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宣明,言晨怡,张俊超,赵慧敏
(1.北京大学软件与微电子学院,北京 100871;2.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北京 100871;3.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广州 510275)
随着中国2020年在第七十五届联合国大会上正式提出“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的目标,追求低碳发展模式成为实现企业可持续发展的战略重点[1]。目前,我国低碳绿色发展取得积极成效,2023 年《政府工作报告》指出,过去五年,我国二氧化碳排放下降14.1%。然而,目前我国部分传统工业企业仍主要采取粗放型的生产与管理方式,根据国际能源总署数据统计,2021年我国传统工业企业碳排放量约占总量的82.4%,从实践现象来看,部分企业因缺乏绿色转型的持续动力与正确途径面临着要素投入比例偏高而绩效产出不尽如人意、减排成本与技术壁垒过高而业务发展受限的情况[2],因此,如何推动传统高污、高排企业的低碳化变革也成为高质量发展过程中的一大现实问题。我国“十四五”规划提出要“以数字化转型整体驱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变革”,这无疑为企业的低碳减排指明了新方向。数字化概念与传统实体经济的融合不仅能够通过智能运转对生产过程和减排流程进行精准化把控,也能够通过数字赋能优化资源要素的配置效率与管理效益[3]。因此,数字化产业或资源已成为大数据时代传统企业,尤其是粗放型企业捕获竞争优势的关键所在,企业必须牢牢抓住数字革命下的新机遇以实现价值链的重构与转型[4]。然而,转型在为企业带来新市场商机的同时,也扩大了相应的存量经营风险,一些企业的盲目跟风或战略性错误都会导致发展的得不偿失。因此,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已然成为低碳化浪潮下的竞争核心。
对于企业的数字化转型问题,一方面,现有研究将数字化解构为价值主张、价值创造与价值获取的架构系统,围绕着商业模式的双重属性对其创新来源进行探讨[5],并结合跨界成长方式总结了不同情境下的“互联网+”模型及其演变规律[6],指出主导逻辑转变对于企业转型的重要性[7],但其基本关注的都是商业模式的抽象提炼,缺少对数字资源具体赋能过程的讨论。另一方面,现有研究也将企业的数字化转型与乡村振兴、服务型平台等热门议题相结合[8-9],发现数字化能够赋能组织群体在内外部、多场景下的高质量应用,但却缺乏对数字经济与低碳主题的研究,尤其是对企业的数字化转型与低碳发展关系的讨论不足。而在我国经济低碳化的发展思路下,本土企业的数字化转型仍以传统制造业企业为主,且存在产业基础薄弱、复合型资源储备欠缺等问题[10-11],故有必要对低碳企业数字化转型背后的路径机理进行研究。因此,基于上述理论研究与实践现象,同时响应国家“双碳”号召与数字经济的重大战略需求,本文主要针对“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以实现低碳发展?”问题展开研究。
具体来看,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即综合运用内外部场景资源进行数字赋能,并将这种能力持续内化为核心竞争优势,从而创造价值与效益,这也与资源编排理论[11]所涉及的资源组合构建、能力聚成以及价值创造过程高度吻合,而在此过程中,数字赋能环节的精准化运作、价值实现环节的优势积累也能够促进企业的低碳发展。因此,可以考虑借助该理论对数字资源和企业低碳发展的关系进行探究,在深入剖析高排放企业转型项目的基础上,厘清资源、能力、价值以及低碳管理能力间的辩证与递进关系。本文将重点围绕三个方向展开研究:首先,界定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前置元素及三大主要编排环节所涵盖的子流程;其次,厘清资源到能力再到可持续竞争优势的价值创造机制与迭代转型逻辑,并探讨数字化转型是如何促进企业的低碳发展的;最后,在资源编排的基础上,挖掘组织层面基于内外部环境动态调整的低碳管理能力,从而将数字化转型推广至更为一般、系统化的绿色场景中去。
资源基础观将组织优势的实现聚焦于资源层面[12],虽然其具有一定的战略开拓性,但同时也因其理论的模糊性而饱受争议。资源编排理论主要从行动视角补充了资源基础观对于从资源到可持续竞争优势中间解释环节的缺失,并厘清了资源、能力与价值间的辩证与递进关系[11,13],该理论认为企业的资源管理过程涵盖了资源的组合构建(结构化)、能力的捆绑形成(赋能化)以及价值的创造产出(杠杆化)三个环节,且不同的资源组合、对象配置与实现路径都会影响最终的价值体现。凭借其在资源管理过程中的诸多优势,资源编排理论已被广泛应用于企业运营与治理的多个领域,该理论能够巧妙地解释企业如何通过内部开发与外部网络整合来构建平衡的资源边界、如何通过资源与能力的多重匹配来实现运营与治理过程中的短期绩效与长远发展价值[14-16]。
近年来,资源编排理论已被更多地应用于企业创新行为的研究。企业能够通过资源的目的性获取、质量性处理以及优化性利用,提升自身的成长水平与发展空间[17],而在此过程中,资源编排所带来的战略重心调整与流程配置能够不断促进创新型模式的形成与演进[18]。并且,资源编排的利用性和探索性特征也能够促进企业创新能力的再生式演进[19],从而在内部的转化与递进过程中,引发正向的反馈效果[20]。在转型发展方面,资源编排也能够通过不同阶段的主导逻辑与行为特征,为差异化模式下的能力调整与配置带来积极影响,从而促进企业向循环、持续发展体系的转型[2,21]。因此,鉴于资源编排的适用逻辑与转型先导,该理论也能够为企业的转型与可持续发展问题提供理论支撑。然而,资源编排并不等同于能力的内化,企业还需通过组织层面的环境感知和机会抓取来将其不断转化、升级为可持续竞争优势[22],也就是说,当环境的动荡性削弱了竞争优势时,管理者必须借助一些内部的动态能力来推进编排流程的迭代更新[23],对此,本文也将引入组织层面的动态管理能力对资源编排逻辑进行补充论证。
数字化的多层次属性和资源的获取、转化与利用过程存在着较高的协同关系,传统资源基础观通常将数字化过程中的绩效提升归结于资源自身的优势,忽视了数字技术所带来的组织与实践能力的提升[24],而资源编排理论的能力化转换能够较好地解释其中的赋能环节,具有更强的理论适用性,且资源编排的情境普适性与结果可预测性也更符合数字资源的战略实施[25]。然而,相较于传统实物资源,数字资源具有复杂性、价值稀缺性等管理属性与特征[26],虽然这仍属于资源编排理论范畴,但也会增加编排的对象与处理场景,同时数字资源又该如何编排以推动低碳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进程? 这也是值得深入探讨的重要议题。张培和董珂隽[27]通过制造业企业的转型案例,重点探讨了数字资源的获取方式与数字能力的内化路径,并发现数字化不仅能为企业带来全新的资源优势,也能够形成不同层次的决策能力。同时,Lenka等[28]发现技术赋能所产生的数字化连接、分析能力也能够进一步作用于内部的相应机制与客户价值的创造过程。因此,在数字资源的编排过程中,能力化的环节是至关重要的,业务与管理层面的能力直接影响数字资源的转换效果,且能力形成后的降本式、提质式和增效式路径也能够助力企业深度价值的实现与管理模式的革新[29],从而使企业获得差异化的竞争优势。
综上所述,相关文献关于数字资源编排的研究仍较为匮乏,既有研究也多局限于编排主要环节的静态阐述,缺乏对前置元素和结果反馈环节的探讨。另外,随着环境不确定性的增强,资源对企业的调节作用也会有所差异[14],在低碳发展的新背景下,现有研究也较少关注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低碳优势的关系。基于此,亟待在现有文献基础上对低碳型企业的数字资源编排全过程进行深入分析,从而为“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以实现低碳发展?”这一问题提供新的理论视角。
本文主要围绕“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以实现低碳发展?”的研究问题,以资源编排理论作为理论源框架,对低碳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资源编排的具体环节与联系,以及组织层面的能力在其中发挥的桥梁作用展开讨论,并由此提出了一个基于资源编排理论的分析框架(图1):第一,传统资源编排的结构化、赋能化和杠杆化环节虽然能够解释从资源组合到价值创造的全过程,但却缺乏对结构化资源形成之前的前置元素的分析,而这些前置逻辑是驱动资源整合和价值共创的重要因素[2],故本文在传统资源编排的基础上加入了零散的资源元素以解释转型动因。第二,资源编排所产生的初步价值并不具有持久性,还需通过渐进式、跃迁式的编排路径,逐步实现转型效益的持续化[29],故本文又通过加入结果的动态反馈环节,将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过程演变成为一个可循环、迭代的闭环逻辑,且数字资源的编排逻辑也能够以降低能耗、控制投入及完善设施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减少碳排放[8],进而从不同的角度促进企业的低碳化、协同化发展。第三,管理者对于内外部环境的动态调整能力也有利于企业资源管理行为的优化与重置[25],因此,本文也在此基础上,结合企业的低碳发展,将管理者的动态能力具象化,以形成对资源编排各环节的灵活调度,从而搭建了更完善的转型框架。
图1 分析框架Fig.1 An analysis framework
本文主要采用单案例的探索性研究法。首先,基于资源编排理论探索我国传统工业企业“怎么样”在“双碳”趋势下实现数字化赋能与转型,属于“How”类问题的质性研究范畴,更适合使用案例研究加以诠释[30];其次,虽然学术界对于资源编排理论的研究颇多,但对于数字资源编排的研究较少,因此采用探索性研究更有利于挖掘情景背后的机理,构建新的理论[31-32],并释放新现象驱动的逻辑优势;最后,本文涉及数字资源和代表性企业低碳发展的一系列问题,需有充实的案例资料与数据作为支撑,故采取单案例研究,也更有助于增加分析的精准度与纵深度[33],从而为其他企业或研究者提供合适的研究思路。
作为传统高污染、高能耗工业的代表,垃圾焚烧行业一直以来采取的都是粗放型生产方式,而碳中和趋势要求企业对资源使用和碳排放量进行精细化管理,因此,一些垃圾处理企业也纷纷开始通过数字化手段转变经营理念与战略导向。本文选取浙江伟明环保股份有限公司(简称伟明环保)的智能环卫处理项目作为案例研究对象,主要基于以下两点考虑:第一,启发性。伟明环保的智能环卫处理项目不仅为企业带来生产运营效率的改善,更是资源管理与低碳发展模式的优化,其动态性、系统性以及普适性也可以为更多高污、高排企业通过数字化转型推进绿色发展提供参考,具备较强的借鉴与推广价值。第二,典型性。作为环保行业的龙头企业,伟明环保进入固废处理领域已有20余年,其业务覆盖从垃圾清运到处理的各个环节,已在全国投资、建设、运营30余个垃圾处理项目,且企业自2018年以来积极开展业务的智能化变革,目前已取得了一体化运作、智慧管理以及减碳减排的战略性优势。
本研究的数据主要来源于一手资料和二手资料。一手资料主要是对企业高管、项目负责人及技术部门员工的半结构化访谈,初步整理形成原始资料约3.6万字,访谈的大致内容为:①企业的基本信息、数字化方向发展的动机与具体过程;②智能环卫处理项目的正式投运与收益情况;③企业在数字化项目中的减排措施与低碳成果,下一阶段的减排目标与转型计划。此外,也针对访谈结果中有疑问或信息不全的要点以非正式沟通的方式进行补充询问。二手资料包括企业的项目报告、会议纪要等内部资料,政府公告、媒体资料、企业官方公告和年报、学术科研资料及其他网络公开资料。研究团队在公司收集到丰富的一手资料,同时由于伟明环保于2015年5月28日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上市,获取二手资料的渠道也较为广泛,具体的数据来源见表1。在收集过程中,梳理出关键访谈信息与阶段性转型特征,并通过多渠道资料间的相互补充与交叉印证,保证了案例分析的信度与效度。
表1 本案例的数据来源Tab.1 Data source for the case
将原始资料逐级编码成系统性范式的扎根理论是目前公认的较为科学的探索性研究方法之一。在经典主义扎根理论的基础上,Strauss和Corbin[34]进一步将研究步骤规范化,形成了由开放式编码、主轴式编码和选择式编码组成的程序化扎根理论。基于此,国内外学者也纷纷展开了研究[35-37]。相较其他研究方法,程序化扎根理论具有更为清晰、明确的研究范式,因此本文优先选用该种方式对数据进行分析。
具体的数据分析策略分为三步。第一步,对原始资料进行整理和归类。厘清项目发展的资源背景、关键动作与最终结果,并由此划分转型阶段,在提炼出具备编码价值的信息后也预留出一部分数据用于后续的检验。第二步,对数据进行三级编码,具体为:①开放式编码,对整理后的大量资料记录进行逐级缩编,在剔除冗余项后提取并界定初始概念,接着进一步挖掘相关范畴,本文根据94 条资料标签形成34个初始概念与24个范畴;②主轴式编码,运用各范畴间的因果条件和现象脉络,再度归纳并发展案例的主范畴,共得到11 个主范畴;③选择式编码,通过更系统性的关系验证,赋予主范畴更深层次的理论内涵,从而提炼出了3个核心范畴,并以此搭建理论分析架构。第三步,对编码数据进行理论饱和度检验。当对预留数据进行二次编码且未产生新范畴时,则该数据分析已满足理论饱和[38]。本文的分析结果未出现差异显著的新概念或新结构,因此,可以基本判定本研究在理论上具有较高的饱和性,无需进行数据的再收集工作。
2018年,从事固废、工程装备、水务、智慧环卫和危废等五大主营业务板块的伟明环保开始打造低碳模式下的智能环卫处理项目,并构建了一系列的数字化蓝图——以集中化的大型智能转运中心取缔分散的小型垃圾转运站;以能够实现自动固定、扫描、倾倒、称重、复位等封闭式操作的后装压缩车取代手动操作的传统清运车;以具备残渣和参数自动检测功能的智能化焚烧处理设备替代原有粗犷型的焚烧炉,项目简介如图2所示。该项目率先在浙江温州试点,经过多年发展,已陆续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截至2022年,已有4 大项目成功注册为联合国清洁发展机制(CDM)项目,有效实现了温室气体的减排。
图2 伟明环保智能环卫处理项目简介Fig.2 Description of Weiming intelligent sanitation treatment project
对于项目阶段的划分,主要以资源编排理论的三大环节为依据,以项目正式投运和产生正向收益两个时点为分界,将案例项目划分为三个主要阶段:①资源结构化阶段(2016—2017年)。项目投运的前两年,即正式运营前的准备阶段,通过团队、技术及设备等资源的共同协作形成了相应的编排基础。②数字赋能化阶段(2018年)。项目进入正式投运环节,员工、管理者及部门间也通过培训、转接等方式掌握了智能模式下的业务流程,并能运用数字化优势提升运作效率。③价值杠杆化阶段(2019 年)。项目已产生正向收益,进入收尾环节,并在兼顾经济绩效和社会效益的基础上,形成了低碳、数字化的竞争优势,积累了丰富经验。
在这一阶段,伟明环保通过结合环境规制政策、产业趋势、网络合作关系、市场需求与运营经验等内外部的资源要素,为项目培养结构化的资源组合奠定基础。早在2015年底,伟明环保便开始负责温州三个区的餐厨垃圾清运与处理工作,但在2016年,随着市政府对城市垃圾清运和碳排放要求的提高,以及市场对垃圾无痕处理需求的增加,公司也开启了“互联网+环卫处理”的数字化转型模式,并于2017 年10月27日计划成立专注智能化项目运作的中环智慧子公司。在硬件方面,公司具备清运车队、垃圾从转运到焚烧的全链条设施,主要向外部购买了可自动操作的后装式压缩车辆、可自动回测的处理设备和一些可定位、可辅助监察的GPS或显示屏构件。在软件方面,公司组建了内部研发团队,拥有多项智能专利技术与数字化平台基础,且原有管理团队的低碳化、智能化战略理念也与项目转型方向高度契合。此外,公司也综合考虑了自身的闲置资源,通过循环检测、自动操作与转运规划等数字化方式,精准有效地解决了垃圾利用率低、员工冗余劳动以及转运等待时间长等问题。
因此,资源要素是项目转型的基础与前提,而结构化阶段主要聚焦于对项目正式运营前的资源要素的拼凑与组合。这些零散元素的拼凑组合也构成了资源结构化的关键,本项目的结构化实现主要体现在外部吸引、外部购买、内部合作、内部研发和内部积累这五大方面,具体编码过程如图3所示。
图3 资源结构化阶段编码过程Fig.3 Coding process in the resource structuring stage
在这一阶段项目进入了正式投运期,伟明环保也将原有资源储备转化成了三大维度的数字化运作能力:第一是对原有业务能力的固化与扩展,通过智能化设备与数据共享平台的高效配合,公司不仅能够实现垃圾清运、焚烧排放与残渣处理的自动操作,也能够根据车辆的实时轨迹和垃圾数量在线清查各项工作进度、自动规划最优路线;第二是各部门间的协调与衔接能力,数字化情境改变了企业的运作方式,使得传统情境下无关联的业务线可以紧密组合在一起[39],清运部门能够根据处理部门的焚烧进程实时调整转运路线,处理部门能够根据排放部门的检测结果对处理工序进行循环操作;第三是技术和管理层面的决策能力,中控室的技术团队能够对全环卫工序进行专业性的集中指导和深层次的精准调度,各部门的管理团队也能够根据项目的转型质量与减排空间,制订后续的改进方案。
因此,资源赋能后所维持或形成的能力是实现数字化转型的重要过程变量。本阶段的具体编码过程如图4所示,主要包括业务能力、衔接能力以及决策能力三个主范畴概念。
图4 数字赋能化阶段编码过程Fig.4 Coding process in the digital empowerment stage
在2018 年底产生正向收益后,2019 年项目便进入了价值杠杆化阶段。一方面,数字赋能给公司带来经济效益的增加,生产残渣通过智能检测后的再发电能够通过提高闲置资源使用率实现发电量与企业利润的共同增长,且智能化的环运处理过程也能够降低一定的运营和排放成本,利于伟明环保原有环运处理业务的稳固与新生智能化业务的探索发展;另一方面,数字化也有利于公司社会效益的实现,垃圾的智能清运和处理不仅能够通过分类、集中的转运路径避免二次污染,基于废弃物排放量的精准把控达到更高的环保标准,也能够减轻当地居民对分散站点的邻避效应。最终,通过项目在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上的积淀,伟明环保也能够在技术面、决策层以及低碳模式上形成独特的优势积累,而这些积累元素又能与外部动态环境相结合并重新拼凑组合成新项目的资源基础,从而推动企业在环保领域进行业务的再拓展,使企业可以进一步占领市场先机,形成可持续发展的竞争优势。
因此,通过能力的价值转变,资源能够充分发挥其杠杆效应,从而撬动项目短期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同时实现,促进企业形成长期的持续竞争优势,本阶段具体的编码过程如图5所示。
图5 价值杠杆化阶段编码过程Fig.5 Coding process in the value leverage stage
基于上述伟明环保智能项目的案例分析,本文发现资源管理流程一般等同于资源编排流程[40],基本可以归纳为“零散资源元素—资源结构化—数字赋能化—价值杠杆化”,而在此基础上又能迭代展开新的一轮资源编排,最终能够实现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当考虑低碳因素后,资源编排理论也能够适用于绿色新场景,而在这些情境中管理者的动态管理能力也是至关重要的[25]。对此,下文主要围绕着具体编排流程、各流程间的协同与递进关系以及组织层面的动态管理能力展开讨论,从而将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赋能模式推广至更为普遍、系统且可操作的情境中去。
零散资源元素间的共同驱动及交互影响为企业提供了转型所需的动力源泉,而这些元素又可按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面进行划分,宏观环境层面主要包括生态环境失衡的倒逼,低碳化、数字化经济环境的要求,政策环境的限制与鼓励规制,市场环境的动态需求转变,社会环境的环保意识提升等。中观产业和企业网络关系层面包括产业低碳化、数字化的发展趋势,同业合作与竞争关系的推进,政府以及企业内外部利益相关者或组织的辅助与投融资交易等。微观企业层面主要涵盖了生产经营资源的禀赋与用量的刚需,转型效益的预期,管理层数字化转型意识以及人才储备的强化,可持续发展战略的推进等方面。
由这些零散资源元素拼凑组合而成的结构化资源也构成了资源编排的基础。数字资源的结构化既是元素存量增减的结果也是跨元素嵌入的结果,比如通过微观层面技术研发团队的强化与产业链规模的扩张,企业能够实现专利数量与业务资源的增长;通过宏观的政策优惠和内外部网络关系的支持,企业能够添置新的数字设备及构件、设立新的数字子公司或业务部门,不断将跨层次的零散资源元素嵌入演变为结构化的可用资源,且随着嵌入程度的深化,企业转型的资源基础也由此强化[41]。然而,除了数字资源外,冗余资源对于企业优势的识别与形成也是尤为重要的[42]。对于利用率较低且污染较大的闲置资源,企业可以通过数字化手段对其进行检测或再加工直至其达到可循环或环保排放的标准。同时,对于一些产能落后、污染可逆性低或与数字精细化战略不符的无价值资源,企业也应及时剔除和摒弃,并积极开拓符合战略导向的新价值资源,从而保证资源投用价值的最大化。因此,根据拼凑结果,资源结构化大体可以细分为数字资源的外部购买与吸引、内部积累与开发、内外部合作和冗余资源的剥离与开拓。
结构化资源经捆绑赋能后能够转换为相应的数字化能力,并为后续价值的实现提供过渡与方向指引。按赋能能力的层次应用场景划分,可分为业务型、衔接型和决策型:业务型指的是数字资源带来的操作智能化与共享化;衔接型是在前者基础上的业务协作与集中管控;决策型又可分为基于业务型的技术指导能力和基于“业务+衔接型”的管理指挥能力。按照资源赋能的幅度以及新能力的衍生,又可将此过程细分为稳定型、丰富型和开拓型赋能[11]:稳定型是在现存能力基础上的细微调整;丰富型是通过资源组合的补充对当前能力进行拓展和延伸;开拓型则是通过全新资源的整合创新性地探索并形成企业的特有能力,其中,前两者属于基于量变的渐进式赋能且存在递进关系,后者属于质变性质的突变式赋能,根据既有能力基础可分别由前两者传递实现。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两种分类方式呈交互的并行关系,但却不能简单地置换,两种分类方式也存在着相似的赋能传递或能力内化路径。
实现资源的杠杆化价值、提升数字化竞争优势是企业资源编排、管理的核心目的。资源的价值杠杆化在通过降低生产成本、增加目标收益、拓展业务能力、改善企业经济绩效的同时,也会为社会带来更多的环境绩效与福利绩效,其中环境绩效主要表现为由数字精细化所形成的资源利用率提高和污染排放率降低,福利绩效体现在数字化能够降低员工多环节运作的工作压力与落实强度、公众能够获得更多的就业机会与环境福祉等方面。但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多为中短期目标,企业也会在市场层面、技术层面和决策层面形成长期的价值积累,具体包括动员、协调与战略部署三个子流程[11]:动员是指开发并承包市场动态机遇所积累的市场或声誉价值,企业可以通过数字化机制不断激发市场关系中的网络效应[43];协调是指将赋能能力或技术整合到数字化运转过程中的合作价值;战略部署则是指通过资源部署激活员工和业务的数据自驱能力[44]、通过创新部署捕获市场动态需求导向、通过绿色部署增强竞争优势的可维护性。转型要素与资源编排流程如图6所示。
图6 转型要素与资源编排流程Fig.6 Elements and resource orchestration of transformation
从资源到数字化、精细化优势的转型机理来看,首先,受到来自宏观、中观、微观因素的共同驱动及交互影响,企业会形成初期的资源元素,虽然这些零散的元素多数并不能直接为企业提供可用资源,但它们却为后续的编排管理提供了前提条件;其次,这些任务导向的零散资源元素通过简单的存量组合或嵌入式的拼凑演变,突破了原有资源约束限制并即兴创造出新生资源,从而形成了结构化的可用资源,包括设备、技术、部门资源等;再次,结构化的资源组合经捆绑匹配能够实现数字赋能,并通过单点或多点的内化路径进行能力转化,逐步实现由简单的业务能力到复杂的决策能力、由轻微的稳定型赋能到突变的开拓型赋能的变换过程,之后,资源组合通过赋能能力的响应与撬动,充分发挥其杠杆化价值,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优势,并通过动员、协调与部署,将市场面、技术面和决策层的价值积累上升至战略层面,与此同时,这些阶段性价值产出与积累又会以资金、技术、经验等重构元素的形式反馈给组织内部,并通过管理者能力的提升形成新的内部因素,而随着新外部因素的介入和催化,内外部因素又会重新拼凑组合成新一轮的结构化资源,以此不断推动新一轮数字能力的转化与杠杆价值的实现;最后,通过“零散资源元素—资源结构化—数字赋能化—价值杠杆化—新元素反馈”的动态、迭代编排,实现低碳减排企业的精细化、数字化转型与可持续竞争优势。具体转型机理如图7所示。
图7 从资源到可持续竞争优势的转型机理Fig.7 The transformation mechanism from resources to sustainable competitive advantage
同时,数字资源的编排管理也能够赋能企业的低碳化发展,并随着项目阶段的深入不断优化相应的减排效果。一方面,低碳理念贯穿于资源编排的全过程,并与各编排流程相协同、匹配。在结构化环节,低碳政策的目标与产业的绿色发展预期是企业数字转型的一大动力源泉;在数字赋能化环节,数字能力能够精准把控企业在实际运作过程中的碳排放量,通过智能监测与循环系统,合理规划各工厂的碳排放额度与减排空间,并对超标的排放物进行低碳化再加工或二度处理使其达到合标标准;在价值化环节,数字转型也有助于企业维持长期的低碳优势,若企业仅通过高排放业务链的“一刀切”来降低碳排放量,短期内确实具有显著的减排效果,但从中长期来看,并不利于企业经济绩效的发展与低碳优势的维持,且这种方式也无法适用于环卫处理等传统高污、高排产业链,而数字化转型能够在保留原有业务链的基础上,切实提升运作效率、降低碳排放量,为企业的发展带来更经济化、持久化的低碳优势。另一方面,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编排侧重点的推进也会影响到减排的效果,在项目初期,受限于资金、技术等资源的欠缺,企业往往更关注于如何将有限的资源进行最大程度地组合利用与数字赋能,而较少关注控碳能力和减碳价值的实现,减排效果较弱;但到了项目的中后期,企业已具备了充足的数字资源基础与能力积淀,所以更关注于数字化转型下的低碳价值部署,减排效果也会更佳。
企业在注重战略性资源组合以及核心能力赋能的同时,更要关注到组织层面的动态管理能力[45]。动态管理能力是指管理者基于内外部环境的动态性,将其战略能力嵌入至资源整合、赋能化以及杠杆化的过程中去。在整个资源编排的过程中,动态管理能力主要起到无形的桥梁作用,通过资源组合的动态调整、转型能力的重新配置与战略价值的规划部署,有效连接从资源到可持续化竞争优势的编排行动。而作为贯彻资源编排全过程的辅助与衍生能力,管理者的动态管理能力也可以视为一种具体化的能力[46],如传统工业企业的低碳管理能力。
一方面,这种管理能力体现在对低碳资源的认知与调整方面,其能够搜索并识别市场的低碳需求与减碳契机,并通过数字化项目构建、注意力配置以及认知柔性[47]加速投融资资源的选择,从而做出新建、收购或出售的业务决策,同时,这种能力也能够动态调整、治理企业原有的高污、高排模式,充分运用数字化资源所带来的减排优势。另一方面,低碳管理能力也体现在能力的创新与重配方面,它能够在认识新市场资源或选择新模式的基础上,创造出低碳模式下的业务或组织能力,并通过企业内外部网络关系的动态协调,重新对资源进行低碳化再配置,比如利用数字资源的精准特征、优化企业的减排能力。另外,低碳管理能力还包括对绿色愿景的规划和再部署,数字资源的价值化虽然能够为企业带来初步的减碳效益,但随着环保标准的不断提高,为实现可持续化的低碳价值,管理者还需能够通过高管学习、资源更新和再学习来动态规划业务与愿景[45],并不断深化绿色战略的部署,如图8所示。
图8 基于内外部环境动态调整的管理能力Fig.8 Management capability based on dynamic adjustment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environment
本文通过对伟明环保智能环卫处理项目的探索性单案例研究,深入探讨了传统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从而实现低碳化的发展优势,并基于资源编排理论构建了相应的理论分析框架,企业转型的资源编排逻辑如图9所示。总结出3个主要研究结论:第一,基于宏观环境、中观产业和网络关系以及微观企业三方面因素的共同驱动与交互影响,企业会形成相应的零散资源元素,而这些元素也构成了企业资源编排的前提与基础,通过内外部合作、外部购买与吸引、内部积累与开发以及业务剥离与开拓的方式,元素又得以拼凑组合,形成了结构化的可用资源,之后,随着两条能力内化与赋能路径的转化推进,逐渐构造了企业的数字化能力,而通过资源的杠杆效应,企业又能利用能力形成相应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以及战略部署等持续竞争优势,由此完成了第一轮资源编排过程;第二,在第一轮资源编排的基础上,结果变量又会以内部组织或决策资源的形式与外部动态环境相结合,形成重构资源元素反馈于新一轮的编排过程,通过“零散资源元素—资源结构化—数字赋能化—价值杠杆化—新元素反馈”的多轮迭代编排,最终能够实现企业或集团整体的数字化转型,这种转型模式又能够促进企业的低碳化发展;第三,当考虑低碳因素后,组织层面的低碳管理能力也是衔接资源与竞争优势的关键桥梁,管理者能够基于内外部环境的动态变化对资源编排的三个主要环节分别进行低碳的认知与调整、减排能力协调配置以及绿色愿景的再规划和部署,从而实现更高效、更具绿色意义的资源管理。
图9 企业转型的资源编排逻辑Fig.9 Logic diagram of resource orchestration for enterprise transformation
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与实践价值。在理论层面,本文主要聚焦“企业如何进行数字化转型以实现低碳发展?”问题,构建了相应的理论框架,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本文丰富拓展了已有的资源编排理论分析框架与适用范围。一方面,资源编排理论的应用主要围绕着企业创新、供应链管理等领域,而对于数字化转型问题,虽然已有研究开始涉足[27],但缺乏对其规律的深入提炼,对此,本文在案例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讨论了数字资源背后的编排逻辑与组织管理能力。另一方面,现有文献对企业资源编排过程的研究多局限于三大环节,而缺乏对前因和后果的深入探讨,对此,本文在Sirmon的资源编排理论[11]的基础上,加入零散资源元素、动态反馈化进行补充论证,在列举前置元素的基础上,解构了资源编排的三大流程及其内在联系,并通过反馈机制形成了一个可循环的闭环系统,论证了企业整体转型升级的辩证逻辑[48],也丰富了既有研究的单一框架分析。第二,本文聚焦低碳新视野,加深了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认知。现有文献直接针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与低碳发展关系的研究较少,至于低碳管理如何融入数字资源编排过程的相关研究更是匮乏。本文在探索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的基础上,又重点讨论了企业结构化、赋能化和价值化的三大编排环节与其低碳发展间的关系,同时,也将组织层面的动态管理能力具象化,通过低碳管理能力将管理者的低碳理念融入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过程中,为后续对于数字资源与绿色发展的研究提供一定的理论参考。
在现实层面,伟明环保智能环卫处理项目也为其他节能减排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提供了一些经验与启示:第一,企业要重视内外部宏微观环境的变化趋势,通过利用外部政策利好与网络关系资源的搜索与识别,积极选择投融资方式,并注重内部技术的研发与战略的开拓,充分发挥原有规模、产业链优势以采取积极的数字化变革措施,主动抢占低碳化、精细化的市场先机;第二,企业要注重自身能力的培养,这不仅包括表层的数字技术、操作能力,也包括了更深层次的管理能力、编排能力以及业务战略维度软实力,当然,能力的获取也要与企业实际需求以及现有能力范畴相结合,切勿脱离业务基础;第三,企业在进行初步的资源编排并获得相应效益后,也要不忘记转型初心,将效益所带来的技术、声誉、战略等资源优势重新运用到新一轮的编排过程中去,进而实现企业或集团整体的全方位转型与低碳化发展。
本文同样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需要以后进一步探索与研究:第一,本文对环保行业龙头伟明环保的单案例进行研究并得出相应结论,但该结论可能存在一定的特殊性与局限性,比如缺少对不同规模企业的比较与研究,而既有研究表明规模较大的企业往往会更具备获得转型资源的能力[49];第二,本文也未对企业的低碳管理能力展开具体的量化分析。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拓展到不同规模、不同生命周期企业的多案例研究中去,并探讨、总结失败企业的资源编排行为,同时,补充调研企业数据,通过定量指标进一步研究管理能力对于企业的资源编排效率和实现产出价值的影响,以此来对企业资源编排的全过程展开更深层次的提炼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