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来了

彭妍

上周，妈妈来北京看我了。这是我工作的第三个年头，也是她时隔八年再次来北京。上一次还是在我18岁刚上大学时，她送我来学校报到，我们一人带一个行李箱，从南方小镇来到首都北京。

从此我独自在北京上学、工作，只有放长假才回家，尤其是工作以后，回家次数更少了。在这八年间，或许由于路途遥远，大家又都忙着各自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家乡的亲戚朋友来北京探望过我，所以这次妈妈的突然到访让我惊讶又欣喜。

其实妈妈的这次来访有迹可循。两个月前，我和朋友在吃大餐，发给妈妈几张美食照片，开玩笑地说：“妈妈你来，我请你吃。”她回复说：“这太好吃了，妈妈到你那儿蹭一个星期，欢迎吗？”我有点开心，但没太把这话当真，毕竟八年间已经听到过不少类似的“承诺”，但还从来没有谁“兑现”过。

情感上我当然希望妈妈能来北京玩一玩，但理智上又担心她的工作被耽误，一个人大老远跑来路上没有照应，舟车劳顿，和我在出租屋挤着也会住得不习惯。

然而就在上周，恰逢室友出差，妈妈又刚好完成了手头的工作，便当机立断买了来北京的车票。接到消息，我就开始整理房间、打扫卫生，想让妈妈知道我在这儿过得还不错，并着手计划之后几天的行程，搜索着北京的旅行攻略，想着怎么让妈妈不太劳累又能觉得没有白来。

两天后，我出发去车站接妈妈。说实话，在地铁上有点忐忑，短短40分钟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为长时间不见的尴尬，以及未来几天在狭小空间里的局促担忧，又为一星期后终将面临的离别难过。

来到出站口，前来接站的人乌泱泱的。有人举着指示牌，有人拿着几个爱心形状的气球，他们大概也和我一样，在期待又紧张地等待亲人好友的到来吧。

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妈妈，她拿着一个并不算小的黑色行李箱，风尘仆仆，看来路上确实不轻松。

我们果然经历了一小段重新“熟悉”的过程，我故作轻松地用家乡话寒暄了几句，妈妈看着我，那眼神分不清是担忧、焦虑还是同情，对我说：“太瘦了。”我连忙回答说：“没有没有，一直这样呀。”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心想着可不能在此时释放出憋了一路的眼泪，太丢人了。

回到出租屋，一向不爱做饭的妈妈从行李箱中拿出两只土鸡，已经在家砍碎并用真空包装封好了，还有几包已经炸过的家乡野生菌，与几瓶冻好的矿泉水一起规规整整地装在了饭店专用的保温袋里，说是来给我做饭改善生活。我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妈妈的行李箱会那么重。

之后的几天，我没有带妈妈去游客较多的传统景点，因为妈妈说她不是来旅游的，只是来陪我几天，这样就很开心了。于是我带着她去我上班的地方，去最繁华的商场，去我常去遛弯的公园，带她感受我的北漂生活。

也许是因为今年我生病去了太多次医院，又或者是很多个晚上我说出的那些有点极端的消极言论，加速了妈妈此次的北京行。

在“报喜不报忧”方面，我确实做得很差劲，只要一和妈妈打电话，那些平时无处安放的压力、焦虑就一股脑地释放出来，神奇的是，内心无比强大乐观的妈妈每次都能接住我的情绪。很多个崩溃的夜晚，妈妈都安慰、鼓励着我。但说完我就有点自责，责怪自己好像把妈妈当作了情绪垃圾桶。

出于种种担忧，妈妈亲自来北京和我过了几天“坐地铁，站地铁，挤地铁”的日子。几天很快就过去了。

妈妈回家的那天，我们一起坐上了地铁，我去往上班的地方，她提前下车换乘去车站。

地铁还未到站，我鼻子一酸，眼眶一红，眼泪就要流出来。幸好有口罩的遮挡，才压制住离别的伤心情绪，继续装作淡定冷静的样子。

父母和孩子在车站泪眼婆娑依依惜别的場景，我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这样的煽情桥段，绝不能出现在一贯“高冷”的我的生活里。

换乘站一到，我爽快地对妈妈说了一声“拜拜”，就被上车的人群推到了地铁里边，妈妈也拿着行李箱快速地下了地铁，非常默契地头也不回地离开，平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潮里。地铁门关上，我终于没忍住哭了。

然后我像梦游一样，穿梭在换乘通道里。北京地铁换乘线很长，正好给了我缓冲的机会。换乘后又刚好途经北京站，看到来来往往提着行李箱的旅客，不禁想：他们多久之后又将面临分别呢？他们又是因为什么要两地奔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换乘结束，擦干眼泪，上班去了。在他乡，人难免孤独，即使有朋友在，很多困难依然要独自面对。离开家乡和家人，只有自己能兜住自己，总是会不自觉地对陌生的人和事物保持戒备和警惕。无助的时候，也就是哭一会儿，继续想办法解决问题，因为知道困难只能是自己扛住。

而妈妈来的这一周，是我今年最安心的一段日子，我好像也有了“靠山”。

每天下班会想着早点回家，因为妈妈在家做好了饭等我回去；稍显破旧的出租屋干净敞亮起来；我们也时常光顾楼下的超市，像小时候在家那样，这样充满烟火气的日子久违了；去医院也可以不用一个人打完针跛着脚，从一楼到九楼来回奔波，长久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但我时刻清醒着，告诉自己不要沉沦在这短暂的安逸之中，家里还有盼着妈妈早日回去的亲人和朋友。

人终要独自走完自己的旅程，每年能有那么几个高光时刻，有那么一段感到幸福的日子，足矣。“妈妈来了”，是我今年的高光时刻，也是我今年最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