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豆

2024-03-06 07:07西雨客
故事作文·高年级 2024年1期
关键词:砖头豆苗灶台

西雨客

大树真没发现砖缝里掉了一些黑豆。等豆苗歪歪扭扭长到扎把长时,他才看到。这是他搬来的第三天。看到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儿。要拔掉它们吗?可他顾不上,他要先收拾厨房。

大树原本没想现在收拾,可昨天路过厨房时,看到一只老鼠站在灶台边瞪着眼睛看他。他被看得浑身发毛,一晚上都没睡好。

大树租的房子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平房,房子建了似乎有些年头儿,位于郊区,一片传言要被开发的地区。大树来之前,这里已经有两年没租客了。房东一家常年都在别的城市。大树当时浏览租房信息,看到这个房子的照片和价格后,毫不犹豫地便按照上面的电话联系了房东。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要租这个房子,也许因为房租便宜,也许因为它比那些拥挤的高档公寓宽敞许多,也许因为它有一个院子,即使只是一个贫瘠且空荡荡的院子。

递交辞职手续后,大树就直接从市中心搬了过来。

当时他坐在搬家师傅的卡车上,透过窗户看外面,那些飞驰的景色和车流渐渐远去,让他如释重负地陷进座椅里。但马上,他又难过起来,心里有一种蠢蠢欲动的不安。

确实是一个很久没人居住的房子,大树一开房门,尘土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戴着口罩,把搬家師傅卸在大门口的行李,一件件地搬进来。他抱着箱子,越过那扇锈迹斑驳的大铁门,沿着一条笔直的砖头路往前走。

此时已是春天,一眼望去,院子里除了几处小小的绿点,就只有被夯实的泥土那沉闷的黄褐色,还有铺在院子中央的砖头的脏红色了。

路过那些绿点,大树忍不住细瞧,发现竟是一种叶子呈锯齿状的小草。他觉得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哪种草。但他非要想清楚。搬东西的时候,他皱着眉头,心里那种没来由的难过和焦虑随之浮现。他走得急了,脚被砖头绊了一下,差点儿栽倒在地。他稳住身子,可手里的箱子脱手而出,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他终于想到了,那是蒲公英。

大树拿着抹布和扫帚站在厨房里,望着那脏乎乎的墙壁和灶台,忽地想起来那些黑豆定是当时撒出来的。

一想到那些黑豆,大树有些失落,他甩了甩头,重新看向厨房。昨晚的那只老鼠,他没看清是大老鼠还是小老鼠,只记得那双迎着手电筒的黑黑的小眼睛。

“嗨!”他拿起扫帚抽在灶台下的储物柜上,柜子下方竟毫无动静。

他便顺着柜子敲起来,检查完地面,又打开柜子看了看,最后把抽油烟机和通风管道也敲了敲,可仍不见老鼠的踪迹。只有墙角散落的啤酒瓶和灶台的挡油板旁,有几粒蒙尘的老鼠粪便。

他丢下扫帚,去拧洗碗台的水龙头。一时没有拧开,他便把抹布盖在上面,加大了力气方才拧开。只听“咕噜噜噜”一阵低沉的哀鸣,一股混着铁锈的黄红色水流,从污迹斑驳的水龙头里稀稀拉拉地流出来。

待水清了,大树接了桶水,从墙壁开始清洗。喷上油污清洁剂,十来分钟后用刷子刷一刷,再冲一冲水,墙壁便露出了原本的颜色。大树戴着手套和口罩,看着墙壁越来越干净,觉得非常过瘾,便一鼓作气把墙壁全清洗了一遍。等他再去清洗灶台的时候,却发现脚下堆积了一片污水。地漏堵了。

大树的鞋子湿了,他忙跑出去换了拖鞋。回来后,他蹚着水找到地漏,用扫帚疏通。弄得汗流浃背,终于疏通了地漏,污水开始慢慢退去。

大树洗了洗手和脸,走出厨房,来到院子,又看到了那些豆苗。它们昂着头,在早春的寒风和微弱的阳光里瑟瑟发抖。

这些发芽的黑豆,大树也说不清是哪一年的。因为大树自高中独自住在校外开始,外婆每年都会让他带走或给他寄一包黑豆。

小小的一包,只有几捧的分量,但是大树很少吃,往往新的一包黑豆来了,旧的黑豆还剩很多。大树喜欢把黑豆放在一个铁盒里,很多年的黑豆都混在一块了。

工作之后,大树几乎完全忘记了黑豆的存在,那个铁盒子被放在了箱底。

风一吹,大树感到一丝寒冷,他不再看那些豆苗了,而是找了个小板凳,在屋檐的西边,一个晒得到太阳的角落里坐下。

大树闭上眼睛,风依旧时不时掠过,周围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的脸庞在风与阳光里,间或感到一丝凉与暖,空气中有一种细若游丝的春天的气息,反反复复地包裹着他,让他觉得真实、平和又难过。

大树有了睡意。可能眯了几分钟,也可能眯了很久,他被一阵疾行的冷风吹醒,恍惚间打了个冷战。天上的太阳不见了,风儿似乎越来越急,他起身,把小板凳踢到一旁,走进厨房。

灶台是个不好清洗的地方,有很多细小的结构和空隙,灰尘和油污藏在旮旯里,得用牙刷细细清洗。大树之前住的公寓,入住的时候和搬走的时候,灶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没有在公寓里做过饭。平时上班,早饭在路上解决,午饭在公司吃,晚上一般有要应酬的饭局,或者回到屋里点外卖;难得休息的周日,他也懒得做饭,基本都是在外面吃和点外卖。

大树用牙刷清洗灶台一角的时候,都怀疑自己还会不会做饭。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不想做饭的。不想做饭的话,为什么还要清洗厨房呢?

他好像一下子没了干劲儿,手里握着牙刷,眉头皱起来。

后来,他又想起了那只老鼠。他决定还是得把厨房清洗干净。

到了晚上,大树终于把厨房里的污垢和垃圾清理干净了。他疲惫不堪地拖着分好类的几袋垃圾,从厨房吭哧吭哧地一直拖到大门外,丢进垃圾桶。

回来关门的时候忽地想起什么来,他顾不得关门,跑回砖头路上去寻那些豆苗。在昏暗的院灯照射下,那些豆苗在砖头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松了口气。刚刚完全忘了砖头路上的这些豆苗,他生怕之前拖着垃圾袋把他们全压断了。他害怕再一次忘了它们,便从墙边搬了几块砖头,围着豆苗,垒了一圈。他这才放心地进了屋子。

虽然一天都没吃饭,但并不怎么饿。可大树还是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发呆。

大树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他感到焦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送外卖的师傅打来的,说找不到路。但大树也不清楚这里的路,所以他只能出去接一下。他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出了门。

这里着实有些偏僻,大树通着电话,好一会儿才找到对方。

吃完饭,洗完澡,钻进被子,大树却睡不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他辗转反侧,脑子里有什么在涌动,朦朦胧胧的,忽地飘来,又忽地远去,带着一种焦灼的低语,一种莫名的哀伤。

后来,他累极了,终于觉得自己快睡着了。这时候,他隐隐约约又听到什么声响。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这声音似乎从这个屋子里的某个地方传来。

大树揉了揉眼,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大树再一次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出现了。

大树一动,那声音没了。大树伸手,摸索了一阵,摸到开关,把灯打开了。他倚着床头坐着,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那个声音再没有出现。

但这样一折腾,大树也不想睡了,就披着衣服下了床。他开了卧室的门走出去,借着卧室的灯光,穿过客厅,打开房门。

寒气迎面扑来,大树冷得打了个哆嗦。外面一团黑,黑暗里充斥着迷蒙的白雾。

大树闯入白雾。他站在院中,回首看向房子,隔着白雾,那半掩的门透着黄色的微光,是那样朦胧与温暖。

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沿着那窄窄的砖头路往前走,走到豆苗那儿,蹲下来,见豆苗上缀着细密的水珠,便伸出手指去触碰。小水珠在他的指尖接触的一瞬间,晃动着凝聚成一颗大水珠,沿着豆苗那青白色的茎骨碌碌滚下去。

那种凉丝丝的触感,让大树的心颤动不已。他抬起头,看着那深沉的夜空,脸上有两行泪水滑落。

大树决定把这些豆苗移栽到别处。

第二天早上,等太阳升起来,阳光落到院子里,大树就拿着一把羊角錘,在院子西边的空地上开始翻土。

泥土很硬,羊角锤的“羊角”落在上面,只能挖出一个浅浅的坑。大树朝下挖了几厘米,挖到一块石头。他把石头抠出来,继续挖。就这样,大树身旁的石头越来越多,大多是那种青白色的用来制作混凝土的石头,少数是一种黄褐色的石头。

大树铆足了劲儿挖半天,才把两步长两步宽的土地翻了一遍。

中午,阳光暖得让大树有些困意,他强撑着,小心翼翼地把豆苗周围的砖头拿走,然后用一把水果刀将豆苗连着下面的泥土一并掘了出来,共有16棵。

在翻得松软的土地上,挖出一个个坑,浇一些水,插一棵小苗,埋上土,再浇一点儿水。最后,大树用那些石头,摆了一个“围栏”,把豆苗圈在里面。

做完这一切,大树想站起来,才发觉腿有些麻。他咧着嘴,索性坐在地上。他揉着腿,看着眼前的豆苗在阳光里柔弱地立着,心里却多了一些忧虑。

晚春或者初夏,才是最适合种植黑豆的时间。现在的气温还是有些低。它们能不能受得了夜晚的寒冷?它们能不能在这坚硬贫瘠的土壤里生存下去?它们能不能顺利地开花结果?

大树心绪复杂地站起来,打了打身上的土,回了房间。

午饭依旧是外卖。吃罢饭,大树就窝在窗边的沙发里晒太阳。

有一种回到小时候的错觉,那时候天冷了,他就喜欢在外婆的院子里晒太阳。他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背靠墙壁坐着,兜里揣一把瓜子或花生。那时候,因为小,外婆不叫他“大树”而是叫他“小树”。外婆总会在“小树”晒太阳的时候织毛衣,还跟他一块儿嗑瓜子。

好暖好暖啊,大树闭着眼睛想。

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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