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震云《一日三秋》的荒诞叙事

[摘" 要] 荒诞叙事是刘震云作品中较为显著的叙事特征，本文从其长篇小说《一日三秋》中发掘刘震云写作的思想体系和发展脉络，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刘震云，也有助于多元、多角度、全方位地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和文化意蕴。

[关键词] 《一日三秋》" 黑色幽默" 荒诞叙事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6-0015-04

刘震云是当代受关注度较高的一位作家，曾创作多篇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他的创作题材风格多样，他所创作的四十多年来的每个阶段都有着不同创作题材。随着中国的发展转型，刘震云的写作也紧跟着时代潮流，在创作中把握时代的关键点，努力探求生活的真相，努力诉说人性中的真实，寄予对社会的思考。小说《一日三秋》是刘震云2021年7月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中充满了黑色幽默，在世俗生活中包含哲理，富有打破生活壁垒的想象力。

一、《一日三秋》荒诞性辨析

《一日三秋》是中国内地作家刘震云创作的长篇小说，写的是喜剧的孤独，是一出接着一出的荒诞喜剧，是一部“泪书、笑书、血书”，层次繁复，明暗呼应。书中的“一日”与“三秋”别有深意，“一日”指今生，是小说展现给我们的明面；“三秋”指前世、今生、来世，讲述的是隐含在小说内部有待我们发掘和感悟的暗面。书中的主线为今生所发生的故事，至于来世则需要读者根据阅历自行理解。与刘震云前期写实性的作品不同，《一日三秋》以写意为主，为文章增添了一种神秘性的色彩。

1.荒诞叙事的界定

荒诞是源于西方的艺术，它的本质是对人生无意义的虚无性的审美感悟，它不仅是众多学者研究审美话题其中的一部分，也在中国的文坛中占有一席之地。例如，《黄雀记》《受活》《非法入住》《你别无选择》《我不是潘金莲》等，这些作品从内容到形式都体现了荒诞叙事的写作风格，需要对作品中的荒诞叙事手法做出严苛而精确的划分，才能够充分和深刻地了解作品的特征和内涵，并对文本进行更深更广的研究[1]。

荒诞叙事是刘震云小说创作中常用到的一种叙事形式，他的一系列新现实主义小说都是以荒诞为核心，因在日常生活中的事物与人物之间形成的荒诞性为主而尤具特色。他的荒诞叙事风格主要由荒诞人物、荒诞事件、荒诞空间三者有机组成，展现出社会底层的多类型人物和世间百态。

2.刘震云小说的荒诞性辨析

作家文学观念的形成与他的原生家庭、成长环境、生活经历、受教育程度、创作理念等多种因素密不可分。随着经济政治的发展，西方文学更多、更广、更深入地传入了中国，荒诞叙事的方式大量传入中国，这使得身处大学的刘震云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在创作方法上更致力于挖掘世界感性的一面，揭示人在世界中的荒诞处境；此外，童年在延津的生活为他提供了接地气的灵感源泉，使刘震云在不断创作中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创作风格。刘震云的小说中荒诞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为故事情节，二为精神内蕴。故事情节中，刘震云虽然以写实的手法进行大量创作，但在故事情节的描述、语言的表达、细节的表述上都带有玩笑、讥讽和戏谑的色彩。刘震云小说的荒诞并不局限于故事情节的荒诞，而是更普遍地存在于对精神世界的感悟，作品向我们展现出的是面对苦难生活的无力和无可奈何，能够引起我们对现今生活状态的思考。

3.《一日三秋》中的荒诞性

《一日三秋》的故事以六叔的花为开端，搭建起多重空间：有花二娘为等心上人变成了一座山，在延津人的梦中寻找笑话，在梦里，要么被笑话救命，要么被严峻索命；有在戏剧《白蛇传》中饰演主角的三位普通人在戏外相互纠缠的故事，难免把自己活成了笑话；有寻常父子远离家乡，遍尝人间疾苦仍努力生活；也有瞎子老董为无数人算命却难释怀自己的命运。在小说中，除了人的无奈，牛、猴、狗、黄鼠狼这些生灵也都不禁让人潸然泪下。小说充满黑色幽默，世俗生活的描述中内含哲理，以及富有打破日常生活壁垒的想象力。

二、荒诞叙事的呈现方式

《一日三秋》以刘震云的故乡延津为主要叙事地点，通过书中人物的经历和故事，展现出人物的生存困境，将这些小人物跌宕起伏的命运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们面前。以“笑话”作为建构整篇小说的支点，其间人物关系的荒诞贯穿其中，使得看似荒诞魔幻的写作背景后彰显着冷漠的社会现实。

1.延津地区的文化书写

新文学的成就之一，是让离开故乡的读书人在都市的生活中也能感受到故乡的印记。作家创作出的作品，都是带着自己生活经历、故土生活、成长经验的一部分，并由此夹带着乡愁的情绪。故乡在刘震云的创作中除了自然地理与人文风情的印记，还包括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影响。他的作品大多以延津作为写作的背景进行叙事，描绘了延津地区广阔的生活画卷[2]。

《一日三秋》以六叔的画起笔，描写了六叔画的皆为延津的人和物。刘震云将六叔具有世俗景观的画与延津这个富有地域特色的地点相融合，以语言文字加以润色，使其符合叙述的文本形式。欲写延津，就不能单写延津，要加入延津之外的些许因素，必定得是一个介入者的出现，才使得延津发生了改变。以花二娘作为介入者使延津与其他地方产生联系，也使其他地方与延津产生了联系，延津文化始终贯穿文本的始终，使得文本结构严谨有序、张弛有度，并巧妙地将延津文化与其他地方的文化架构起来，体现出对故乡深沉的依恋。

2.人物关系的荒诞性

小说的主线围绕在延津豫剧团中的三位演员上，戏剧中的角色设定与其在现实生活中真实角色有着极具荒诞性的差别。十年前，李延生和陈长杰都是延津县风雷豫剧团的演员，扮演法海的陈长杰与扮演白娘子的樱桃结婚了，扮演许仙的李延生与糖果厂包糖纸的胡小凤结为夫妻。而樱桃和陈长杰因为一把韭菜闹得不可开交，樱桃选择了轻生。陈明亮的老婆马小萌因为曾经的经历的曝光，满城都是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而选择了轻生。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情节，时而让人啼笑皆非，时而使人忍俊不禁，但是嬉笑过后，又令人感到命运对人的捉弄，给人带来的沉重和苦闷。

《一日三秋》延续了刘震云一贯的黑色幽默。刘震云无疑是最会观察生活的人，也是最会写生活的作家。他能从这些普通的小人物中发掘出最本质的精神内核，那就是幽默。与此同时，他也能发掘出命运最深层的本质，那就是荒诞。刘震云的幽默，是中国式的幽默，是属于中国人独有的幽默，他能用幽默消解命运中的荒诞，又用幽默掩饰荒诞。

3.现实的荒诞与底层人物的生存困境

《一日三秋》中讲述了一个经久不变的笑话，第一只猴子捞月没有捞到，仍有第二只去捞，第二只没有捞到，还有猴子接下来去捞……刘震云想阐述的是：笑话，就是不要太过于当真；最大的笑话，就是把笑话当真。书中的主要人物是陈长杰、陈明亮、李延生、樱桃、马小萌，这些人身上经历了许多不同的故事，也发生了许多笑话。小说中这一个个荒诞离奇的笑话，给人以强烈的反思性，在这其中，读者不仅能体会到人情冷暖，还能根据笑话剖析出隐含其中的批判。

花二娘是古代女性悲剧的典型，樱桃是现代社会女性悲剧的缩影，如果说花二娘和樱桃身上体现的是个人的不幸，老董算命“直播”折射出的则是社会群体的不幸。这些排队等待老董算命的大多数人，都对现实生活束手无策，才会妄图在求神问仙处获得求解之道，老董算命的背后隐含着无数人对现实生活的苦闷和无助。小说用简洁的语言将一系列生活琐事拼接在一起，使读者能够在荒诞的小故事中快速适应场景切换，达到真实无比的阅读效果。

三、荒诞叙事的情节表现

在《一日三秋》中，刘震云一方面采用魔幻现实主义搭建出虚幻空间，让读者在阅读文本时身临其境，在视觉的审美体验中感悟人生哲思和民族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使用黑色幽默的笔调和拧巴式的语言，在小说中构造了一幅民间生活图景，将这些错综复杂的叙事技巧和艺术形式杂糅在一起，呈现黑色幽默效果。

1.黑色幽默的叙事表现

黑色幽默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文学流派，其作品主题尽显荒诞，故事都是由一些零散的碎片架构在一起，人物性格怪异扭曲，故事情节怪诞，一个个“笑话”贯穿其中，看似喜剧的背后，隐藏着悲剧的内核，充斥着悲剧与绝望。细究小说内容，最先感受到的有关黑色幽默的表现为：故事中的人物并不带着主角光环，文本中对人物的塑造大多为反英雄式的人物，加之以复杂的空间结构。故事中，无论是陈明亮还是陈延生等人，他们都是存在于生活底层的普通人，并不是拜伦式顶天立地、挥斥方遒的英雄人物，与其他作家笔下的带有主角光环的主人公有着本质的差别。在这些普通人身上，存在着多重复杂性与矛盾性，他们时而意志坚定、正气凛然，时而畏缩不前、胆小怕事，时而甘于付出、不求回报，时而自私自利、薄情寡义，在他们身上上演着一出接着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却又使读者感受到压抑和悲凉。

2.黑色幽默的意蕴主题

在《一日三秋》中，充满了反讽的叙事手法，比如：在《白蛇传》中饰演白蛇的樱桃嫁给了饰演法海的陈长杰，在戏里戏外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老董为人算命还需提前“排队挂号”，算命的屋子被称为“太虚幻境”。这些词语与中国古代名著《红楼梦》相呼应，也是对民间神话《白蛇传》的模仿，运用了网络词汇“直播”和医院就医术语“排队挂号”，构成了小说反讽叙事的部分结构。

细读小说文本可以发现，《一日三秋》中人物的命运似乎形成了一个循环，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是当下时代中的牺牲品：花二娘苦苦等候花二郎，并在等待的过程中夜夜寻找笑话，殊不知她所等的花二郎早已死在笑话中；生前不会讲笑话的吴大嘴，在梦中遇到花二娘，因讲不出笑话，被花二娘变成的大山压死了，死后却为了可以获得投胎转世的机会苦练笑话逗笑阎王；陈长杰曾经是讲笑话的高手，可花二娘之前从来没去过他的梦中向他索要笑话，反而在他久经生活的折磨、在生活的重压下负重前行讲不出笑话的时候，花二娘去到了他的梦中……曲终人散，故事落下帷幕，一个个鲜活的景象还在脑中久久不能褪去，书中的一切的功名利禄、前世今生、爱恨情仇到头来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唯独能留给我们的不过是心头的一丝涟漪，对于生命长河中的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我们唯有带着这份感情继续生活下去。这份情感包含着对亲人的牵挂、对故乡的怀念、对生命的感悟，以及面对困苦生活的乐观与豁达。

四、黑色幽默下的人文情怀

1.底层平民的人文关怀

刘震云自小生活在延津，对延津有着深厚的感情，熟悉当地的历史人文、文化背景，熟悉平民的日常生活。刘震云善于关注底层的小人物，其作品也大多都是讲述普通老百姓的故事。故事中的人物，绝大多数来自中国农村，或与农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刘震云对农民的关注也超乎寻常。在刘震云的小说中，所有故事皆无极度复杂的叙事过程，而是简单叙述多数人的日常生活，言简意赅，但留下的感悟却是丰富的。刘震云细心观察社会现实的真实情况，通过中国底层平民的生活反映社会现实，揭露社会现实，也就是说，底层人民是刘震云了解现实世界的窗户与平台[3]。

2.个体生命生存的人文关怀

刘震云荒诞书写意识的来源，是对于个体生命生存的人文关怀。刘震云的小说以农民为核心，站在农民的立场上，展现出广阔视野，进而上升至人文关怀的高度。刘震云的荒诞意识来源于他所生活的环境，他在生活中能够接触到大量的农民，看到了底层人民的遭遇，也发现了存在于他们身上的缺陷，因此其作品中呈现出强烈的虚无感。

刘震云能从对农民自身局限的批判上升到对大背景下人性的批判，更多关注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在作者真实的生活经历中，其刚出生不久就被送去姥姥家生活，缺少父母陪伴，从很小就已经孤身一人在他乡求学，如作品中的李延生一样，在乡村和城市中都深刻地体会过黑暗与不公。因此，他在观察事物时不浮于表面，能够保持理性、认真剖析隐含其中的哲理，从苦难和绝望中挣脱出来，对更加深刻和复杂的人性进行探索。《一日三秋》能充分揭示这一观点，作者虽写农民，但不仅仅局限于个体农民本身，更多的是关注个体生命的精神世界，其所蕴含的内涵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人物与故事本身所表达的含义，体现更高层面的人文关怀。

3.人生意义与苦难生活的哲学化表达

《一日三秋》的题目蕴藏着哲学概念的象征意味，最早出自《诗经》，“一日三秋”就是指“仅仅一天没有见到，就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一样”。“一日三秋”在这部作品中是一个无限延展的时间概念，是全景式的概括和解读命运的时间长度和意义深度。《一日三秋》的主题是苦难，是对人生过程中存在的所有苦难的揭露。初读小说时，看到的满是笑话，但阅读完仔细思考后才能发现，黑色幽默荒诞叙事的背后透露出隐藏于笑话背后的生活的痛苦。故事里讲述的苦难，是我们普通人也会经历的生死离别之苦；戏剧中出演的节目，也呈现出藏匿于人们心底薄情寡义[4]。世间冷暖，在这部小说中都得以展现；苦难，广泛地存在于一切普通大众身上。这部书除了展现苦难，也展现了苦难背后蕴藏的希望，以及存在于平凡人身上的熠熠生辉的善良，读者在阅读这本书时，能够感受到小人物面对生活不尽如人意时的勇敢和乐观，使这些精神力量于无形中变有形，增加了文章的分量。

《一日三秋》是具有人文内涵和艺术形式等多重价值的一部小说，也是刘震云对人生意义与苦难生活的哲学化表达，作者塑造出一系列社会底层的多类型平民，描述他们的现实生活，理解他们的苦难并感同身受，彰显出作者的人文关怀[5]。

五、结语

在刘震云的小说创作长河中，荒诞意识贯穿其作品始终，为我们研究荒诞叙事提供了研究素材。刘震云的小说能够通过荒诞意识深刻揭示中国的现实，并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联系，如《红楼梦》《白蛇传》等，同时将乡土延津的民间文化带入其中，彰显小说的社会价值和文化底蕴。

荒诞叙事依然是刘震云作品中较为显著的叙事特征，因此，对其长篇小说《一日三秋》进行荒诞叙事的探析的研究是有必要的。通过对《一日三秋》作品中叙事特征、呈现方式、情节表现、人文关怀的考察和探究，发掘刘震云写作的思想体系和发展脉络，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刘震云，更加多元、多角度、全方位地了解其作品的思想内涵和文化意蕴。刘震云对陷入困境中的人们行为和状态的思考，为当下普通民众摆脱精神困境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参考文献

[1] 李素芳.刘震云《我不是潘金莲》的荒诞叙事[D].南宁：广西师范学院，2017.

[2] 都兰兰.论刘震云小说的荒诞书写[D].兰州：兰州大学，2020.

[3] 梁增凯.刘震云《一日三秋》空间诗学研究[J].南腔北调，2023（1）.

[4] 周菠.故乡书写、荒诞精神与命运主题——三个维度解析刘震云的长篇小说《一日三秋》[J].名作欣赏，2022（27）.

[5] 丰明启.因假自戕，求真自救——评刘震云长篇新作《一日三秋》[J].徐州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4）.

（特约编辑 范" 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