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嫚
摘 要:文章对贵阳达德学校旧址三进院礼堂山墙处的《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胜会店房契约碑记》和《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盔袍胜会佃房契约碑记》做了介绍,同时结合方志等资料,推测买方“黑神会”“盔袍会”与明清时期贵阳的会馆与神会有关,对会馆文化和忠烈文化的研究也是探寻贵阳地区历史文脉的题中之义。
关键词:达德学校旧址;黑神会;盔袍会;会馆;神会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1.001
0 前言
贵阳达德学校旧址位于今贵州省贵阳市南明区中华南路,原为明代洪武年间修建的南霁云祠,也即后来的忠烈庙、黑神庙。自明、清以来延用至今,现为一座坐东向西、中轴对称的三进院落(图1)。在旧址三进院礼堂前檐南北山墙上方嵌放了两块买卖契约碑记,为我们了解清代贵阳地区的相关情况提供了新的资料。
1 《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胜会店房契约碑记》
《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胜会店房契约碑记》(图2)内容为:
盖闻别驾政惠婺川,善归睢阳,有功则祀。
将军灵佑南国,福赐士庶,无得而称,势必陈俎豆,万馨香不已也。无恒产能保祀事永久得乎?老钱行于道光元年特买陈升、陈仕清等府巷口佃房铺面永为奉神之业,其契约除投税外刊碑于庙,轮交夏天成处据,夏天成批明簿记契约。于光绪八年正月,小十字回禄被焚。众同历查无异,并会众及庙僧等亦无私押抵借诸弊。至光绪十三年冬月,三牌坊回禄佃房碑记皆焚,公议将房修复铺面贰间,住房贰间,重刻契约以垂不朽。若会众、庙僧有私借抵押不与此业相干。爰将两契并刻于右。
立卖店房地基契人陈仕清,今因乏费无措,叔侄商议将受分祖遗府巷口坐西向东店房铺面地基一所,前抵大街,后抵本宅小店房,右连同本宗陈姓宅铺房共?,左抵府巷口街,尽问亲族内,无人成交,只得央中出卖与钱行。
黑神会众公名下永远为奉神之业,三面议定,时值价纹银壹佰玖拾伍两正,贵平弹兑,陈仕清叔侄亲手收明,自卖之后,天盖之下,四至之内,地基瑰石片瓦门窗板片寸木,均凭买主管业、招租,陈姓亲族人等不得异言,并上首业主画字,卖主一并承当,不干买者之事。若有异言,陈仕清等甘咎无辞。恐口无凭,立此卖据为据。
当日揭交印契一纸收存,契内有右同本家铺房同?,其?异日若有另造,存留同?,此批。
千秋俎豆。
凭中人。
本家陈升、修荣兴、王聚顺、彭仁裕、代笔陈尚荣。
罗福全、罗茂兴、罗吉顺、罗孔麟、罗福国公押。
道光元年十月十二日陈仕清同侄连科押押立。
立卖店房地基契人陈升同侄龙章、龙铨、龙钺等,今因乏费无措,叔侄商议将受分祖遗府巷口坐西向东店房铺面地基一所,前抵大街,后抵本宅小店房,左连买主本业右柱?檐,外抵陈姓店房,界址分明,尽问亲族无人成交,只得央中出卖与钱行。
黑神会众公名下永远为奉神之业,三面议定,时值价九八色银壹佰柒拾两正,贵平弹兑,陈升叔侄等亲手收明,自卖之后,天盖之下,四至之内,地基瑰石片瓦门窗板片寸木,均凭买主管业、招租,陈姓亲族人等不得异言,并上首业主画字,卖主一并承当,不干买者之事。若有异言,陈升等甘咎无辞。恐口无凭,立此卖据为据。
老契纸揭交收存。
万古蒸尝。
凭中人:
本家陈仕清、陈仕伦、罗福国、王聚顺、代笔陈尚荣、罗吉顺、修荣兴、郑大兴、刘乾顺公押。
道光元年十月二十三日陈升押,同侄龙章押龙铨押龙钺押亲立。
光绪十四年二月吉,老钱行众姓重立。
南山墙《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胜会店房契约碑记》记述了钱行在“无恒产能保祀事永久得乎”的忧虑驱动下,于道光元年(1821)购买陈升、陈仕清等府巷口佃房铺面作为祭祀“神”南霁云之产业。清代道光《贵阳府志》卷三十四记载:“曰府巷,起自大街,东过府桥,达府前街……”府巷口位于大十字的西南方向,与忠烈庙仅隔大街相望。南霁云是贵阳独祭的历史人物。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卷二记载:“唐忠臣南公以忠義保江淮之乱,国步亦危,遂死其乎,英风烈气炳耀汗青,历世兹多未有祀典,贵州远在西南万余里,国初肇置方镇,居民乃建神祠。”“在治城中,洪武间,都指挥使程暹建。”景泰辛未,贵州按察使王宪拜谒神祠,慨慕神之风节,上《请忠烈庙南公祀典疏略》:“……至今军民皆称其神神灵,每岁春首风狂,境内常有火灾及水旱、疾疫、虫虎、冠盗,祷于神,其应如响。”请赐南霁云“忠烈”谥号,春秋两祭,此后神祠变为忠烈庙。万历《黔记》记载:“忠烈庙……即今黑神庙也。”康熙《黔书》对为何称有了进一步的解释:“次又诣黑神之庙而致祷焉,神姓南名霁云,庙在黔城内,凡水旱灾祲疠疫兵革之事有祷必应,能有功德于民而民受其赐血食于斯,不知历几百年,土人以其长冠戟髯而貌之也,故曰黑神。”南霁云死于国难,英风烈气为后世文人志士所称道。如明代都御史邓廷瓒诗云:“烈烈轰轰此丈夫,艰危志在灭强胡。孤城受敌丹心壮,大夏虽倾赤手扶。正气满腔凌日月,千古清名振寰区。我持斧钺来霄汉,愿借英风扫叛徒。”①王阳明也曾以诗赞云:“死矣中丞莫谩疑,孤城援绝久知危。贺兰未灭空遗恨,南八如生定有为。风雨长廊嘶铁马,松杉阴雾卷灵旗。英魂千载知何处?岁岁边翁赛旅祠。”②清代李端棻有联咏叹南霁云:“生范阳,死睢阳,英灵不择地而居,岂惟十三郡版图,深资保障;父名将,子名宦,善政有归亲之义,回溯千余年俎豆,绝大渊源。”③在国家大义之外,南霁云在死后也保贵阳一方水土平安,正如碑记所云:“将军灵佑南国,福赐士庶。”对百姓的求告有祷必应,因此,百姓自发的敬畏和供奉才延绵至今。
2 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盔袍胜会佃房契约碑记
《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盔袍胜会佃房契约碑记》(图3)内容为:
神惟护国荷。
圣主之崇封,功在保民,兴黔黎之胜会,虽上盔献袍处申义□,捍灾御患,实赖鸿慈,此盔袍会所由设也。不料数十年香烟,至同治三年,为同人瓜分废弛,实可浩叹。赖罗恒裕与众姓等复设此会,至同治六年,借银买欧泰阶黑羊井铺面,永为盔袍之资嗣。即还清,以余资于光绪十一年又买李侯氏等黑羊井铺面,续为庆祝之用。除将原契投税外,并刻石以垂不朽。其银盔契约存罗恒裕,龙袍存庙僧处,若会众及庙僧等有私借抵押,不与此业相干,爰将两契并刻于右。
立杜卖铺面房契人欧泰阶,为因父亡故,无力安葬,将到祖置大十字黑羊井坐东向西当街瓦楼铺面一间,前后共计三进,门窗户壁楼板地振铺台子柜板梯砖瓦片石坎子天井地基一并在内,其房四至前抵街,后抵老墙,左抵雷宅铺,右抵李宅铺,四至分明,并无包占等弊,凭中上门说合,情愿出卖与。
盔袍会上众首士等,三面议定时值价九八色银柒拾两正,欧姓凭众公亲手收明,并无少欠分厘,亦无私债货物准折,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迫成交。自卖之后,认从会上修理管业,欧姓亲族人等以及上首业主永无异言,如有异言,欧姓一力承担,不与会上相干。此房契明价足,老契三张揭交,日后欧姓有力不能赎取,无力不能找补,酒水画字一并在内,恐口无凭,立此卖据永远为据。
千秋俎豆。
凭中:颜元吉、杨慎之、黄德三、朱顺昌、杨景三、李九成、吴永成、勾春山、杨振云、包卓帆。
李锦堂代笔。
同治六年八月初一日,欧泰阶押立。
立杜卖铺面地基房契人李侯氏同嫡孙芳春、华春、茂春,为嫡孙馥春、郁春在川亡故,搬柩回籍,需银费用。愿将祖置大十字黑羊井铺面一间,前后三进,四至载明原契,其有门窗户壁楼板地振铺台子柜板梯砖瓦片石坎子天井地基一并在内出卖与
盔袍会上众首士等,三面议定,时值共银陆佰两正,李侯氏及芳春、华春、茂春亲手收明,并无短少分厘,亦无私债货物准折,自卖之后任凭会众管业,李侯氏亲族、异姓人等不得异言,如有轇轕不清,为李侯氏等是问。此系二比情愿,并非逼迫成交。日后李姓有力不能赎取,无力不得加补,恐口无凭,立此杜卖房契为据。
新老契纸一并揭交会上,日后李姓如有片纸揭出,作为废契无用。
万古蒸尝。
凭中:杨杏林、同昌永、钱正甫、姜义盛、胡秋谷、刘秀山(代笔)、张大文、喻天长、福裕公公押。
光绪十一年十月初六日李侯氏押,同嫡孙芳春、华春、茂春押,亲立。
光绪十四年二月吉旦,盔袍会众姓立。
北山墙《敕封佑国忠烈荣禄大夫盔袍胜会佃房契约碑记》记述了清代贵阳一个以罗恒裕为首的“盔袍会”于同治六年(1867)、光绪十一年(1885)分别购买欧泰阶及李侯氏位于黑羊井的铺面作为“盔袍会”之资产。此项买卖的目的与前者似有不同,是以“盔袍会”为组织的存续购置的资产。“盔袍会”似与明清时期贵阳地区常见的神会组织有关。当时,湖南、四川、两广等省的商人陆续来到贵阳经商,并逐渐扎下根来。随着同籍老乡的增多,为了维护共同的利益、加强来往,扶危济困,各地的客商纷纷建立会馆,如两湖会馆、江西会馆、福建会馆等。因长期经营,会馆大多实力雄厚,他们召集集会、开设学堂和书院、建立义园等,对塑造明清时期贵阳的社会、经济、文化面貌等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比较有名的神会如两湖会馆的“寿佛会”(据《道光·贵阳府志》记载,两湖会馆旧名三楚会馆,又名寿佛寺,会馆内有祭祀周敦颐的濂溪祠,还凿有爱莲池,建有濂溪书院,可惜的是民国时期基本拆除),江西会馆的“真君会”(会馆内建有万寿宫,祭祀道教许逊许真君,会馆举办的最大神会即为“真君会”),四川会馆的“川祖会”(会馆原为川主庙,奉祀之神为蜀太守李冰父子,会馆举办的最大神会即为“川祖会”)等。
此外,还有一些共性的“土地会”“财神会”,有特定行业的“文昌会”“药王会”“杜康会”等,名目繁多,内容各异。入会者要缴纳一定银钱,除去必要开支,结余会用来购田买地或略作经营,以生生不息。每个神会每年都有特定的集会时间,有的神会每个月都会举办不同主题的集会;一般每次集会3~7天,集会时大摆宴席,会众们相聚一堂,吃喝玩乐,热闹非凡,不失为一种休息放松的手段;在互通有无之中,强化了商业利益的联合,抵御外界风险的能力提到提升;同时,困顿、疾病的会众也可得到救助④。以会馆和神会为媒介,外乡人员更好地融入了贵阳的乡土之中,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自治、自强和自救。
文中两块碑记中的“黑神会”“盔袍会”似乎就是这样的神会组织,这两个组织未见于志书典籍,但也有线索略做讨论。一是“黑神会”。陈仕清、陈升等人将府巷口的店铺卖与钱行,以供“黑神会”会众使用。根据《道光·贵阳府志》的贵阳内城图来看,忠烈庙北侧即为两湖会馆,“黑神会”可能就是两湖会馆的神会组织之一,又因临近祭祀南霁云之黑神庙,取名为“黑神会”也在情理之中。他们感念南霁云的忠烈之气,四处奔走,筹措资金,购买资产,以保祭祀之事可以永续流传。两湖会馆的财产管理比较严格,据《贵阳掌故》一书介绍,会馆中房、田、土的契约、字据等重要之物,都会放入铁皮公箱之中,由商总领保管,而钥匙和契约登记簿则由官总领保管⑤。碑文也有“轮交夏天成处据,夏天成批明簿记契约”一说,暗合了前文的说法。二是“盔袍会”。碑文中提及银盔与龙袍,其名称来源似乎与此相关,从碑记中“其银盔契约存罗恒裕,龙袍存庙僧处”推测,银盔、龙袍应为实物,但究竟为何物尚不得而知。经笔者调查,“盔袍会”是祭祀道教许逊许真君的神会组织之一,而“盔袍会”购置资产的位置是黑羊井,黑羊井南侧即为大道观。大道观是贵阳兴建最早、规模最大的道教宫观,始建于元代,明清都有改、扩建,观中有天师殿,祭祀的正是道教天师之一许逊。乾隆以后观内有佛教僧人入住,道士、僧人相安無事,这一情况与碑记中的“庙僧”不谋而合。可惜的是,在1939年2月4日日本侵略者对贵阳的轰炸下,大道观破坏殆尽,荡然无存。
房屋店铺的买卖行为实属稀松平常,但道光元年到光绪十一年的这几份买卖契约为我们了解当时贵阳城内社会生态提供了新的视角。作为明清时的移民城市,贵阳市内会馆文化氛围浓厚,会馆文化又进一步塑造了贵阳城市的面貌。可惜的是由于军阀的破坏、日本侵略者的轰炸等原因,贵阳市内相当部分的会馆遗迹遗物等遭到破坏。随着现代城市化建设的推进,会馆文化生存土壤已不复存在。现在,对会馆文化进行研究、保护也是文物工作者应当重视的问题。
不论是“盔袍会”“黑神会”“钱行”,还是罗恒裕、欧泰阶、李侯氏等,都以一种奇妙的缘分在达德学校旧址相遇,并永远流传。时光的经纬交织,从唐时的一代名将南霁云在睢阳城中以身殉国,到一千两百多年后的贵阳城内忠烈庙中,几份为了祭祀将军而进行的买卖合同被珍而重之地镌刻在了庙宇墙上,再到今日,贵阳达德学校旧址因其在抗日战争等时期的开明与进步而大放异彩,成为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不变的是赞颂和推崇忠烈之士的信仰。“钱行”“黑神会”等组织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为留存这份信仰做出了努力。历史的脚步从不停留,但历史的足迹从未真正掩去。这也正是我们后来人追寻历史文脉的线索所在。
注释
①赵瓒.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卷二[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32.
②张道.嘉靖《贵州通志》:卷七[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347.
③曾昭毅,李雪华.贵阳地名诗文楹联[M].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1990:124.
④何静梧,郑荣晴,林岚.贵阳掌故[M].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2002:388-389.
⑤何静梧,郑荣晴,林岚.贵阳掌故[M].贵阳:贵州教育出版社,2002:3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