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森林（上）

张雨荷

和煦的风拂过院内的树木，轻轻柔柔，像母亲在抚摸孩子的头发。树叶跟着风摇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偶尔还有几片随风飘旋，缓慢地落至白色窗沿。

爷爷看到树叶落在窗沿上，便艰难地抬起右手，示意小森将树叶递给他。手握树叶，爷爷很是安心，但他并不急着欣赏这片树叶，而是缓缓抬起眼眸，将目光移向窗外的树。他盯着树看了许久，直到风停树静，才将目光收回。

树叶很小，微微卷曲，像一只受伤的蝴蝶，又似一叶迷路的小舟。爷爷将树叶置于手心，而后轻柔地抚摸着。他摸摸凸起的叶脉，微微一笑，仿佛在读一个有趣的故事；他摸摸齿痕状的叶边，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思念。

看着爷爷略带奇怪的举动，小森不解，正想发问，却被爸爸拦住了。爸爸摇摇头，然后将小森拉到一旁。

全家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爷爷，奶奶眼里含泪，妈妈默默低着头，唯有爸爸面带微笑。

或许是爷爷不太喜欢这略带伤感的气氛，他率先开了口：“小森，把手伸过来，拿着它。”

爷爷把树叶递给小森，小森接过树叶，将它捧在手心。见小森如此珍爱树叶，爷爷满意地点点头，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那是小森第一次见爺爷笑得那么开心，也是他最后一次看爷爷笑。当傍晚的霞光洒向病房，将白色床单染成金色时，小森手里的树叶没了生气，而爷爷也已悄悄离世。

收拾遗物那天，小森在爷爷的玻璃柜里发现了30多个厚厚的本子。本子用牛皮纸包着，用棉线捆扎。本子一侧，写着泛黄的数字。

出于好奇，小森凑近，扶着玻璃柜问：“爸爸，这些本子上写了什么？”

“看本子的厚度和上面的年份，应该是你爷爷写的日记，”爸爸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本子，“护林日记。”

“护林日记？”小森惊讶地看着爸爸，“爷爷每天都会写吗？”

“是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爷爷有了写日记的习惯。只要在林子里，他每天都会写。”爸爸说着，取出其中一本日记和小森一起翻起来。

爷爷写的日记有长有短，长的日记里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而短点儿的日记里，配有简单的图画，有时画的是一片树叶，有时画的是一朵野花，有时画的是小动物的可爱背影……

“爷爷真的好喜欢森林啊！”翻着翻着，小森不禁感叹，“爸爸，你去过爷爷守护的那片森林吗？”

爸爸点点头，眼里充满了向往：“那里很美。”

“能带我去看看吗？我也想去看看那片很美的，爷爷守护了几十年的森林。”小森盯着其中一页日记，满怀期待地问。

“没问题！”爸爸答应了小森的请求。

期盼已久的暑假如期而至，假期的第三天，小森背上爷爷退休那年写的一本日记，和爸爸一起向着爷爷守护的那片森林出发了。

爸爸驾车从城里驶向小镇，又从小镇开向乡村。初到乡村时，小森兴奋不已，好奇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红色的砖瓦房，层层叠叠的梯田，道路两旁形状像伞一样的巨树和在田坎边落脚的野鸡……

“小森，把车窗打开吧！”见小森很兴奋，爸爸提议。

“耶！”小森急忙降下车窗。

窗户一开，便有带着花香的风扑面而来，小森陶醉在美丽的景色中。只是他还没陶醉多久，车就来到了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上。在盘山公路上，爸爸开得小心谨慎，小森也没有了刚进山时的喜悦，皱着眉，无力地靠在座椅上，鬓角不断往外冒着冷汗。

“爸爸，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那片森林？”小森问道。车子盘旋而上，让他产生了强烈的眩晕感。

“还需要一些时间，你爷爷守护的森林在深山里。山路不好走，你是不是晕车了？”爸爸关切地问，并再次放慢车速。

等车行至一个观景台时，爸爸停车，让小森下去透透气。

站在观景台俯瞰，乡村风貌尽收眼底，缕缕清风中，也夹着丝丝凉意。小森就这样在观景台站了许久，直到不再头晕，才和爸爸继续前行。

车依旧盘旋而上，车窗外的景色也在不断变化，红色砖瓦房、梯田没有了，呈现在眼前的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和掉在地上的落叶。落叶散发出腐败的气息，空气也变得格外潮湿。再往里走，便看到山间起了层厚厚的雾，树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让小森有些害怕。

“爸爸，山里起雾了，我们可别走错路了。”

“不会的。”爸爸坚定地说，“我来过好几次了，放心。雾气越浓，就代表我们离长松林海越近，那儿海拔高、气温低，抓紧把外套穿上，别着凉了。”

“还会着凉？有这么冷吗？”小森有些不相信。

“很冷。”爸爸说，“因为我每次来，都是给你爷爷送衣服的，尤其是冬天，你奶奶都是让我把家里最厚的衣服带来。以前山上交通不便，总觉得送衣服是件很麻烦的事，可现在路修好了，想给你爷爷送衣服，却没有机会了……”爸爸的话语里有一丝丝伤感。

小森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爸爸，只是默默翻出外套，穿在身上。

也不知道爸爸是想起了往事，还是专注开车，在将近20分钟的时间里，小森和爸爸都没说话。小森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想象着长松林海的样子。

约莫半小时后，车停了下来。察觉到车停，小森便知道目的地到了，他快速整理好背包，将外套紧了紧。

“小森，爷爷守护的长松林海到了，下车吧！”爸爸说道。

小森点点头，提着背包下了车。一下车，他就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冲得连打了3个喷嚏，周围全是喷嚏的回音。

“是不是很冷？”爸爸问。

“嗯，这和山下完全是两个季节啊。”小森回答。

山下明明还是夏天，长松林海里却已有了深秋的感觉。小森透过雾气看着周围的树，它们一棵紧挨着一棵。树旁则是一片片野草、野花和盖在花草上、落在花草间的树叶。

“爸爸，林海里的雾会散吗？”

“会的。不过现在时间还早，等太阳出来了，雾就散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雾气中的长松林海，一会儿雾散了，又是另一番景象。”爸爸认真地说，“现在是朦胧的美。”

“我知道，爷爷在日记里提到过。爷爷还说，到了这里，越往里走，雾气越浓，就像是在仙界遨游。”

“是嘛，没想到你爷爷还挺会描述的。”爸爸笑笑，然后牵起了小森的手。

爸爸拉着小森的手，走在长满苔藓的石板路上。沿着石板路慢慢往前，正如日记里描述的那样，雾气越来越重。虽然雾气重，但空气越发清新，爸爸忍不住停下来，带着小森，做起了深呼吸。

“以前我每次来找你爷爷，他都会带着我做深呼吸。他说林间的空气好，能清肺。”

“我知道。”小森猛地吸口气，“爷爷在日记里写了，他说你吐气的时候还会发出‘噗噗噗’的声音，难听极了。”

“啊，你爺爷还把这事记下来了？”说完，爸爸就当场噘着嘴演示起来。

看爸爸的样子很可爱，小森也学起来，可是学了几次都没学会，发出的怪怪的声音让爸爸笑个不停。

“还好你爷爷没听到你吸气时发出的声音，要是听到，肯定会写难听极了、超级难听，哈哈……”爸爸边说边笑，可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爸爸……”看到爸爸哭了，小森很心疼，“是不是又想爷爷了？”

“没！没！”爸爸擦干眼泪，极力掩饰，“我只是话赶话，说到你爷爷了。还有啊，这雾气里有凉风，把我的眼泪吹下来了。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惊喜。”

“好。”小森跟在爸爸身后往前走。

爸爸是熟悉这里的，不一会儿，就将小森带到树林里的一块空地。虽然这周围没有树，小森却一眼就看到了突出地面的树根，那些树根有的粗，有的细，有的笔直，有的弯曲，但不论是什么形状，它们都狠狠地抓着地面，努力汲取养分。小森在树根周围观察了一会儿，放下背包，拿出了爷爷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