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
2023年10月中旬,作为顾问律师,我在街道的法律援助处值班,接待咨询的群众,遇到了一个读研的小姑娘。事情并不复杂,她想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论文,有线上代理机构承诺提供文字润色、与编辑沟通的服务。但将钱从微信上打过去后,对方立马把她拉黑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接着说:“我错了,不该轻信别人,给大家添麻烦,以后会注意。”态度诚恳得让人心疼。
好吧,这种闹心事我也遇到过,跟人沟通后非但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让我反省“为什么偏偏欺负你”。
帮她分析案情,打钱过去的账户和当时沟通的人未必是同一个主体—可能对方事先做了筹划。稳妥起见,决定以不当得利为案由起诉对方。最后,我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板子不该打到你身上。”嗯,时代就是这样一点一滴进步的。
梳理材料时看了一下流水,总共40000多元,她分成十来笔转过去,有零有整。看来,凑齐这个数,对她来说不容易。
11月底,在广州见了位当事人,准确地说,是见了当事人和他的家属,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从吉林赶来。当事人在船厂打工,修船时被机器夹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昏迷着,一个脑袋两个大,眼睛肿成一条缝,根本睁不开。后来,家属回东北了。200多斤的大块头,生活起居全靠萍姐照料。
萍姐是个特别直爽的姐们儿,见我第一句话是:“我老公本来就不聪明,脑袋被夹后就更笨了。”
用工关系复杂,证据也不够,不好定工伤,几个老板都不愿意出医药费,互相推来推去。萍姐气坏了:儿子读高三,正是最关键的一年;还得瞒着公公婆婆,从家里出来一趟已经够难了,结果这伙人愣是没一个愿意承担责任。
萍姐一骂,那些人更不想出钱了。怎么办?打官司时间漫长,交医疗费迫在眉睫。我建议这东北一家人去街道办事处寻求帮助。工作人员打了几个电话后,之前怎么都喊不动的各方,乖乖坐在一张桌子前商量如何解决此事。工作人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协调着凑了几万块钱,毕竟治疗不能停。
12月初,我去北京培训,每天往返于宾馆和教学楼。很幸运赶上了京城初雪,一夜之间,校园银装素裹,路上堆着大大小小的雪人。傍晚,有個女生过生日,她站在雪地里,和朋友一起给路过的陌生人送礼物,让夜晚生出温暖,用善意填满寒冬。我拿了个小手工工艺品,并衷心祝福她顺利毕业。
回宾馆刷抖音,看到萍姐几乎天天更新视频。“老公的头逐渐消肿了,能开口说话了,努力一把,还能翻身。”当然,还是需要她帮忙。忙碌如她,有心思更新视频,说明老公病情好转。
培训结束返程,先落地广州,去看萍姐和她老公。医院门诊部楼前面有个公园,绿树香花,碧波荡漾。经历了北国的冰天雪地,让岭南的暖风一吹,心也化开了。这么好的天气,劝萍姐多住一段时间,加速病人恢复。
萍姐的态度很坚决,等病情好转,马上把老公带回老家。一是老家有人帮衬着照顾病人;二是小孩读书吃紧,得回去盯着。还有就是一直没敢跟老人说实话,只是含含糊糊说来广州。但是,老人也会多想—后方传来线报,二老一直怀疑两口子受骗了。所以他们得赶紧回家,以正视听。
“律师,就全委托你了,姐相信你。”说这话时,萍姐“大姐大范儿”十足。
之前看过身份证,萍姐比我小4岁。
接下来的事儿,主要集中在核对各种费用、和老板协商、走保险理赔,核定不了的费用就立案让法院判定。老板出钱抠抠搜搜,还好,至少为她老公买了份意外保险。
再回到深圳,把读研的那个小姑娘约出来。年底,她要去北大参加博士面试,临走前想把自己的案子再梳理一遍。
就在我们一起看材料、一样一样核证据时,法官来电话了。是的,有时候就是这么巧,和电视上演的一样。
手机按了免提,传出来法官的声音:“诉状我看了,先打电话问问对方,要是他们也是受害者,我就移送公安机关;要是对方不能提供证据,就安排线上出庭。”
这番话如同定心丸,议题旋即变成订哪天的机票最划算。不出意外,她应该能心无旁骛地参加面试了。
年尾的两件事,还停留在未完成的阶段,却都在向好的方向推进:和萍姐素昧平生,却能取信于她,肩负重托,后续协调理赔,我一分钱都不敢算错;以小姑娘的情况,申请不了法律援助,只能私下帮忙,好让她不要因为上当就对生活充满戒备,而我们本应该信任彼此。
“要是面试成功了,记得告诉我。”我在微信上留言。
希望我们都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