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算计了谁

东篱

孟雅打开门时，她爸老孟正摇头晃脑地唱着京戏：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保姆赵红霞在旁边笑眯眯地正打着拍子。见到孟雅，她赶紧满脸堆笑地走过来，一边打招呼一边给她拿拖鞋：“小雅，你来得正好，今天我们准备包你最喜欢吃的芹菜馅的饺子。你先跟老爷子说会儿话，我去擀面皮。”

赵红霞说着便麻利地洗手和面，老孟看到女儿，乐呵呵地问：闺女，不忙了？

孟雅妈几年前因病去世，老两口平时感情挺好，她这一走，老孟一时真有些接受不了。他们就孟雅一个闺女，虽然离得并不远，但女儿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孟雅也曾提出过让老孟去她家住，但一是孟雅的婆婆跟他们住在一起，老孟怕自己去了给女儿添麻烦，再则，老孟觉得自己腿脚还便利着，完全可以一个人照顾好自己。孟雅说服不了父亲，便想着给父亲找个保姆，省得自己担心。

说起来现在家政市场很繁荣，但保姆良莠不齐，想找个称心的保姆比找个理想的对象还要难。这几年，光保姆孟雅就找了不下十几个。老孟虽然年纪大了，但挑剔，还有些小怪僻。有的他嫌人家手脚不利索，卫生打扫得不干净，也有的他嫌人家嗓门大，没修养。除了他挑别人，现在的保姆也不是吃素的，也有保姆挑剔他，觉得他抠，隔夜菜舍不得倒，嫌他事多规矩大，干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人的也大有人在。那段时间，孟雅接到她爸的电话就头疼。

好在最后，挑挑选选，找到了赵红霞。家政公司的人说，赵红霞是她们那儿的金牌保姆，性子好，手脚利索，做饭手艺也不在话下。孟雅将信将疑把她带回了家，一个月过去了，老孟果然没再出妖蛾子，孟雅这才放了心。

赵红霞快五十岁了，脸皮白净，说话柔声细语，她善于察言观色，把老孟照顾得很是周到，老孟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慢慢地，老孟不仅走出了丧妻的阴影，还把年轻时喜欢的京戏也捡了起来。

孟雅看老头在赵红霞的照顾下活得越来越滋润，彻底放了心。

吃完饭，赵红霞有些期期艾艾地望着孟雅，她不好意思地说：那个，小雅，我能提前预支一下下个月的工资吗？

原来，赵红霞的儿子小哲谈了个女朋友，过几天准备订婚，赵红霞三十多岁时就和她老公离婚了，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虽然女孩挺懂事，没要太多东西，但该有的礼节还得有。但前段时间，赵红霞才在老家县城买了套房子，手里实在不宽裕。

孟雅笑起来，说：恭喜啊霞姨，马上就要当婆婆了。她拿起手机，当场给赵红霞转了4000过去。赵红霞连声感谢。

自从孟雅妈去世后，老孟的工资卡就交给女儿保管，平时水电煤气费啥的，都是网上交，老孟年龄大了弄不来这些，就全交给了女儿打理。

老孟一个月退休工资差不多五千块，除去保姆费，平时的生活孟雅多少还得添点。

搁在过去，这钱当然不算什么，但从去年开始，孟雅老公做生意赔了，因为前两年疫情的影响，孟雅所在的进出口贸易公司效益也大幅下滑，收入猛降，可女儿的补习班以及一家人的开销降不了。现在，看着每个月白花花的四千块钱进了另外一个女人的腰包里，她不免觉得肉疼。

老孟本来名下有两套房，一套大的120平米，现在他自己住的是个小两室，有九十多平方米。听说女婿生意做赔后，老爷子二话不说，就把那套120平的房本交给了女儿，他说：闺女，你结婚的时候爸给你陪嫁了一套房，现在也就剩下这两套。当父母的，谁不希望孩子过得幸福体面。这房本，你拿着，是卖是租你自己看。等孟雅半是感激半是羞愧地接过房本后，老孟又意味深长地说：闺女，爸老了，折腾不动了，以后可能就得老死到这座老房子里了，但是等我百年以后，这屋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老孟的意思，孟雅一下子听明白了，那套大房子，是他能给她的最后的东西了，他现在住的小房子，她就别惦记了，除非等老爷子死了。

那套大房子，孟雅卖了二百多万，全都交给了老公张大海，本想着这次他肯定能东山再起，但他太急于求成，竟又赔了进去。虽然他收手得快，但投进去的钱是再也拿不回来了。

孟雅心里當然有怨气，但平心而论，她和老公结婚十几年来，没有大矛盾，她也不好在老公最困难的时候再给他一脚。再说，人谁没个走背运的时候呢？也许下一次就时来运转了呢？

晚上，孟雅和老公心平气和地做了一次深谈，张大海也表示，自己已经和朋友看好了新的项目，也做了万全的准备，现在，就差启动资金了。三十万，他保证只赚不赔。

孟雅听了很心动，说实话，张大海的能力还是有的，缺的，只是些运气和机会罢了。她总不能眼看着他一直打游戏颓废下去吧？只是这三十万，确实让她有点为难。张大海提醒她说：你忘了，你爸的那二十来万不还在你手里吗？有这些，我再找人借一些，应该差不多了。

她想起来，老孟确实给了她一张银行卡，老孟把银行卡给她的时候说：闺女，这可是爸的家底了，不到万一不能动。这些钱，她都存了定期，她知道这是老孟的保命钱，但现在，老公的事业就是他们这个小家的未来，她只挣扎了一秒，就决定把这些钱取出来。

几天后，老孟那边却突然出事了。

电话是保姆赵红霞打的，她急急地说：小雅，你爸刚上厕所的时候一下子没站起来，摔倒了，我打了120，你也赶紧过来吧。

孟雅挂断电话披了件衣服就去楼下开车。半路上，她接到赵红霞的电话，说是120已经赶到，现在正往医院赶，让她直接去医院汇合。孟雅赶紧调转方向。

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老孟已经挂上了水。老孟得的是突发性脑梗，幸亏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旁的赵红霞忙前忙后，却有条不紊。让孟雅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老孟慢慢好转起来，但脑梗仍然让他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他的左手和左脚，都不如以前利索。

医生嘱咐说：回家一是要多注意观察，虽然病人脑部的血块经过治疗已经小了很多，但不排除还有复发的可能，二是要加强锻炼，适度的康复训练对病人的恢复必不可少。

从医院回去后，也许是生病让人的心理变得更加脆弱，老孟对女儿的依赖徒然增加，他几乎每天都要给孟雅打几个电话，有时候即使很小一件事，也要孟雅去他那里一趟。

張大海在忙他的新事业，也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据他说，一切发展得还不错。他看着老婆疲惫的样子，说：小雅，你看你一忙起来，也好几天去不了咱爸那儿，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得埋怨你。现在他这个样子，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啊。

孟雅说：我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个人劈成八瓣。好在我爸身边，不是还有霞姨的吗？

张大海说：霞姨再好，终究也是外人，如果把她变成一家人，她对咱爸肯定就没外心了。咱爸也不用每天大事小事都等着让你拿主意了。

老公张大海的话，让孟雅眼前一亮。

之前，她一直担心老孟和赵红霞日久生情，毕竟，这样的新闻报道挺多。何况，她爸老孟虽然年纪大了，但相貌堂堂，温文尔雅，去外面走一圈，还是很受老年妇女的欢迎的。不过她偷偷观察下来，却发现两人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无论任何时候，赵红霞始终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对于老孟，从来都是恭恭敬敬，没有半点的越矩。

她以前总担心父亲偷偷给她找个后妈，但现在，当父亲真的老了，又生了病，她一个人精力有限时，却又忍不住想，如果父亲身边真的有一个知冷知热可以说说知心话的女人，她身上的负担，肯定也会更轻些。

眼前，赵红霞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她身体好，聪明，什么事一点就透，她比父亲小十几岁，无论操持家务还是情绪价值的输出上，都是一把好手。

如果能把赵红霞从保姆变成后妈，她照顾起父亲来，肯定会更加精心。相信她一个离异了的、漂泊已久的女人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孟雅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此事靠谱。

第二天一大早，她安顿好一切，便匆匆赶到了父亲家。她找个借口支走了赵红霞，问老孟：爸，你觉得我霞姨咋样？老孟毫无防备地说：挺好的。最关键的问题来了，孟雅故作轻松地说：爸，你看，我霞姨也照顾你两年多了，对你的习惯啥的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比我这个当闺女的都经心。爸，你都没想着，把她变成我后妈？

老孟的老脸一下子红了，他吭哧半天，才说：就是我同意，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谁愿意照料我这个糟老头子啊。

孟雅长舒一口气，她笑着调侃道：爸，在我心里，你可是老头界的刘德华，多少老太太哭着喊着想嫁你呢。

探完老孟的口风，孟雅心里有了主意。赵红霞从外面买菜回来后，她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亲昵地说：霞姨，这几年你对我爸照顾得有多精心，我心里都清楚。在我心里，你早就跟我妈一样。我就直说了啊，你愿意不愿意跟我爸生活在一起？你放心，以后我会把你当亲妈一样看待，小哲也是我亲弟弟。还有，小哲这订完婚，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要不就让他在这房里结？到时候咱就是一家人了，我爸百年之后，这套房子也就是小哲的了。

孟雅说完，笃定地看着赵红霞，这可是一套市中心的房子，市值一百五十万肯定是有的，她赵红霞一个月挣四千，挣多少年才能挣够一百五十万？这是多大的诱惑啊，即使她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她儿子小哲吧？

她等着赵红霞点头，含羞带笑地说一声：行，一切听你安排。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保姆赵红霞在沉默了一会却说：小雅，霞姨谢谢你和孟老师的好意，只是，我早就跟我儿子说好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等他一结婚，我就回老家县城。

赵红霞居然不按牌理出牌，孟雅傻眼了，她不死心地问：霞姨，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多少人奋斗一辈子都买不到一套房子呢。赵红霞弹了弹袖子上沾着的一片菜叶子，站起身说，小雅，这事就不要再提了。中午你别走了，我给你炖排骨。

孟雅讪讪地离开父亲家时，心里还一万个想不明白：为什么赵红霞一个农村来的保姆不愿意嫁给她有退休工资的老爸？

而赵红霞也在干满那个月后，正式提出了辞职，她的理由是：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她要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如果儿媳妇再怀孕，她还要帮她照顾大孙子。

虽然老孟和孟雅百般挽留，却还是阻挡不了赵红霞离去的决心。他们只好给她结清了工资，眼睁睁看着她麻利地把东西收拾好，微笑着挥手向他们道别。

保姆赵红霞一离开老孟家，就直奔下一个雇主家而去。

她从三十多岁开始干保姆，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孟雅一开口，她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把她这个收费保姆变成免费保姆。一旦她嫁给老孟，两人变成了法律上的夫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将彻底翻了个个。

将来，这个家不但需要她出力，说不定还需要她出钱。孟雅不但彻底变成甩手掌柜，还可以时不时地挑剔一下她。到时候，再想要伸手问她要一分钱，估计也是难上加难。不像现在，她干了活，她就得给钱，她要得理直气壮，她给得也是毫不迟疑。

这段日子，她也算看明白了，老孟的家底，被孟雅盘剥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只有这套房子能拿出手了。孟雅这是买一赠一，想抓紧时间把老孟这个包袱甩给她，可诱饵虽好，她却不愿上钩。

老孟比她大十来岁，又得了病，即使她辛辛苦苦伺候他归了西，这套房子，她也未必真能拿到手。这样的故事，她当了二十多年保姆，听到的实在太多。

可孟雅已经把话说开了，再待下去，只会让老孟尴尬，为了避嫌，这活她也不能再干了。

只可惜了，老孟这个老头，她才把他的脾性摸透，他的京戏唱的还真不错。

她在阳光下走着，盘算着新雇主的喜好和习惯，早已把老孟一家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