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七叉犄角的公鹿》是乌热尔图的一本小说集,其中包括九篇短篇小说。在小说集中作者通过塑造生活在森林中的“自然之子”小孩、“传承者”老人与“失落者”猎人形象来反映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不同身份、不同年龄段的人不同的反应与选择。本文运用韩礼德提出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中的经验功能理论对小说集中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通过对小孩、老人的人物形象的认同,呼吁人们与自然和谐共处,珍惜自然资源,传承传统生态文化。
[关键词] 经验功能" 七叉犄角的公鹿" 人物形象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36-0011-04
《七叉犄角的公鹿》不仅是乌热尔图一篇出色的作品,也是一本优秀的动物小说集,包括《鹿,我的小白鹿啊》《琥珀色的篝火》《越过克波河》《棕色的熊》《七叉犄角的公鹿》《老人和鹿》《最后一次出猎》等9篇短篇小说,其中《七叉犄角的公鹿》《琥珀色的篝火》分别获得了1982年、1983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七叉犄角的公鹿》的语言特点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为读者描绘了一幅景色优美的森林画卷,同时也展现了在工业文明冲击下鄂温克族人民的生活改变。
在《七叉犄角的公鹿》这本小说集中,乌热尔图的语言描写无疑是生动且有趣的。语言是人类交际的工具,尽管读者和作者不是面对面交流,但文本的语言依旧能给读者带去不“共时”的交际。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韩礼德将经验功能定义为“是语言对人们在现实世界(包括内心世界)中的各种经历的表达”[1]。经验分成以下六种过程:物质过程、心理过程、关系过程、行为过程、言语过程、存在过程。乌热尔图擅长在典型环境、矛盾冲突中刻画人物形象与心理,通过经验功能理论,我们能够换一种角度分析人物形象,进一步感受作者对于大自然的关切。
一、孩子——美好纯洁的自然之子
在乌热尔图的笔下,孩子总是充满童真的,孩子在森林中出生、长大,与森林有着与生俱来的联系,孩子的“生命与万事万物是互通互融的,相互开放的,直接交流的”[2]。在孩子的眼中,森林是美好的、诗意的,对于生活在森林中的动物们是友好、平等相待的。作者在森林中长大,森林是作者记忆中美好的回忆,对于森林的描写、孩子形象的创造是作者珍爱大自然的情感投射。
岩桑和川鲁是《鹿,我的小白鹿》中的孩童形象。他们为了寻找走丢的小鹿恰日卡而进行冒险与搜寻,哪怕是迷路了、被熊追赶也没有放弃对小鹿的寻找。岩桑“想起恰日卡嗷嗷的叫声,奔跑时的蹄声,它那粗壮的犄角,还想到它舔盐时温顺的神态。他太喜欢恰日卡了,可以说是在它脊背上长大的。他很小的时候,每次搬家都被放在摇篮里,然后驮在恰日卡的背上”[3]。“想”是心理过程,感觉者是岩桑,被感知的对象是小鹿恰日卡。“喜欢”也是心理过程,感觉者是岩桑,被感知的对象依旧是恰日卡,这里的两处心理过程体现了岩桑对恰日卡全身上下的喜爱、走丢后的挂念。“很小的时候”表示时间,是环境成分,“放”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岩桑的长辈,动作目标是岩桑,“驮”也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恰日卡,动作目标是摇篮。同时,岩桑在摇篮里,摇篮在恰日卡背上是存在过程,前者的存在物是岩桑,后者的存在物是摇篮。时间的环境成分表明岩桑很小就在森林中和“森林之舟”恰日卡结下缘分,孩童在鹿的背上长大。是家人、森林、动物一同把岩桑带大,这三者是共生关系。森林孕育人类,人类抚养动物并和动物一起守护森林。同时,人们会合理地利用森林,比如捡树枝当柴火、用树皮缝碗、找木瘤煮水喝,岩桑、川鲁等在森林中长大的孩子就是名副其实的“自然之子”。
波拉是《越过克波河》中的孩子,他在陪大人猎鹿的时候醉心于漂亮的森林。找鹿的过程中,先是形容山坡“披上了迷人的绿色”,再“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3]。波拉即使是在森林中长大也依旧对森林充满了兴趣与探索的欲望,于是他看见了舒缓的山坡、嫩绿的草以及星散的岩石,他已经醉心于森林了,边走还边想起以前听过关于森林的事:“听老猎人说,那些布满山石长满嫩草的山坡上,才是野鹿啃青的地方。”[3]“说”是言语过程,“老猎人”是讲话者,波拉是听话者,“长满嫩草的山坡”是表示地点的环境成分。“波拉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心里满怀着希望。”[3]当波拉看见现实中与老猎人话语中相重合的景象,他由衷地欣喜。他“用无邪的眼睛与纯洁的心灵,不断观察与感受到了生活中的美好事物”[4],表现出了孩子们向往自然、乐观向上的民族精神。
作者将少年时代经历过的事情写成了这篇《七叉犄角的公鹿》,继父对“我”很不好,被继父打了一巴掌的“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我来到湖边,就是春天我经常去玩的那个蓝色的湖,我看见一群雪白的天鹅在湖水里游玩……它们多好啊,我真想变成一只会飞的天鹅。”[3]“睡梦中来到”是行为过程,行为者是“我”,参与者是“湖”,“湖边”“春天”是地点和时间,属于环境成分,表明“我”经常去湖边玩,并且记忆犹新的是春天,对湖有着深深的眷恋。“看见”是行为过程,行为者是“我”,参与者是“天鹅”,“想”是心理过程,“我”想变成天鹅表现了我对现实的逃避,对虐待自己的继父的不满。同时从人变成了自然界中的动物也表现了“我”对自然的向往,自然是孩子永远的摇篮,是一个具有安全感的地方。
在森林里长大的孩子是人类与自然的结晶,孩子是纯真无瑕的,也毫无保留地热爱着森林与动物。作者通过孩童形象的塑造,传达了其对于自然的喜爱与关怀,孩子们对大自然的眷恋也让读者们内心一暖。
二、老人——传统生态文化的传承者
在乌热尔图的笔下,老人的形象也不可忽视,作者“通过老人的死亡表达了作者对于森林锐减、民族生存困境的担忧”[5]。这些老人们代表了古老的传统生态文化,以身作则地将这些文化传播给下一代。他们将子辈、孙辈抚养成人是文化传承的关键,是部落生命力的化身,只要老人存在,部落就有主心骨。
索日卡老爷爷的形象只出现在《棕色的熊——童年的故事》中小孩额波的回忆里:“索日卡老爷爷端坐正位,其他的猎手们围坐在火堆旁……只见他操起猎刀,割下熊肉,抛向了火堆,然后从锅里舀勺熊油,又洒在了火堆上。”[3]额波的回忆是一整个巨大的心理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包含了由索日卡爷爷主导的“端坐”“操刀”“割下”“抛”“舀”“洒”的物质过程以及“念叨”“叫”的言语过程,这些都在“火堆”这个环境成分旁发生。这一系列的动作以及语言展现了鄂温克族特有的民俗生态。“他对着蓝色的火苗念叨着狩猎圆满,驯鹿群平安呀,一大堆大吉大利的话,他还学着乌鸦‘嘎——嘎——嘎——’大声叫起来。”[3]传说中熊“作为与鄂温克人有亲缘关系的动物”[6]是鄂温克人的图腾,鄂温克人对熊很是敬重,所以在吃熊的时候才会有这一系列的动作表示对熊的尊重。索日卡老爷爷受到了作为行为者的“大家”用“期待的目光望”这一行为过程的注视,他作为文化的“活化石”展示这些习俗,给族人们做了榜样。尽管老人在日常生活中传播了民族的传统生态文化,但猎人巴列大叔却将这些都抛之脑后,既不祭火神,也不祭熊神,还反问额波自己为什么要学乌鸦叫?这些神“不仅是人精神上的依赖,同时也对人的行为产生了制约和规范作用”[7],但老人传承下来的规矩就被这新一代的猎人遗忘了,传达出了作者对于民族未来、生态环境深深的担忧。
如果说索日卡老人是在传承传统生态文化,那么《老人与鹿》中的老人则是在贯彻传统生态文化。孩子陪老人在森林中寻找一只“老朋友”鹿,老人“在一棵松树旁停住脚步,伸手抚摸树干”[3]。“松树旁”是表示地点的环境成分,“停住”是行为过程,行为者是老人,“抚摸”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老人,动作目标是树干。“老朋友,你还是清得见底吧,让人看见你的那些鱼,鱼可是你的宝贝。”[3]总体来说这是老人的言语过程,老人在找鹿的时候走走停停,森林就像他的家一样,树木、动物、河水都是他的朋友,他亲切地和它们说话,小心翼翼地抚摸它们,这些亲昵的物质过程和存在过程传达出了老人和谐、平等的生态观念。老人和孩子在森林中没有等来熟悉的鹿鸣,他们用鹿哨模仿的叫声就算再好听也比不上真的鹿鸣,最后老人“脸紧贴着地面,眼角还挂着泪珠,他的手臂是张开的,看来想要搂抱什么”[3]。“紧贴”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老人,动作目标是地面,看出老人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了,但这个“紧贴”让老人与地面、与自然更近了一些。“挂着”也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老人的泪,动作目标是眼角,这泪水包含了没见到鹿的遗憾以及森林被破坏,找不到一只鹿的愧疚。“张开”是行为过程,这是老人最后的姿态,他想搂抱的不仅是那只鹿,更是大自然,老人就这样带着遗憾去世了,同样逝去的还有原本人、动物和森林和谐共处的状态。
老人们生于森林,长于森林,最后也归于森林,老人是自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老人们传承着传统的生态文化,展现着人类对于森林的尊敬与人类与森林相生相依的状态,老人的逝去传达了作者对于传统生态文化无人继承的焦虑。
三、猎人——工业文明冲击下的失落者
猎人们世代生活在森林中有自己的“一方小世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森林外的沟通增多,工业文明冲击到了这片净土。面对日益减少的树木,面对怪叫的钢铁机器,中年猎人作为部落中的主要劳动力,有的人选择离开去山外谋生活,有的人变得贪婪滥杀动物,有的人动摇了内心质朴的信念……“先进”的工业文明没有将这些猎民带到“新时代”,却“让他们成了精神上的失落者”[5]。
猎人有猎人的规矩,蒙克和卡布坎打猎的时候分了猎场,但贪心的蒙克不仅阻挠小猎手波拉打猎,还越过规定的界限去打卡布坎所属范围的鹿,最终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被误伤。这是《越过克波河》讲述的故事。蒙克已经不再年轻,他想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但他实在太过分了,让别的猎人对他的行为表示失望。“他知道蒙克是把好手,可他变得这么性急,让人觉得心里长了一根草。”[3]通过卡布坎的心理过程侧面反映了蒙克急躁的性格,这急躁不是一般的感觉,而像是“长了一棵草”般的难受,表明蒙克的性格已经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变得贪婪不堪了。波拉也对于蒙克的行为感到不齿,“别人嘴里的东西他也想抠出来,填进自己的肚子里,这让他很不舒服,这也算得上猎手”[3],“抠”这一物质过程展现了蒙克行为的粗暴与贪婪,连孩子都看不下去的猎人,连孩子的猎物都抢的猎人,他的品性一定有问题。最后为了猎鹿,蒙克越过了波克河这条“禁忌”的线,被子弹穿透大腿根,这势必会让蒙克在猎场上失落退场,他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
面对工业文明的冲击,有的猎手不仅变得贪婪,还变得残忍、理智尽失,这是“传统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紧张对立”[5]。在《最后一次出猎》中,猎人舒日客的妻子怀孕了,没有钱,他不得不上山找猎物。按照鄂温克族的规矩他是不能打怀孕的动物的,可是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森林中的动物已所剩无几,工业文明摧毁了舒日客的信念也改变了他的金钱观,“猎手舒日克开始怨恨那些内地的老客,要不是他们把鹿胎吹上了天,……根本就不会有在鄂温克人猎场里打鹿胎这种事儿”[3],“怨恨”是心理过程,感觉者是舒日客,被感知的对象是“老客”,“吹”是物质过程,动作者是老客,动作目标是鹿胎,最后将打鹿胎一切原因都归结在老客们的身上。在没有工业文明冲击的时候,舒日客或许还会甘于贫困,不会为没钱而失落,也不会为了钱去违反世代的规矩去过度猎杀,然而现在的他早就将民族的精神、尊敬自然的精神抛之脑后,成为一名精神上的失落者。作者一方面陈述了工业文明冲击的现实,另一方面也展现出了舒日客逃避、自私的性格,他在这一心理过程中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是为了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在这次打猎中,舒日客误杀了自己的猎犬,自己也孤寂地离开森林。
在《琥珀色的篝火》中猎人尼库的妻子生病了,于是尼库和孩子送她出去看病时发现有人在森林中迷路了,“哪儿飞来这么几只鸟儿?真是笨透了”[3]。这是讲话者尼库的言语过程,受话者是妻子和孩子,讲完话后尼库还朝地上吐了痰,“吐痰”的动作能够看出尼库对于森林已经没有敬畏之心了,同时在鄂温克族的传统中,本地人遇到了迷路的人,是一定要将他们指引出去的。尼库本不想去,但在妻子的劝说下,他才转身去寻找。如果不是妻子的坚持,那么尼库可能像蒙克、舒日客一样,在选择中丧失了对鄂温克族传统的传承与敬畏,陷入被工业文明冲击下的急躁与失落中。在找到那些迷路的人后,给他们食物,帮助他们生火,但是那些人醒后并没有给尼库留下食物。尼库没有说话,他只是用“眼神在这些陌生人脸上慢慢地滑过,那种不痛快的感觉消失了”[3]。“眼神滑过”是行为过程,行为者是尼库,“感觉消失”是心理过程,感觉者是尼库,被感知的对象是“不痛快”的情绪,面对迷路者没有人情味的行为,走出“失落”的猎人选择原谅他们,他经过救援这一行动后,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回到了最原始的、平静的、和森林惺惺相惜的状态。
工业文明的冲击对于自然的影响是巨大的,对猎人的森林观、金钱观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有的猎人丧失了本心,对金钱低头,丧失了道德,也遗失了民族精神而变得失落。这样的行为与选择,终会受到惩罚。
四、结语
在《七叉犄角的公鹿》这本小说集中,孩子是人与自然的结晶,老人是传统生态文化的传承者,猎人则是被工业文明冲击后变得无视传统与自然生态,变成了精神上的失落者。乌热尔图是一位关注自然生态的作家,他的生活经历给予他很多创作素材,在他的作品中无处不传达着对生态危机的焦虑和对古老文化逝去的忧虑,这也是为什么作品中有对猎人形象的批判意味。他曾写道:“我们应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关注大自然,应该加倍地爱护大自然”,作者用他的语言给读者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森林画卷,在他的笔下我们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形象。而通过系统语言学的经验功能分析作品,不仅能够解释作品的语言意义,关注语言的形式与结构,换一种角度分析作者创造的人物形象,也更能够理解作者的语言在特定环境和文化背景下的功能与意义——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给予自然更多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 胡壮麟,朱永生,张德禄,等.系统功能语言学概论(第三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
[2] 刘晓东.儿童精神哲学[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3] 乌热尔图.七叉犄角的公鹿[M].北京:同心出版社,2012.
[4] 孙洪川.鄂温克民族灵魂的雕塑——论乌热尔图“森林小说”中的猎人形象[J].昭乌达蒙族师专学报(社会科学版),1986(1).
[5] 邹天琪.乌热尔图小说创作的“寻根”之路[J].西部学刊,2023(10).
[6] 梁满.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图腾故事研究[D].通辽市:内蒙古民族大学,2023.
[7] 斯仁巴图,伊兰琪.鄂温克族神话中的生态观念[J].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22(1).
(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