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立于1982年的北大剧社,距今已有40余年的历史。剧社的日常活动包括:剧本围读、表演训练、戏剧分享、观剧团等。每学期,剧社都会推出至少一部原创或改编的大戏,学期大戏展演已成为北大剧社最为核心的一项活动。
2023年1月,经过近1年半的筹备、排练,契诃夫所著的四幕正剧《三姐妹》在北京大学百周年纪念讲堂上演。本文作者杨晓在其中饰演三姐妹兄弟安德烈的妻子——热情的乡下丫头“娜塔莎”一角。
《三姐妹》是我第一次以主角身份参演的剧社年度大戏,从理解人物角色到演出角色,这中间我经历了很多摸索过程。
肤浅的娜塔莎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农奴制废除已经几十年,封建贵族体系逐步瓦解、地主阶级走向没落,资本主义力量在冲击封建体制。沙皇俄国加强政治统治,新的社会变革还在酝酿,整个社会充满了复杂性,知识分子生活窘迫、无聊,他们渴望自由和美好。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契诃夫于1900年创作了《三姐妹》。故事中的三姐妹期盼自己的兄弟安德烈可以成为一名教授。而在她们生活的这座小城里,人们不关心文学和艺术,也不关心自由和平等,大多数人都过着庸俗且无聊的生活。安德烈的老婆娜塔莎,就是这种庸俗生活的代表人物,她赶时髦,要穿时兴的衣服、画时兴的妆容,丝毫不管这种搭配是否得当。她关心金钱和权势,享受权利带来的掌控感。
初读剧本之时,我和三姐妹一样,看不起娜塔莎的肤浅,更厌恶她在精神上的空虚和世俗。我觉得娜塔莎是一个坏而无聊透顶的人。在婚姻关系里,她嫁给了安德烈,却与自治局长官普罗托波波夫暧昧不清。她嘲笑二姐玛莎的爱情,也不理解伊莉娜的工作。三姐妹喜欢谈论文学、追求自由,对待下人宽容温和,而娜塔莎尖酸、刻薄、爱慕虚荣,她对下人们呼来喝去,还想辞退在家里工作几十年的老女仆,她最爱的无非是金钱和权力。
那这样一个没文化且粗俗的人,是怎样让三姐妹的希望破灭,一步步掌握家中权力的?
直接的娜塔莎
细读剧本后,我发现契诃夫用四幕草蛇灰线地交代了权力变化的过程。第一幕是娜塔莎与安德烈相爱相恋,她一袭粉衣、妆容精致,盛装打扮为小妹妹伊莉娜过命名日。二姐玛莎觉得她俗气,大姐奥尔加也暗示她着装不得体。这段恋情不被安德烈的家里人看好,但安德烈深爱娜塔莎,深情表白,向她求婚。第二幕时,娜塔莎和安德烈已经结婚,并生下了儿子包比克。娜塔莎已经伸手掌握家务事,但还在顾及安德烈的想法,询问他的意见。及至第三幕,娜塔莎掌握了家里的控制权。附近发生火灾,娜塔莎不打算出钱营救,之后又抢走了伊莉娜的房间。到第四幕,娜塔莎完全不在意家里其他人的看法,斥责仆人、夜会情郎都丝毫不掩饰。
娜塔莎是这样的直接,有行动力。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毫不掩饰,奋力夺取。因为不满众人在家里开舞会,她破口大骂,赶走前来参加舞会的人。觉得伊莉娜的房间阳光充足,她就直接抢走了伊莉娜的房间,给儿子包比克住。看到老仆行动不便,全然不顾他们工作几十年的情分,娜塔莎就想直接将其扫地出门。
总之,娜塔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己的意志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而面子、情分在她看来无需考虑。在我看来,她不像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们懂得言辞婉转、曲含深意。这也许是从乡下一步步打拼的经历,给予她最现实而残忍的教育,那就是——想要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努力得來。
相反,在普罗佐罗夫将军家里,三姐妹和安德烈虽然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几门外语,他们追求平等和尊重,渴望自由与幸福。但当有人阻挠他们实现平等和尊重时,他们却退缩了。这也许是知识分子的自尊心在作祟,又或许是从未经历过斗争的怯懦,让他们在面对娜塔莎的粗俗霸道之时,除了从心里瞧不起,没有实质上阻挠。这也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知识分子共同的困境,在压抑的环境中无聊烦闷,丧失斗志。在这座小城里,娜塔莎们是多数,而三姐妹犹如孤岛,在这种全方位的包围中,软弱无力也是必然。
表演的三个层次
在对娜塔莎这个人物做了深入解读后,我开始进入到排练阶段。斯坦尼的表演理论中,将表演分为3个层次。第一层次是按照自己对台词最直接的理解表演。第二层次是根据情节设计人物的动作、语言,达到熟练的程度。第三层次是成为戏中的角色。我在第二层次上尽力塑造,以求趋近第三层次。
台词方面,三姐妹讲话更有韵律感和节奏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而娜塔莎说话没有节奏方面的讲究,十分随性,总是理直气壮,常常破口大骂。对三个姐妹来说,维持理解和表面的和平很重要。而娜塔莎只关注自己切实的利益,不屑维持表面的和平。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罗斯贵族普遍掌握外语,在日常谈话中常常会夹杂法语、拉丁语。娜塔莎没有系统学过外语,但是为了彰显自己“新贵族”身份,也会说一些蹩脚的法语。这里我们对翻译家汝龙所译的那版《三姐妹》做了本土化处理,将其中的拉丁文转化为文言文,法语转化为英语。对应娜塔莎的部分,她会在说话的时候夹杂蹩脚的英语。
喜剧的尺度
《三姐妹》虽为四幕正剧,但情节中仍有很多轻松诙谐的幽默之处,契诃夫称之为“快乐的喜剧”。三个姐妹背上了生活的十字架,她们追求自由的灵魂总被烦闷无聊的工作捆绑,沉重、寂寞、无奈。所以,娜塔莎的轻浮、粗鲁,就是剧中重要的喜剧元素。
喜剧尺度的把握是排练的重点,太夸张则有成为“闹剧”之嫌。而施展不开,全剧太过沉闷,也不是理想的效果。“合乎情理”是我们坚持的原则。娜塔莎的性格自有其滑稽之处,在情节上我们做了很多本土化尝试,便于观众理解。比如第二幕开头,娜塔莎与安德烈谈论家务事时,嘱咐安德烈“你得光吃酸牛奶,要不然你就瘦不下来。”这里是埋怨,也是夫妻间打趣的话。但我们本版演出中扮演安德烈的同学很瘦,加之喝酸奶减肥与现在的医学常识不符,这一出笑话可能很难被观众理解。所以我们将台词改为“你得光吃牛肉,要不然你就壮不起来”。
最后演出时,观众的笑声远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密集,可见这些合理化的改动还是比较成功的。
此前,我曾在《万尼亚舅舅》中担任过舞台监督,这次在《三姐妹》中饰演主角之一的娜塔莎。2024年,我还将导演契诃夫的《海鸥》作为自己的毕业大戏。我们和契诃夫的故事,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