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已有关于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影响的研究多以全球海外耕地投资为主体展开,对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在东道国所产生的环境影响则关注甚少。基于此,该研究选取2000—2021年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41个东道国的面板数据,通过构建多重中介效应模型,采用偏差矫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法和逐步回归法。从技术水平、经济规模和产业结构3个维度,实证检验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的传导机制。研究发现:①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提升了东道国环境质量。每增加一个投资单位,东道国环境质量指数增长0. 256~0. 324。②产业结构和技术水平的作用机制显著,经济规模的作用机制不显著。每增加一个投资单位,中国海外耕地投资通过产业结构升级使环境质量指数下降0. 072,通过技术水平提升使指数增加0. 04,而直接效应可使指数增加0. 284~0. 397。③在提升东道国环境质量方面,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直接效应贡献最大(108. 7%~112. 7%),技术水平的贡献度较弱(10. 9%~15. 9%),而产业结构升级的贡献度为负(-28. 5%~-19. 7%)。据此,从扩大海外耕地投资规模、加强国内外宣传以及鼓励海外耕地投资领域多元化等方面提出相关政策建议,以期为当前中国进一步扩大对外开放及兼顾环境治理提供实证支撑和理论依据。
关键词 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东道国环境质量;多重中介效应;传导机制
中图分类号 F125;F311;F323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2-2104(2024)12-0075-10 DOI:10. 12062/cpre. 20240707
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是全球经济开放和一体化背景下,利用海外农业资源保障本国粮食安全的现实做法,也是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协调发展的重要路径[1-2]。自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以来,中国农业逐步融入全球农业经济体系,农业企业走出去的水平和规模不断增长。根据Land Matrix数据,截至2021年底,中国已签约的投资项目达233个,合同面积近734万hm2,成为全球最大的海外耕地投资国之一。
然而,海外耕地投资所带来的环境保护问题引起了广泛的关注[3-7],特别是在非洲、拉丁美洲、东南亚等自然资源丰富、生态环境脆弱的地区[1,8-9],使得西方媒体质疑中国在进行海外耕地投资活动时,未尽到环保职责,甚至炮制出“中国威胁论”“生态倾销”“新殖民主义”等论调,影响了中国的国际形象和投资活动。然而,中国政府一直以来十分重视企业“走出去”中的环境保护问题,制定了若干相关政策[10]。在此背景下,深入探讨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影响,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尽管学术界已经关注到全球海外耕地投资对局部地区环境的影响[3,7,11-12],但对于特定投资国的海外耕地投资行为及其对东道国环境所产生的影响尚缺乏深入研究。在以海外耕地投资为核心变量的研究中,学者将目光集中于其对碳排放、土壤、生态等的影响上[4,6-7,12],对整体环境质量的研究方面存在不足,如Dell'Angelo 等[4]探讨了海外耕地投资对森林覆盖的影响,Liao等[6]着重探讨了其对碳排放的影响。在影响机理方面,国内外学者分别从规模效应、技术效应和产业结构3个维度,探讨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的影响。国外研究侧重从技术效应和规模效应方面分析,认为海外耕地投资可以促进技术转让,加强农业生产,实现规模经济,有助于缩小产量差距,从而减少温室气体排放[13-15];国内研究在关注技术效应的基础上,进一步从产业结构视角分析,认为海外耕地投资能够推动东道国从传统、低效的农业生产模式向现代化、高效的农业生产模式转变,促进与农业相关产业链的发展[16-17]。但国内外研究均较少涉及对影响传导路径的深入研究,缺乏多维度的综合分析。
总体上看,现有研究无疑具有奠基性和启发性,但也存在不足之处:①关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所产生的影响研究不足;②现有研究多关注海外耕地投资对局部环境指标的影响,对整体环境质量的研究方面存在不足;③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影响机制研究不够深入。因此,本研究基于现有研究进展,以2000—2021年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41个东道国为研究对象,综合理论分析与实证分析,系统讨论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影响及作用机制。
1 理论分析
海外耕地投资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的研究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关注其可能产生的负面环境效应,另一类则探讨其正面环境效应。关于负面效应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污染天堂”效应、土壤退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等方面,最早可以追溯到Pethig[18]和Copeland等[19]提出的“污染天堂”假说,从东道国制度禀赋方面进行分析,认为东道国倾向于将对经济增长的追求置于环境保护之上,忽视了环境的可持续性[20]。随后的研究进一步揭示,大规模的土地收购与森林砍伐密切相关,这不仅加剧了碳排放,还对当地生态系统造成了破坏[11-12]。国内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指出海外耕地投资可能引发土壤退化、水资源污染等环境问题[10]。另一方面,关于海外耕地投资的正面环境效应,研究主要集中在生物燃料替代化石燃料、绿色技术进步和能源消耗减少等领域。通过提升农业生产力,海外耕地投资不仅能促进生物燃料的生产,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还能够通过技术传导效应推动东道国绿色技术的发展,从而减少环境污染。国外研究强调,外国投资者引入的先进农业技术显著提升了农业生产的环保性[13],而国内研究则更加侧重于通过技术合作和资金支持,探索如何有效推动东道国绿色农业技术的推广和应用[9]。总体来看,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的具体影响在学界尚未达成一致。因此,需要进一步深入分析其作用机制,以明确投资如何通过不同路径影响环境质量。Grossman等[21]进一步提出了结构效应、技术效应和规模效应这3个决定国际投资中污染排放的关键因素。借鉴国际投资的环境效应研究思路,本研究将从产业结构、技术水平、经济规模3个方面研究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影响(图1)。
(1)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产业结构的影响路径可从微观和宏观两个层面考虑。微观层面上,海外耕地投资在东道国进行大规模农业投资,开拓东道国市场,扩大企业市场需求,促使东道国企业生产流程升级[22];由于东道国经济、技术等发展相对滞后[8],中国投资的流入不仅能带给东道国新兴产品,还能助推东道国产品结构升级,进一步带动了农业机械、化肥、农药等相关产业的发展,形成互利共赢的产业生态系统[23];宏观层面,投资的自由流动提升了国家之间的配置效率[24],不仅改善了东道国的资本结构,还通过资源技术的互补性帮助东道国突破产业发展瓶颈,加速了东道国产业结构的升级[25]。
(2)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技术水平的影响主要通过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实现。示范效应具体表现为,中国的农业技术和管理方式更符合东道国的实际需要,由于发展经验、技术能力和农业生态条件相似,能为东道国提供可借鉴之处。例如,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企业能为东道国带去先进的技术、管理经验和高层次人才[26],直接向东道国的农业企业和从业人员传授先进实用的技能,为东道国的企业提供了学习和模仿的机会,从而促进当地技术水平的整体提升[27]。竞争效应体现在,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流入加剧了东道国市场竞争,迫使东道国企业积极获取研发要素、改善生产技术,提升企业竞争力[22]。此外,面对来自中国投资者的高效生产模式,东道国企业被激励去采纳更高效的技术和更先进的管理实践,从而不断迭代更新其产品和服务。长远来看,这种竞争驱动的技术革新有助于提升整个产业的技术水平和市场响应能力。
(3)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经济规模的影响可概括为需求拉动和供给推动。前者由于中国企业在东道国投资开发的农作物有一部分直接在当地市场销售,也有一些企业利用东道国的地理优势或政策环境从事出口贸易[28],这种双轨销售策略不仅增加了东道国农产品的销售渠道,也扩大了其市场覆盖范围。出口增加实现国外需求的增长,进一步扩大东道国就业、增加居民收入并促进消费,推动国内需求的增长,改善了东道国的国际贸易结构,促进其经济的持续健康发展[29]。在供给推动方面,海外耕地投资带来部分要素的供给流动和供给效率提升,可以有效配置国内外资源,增加东道国市场的有效供给[17]。此外,中国资本和先进农业技术的引入,提升了东道国农业生产潜力和农产品贸易[22,30],进一步助推东道国经济发展[31]。
另一端,产业结构、技术水平、经济规模对环境质量的影响机制则相对清晰。产业结构的变化对环境有着重要的影响,中国的海外耕地投资东道国大多为发展中国家[8],这些国家以农业为支柱和主导,在产业结构转型的升级中,产业向着高附加值、高集约化和高技术化发展,例如从传统作物转向高值作物或出口导向型作物,不仅可以提高土地和水资源的利用效率,还能通过减少化肥和农药的使用来减轻对环境的压力。这种转变有助于优化生产方式,减少因农业活动引起的土地退化和水源污染,对环境带来积极的影响[16-17]。技术水平层面,技术进步可以提高资源的使用效率,使生产过程中的物料、能源和水的消耗减少,绿色技术的进步更是能够节约资源和减少污染,例如清洁生产技术可以减少污染排放,节能技术可以减少能源消耗等[32]。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以农业为主,东道国采用更先进、环保的农业技术可以提高作物产量,降低水和化肥的使用,有效减轻了农业对环境的负担。经济规模方面,经济增长常常伴随着能源消耗的增加,这将导致温室气体排放增加,同时产品的生产和服务的提供也会产生污染物。由于中国的海外耕地投资东道国以发展中国家为主,这些国家的经济增长过程可能会经历“环境库兹涅茨曲线”,即经济增长初期,环境污染随着经济的增长而增加,可能会伴随着自然资源消耗、生物多样性损失、森林和其他生态系统受损等环境问题,随着收入水平的提高和环境保护意识的增强,这些国家可能会逐步转向更环保的生产方式和能源使用策略,从而在经济与环境之间找到更为平衡的发展路径[33]。
2 模型与变量
上述分析表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影响可能存在中介效应,因此本研究将构建中介模型来深入探讨这一关系。
2. 1 实证模型构建
2. 1. 1 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直接效应
为检验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直接影响,本研究构建如下基准回归模型:
2. 1. 2 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机制检验
根据前文机制分析,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可能通过技术效应、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为此,本研究参照温忠麟等[34]的研究,设定了如下中介模型对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的路径进行实证检验:
2. 2 变量说明及数据来源
2. 2. 1 变量说明
被解释变量。本研究的被解释变量为东道国环境质量,选取耶鲁大学环境法律与政策中心、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地球科学信息网络中心联合发表的各国环境绩效指数(epi)表示,该指数被广泛采用,可信度高。该指标的选取体现了研究特色,在以往研究海外耕地投资与环境关系的文章中,研究者常常选取污染气体和粉尘的排放量作为被解释变量,使得研究视角局限在气体污染方面,缺乏对整体环境的关注[35]。
核心解释变量。本研究的核心解释变量为中国在各国各年的海外耕地投资存量(ofi),根据Land Matrix数据库整理得到。海外耕地投资规模一般有流量和存量两种定义,流量定义重点考察中国在东道国的新增投资规模;存量定义表征中国在东道国投资的耕地总规模。由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数据具有离散性,在某些东道国的部分年份未发生新的耕地投资[8]。若采用流量数据,大量零值会带来“零膨胀”问题,通过加总得到存量数据能有效规避这一问题。
中介变量。①经济规模:环境污染与经济规模有一定的联系,经济规模大的地区倾向于生产更多的污染[36]。以东道国当年美元计价的GDP表示。②产业结构:工业行业技术装备多、投资量大、容纳劳动力较少,一般会产生大量的污染,排放强度也很大[37]。以工业增加值占GDP的比例来衡量。③技术水平:决定了东道国企业的技术获取和应用能力,与生产过程是否清洁环保密切相关[38]。以全球竞争力指数中的“技术准备”表示,技术准备主要包含技术应用和信息与通信技术应用,如最新技术获取、技术转移、互联网通信应用等指标。
控制变量。借鉴相关研究[40-41],在模型中加入如下控制变量。①资源禀赋:体现了东道国的自然资源丰富程度,资源的开采、加工对环境都有着密切的影响,用东道国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制成品的百分比表示。②能源消费:化石能源的消费与碳排放和大气污染物排放具有紧密联系,以地区能源消费总量表示。③对外开放程度:决定了一国与世界之间要素的流动量从而影响资源消耗与环境质量,使用贸易额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④人口密度:人口越密集,相同的污染给人们造成的污染损害也会越多,选取人口密度作为控制变量剔除由于人口增长所带来的污染对环境造成的影响,从而更准确地识别海外耕地投资带来的环境效应,由每km2土地上的人口数表示。
2. 2. 2 数据来源
本研究选取2000—2021 年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41个东道国的面板数据,环境绩效数据来自耶鲁大学环境法律与政策中心(Yale Center for Environmental Law amp; Pol⁃icy);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数据来自Land Matrix数据库;能源消费数据来自美国能源信息署数据库(U. 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其他数据来自世界银行世界发展指数数据库(World Development Indicators, WDI)。本研究数据存在极差且来源多样化,对数据进行以下处理以进行后续研究:①补充缺失值。对于个别缺失数据,主要采用移动平均法、平均增长率法进行补充。②标准化。采用极大极小值法进行标准化,使其统一到[0,1]之间。变量原始值描述性统计结果见表1。
3 实证检验
3. 1 基准回归
作为实证分析的起点,考虑海外耕地投资与东道国环境质量的基准关系,表2的3列回归分别表示采用混合OLS、固定效应及聚类稳健标准误固定效应回归的基准检验结果。回归结果中Hausman检验P 值为0. 002,表明选取固定效应对模型进行回归合理。3列回归结果均显示,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具有显著的总正向效应,即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每增长一个单位会使得东道国环境质量指数增长0. 256~0. 324。根据Judd等[41]的理论,基准回归中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显著是进行后续逐步回归的前提条件,该系数显著表明在下文中可使用逐步分析法对中介效应模型做进一步检验。
3. 2 中介效应检验
3. 2. 1 基于偏差矫正的Bootstrap方法
Bootstrap 法是一个非参数的重复抽样方法,对中介效应的分布没有要求,能有效规避样本非正态分布问题,但可能会导致置信区间的偏差。为了校正这种偏差,采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方法,这种方法能提供更精确的置信区间估计[34]。
表3给出了使用偏差校正的非参数百分位Bootstrap方法对多重中介效应检验的结果。从经济规模的中介传导机制看,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显著促进了东道国的经济规模扩张。经济规模的增长进一步对东道国的环境质量产生了积极影响,使得回归系数的乘积为正值。然而,这一影响在统计上并未通过显著性水平检验,这可能与东道国的经济结构和发展阶段有关。大多数接受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东道国,如缅甸、印度尼西亚、老挝和柬埔寨等,以农业为支柱产业[8]。虽然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加速了这些国家农业的现代化和经济增长,但主要集中在农业领域。投资虽然带来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和农业技术改进,提升了资源配置效率。但是,相较于第二产业,农业对环境质量的直接改善作用有限,因此未在统计上表现出显著性。
从产业结构的中介传导机制看,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产业结构升级存在正向促进作用,产业结构升级则显著降低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故二者乘积为负,即产业结构升级为中介变量的间接效应为负,该系数为-0. 053,且在95%置信区间中未包含0,说明这一影响是显著的,即中国海外耕地投资通过促进东道国产业结构升级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产生抑制作用。这可能是由于东道国主导产业大多为农业,而中国的海外耕地投资推动了这些国家向第二产业的转型和发展。尽管这种转型促进了产业结构的升级,带来了农业机械、化肥、农药等相关产业的发展,但同时也导致了污染和资源过度利用等环境问题。董康银等[25]的研究同样得出类似结论。从直接效应回归结果来看,其估计系数为0. 309,且在统计上显著,但回归系数符号与间接效应相异,表明变量间存在“遮掩效应”,即尽管总效应为正,但负的间接效应遮掩了部分正的直接效应,导致总效应系数较直接效应系数有所下降(由0. 309降至0. 256),说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通过促进产业结构升级抑制了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提升。
从技术效应的中介传导机制看,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技术水平存在正向促进作用,技术水平的提高又能显著促进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故二者回归系数乘积显著为正,表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有助于东道国技术水平的提高,进而积极影响东道国的环境质量;直接效应的估计系数为0. 234,总效应的估计系数为0. 256,均在统计上显著。此结果与伦晓波等[42]的研究一致,证实了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存在技术溢出效应。通过与中国企业合作,东道国企业逐步吸收先进的农业技术和管理经验,提高了技术创新能力和生产效率,这一过程体现了“示范效应”,即中国企业为东道国提供了技术和管理模式的参考。此外,中国投资带来的竞争压力也激励了东道国企业不断改进技术和提升生产效率。随着这些技术进步,东道国能够更有效地利用资源,减少消耗和污染,进而改善环境质量[43]。
综上,偏差矫正的Bootstrap检验结果显示,除经济规模增长外,其余两个中介变量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中介效应显著存在。即中国海外耕地投资通过助推东道国产业结构升级间接抑制环境质量改善,通过提高东道国技术水平间接促进环境质量提升,而通过扩大东道国经济规模可能对环境有益,只是这一传导机制在统计上并不显著。
3. 2. 2 基于固定效应模型的逐步回归检验
此处参考温忠麟等[34]的逐步检验方法对多重中介效应做进一步分析(表4),由于基准回归中,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影响是显著的,故采用逐步回归法的前提得到满足。Hausman检验结果至少在5%的水平下拒绝模型不存在个体差异的原假设,因而对逐步检验中涉及的回归模型均采用固定效应进行分析。
中介变量为经济规模时,模型(1)中ofi 对经济规模的影响显著为正,但模型(2)中经济规模增长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影响仍不显著,说明经济规模作为中介变量其中介效应在统计上不显著。
以产业结构作为中介变量时,模型(3)中ofi 对产业结构升级具有显著正向作用,前者每增加一个单位会带动产业结构指数增长0. 200。模型(4)在控制了产业结构后ofi 的增加会促进东道国环境质量提升,此时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环境质量的直接效应为正;而在控制ofi 在同一水平时,产业结构升级会抑制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提升。由于模型(3)中ofi 对str 的影响与模型(4)中同一ofi水平下str 对环境负荷的影响相反,故而呈现遮掩效应。换言之,尽管考虑产业结构作为路径时中国海外耕地投资能够提升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总效应为正(0. 397),但由其导致的产业结构升级增加了环境负荷、产生了负的间接效应(-0. 072,0. 200和-0. 361的乘积),从而抵消了一部分产业结构促进环境质量的影响(0. 397与-0. 072之和)。
以技术水平作为中介效应的传导路径中,模型(5)中ofi 每增长一个单位会带来技术水平0. 285的增长,模型(6)在控制技术水平后ofi 的增长会促进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提升,此时ofi 对环境质量的直接效应为正;在控制ofi 在同一水平时技术水平提升同样能促进东道国环境质量提升。结合模型(5)和模型(6)结果,此时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以技术水平提升为中介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间接效应为0. 04(0. 285和0. 142的乘积),直接效应为0. 284。
总的来看,逐步回归检验结果与上文中Bootstrap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基本一致,互为验证。综合以上分析可得到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提升不同路径的贡献度:通过产业结构升级带来环境质量提升的贡献比重为-28. 5%~-19. 7%,通过技术水平提升的贡献比重10. 9%~15. 9%,而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直接影响东道国环境质量比重108. 7%~112. 7%(共计100%)。
从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看,对外开放的实施反而抑制了东道国环境质量的提升,但仅在模型(3)中显著,这可能是由于东道国对外开放吸引了国际投资,且这些投资可能存在“污染避难所”效应,“引进来”的外资质量有待提升;人口密度的增加促进了东道国产业结构升级,抑制了东道国技术水平的提升,模型(2)的回归结果中随着人口密度的增加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产生了显著的抑制作用,可能是由于人口密度的增加过程中需要更多的土地、自然资源,还伴随着污染物的增加,对环境的质量产生了负面影响;能源消费的增加显著促进了东道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和技术水平,但是显著抑制了东道国的产业结构升级和环境质量水平,这可能是由于高耗能产业对能源需求较大,在加剧能源消耗的同时会使东道国对高耗能产业产生依赖,不利于产业的转型升级,同时高耗能产业往往伴随着高污染排放会对环境质量造成负面影响;资源禀赋的增多能够促进东道国技术水平的提升,但是对环境质量的影响不显著,可能是由于本研究选取的资源禀赋数据是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制成品的百分比,出口国可能受到国际合作机制的影响,在矿石和金属的开采和加工过程中采取了改善措施。
4 内生性检验与稳健性检验
内生性问题的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和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之间可能产生逆向因果关系,二是遗漏变量的问题。由于内生性问题的存在可能导致基准回归结果产生偏差,因此本研究借鉴已有文献[44],选取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存量的一阶、二阶滞后变量作为工具变量,采用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进行实证检验。结果见表5,其弱工具检验Kleibergen⁃Paap rkWald F 值远大于临界值16. 38,因此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不可识别检验结果Anderson LM 统计量P 值小于0. 01,显著拒绝“工具变量识别不足”的原假设。根据表5的结果,无论是以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存量的一阶还是二阶滞后变量作为工具变量,ofi 的回归系数均为正,并至少在10%的水平上显著,这一结果与固定效应模型所得结论一致,其余控制变量也基本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因此,在考虑内生性问题的情况下,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水平的影响依旧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
前文实证分析中已通过混合OLS模型、固定效应模型及聚类稳健标准误固定效应模型对基准回归进行了检验,为进一步增强本研究结论的可信度,对中介效应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在经济规模层面,采用东道国人均GDP替代GDP总量描述经济规模;在产业结构方面,为了更细致地反映东道国与中国的产业结构差异,将制造业单独从第二产业中剥离出来进行分析,以制造业占GDP的比重衡量产业结构水平;在技术水平层面,采用信息和通信技术(ICT)服务出口作为衡量技术水平的中介变量。进行中介效应的稳健性检验结果见表6,核心变量ofi 系数依旧显著且未改变正负方向,其余控制变量系数方向与表4中模型(1)模型(6)的估计结果基本保持一致,说明本研究的实证分析结果稳健可靠。
5 结论与启示
基于2000—2021年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41个东道国的面板数据,分析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的作用机制和影响效应,主要得到以下结论:①中国海外耕地投资提升了东道国环境质量。每增加一个投资单位,东道国环境质量指数增长0. 256~0. 324。②产业结构和技术水平的作用机制显著,经济规模的作用机制不显著。每增加一个投资单位,中国海外耕地投资通过产业结构升级使环境质量指数下降0. 072,通过技术水平提升使指数增加0. 04,而直接效应可使指数增加0. 284~0. 397。③在提升东道国环境质量方面,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直接效应贡献最大(108. 7%~112. 7%),技术水平的贡献度较弱(10. 9%~15. 9%),而产业结构升级的贡献度为负(-28. 5%~-19. 7%)。
其中,结论①与现有研究[45]的结论相呼应。结论②中的产业结构和技术水平在作用机制和影响方向上,也与现有文献中的结论相似[25,42]。然而,经济规模的中介机制不显著,这与屈小娥等[46]的研究结论不同,可能是由于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东道国的经济大多以农业为支持和主导,农业的发展对环境质量的影响较低,未达统计显著水平。
据上述研究结论,得出如下政策启示。
(1)继续鼓励企业扩大海外耕地投资规模。在全球气候变化和中国着力实现“双碳”目标的背景下,要肯定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产生的积极影响,继续鼓励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企业和资本走出去,优化整合国际与国内两大市场和资源,推动国内国际双循环发展,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向更高水平迈进。
(2)加强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国内外宣传力度。本研究充分证实,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东道国环境质量、经济发展水平、产业结构、技术水平等具有积极促进作用,同时还保障了东道国的粮食安全;这种多赢模式不仅促进了东道国的发展,也展现了中国在全球治理中发挥的积极角色,推动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因此,政府应加强宣传,突出其在生态、经济和粮食安全等方面的贡献,提升国际社会对中国的正面认知。
(3)鼓励海外耕地投资领域多元化。考虑到农业主导的东道国在产业结构升级中可能面临环境问题。应鼓励中国海外耕地投资企业在东道国进行多元投资,如农产品深加工、农业服务业等,完善产业链,在保持中国海外耕地投资对环境的积极直接效应的同时,努力扭转对环境的负面间接效应。
参考文献
[1] 柯善淦,卢新海,唐一峰,等. 动态视角下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空
间格局演变及其驱动机理研究[J]. 中国土地科学,2021,35(4):
44-52.
[2] 朱金生,屈豆豆,王振国. 内外资互促、双循环联动的就业效应
及影响因素研究[J]. 中国人口科学,2024(4):3-20.
[3] DAVIS K F,KOO H I,DELL'ANGELO J,et al. Tropical forest loss
enhanced by large⁃scale land acquisitions[J]. Nature geoscience,
2020,13:482-488.
[4] DELL'ANGELO J,D'ODORICO P,RULLI M C. Threats to sustain⁃
able development posed by land and water grabbing[J]. Current
opinion in environmental sustainability,2017,26:120-128.
[5] DAVIS K F,MÜLLER M F,RULLI M C,et al. Transnational agri⁃
cultural land acquisitions threaten biodiversity in the Global South
[J]. Environmental research letters,2023,18(2):024014.
[6] LIAO C,NOLTE K,SULLIVAN J A,et al. Carbon emissions from
the global land rush and potential mitigation[J]. Nature food,2021,
2:15-18.
[7] BAUERNSCHUSTER S,PICHLER M,NANHTHAVONG V,et al.
Carbon emissions from land acquisitions in Laos[J]. Ecology and so⁃
ciety,2022,27(3):art45.
[8] LU X H,LI Y,KE S G. Spatial distribution pattern and its optimiza⁃
tion strategy of China's overseas farmland investments[J]. Land use
policy,2020,91:104355.
[9] 韩璟,李岩,卢新海. 部门合作型海外耕地投资模式分析[J]. 农
业现代化研究,2017,38(2):241-249.
[10] 何邦路,雷志樱,吴秀敏. 绿色投资还是污染制造:中国对外农
业直接投资与东道国农业碳排放[J]. 中国农业资源与区划,
2024,45(8):71-82.
[11] CONIGLIANI C,CUFFARO N,D’AGOSTINO G. Large-scale
land investments and forests in Africa[J]. Land use policy,2018,
75:651-660.
[12] MAGLIOCCA N R,KHUC Q V,DE BREMOND A,et al. Direct and
indirect land⁃use change caused by large⁃scale land acquisitions in
Cambodia[J]. Environmental research letters,2020,15(2):024010.
[13] MÜLLER M F,PENNY G,NILES M T,et al. Impact of transnation⁃
al land acquisitions on local food security and dietary diversity[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21,118(4):e2020535118.
[14] MARIN F R,ZANON A J,MONZON J P,et al. Protecting the Am⁃
azon forest and reducing global warming via agricultural intensifi⁃
cation[J]. Nature sustainability,2022,5:1018-1026.
[15] MECHICHE-ALAMI A,YAGOUBI J,NICHOLAS K A. Agricul⁃
tural land acquisitions unlikely to address the food security needs
of African countries[J]. World development,2021,141:105384.
[16] JIANG Q C,MA X J,WANG Y. How does the one belt one road
initiative affect the green economic growth?[J]. Energy econom⁃
ics,2021,101:105429.
[17] HAN J, LI Y, LU X H. Analysis on the sector collaboration type
of overseas farmland investment[J]. Research of agricultural mod⁃
ernization, 2017, 38(2):241-249.
[18] PETHIG R. Pollution,welfare,and environmental policy in the the⁃
ory of Comparative Advantage[J].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co⁃
nomics and management,1976,2(3):160-169.
[19] COPELAND B R,TAYLOR M S. North⁃south trade and the envi⁃
ronment[J].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1994,109(3):
755-787.
[20] CHEN Y F,LI X D,WANG L J,et al. Is China different from other
investors in global land acquisition:some observations from exist⁃
ing deals in China's Going Global Strategy[J]. Land use policy,
2017,60:362-372.
[21] GROSSMAN G M,KRUEGER A B.Economic growth and the environ⁃
men[t J].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1995,110(2):353-377.
[22] AMANOR K S,CHICHAVA S. South⁃south cooperation,agribusi⁃
ness,and African agricultural development:Brazil and China in
Ghana and Mozambique[J]. World development,2016,81:13-23.
[23] MAO X Y,WANG Y,ZAMEER H,et al. Can Chinese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help the Belt and Road low⁃carbon development?
Evolutionary game in China's environmental responsibility[J]. Envi⁃
ronment,development and sustainability,2024,26(5):11049-11088.
[24] NYIWUL L,KOIRALA N P. Role of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s in
agriculture,forestry and fishing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 Future
business journal,2022,8(1):50.
[25] 董康银,赵君,董秀成.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对东道国碳排放效
应研究:基于空间溢出视角[J]. 工业技术经济,2023,42(7):
133-142.
[26] TAWIAH V K,ZAKARI A,KHAN I. The environmental footprint
of China-Africa engagement:an analysis of the effect of China-Af⁃
rica partnership on carbon emissions[J]. 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
ronment,2021,756:143603.
[27] SCOONES I,AMANOR K,FAVARETO A,et al. A new politics of
development cooperation:Chinese and Brazilian engagements in
African agriculture[J]. World development,2016,81:1-12.
[28] 姜小鱼,陈秧分,王丽娟. 中国海外耕地投资的区位特征及其
影响因素:基于2000—2016年土地矩阵网络数据[J]. 中国农
业资源与区划,2018,39(9):46-53.
[29] DJOKOTO J G,AGYEI HENAKU K A A O,BADU⁃PRAH C. Wel⁃
fare effects of agricultural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 Frontiers in sustainable food systems,2022,6:748796.
[30] XU J L,WANG Y,ZHAO X,et al. Can agricultural trade improve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empirical evidence from G20 countries
[J]. Frontiers in sustainable food systems,2023,7:1100038.
[31] GUILLON M,MATHONNAT J.What can we learn on Chinese aid allo⁃
cation motivations from available data:a sectorial analysis of Chinese
aid to African countries[J].China economic review,2020,60:101265.
[32] YU Y,XU Y,ZHAO X.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through examin⁃
ing the technical factors of carbon emissions in South Asian econo⁃
mies[J].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2023,342:118123.
[33] HAIDER A,BASHIR A,HUSNAIN M I U. Impact of agricultural
land use and economic growth on nitrous oxide emissions:evi⁃
dence from developed and developing countries[J]. 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2020,741:140421.
[34] 温忠麟,叶宝娟. 中介效应分析:方法和模型发展[J]. 心理科
学进展,2014,22(5):731-745.
[35] 王奕淇,段洋洲. 中国双向FDI协调发展的碳减排效应[J]. 中
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3,33(4):70-81.
[36] AHMAD M,JABEEN G,HAYAT M K,et al. Revealing heteroge⁃
neous causal links among financial development,construction in⁃
dustry,energy use,and environmental quality across development
levels[J]. Environmental science and pollution research interna⁃
tional,2020,27(5):4976-4996.
[37] 刘晓丹,闫帅. 对外直接投资对母国企业污染排放的影响[J].
国际贸易问题,2023(2):143-157.
[38] HAO Y,WU Y R,WU H T,et al.How do FDI and technical innovation
affect environmental quality:evidence from China[J].Environmental sci⁃
ence and pollution research international,2020,27(8):7835-7850.
[39] 白梓函,吕连宏,赵明轩,等.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减污降碳效
应及其实现机制[J]. 环境科学,2022,43(10):4408-4418.
[40] 刘朝, 吴纯, 李增刚. 中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直接投资的
碳排放效应 [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 2022, 32(1):9-18.
[41] JUDD C M,KENNY D A. Process analysis[J]. Evaluation review,
1981,5(5):602-619.
[42] 伦晓波,韩云.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有助于沿线国家绿色技术创
新吗:基于“一带一路” 沿线国家数据的检验[J]. 科技进步与
对策,2022,39(4):39-48.
[43] 郑军,武翠萍. 农业保险、农业规模化经营与农业绿色生产
[J]. 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42(3):51-65.
[44] 杨栋旭,于津平.“一带一路” 沿线国家投资便利化对中国对外
直接投资的影响:理论与经验证据[J]. 国际经贸探索,2021,37
(3):65-80.
[45] SHINWARI R,WANG Y J,MAGHYEREH A,et al. Does Chinese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harm CO2 emissions in the Belt and Road
Economies[J]. Environmental science and pollution research,
2022,29(26):39528-39544.
[46] 屈小娥,骆海燕.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对碳排放的影响及传导机
制:基于多重中介模型的实证[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
2021,31(7):1-14.
(责任编辑:蒋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