鹰相貌平平,黑褐色的头部,棕黑色的背,胸腹布满灰褐和白色相间的斑纹,翅膀灰褐色带暗斑,只有尾巴略微美观,灰色的尾巴上有四条宽阔的黑白色横斑。整体上,色彩昏暗,缺少美感。而鹰的嘴,弯曲尖锐,眼睛经常咕噜噜转,狡黠而阴险,看上去一脸凶相,杀机密布。它没有黄鹂艳丽的美貌,没有鹦鹉学舌的机灵,没有百灵鸣叫的婉转,没有麻雀亲民的朴素,甚至没有斑鸠的憨厚。可我为什么对它充满了敬畏?也许是潜藏在内心的那种对英雄的膜拜吧!在我的心中,鹰就是鸟族中的英雄。

崇拜英雄的情结,让我对鹰接近痴迷。少年时代,我常常站在山坡上,仰望、凝视。鹰早已消失在我的视线,但我依旧仰着脸,望着天空发呆。我听见有人从我的身边走过,他们说:“这孩子,看啥呢?”我没有搭理他们,依旧望着天空,他们好像也抬起头,在天空中巡视,然后就说:“看啥呢,这傻孩子!”

我有点迷茫,我问自己:“看啥呢?”

我又对自己说:“看鹰啊,鹰呢?”

我回过神来,终于明白,鹰,已经飞走。

很多年后,我一次次写我记忆中的鹰,一次次想起当年傻乎乎看鹰的情景。想着想着,我就想笑,那时的我,真的很傻。是的,很傻。

老歪说鹰狠毒、凶猛、残忍,我并不感到吃惊,我觉得,作为一种动物,鹰生来就是为了搏杀的。对于鹰,猎杀其它动物,就是为了生存,能够自由地活着。因为鹰知道,不去捕猎,就没有食物,就面临死亡。

在此后的岁月中,我不止一次看到那些惨烈的场景。我知道,我以后还会看到,只要它们在大自然中生存着,战争就不会结束。

我第一次看到鹰残酷的猎杀,是针对一只野兔。那是一只秋天的野兔。秋天的野兔是肥美的,经过农人一季的劳作,田野里到处都是成熟的果实。红薯、玉米、大豆、花生、萝卜、白菜都是它们的美食,红的红,黄的黄,绿的绿,田野里到处弥漫着粮食蔬菜成熟的气息。吃了一个夏季青草的野兔,开始出没在庄稼地里,吃了玉米吃大豆,吃了大豆吃花生,吃了花生吃萝卜。广袤的大地成为野兔们的粮仓,一只只吃得膘肥体壮,在四野里横冲直撞,尽情地撒欢。

就在野兔养得膘肥体壮,四处撒欢时,鹰来了。鹰总能闻到野兔鲜美的气息,野兔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鹰而生,为鹰而死。野鸡也是,野鸡也是在秋天吃得肥嘟嘟的。肥美的野兔和野鸡,都是鹰喜欢的美食。但那一次,野鸡是幸运的,野鸡藏在茂密的林子里,躲过鹰的眼睛。野兔还在山坡上撒欢,它们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来临。

这是一只黄灰色的野兔,体型较大,肥嘟嘟,肉墩墩,四五斤的样子。此时的野兔,在山坡上一块花生地里溜达。它像是在觅食,蹲在地上,用前爪不停地在土地里扒拉,似乎是在寻找农人遗落在地里的一颗花生,但什么也没捡到。有时又像是在玩耍,它蹲在地上,抬起前爪,在摆弄着什么,憨憨的模样,那么的可爱。

我那时正在挖红薯,天有点燥热,坐在一棵低矮的松树下歇息。谁也没有感到危险的降临。野兔没有,它饶有兴趣地玩耍,这是属于它最悠闲的时光,这里的山坡、土地、树木都是它的地盘,它可以在这里自由地游玩。我也没有发现,我在劳累后的歇息中,享受一段短暂的快乐——观看一只野兔的可爱。

鹰就在这时,出现在山坡,它迅猛地向野兔扑来。我有点惊恐,突然发出一声惊叫。野兔在我的惊叫声中,看到了一团黑影向它扑来。它迟疑了一下,大概有一两秒钟时间,瞬间清醒。野兔迅速跳起来,向山坡下狂奔。

野兔奔跑的速度,让我吃惊,其速度之快,如风驰电掣。我后来才知道,野兔奔跑的速度极快,每小时可以达到50千米,最高时速70千米。野兔快,鹰更快,鹰的时速是每小时一百多千米,最快时可以达到二三百千米。尽管野兔疯狂奔跑,但在鹰箭一般地追赶下,很快就被鹰扑倒。野兔似乎不甘束手就擒,就在倒地的那一刻,野兔仰面朝天,用双腿朝鹰的腹部蹬去,这一招叫:“兔子蹬鹰”。鹰急忙后退,趁着鹰后退的刹那,野兔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弹跳起来,转身又折回山坡,狂奔而来。但野兔哪里是鹰的对手,鹰一个猛扑,再次将野兔扑倒。我一惊,知道野兔危险,就对着鹰大声地吆喝,但鹰并没有停止进攻,两只利爪狠狠地刺进野兔的脊背,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然后就没了声息。我急忙跑过去,看到鹰从山坡上腾空而起,向对面山坡上的树林里飞去。当我跑到鹰与野兔搏斗的地方,只看到几点斑斑血迹。

一只鲜活的生命,在我的注视下,成为鹰的美味。生命的脆弱,让我的心中涌出淡淡的忧伤。这一刻,我对被鹰杀死的那只野兔充满了同情。我呆呆地站在山坡想,如果我当时捡起一块石头,投向苍鹰,说不定就会救下那只野兔。但我没有行动,像一个冷酷的看客,观看一场生死对决。我觉得,我是那么的冷血。

多年以后,当我想起苍鹰与野兔的搏杀时,我还在想,我为什么没有捡起一块石头,投向那只凶残的鹰呢?其实我明白,就算我当时能救下那只野兔,但我能保证它不会碰到另外一只鹰呢?是的,我不能保证,更不能保证所有的野兔不被鹰猎杀,还有那些把野兔视为美味的人类?在这个地球上,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之间的残杀,每天都在上演。区别在于,有些你能看到,有些你看不到。

我总是觉得,我是个充满矛盾的人。我喜欢鹰,可面对鹰残忍的猎杀,我又对鹰充满了仇恨,尽管那种仇恨常常被我找出的各种理由融化。但当我看到那些弱小的动物死在鹰的利爪之下时,我的心总是生出莫名的忧伤。后来,我又多次看到鹰抓野兔,每次看到那些惨烈的场景,心里就泛出一阵阵的酸楚。

如果说一只野兔让我忧伤,那么一只雉鸡的死,让我的心隐隐作痛。记不清是哪一年,不敢确定是不是1995年,但无疑那是一个春天。那天我去山坡上种豆子,累了坐在树下休息,对面山坡上,说是对面,其实也就一二百米的距离,一棵高大的松树上,蹲着一只鹰,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鹰的头在扭动,大概是在窥视猎物的踪迹。

在山坡上看到一只鹰,并不稀奇。在老家的山坡上,稍微细心点,经常可以看到隐蔽在树枝间的鹰。它们要么飘在天空中盘旋,要么躲在树枝间窥视猎物。对于鹰的到来,我开始很是关注,停一会儿就看看那只鹰飞走没有,每次看它,它都还在那里蹲着。那只鹰很有耐心,就那么蹲着。但我没有耐心,我不再看它。我觉得,这只鹰有点傻,我不能也像鹰一样傻乎乎吧。

我不看鹰时,却发现一只蚂蚁,黑色的蚂蚁,大个头的蚂蚁,比细腰马蜂小,比夏天那种花蚊子大,全身黑色,头上顶着两条长须。这是一種常见的蚂蚁,它们的蚁巢筑在干枯的树枝上,有时筑在草地上。在山坡上歇息,冷不丁就会有一两只蚂蚁爬到你身上。我想找找它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扭头看了一圈,没发现附近有蚁巢。我捡起一根小树枝,放在黑蚂蚁面前,堵着它的路。它看到树枝,就折转回来,往别处爬。我再把树枝拿过来挡着它的路,它还是不停地寻找出路,左冲右突,细腿乱扒拉,却翻不过那根树枝。我看着就感觉累,但它却不知道停下来休息。我觉得,蚂蚁比鹰还傻。

正在我逗蚂蚁逗得开心时,听见前边有响动。抬起头,看到一只雉鸡,这是一只雄鸡,身上的羽毛斑斓多彩,红黄黑白灰绿蓝,鲜艳耀眼。尤其是那长长的尾巴,多色相间,极具层次感。这只雉鸡,就在我前面刚收获过的花生地里溜达,可能是想找一颗遗落在土地里的花生,也可能是在寻找一只虫子。但什么也没有,雉鸡茫然地看着光溜溜的地面发呆。

就在我看雉鸡溜达时,突然感觉眼前有一团黑影快速扑来。我大喝一声:鹰。雉鸡也看到了飞来的鹰,呼扇着翅膀飞了起来,刚离开地面,被迎面而来的鹰一脚撞落。鹰迅猛地扑向雉鸡,挥动着翅膀向雉鸡扇去,雉鸡翻了个身,从鹰的翅膀下躲过,“嘎嘎”地飞向林子。鹰紧追不舍,腾空而起拦着雉鸡的去路,再次把利爪弹向雉鸡,雉鸡在半空中翻了几个滚,垂直掉落在地面。鹰随着雉鸡而来,就在鹰扑过去的那一瞬间,雉鸡突然站起来,扑闪着翅膀飞起,连续翻了三次身,躲过了鹰的利爪。可能是雉鸡受伤,也可能是被追得精疲力尽,被鹰扇了一翅膀后,一头掉落在地上。鹰凌厉而下,一只利爪刺进雉鸡的背部,雉鸡扇动了几下翅膀不动了。鹰一只利爪按着雉鸡,另一只利爪划开雉鸡的胸部,在我的注视下,啄食雉鸡的心脏。

似乎是太血腥了,我对着远处的鹰,大喝一声。听到我的吆喝声,鹰抬起头,扭动了两下,然后抓起地上的雉鸡,一跃而起,向远处的林子飞去。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羽毛,随风翻飞,像下一场彩色的雨。

年少时,我很固执,觉得鹰是很厉害的大鸟,那些满山跑的小动物,都可能是鹰的美食,只要鹰想吃就可以吃。在我的心里,鹰是无所不能的空中霸主。我后来在老家后的山坡上,看到一只全身长满利刺的刺猬。看着这个圆圆的刺球球,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新發现,鹰也有吃不了的东西——刺猬。

我第一次看到刺猬,那时它正在山坡上溜达,探头探脑地寻找着什么?我想,它可能是在捕寻一只小蜥蜴。老家的山坡上,很多像壁虎一样的小蜥蜴,我们老家人叫它:“土拉蛇”,四处乱窜。它看到我后,“咕噜咕噜”眼睛,然后扭头就跑。我追上去,它看到跑不了,就地一滚,就成了一个刺球。我就像踢球一样踢着它,一直把它踢回家,养了起来。记得那时家里养有小猫小狗,猫看到它,有点稀奇,跑过去看它,它就缩作一团,猫用爪子拍了它一下,疼得“喵喵”叫;狗看到它,也很稀奇,刚凑上去,它又缩作一团,狗用嘴拱了拱,疼得狗“嗷嗷”叫,夹着尾巴跑了。家里养的鸡鸭鹅,都对它敬而远之。

刺猬好玩是好玩,但这家伙有个坏毛病,夜里喜欢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觉。开始我不知道是它打呼噜,但房间里就住我一个人,还有那只刺猬,不是我也只能是它。我半夜起来查看,原来它躺在我的床下,睡得很香,也呼噜得很响。以后我夜晚睡觉时,就把它放在院子里,放了几天,就不见它的踪影了。这家伙喂不熟,自己跑了。

有次跟老歪上山,看到鹰又在山坡上盘旋,老歪说:“这家伙,又饿了,找东西吃。”我突然想起那只刺猬,我对老歪说:“你说鹰凶猛,啥都敢抓,但有一种东西它不敢抓。”老歪说:“只要是小动物,没有它不敢抓的。”我说:“鹰敢抓刺猬吗?”老歪一下子就蒙了,他也不知道鹰敢不敢抓刺猬,想了半天服输了。老歪说:“确实,一个刺球,鹰想抓也不敢抓。”我很兴奋地说:“是啊,鹰是不敢抓刺猬的,圆溜溜一个刺球,没处下嘴。”以后很多年,我一直认为,鹰怕刺猬。

然而,它出乎我的意料。事实上,我的判断是错误的。鹰不但敢抓,而且也敢吃。2016年秋,我回老家,在山坡上闲转,碰上本村的少年好友刘山柱,两个人就坐下抽烟闲聊,山柱喜欢看书读报,在村子里属于文化人,他经常看我写的文章,对我有点崇拜。

我们聊着聊着,山柱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对我说:“前段时间,看到个稀奇事,可能对你写文章有用。”我问:“啥稀罕事?”他说:“有一天我刨花生,看到一只鹰在抓刺猬。鹰先在天上飞,飞着飞着,一头从天上栽下来,抓起一个东西飞到天上,我瞪大眼睛一看,是一只刺猬。我的天啊,这鹰真胆大,连刺猬都敢抓,就不怕扎住腿。”我问:“你看清是刺猬吗?”他说:“千真万确,就是刺猬。鹰飞到半空,就把刺猬扔了下来,然后又是一头栽下来,我估摸着鹰下来就是来吃刺猬肉的。我好奇呀,就大声地喊叫,向鹰落下来的地方跑去,还没跑到跟前,鹰再次飞起来,拖着那只刺猬飞走了。我跑过去看了看,地上还有一滩血。我还捡了几根刺猬身上掉下来的刺,我看了看,刺又尖又利。我就纳闷,刺猬一身利刺,就没扎住鹰?”

听了山柱的话,我有点疑惑,苍鹰怎么可能捕猎到刺猬?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坚信,鹰是无法抓到刺猬的。回来后,我在网上搜了搜,还真搜到了一则苍鹰抓刺猬的新闻。时间是2004年春天,河北省农民孙国先等人在承包的农场里种棉花,正在干活时,发现一只刺猬在地里跑跑停停,好像是在觅食。就在这时,天空中飞来一只鹰,发现了刺猬的行踪,在刺猬的上空侦察盘旋。刺猬发现鹰后,蜷缩身体,身上的刺针呈耸立状,以防鹰的抓袭。就在此时,鹰从高空降到低空,紧接着就是一个俯冲,用锋利的鹰爪抓着刺猬,迅速飞向天空,疼痛难忍的刺猬,发出一连串的哀鸣。

鹰抓刺猬,其实很正常,鹰的利爪,柔韧坚硬,刺猬身上的刺,无法对鹰的利爪造成伤害。鹰用坚硬的利爪,毫不费力地刺进刺猬的身体,然后飞离地面,把刺猬从空中抛下,将刺猬摔死。刺猬死后,鹰翻开刺猬,露出没有长刺的腹部,享受美味。

大自然就是这样,在给你设置防护的同时,也给你设置了漏洞,让你的敌人有机可乘。想想也是,任何物种,如果没有天敌,就会野蛮疯长,最终泛滥成灾。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抑制、化解、平衡。

我喜欢独自一人在山野里行走。走进山野,在鸟声鸟影里,我总是想起鹰,想起鹰,就想起鹰的猎杀。那些猎杀场景,常常令我感到诧异,甚至是费解。

曾经我以为,鹰是战无不胜的。鹰发动的每一次战争,都是以胜利者的姿态,高昂着头颅。事实上,作为空中杀手,鹰几乎很少失手。在二十多年的观鸟经历中,鹰在捕猎中,很少有大败而归的场景。然而,幸运不会每次都降临在鹰的头上,鹰也有失手的时候。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鹰与黄鼠狼的战争。那场搏杀,鹰却大败而逃,几乎丧命。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鹰如此的狼狈。

2016年春夏,我那时正在写“观鸟笔记”系列散文,闲暇时,去山上转转,看看鸟,听听鸟鸣。那天我在老家的山坡上转悠,转了半天,也没看到几只鸟,就打算回家。路过南沟,在一块废弃的荒地上,看到一只黄鼠狼在地里溜达。黄鼠狼是个胆小的动物,看到我撒腿就跑,跑了一段路,回过头看我,憨憨的模样,很有趣。

是的,黄鼠狼是可爱的动物。有些时候,它们萌萌的憨态,令人爱怜。在我的家乡,黄鼠狼的名声并不好,因为喜欢偷吃农家的鸡,而遭到农人的厌恶。但是黄鼠狼,它并不是人们仇恨的动物,这种小动物,是捕鼠能手,一家农户,如果附近有一只黄鼠狼,几乎看不到老鼠。老鼠在乡村,是人见人打的祸害。不仅糟蹋农家的粮食,还传染疾病。黄鼠狼抓老鼠,这对农人来说,利大于弊。因此,对于黄鼠狼,农人并不会刻意去捕杀。有时鸡被黄鼠狼偷吃,顶多被骂几句解解气。

那只黄鼠狼,看到我并没有恶意,就不紧不慢地迈着轻松的步子,在田野里溜达,时不时还回过头看我一眼。我想,这是一只见过世面的黄鼠狼,不怎么怕人。我想逗逗它,弯腰捡块土坷垃,准备投向它,吓唬吓唬它。手中的土坷垃还未投出去,就看到黄鼠狼有点惊恐不安,然后跳起来就向山坡跑去。

我抬起头,看到一只躲在树上的苍鹰,一跃而起,朝黄鼠狼扑来。黄鼠狼看到鹰扑过来,就快速奔跑,还沒跑几步,就被鹰扑倒在地,死死地摁在地上。黄鼠狼拼命挣扎,居然挣脱了鹰的控制,但没跑几步,又被鹰追了上来,无法脱身。我心想,黄鼠狼这次是死定了。然而,就在这时,鹰突然松开黄鼠狼,向后退了几步,还未站稳,黄鼠狼跳起来扑向鹰,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鹰再次后退了两步,翅膀猛地一扇,身上的羽毛漫天飞舞。我知道,黄鼠狼可能是咬了鹰一口,被鹰翅扇了回来,只咬掉一撮羽毛。黄鼠狼可能是受了伤,不敢恋战,趔趔趄趄地跑了。

能从鹰口中逃生,也只有黄鼠狼了。我想,那只鹰之所以松开黄鼠狼,可能是中了黄鼠狼的招。黄鼠狼的肛门双侧有一对黄豆形的臭腺,遇到危险时,从臭腺中迸射出一股臭不可忍的气体,这种气体有很强的毒性和麻痹作用,如果射中敌人,就会引起中毒,轻者感到头晕目眩,恶心呕吐,严重的还会倒地昏迷不醒。

看着逃跑的黄鼠狼,我有点惊诧,这黄鼠狼还真胆大,竟然扑上去咬鹰,不是找死吗?不过,那时的鹰已经没有了反击能力,呼扇着翅膀,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停了很长时间,才扇动着翅膀飞到附近一棵松树上。这只鹰,估计后半辈子,是不会再招惹黄鼠狼了。

对于鹰的失败,我心生遗憾。它颠覆了我对鹰作为常胜将军的惯性思维。战争,尤其是动物间的战争,没有永远的胜利,也没有永远的失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数不胜数。

鹰也一样,在战胜弱者的同时,也可能会被弱者战胜。

我现在依然喜欢看鹰,喜欢鹰的搏杀。前几天,我还在单位院前看到一只鹰。我看见鹰时,它正在猎杀一只硕大的老鼠。那只老鼠惊慌失措,四处乱窜,拼命躲避鹰的追杀。但是,最终没有躲过鹰的利爪,鹰一个俯冲,将老鼠按在利爪下,然后忽扇一下翅膀,腾空而起,只留下老鼠“吱吱”的惨叫声。那一刻,我突然心生怜悯,觉得鹰是那么的凶残,老鼠是那么的可怜。尽管,我对老鼠深恶痛绝。

其实,在自然界中,弱肉强食,是自然法则。动物之间相互搏杀,其实是一种自然平衡。尽管动物们的战争是残酷的、血腥的,但就是因为它们之间血腥的战争,才能保证生态链的完整。是的,生态链的完整,是需要动物之间的猎杀来平衡的。

草原老鼠横行,给牧民造成惨重损失,人们似乎束手无策。但大自然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每一个物种,都给你设置一个天敌,以此相互制衡。于是,鼠害肆虐的草原上,鹰、隼、雕、黄鼠狼、蛇、狐狸等动物都“闻鼠而来”。据说:一只鹰一年可以吃掉近3000只老鼠,而一只黄鼠狼一年也可以吃掉2000只左右的老鼠。动物与动物之间,在大草原上,展开了大厮杀。也正是动物间残酷的猎杀,草原的鼠患才得以遏制。大自然巧妙的安排,比人类的猎杀,更合乎自然生态规律。

闲暇时,我还会像当年那样,有事没事看向天空,有时一两只鸟飞过,有时几朵白云从我头顶飘过,有时天空灰蒙蒙的什么也没有。但我喜欢,这似乎成为了我的习惯。我也曾经多次回到老家,走向光秃秃的山坡,站在那里看半天,不管有没有鹰的踪迹。

更多的时候,我站在单位的院子里看鸟,时不时望望天空,期望突然出现一只鹰。有时候,我会走向单位附近的林子里,寻找捕鸟人的踪迹,看有没有粘鸟网,然后扯网救鸟。我在单位的院子里和附近的林子里,救助过两只受伤的猫头鹰,一只雀鹰,一只雕鸮和数十只小鸟,它们有的是误入单位封闭的走廊,飞不出去,被撞得晕头转向;有的是被捕鸟人用粘鸟网粘住;也有因“爱心人士”放生而受伤。我在单位十多年,开始两三年,单位附近还未开发,生长着大片的林子,常常有鹰光顾,后来林子少了,建起了高楼,人多了鹰就少了,一年也见不到三五只苍鹰。

也许,城市里的噪杂,让它们无法适应;混浊的空气,让它们无法喘气;匮乏的食物,让它们饥饿难耐。其实都不是,因为我知道,空旷辽远的蓝天,连绵起伏的大山,一望无际的森林,清澈澄碧的河流,才是它们自由祥和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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