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副词“十分” “万分”探析

摘" 要：传统观点认为，“万分”只能用于肯定，“十分”则没有这一限制。但现有语料表明，“万分”也可用于否定，两者在具体应用中存在显著差异。“十分”的使用更为普遍，可以修饰单音节和双音节词，且在否定结构中有两种形式，即“十分不”和“不十分”。而“万分”在搭配上更为灵活，但否定用法相对较少。此外，两者的前置与后置用法也有区别。细究这些现象背后的原因，语体及“十分”“万分”历史遗留用法的影响较大。基于此，本文通过语料分析，围绕现代汉语程度副词“十分”和“万分”的使用差异进行探讨，重点分析了它们在搭配、否定结构、语义强度和替换规律上的特点，意在更全面地揭示这两个副词的种种差异，为汉语教学和学习提供一定参考。

关键词：现代汉语副词" 十分" 万分 "否定结构

关于“十分”“万分”两个副词的差异，过往的研究已有不少论述。陆俭明先生提到，副词“万分”只能用于肯定［1］，而其同义词“十分”既可用于肯定，也可用于否定。这一结论多用于此后的研究中，但本文通过实例考察后发现，该结论存在一些问题。通过统计BCC（BLCU Corpus Center，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语料库中的例句，本文发现“万分”用于否定句并不属于非常规用法。

例1" 即使他万分不乐意为她效劳，他也掩饰得很好。

例2" 当老师让我去干的时候，我是万分不情愿。

像这样的用例还有很多，只是与“十分”的否定用法相比，“万分”在否定场合中存在一些限制，下文我们将详细探究此限制。

此外，本文综合《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八百词》对“十分”“万分”语义分析，发现主要集中于以下两种：

十分：表示程度高；很。［2］

万分：非常；极其。［3］

可见，从词典释义看，两者的区别不大，都表示程度高，只是深浅有别。但在实际的使用中，我们无法用程度深浅的不同来解释为什么在某句话中我们只能使用“万分”或只能使用“十分”，又或者两者兼可。因此，本文不对两者的程度深浅进行比较，而将视角转向两者的具体差异，从可互相替换、不可互相替换的条件和场景入手，详细分析两者的不同。

本文主要解决以下几个问题。第一，“十分”用于否定时搭配范围较广，但依然存在限制，那么到底存在哪些限制；“万分”的否定用法在使用时又有哪些限制？第二，“万分”与“十分”除表程度的深浅之外，在搭配、语体、语用功能、使用频率等方面还有哪些不同？第三，“万分”与“十分”在哪些场合可以互相替换；不可以互相替换的场合是否存在规律？

一、“十分”与“万分”的对比分析

本文选取BCC语料库程度副词“十分”“万分”的前500条有效语料进行分析研究。

（一）“十分”与“万分”的搭配情况

1. “十分”的搭配情况

如表1所示，本文随机选取了500条例句，并统计“十分”后接修饰成分的情况。通过分析数据，本文对“十分”的相关情况作出如下简易描述：“十分”与所修饰成分的位置较为固定，只能置于其修饰成分之前。从修饰成分来看，“十分”可以修饰词和短语，短语结构以动宾结构为主。此外，我们发现，“十分”后接偏正结构时，通常不是修饰整个偏正结构，而是修饰偏正结构中的定语、状语，如在“十分广泛的市场需求”中，“十分”仅修饰“广泛”，因此我们将这种情况归入“十分＋形容词”中。“十分”修饰的词主要是动词、形容词，其中又以形容词为主。在表1中，本文将较为特殊的“单音节词”单独列出统计，“单音节词”情况较少，在前500例中仅有9例，且都是单音节形容词。以下我们列出了“十分”搭配情况的部分例句。

“十分＋形容词”：

例3" 处理群众的来信来访，是一项十分严肃、政策性很强的工作。

例4" 倘将其籽壳的花纹展开，拍摄、放大成一幅照片，必十分别致……

“十分＋动词”：

例5" 这也是邓小平同志始终十分关注、一再反复强调的。

“十分＋单音节词”：

例6" 穆秀珍十分急地问道：“喂，在搞什么鬼？”

例7" 马吉计划“毕业之后留在中国发展，因为对中国的印象十分好”。

现代汉语中，程度副词“十分”修饰动词时多修饰心理动词［4］，以及部分动作动词、能愿动词，如“十分害怕”“十分愿意”等。按照朱德熙对形容词的分类为标准，形容词可分为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5］“十分”后接的形容词主要是性质形容词，如“十分聪明”“十分严重”。部分学者认为，“十分”可以修饰单音节表心理活动动词。

例8" 我十分怕他考不上大学。

例9他十分爱小丽。

本文认为此处的“十分”修饰的并非动词，而是后面的整个动宾结构，修饰的是短语类，因此应归入“十分＋短语”类。

2. “万分”的搭配情况

表2" “万分”搭配情况

“万分”前置“万分”后置

万分＋动词万分＋形容词形容词＋万分动词＋万分名词＋万分

13.2%15.4%41%22.6%7.8%

与“十分”相比，“万分”的位置较为灵活，可以前置或后置，且不能修饰单音节词，从韵律角度来说，“万分”排斥“2＋1”的韵律模式。根据表2数据可知，“万分”前置情况较后置更少，而在“万分”后置的例句中，又以“形容词＋万分”为主，“万分”前为名词的情况较少，仅39条。“万分”前为动词的例句共113条，但都集中于心理状态动词［6］，适用动词十分有限，如“感激、感动、担心、佩服、吃惊、期待”等。

“万分＋动词”：

例10" 西蒙尼狄斯各位骑士们，承你们远道光临，不用说我们是万分欢迎的。

“万分＋形容词”：

例11" 我是一个78岁的老人，能参加这次评选，我万分激动……

“形容词＋万分”：

例12" 委内瑞拉小姐迪亚娜·门多萨在得知夺冠后惊喜万分。

例13" 旁边的仁孝公主，此时已泪流满面，心中痛苦万分。

“动词＋万分”：

例14" 刘备眼见六位爱将全数病倒，自己却束手无策，不禁自责万分。

例15" 这份深厚的情谊使我感激万分。

“名词＋万分”：

例16" 战士们眼看副排长刚才那样危险的情况，尚且脱险，更是勇气万分。

在随机选取的这500条例句中，有一部分例句删去“万分”后句子依然成立，只是失去了表程度加深的含义。主要有三种情况，一是“万分”前是代词时，如例15；二是当“万分”所接词可作光杆谓词使用时；三是当“万分”处于“是……的”句式时，如例10。在这三种情况下，删去“万分”后句子仍然成立。

至于“万分”前后置互相替换的规律，“万分”后置都可以替换成前置，即可无条件从补位提至状位。这是因为“万分＋X1”与“X2＋万分”相比，X1从音节到结构都比X2更为多样，可以说X1包含X2。这样看来，“万分＋X1”的使用频率似乎应更高才合理，但在语料库中，“X2＋万分”却多于“万分＋X1”。田家隆分析指出，“VP＋万分”的文言色彩较重，形式上趋于固化和定型化，大多用于书面语。［7］BCC语料库中的多领域语料包括文献、报刊、文学作品及微博平台，除微博外，文献、报刊、文学作品中的语料姑且都可将其视为书面语，因而文言色彩重的“VP＋万分”格式在语料库中较多是可以解释的。而微博语言具有一定的实时交互性，属于网络语言。网络语言具有简约性、形象性、口语性、随意性等特点。［8］因此，来源微博的语料中，“万分＋X1”用例多于“X2＋万分”。

（二）“十分”与“万分”的否定用法

如前所述，“万分”可以用于否定。需要注意的是，在明确研究对象时，要把“万分／十分＋否定性词”这一用法排除在“万分”“十分”的否定用法之外。如“万分不安、万分不悦、十分不满、十分不便”，这属于“万分／十分＋词”，而非“万分／十分”的否定性用法。而“十分不安稳”“万分不情愿”则不同，在层次划分中，“不安、不便、不满”较为凝固，不能再切分，而“不安稳、不情愿”可以再划分成“不＋词”。此外，“无不／莫不＋十分／万分”与“并／还＋不＋十分”不同，“无不、莫不”是凝固的词，也需要排除在否定用法之外。用于否定的“十分”“万分”最明显、直接的差异便是语义强弱，“万分不乐意”必然比“十分不乐意”语义更强，此外便是形式上有所区别。

“十分”的否定结构有两种——“十分不”“不十分”。“不”的位置比较灵活。

例17" 华中地区夏季炎热，缺少蜜源，冬季不十分严寒。

例18" 有的科研设计不十分严密，或样本量少，或缺少必要对照，有些可能是把随便当作了随机，科学性差。

例19" 所以本处的父老，听见土匪来，仅止于着急，还不十分害怕。

例20" 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经济尚不十分发达的情况下……

例21" 哪里晓得那美人儿，也嫌那老翁年纪太大了，心里十分不愿意。

由于“十分”搭配范围广泛，相应地，“不十分”修饰的词同样较为广泛。但“十分不”结构只能修饰积极作用的词。［9］其中，我们将例19和例20视作“不十分”的衍生用法，前面常加“还、尚、并、仍”等词，带有较浓的书面色彩，在随机选取的500条“不十分”例句中，此类用法共121条，在句中常表反问、关联，或是说明某情况在过去／现在尚未实现、发生。“不十分”的前加词不可随意删去，删去后意思会有细微的区别。如例19，句子删去“还”后仍成立，但时间线上有改变。原句只是说“此时此刻不害怕”，后面害怕与否尚不可知，但删去“还”后便表示此刻不害怕，之后也不害怕。之所以有这种细微的区别，是因为受前加词本身携带语义的影响。

“万分”的否定结构主要是后加“不”，即“万分＋不＋词”，前加“不”的例句在BCC语料库里只有7条，其中6条都是用于反问句中，即“怎能／哪有＋不万分……”。

此外，并非所有的“万分＋词”都有否定结构，如汉语中并无“万分不向往”“万分不挂念”“万分不困难”“万分不侥幸”等用法。

通过在语料库中进行穷尽式搜索，本文发现，能够出现在“万分＋不”结构中的词主要有以下几种：

动词：应该、愿意、理解、答应、情愿

形容词：高兴、满意、愉快、容易、乐意

可见，用于“万分＋不”结构的动词主要用来表意愿，形容词主要是带有积极色彩的性质形容词。

（三）小结

“十分”通常固定地置于修饰成分之前，主要修饰动词和形容词，且后接的词多为双音节。“万分”在搭配时位置较为灵活，可以置于动词、形容词前后以及名词之后，修饰的词主要是表心理活动的动词和形容词。“十分”的否定结构有两种形式：“十分不”和“不十分”，后者修饰的词范围较广，且“十分”不能删去，否则句意改变，而前者只能修饰表积极倾向的词。“万分”的否定结构主要是“万分＋不＋词”，后接成分主要是表意愿的动词和表积极倾向的性质形容词。在语义差异方面，“万分”在否定用法中表示的语义强度通常高于“十分”。总之，“十分”和“万分”在搭配和否定用法上存在明显差异，这些差异反映了它们在语义强度和使用范围上的不同。

二、“十分”与“万分”的替换规律

在汉语表达中，“十分”与“万分”这两个程度副词虽然在意义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它们都用来修饰形容词或动词，以增强语句所表达的程度，但它们在实际使用中却有着明确的替换规律和限制。

首先，从修饰成分的音节数来看，“十分”具有较高的灵活性，它既可以修饰单音节词，也可以修饰双音节词。例如，“十分快”和“十分高兴”都是常见的表达。然而，“万分”在这方面则显得较为局限，它通常不与单音节词搭配。因此，在需要修饰单音节词的情况下，“十分”无法被“万分”替代。

其次，当语句中的语义强度和感情色彩不够强烈时，“十分”也不适合被“万分”替换。例如，我们会使用“十分便宜”来表达对某事物价格的评价，而不会使用“万分便宜”，因为后者可能会给人一种过于夸张的感觉。

再次，关于位置的灵活性，“万分”可以根据需要前置或后置，如“万分精确”和“精确万分”都是可以接受的表达。而“十分”则通常只能前置，不能像“万分”那样后置。这种位置的固定性限制了“万分”在某些语境中被替换的可能性。

最后，从后接词汇的选择上来看，“十分”和“万分”也有所不同。有些表达在使用“十分”时是自然的，但换成“万分”就可能显得不自然，此时也不能替换。例如，“我十分了解他”是一个通顺的句子，但如果改为“我万分了解他”，便让人感觉不恰当。参考孔令达对动词的分类，“了解”可以带动量补语、可以加过1、过2，应属于A类反复性动词。［10］“万分”通常修饰B类状态动词，而“十分”修饰范围广泛，可以修饰部分A类反复性动词。

综上所述，尽管“十分”与“万分”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但它们在替换使用时却有着明确的规律和限制。这些规律和限制不仅为我们在日常沟通和文学创作中恰当使用这两个副词提供了指导，也体现了汉语的精细性和丰富性。

三、结语

副词“十分”与“万分”虽然都可用来描述程度的高低，但它们在文体选择和情感表达上的偏好各有侧重。通常情况下，“十分”的使用频率要高于“万分”，这与其在语义上的特点密切相关。“十分”通常用来强调某事物或情况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或标准，它在表达上更为中性，适用于各种程度的强调。“万分”则更多地用于表达极端的程度，它往往伴随着更为强烈的情感色彩，如极度的惊讶、悲痛或愤怒。在文体分布上，“十分”“万分”都主要用于书面语体，但两者的口语性强弱存在差异。“十分”的口语性强于“万分”，“万分”即便出现在对话体为主的文学作品或者剧本台词中，多数情况下也只是作为对话结束后的独白或者旁白出现。［11］

本文通过对比分析“十分”和“万分”在现代汉语中的应用，揭示了它们在搭配、否定结构、语义强度和替换规律上的差异。研究结果表明，尽管两者在语义上都用于表达程度，但“十分”在语用上更为灵活，而“万分”则在表达极端情感时更为常用。此外，本文指出了在特定语境下两者不可替换的规律，为理解和掌握这两个程度副词的使用提供了更多角度。

参考文献

［1］陆俭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343．

［2］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493．

［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M］.第7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1350．

［4］武振玉.程度副词“十分”的产生与发展［J］.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4（6）：64-67．

［5］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73．

［6］［10］孔令达.动态助词“过”和动词的类［J］.安徽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3）：104-110．

［7］田家隆.程度副词“非常”“异常”“无比”“万分”的衍生与发展——兼论其在现代汉语状补位置上的不对称性［J］.国际汉语学报，2015（1）：212-222．

［8］夏宇.浅议网络语言的语体风格特点［J］.现代企业教育，2014（10）：379．

［9］周静，徐晴.留学生习得汉语程度副词“十分”和“万分”存在的问题及对策［J］.世界华文教学，2015（1）：54-71．

［11］陈林.程度副词“十分、十二分、万分”比较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