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孟侯
和文艺扯上关系的灯塔
阿瓦尼灯塔 库页岛是一座狭长的岛屿,岛上一直住着中国人、俄罗斯人和日本人。我们叫它库页岛,俄国人叫它萨哈林岛。1939年,日本人在岛上陡峭的石顶上建造了一座高31 m的灯塔,射程可以达到15 n mile,取名“阿瓦尼”。它仿佛是大海上一座孤寂的高耸的城堡,蔚为壮观。有时候,建立灯塔是象征主权的,至少是象征“主宰”的。
《旧金山和约》签订之后,日本人撤退了,阿瓦尼灯塔由俄罗斯人管理。可是,好景不长,到了1996年,苏维埃的旗帜从克里姆林宫降下来,这个灯塔似乎也“降下来”了,没人理睬,任由窗户玻璃破碎,机器生锈,墙壁剥落。它成了海鸟的乐园,到处是鸟粪。偶然有幾个旅游者想起了这个古迹,就乘小船到阿瓦尼灯塔来看看,摆个造型,拍个照片,录个视频,回家去了。它继续孤寂冷清。
阿瓦尼灯塔所在的萨哈林岛地势险峻,礁石密布,气候恶劣,人迹稀少。
俄罗斯著名作家安东·契科夫曾经被流放到这个岛上,他说这里简直是“一个冰封的地狱”!契科夫是世界级短篇小说巨匠,他和莫泊桑、欧·亨利被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他要揭露沙皇的罪恶统治,要反映老百姓的苦难生活,统治者不把他视为“眼中钉”才怪呢!契科夫著名小说有《套中人》《变色龙》《第六病室》,等等,我没有考证过,这些名篇是不是他在萨哈林岛写的。
贝尔礁灯塔 贝尔礁灯塔屹立在苏格兰海,1807年动工建设,最难对付的是首先要在这块时隐时现的礁石上挖出一个直径13 m的地基(每天只能工作2 h,不一会儿礁石被淹没),要等潮汐退去,运输船才能再一次靠上来,工人趁机把一块块大石头挪到礁石上去,潮水涨上来了再撤。根据灯塔设计,搬上礁石的每一块大石重1 t,总共有2 500块。它们还不能被简单堆砌,而是一块块都要被雕琢切割,上下左右像榫头那样嵌合,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滔天的海浪摧垮。
如此艰苦卓绝,“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前前后后干了3年,灯塔总算矗立起来了,点亮了,闪光了,能助航了。
这个灯塔的成功建造应归功于两个人,其中一个叫罗伯特·斯蒂芬森。他是谁?他是工程师,是他说服了北海灯塔委员会,要在不可能建立灯塔的贝尔礁建立一座灯塔,这是为了海船的航行安全。这个人同时也是著名小说《金银岛》的作者的爷爷。《金银岛》是英国出版的一部了不起的长篇小说,作者是罗伯特·路易斯·斯蒂芬森,孙子的想象力是否有爷爷的遗传呢?孙子喜欢岛屿礁石是否和爷爷一脉相承呢?
1819年,老斯蒂芬森委托著名风景画家透纳画一幅贝尔礁灯塔的画。这位大画家是世界第一海景画家,一生画了大量以海洋的喜怒哀乐为情感特色的油画,比如《议会大厦火灾》《战舰归来》《暴风雪》,等等,这些画作读者耳熟能详。别看透纳是大画家,他创作起来一向顶真,在画那幅《暴风雪》的时候,他竟然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亲身体验大海的颠簸。这一次,接到老斯蒂芬森的委托,透纳有没有把自己绑在贝尔礁灯塔上呢?没有,绑在灯塔上反而看不清灯塔,“只缘身在此山中”。透纳就在自己的画室把一幅灯塔水彩画画成了。
有专家认定,贝尔礁灯塔和巴拿马运河、布鲁克林大桥、胡佛水库齐名,是世界工业的奇迹。
塞纳河“灯塔” 福楼拜是法国大作家,他的学生莫泊桑曾经这么描写老师:“他常常一周只写两三页稿纸,写完之后,还要弹起琴来伴奏着自己的朗诵,在每一个音节上都下一番功夫。”
福楼拜就是这样执着和浪漫,20多年夜以继日地创作,坐落在塞纳河畔的福氏书房通宵明亮,竟然成了艄公的“灯塔”。
凡是塔形建筑物,顶部装有发光设备,可以昼夜为往来舰船测定船位、指方向,或指示障碍物,警告危险区域的,才能称之为灯塔。福楼拜的“灯塔”只能算是一种散文化的概念、文学化的比喻。
自由和不自由的灯塔
东亭岛灯塔 东亭岛突兀在东海上,四周无屏障,无遮挡,绝对的孤零零。岛高49 m,岛的面积也就4个篮球场那么大。岛上光秃秃,没有泥土,所以也没有植物。灯塔是用溶化的铁水浇铸在岩石上的,为了坚不可摧,不被暴风“拔”了,灯塔的门也特地做成密封的。
1983年,10号台风袭击东亭岛灯塔,把生活区一堵墙刮倒,灯塔工冯乃信为了保证灯塔闪亮,把自己捆在粗绳子上,一格格爬到灯塔上。脚上划了一道5 cm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冯乃信告诉我说,1973年那场台风那才是真正的强台风,风力达到12级,一个巨浪打来,你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从岛边一直打到山顶,再从灯塔上翻过去。生活区积水已经一米半,像游泳池。他们4个灯塔工手拉手爬出卧室,匍匐前进,就像战士在冲敌人的防线。那个浪打在墙体上,一点点会发亮,像鬼火一样。他三天三夜没合眼,要保证灯塔不熄灭。
台风总算过了,航标区的补给船接着就来了,他们痛痛快快大吃一顿,因为蔬菜放不了三天就坏了,不吃白不吃。为了御寒防湿提神,灯塔上每个人都会喝白酒,鱼干和花生米就是下酒菜。
喝酒对他们来说不是大问题,喝水才是大问题,天上落下的雨水被积在储水池里,就这么多,有人偷偷多用了一点,别人就会和他吵架。灯塔工太孤独了,一天到晚用香烟来解闷,每天要抽两包多香烟,大概50支吧。
科伦布雷特灯塔 科伦布雷特群岛应该是火山爆发后留下的岩石,以前没有人居住,只有海盗和走私犯为了逃避惩罚才躲到这里。岛上除了暴风雨肆虐,除了狂浪扑岸,除了与世隔绝,还是出名的“蝎子之岛”“蟒蛇之岛”,蝎子和蛇遍地都是,说不准就一脚踩到了这些毒虫。
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建造灯塔,派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去。政府承诺,只要把灯塔造起来,死刑就免了,恢复自由身。
第一批囚犯上了岛,没过多久全死了,不是死于海啸,不是死于风吹浪打,而是被毒蛇和蝎子咬死的。第二批囚犯上岛后吸取教训,在房屋的周围开挖沟渠,撒上石灰,把毒蛇隔开,毒蛇爬不过石灰沟。那么蝎子怎么办?它们可不怕石灰,囚犯们就在床脚周围放了盛满水的罐子,原来蝎子是怕水的。
1895年,科伦布雷特灯塔经过4年的折腾,总算垒了起来,树锥形石砌塔,高度是20 m ,照明范围21 n mile。
开始,灯塔管理还是艰辛的,渐渐的,有两三个灯塔工和他们的家属在岛上扎下了根,管理当局每10天到半个月给他们送一次补给,不会断粮断菜断水,给的薪水还不错。
逐渐,灯塔工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要关注发光的灯笼,修理蒸发器,擦拭玻璃透镜,加装煤油,为机械上发条,到岛边钓龙虾,种植土豆,捕捉野兔,喂养鸡仔,检测水池液面高度,用线抓捕蝎子,揉面做面包,看军用飞机在海面上实弹演习,给孩子们授课,欣赏满山遍野的白色小花,还要到墓地去凭吊,那里埋葬着几位灯塔工和海难遇难者。
奥地利大公曾经到岛上和灯塔工生活了一段時间,他写道:“居民们的生活像鹌鹑、云雀、鸫鸟和斑鸠一样快乐。每当春天和秋天到来,这些鸟儿们会在这里休憩,再继续飞向临近的大洲或更远的北方。”
波兰作家显克微支在《灯塔看守人》里说:“今天与明天完全一样,正如串索上的两颗念珠,只有天气的变换,总算形成了唯一的不同。”
科伦布雷特灯塔的看守人似乎每天都过得不一样,生活得有滋有味,这是出乎意料的。
我上过的两座灯岛
我国沿海大型灯塔有几十座:遮浪角灯塔、牛山岛灯塔、冬瓜山灯塔、大担岛灯塔、七星山灯塔、表角灯塔……名字很有趣,也很特别。其实,那是没得选的,它们大多以地名、岛名、山名来决定灯塔名,比如:有个海岛叫崆峒岛,在岛上建立的灯塔就叫崆峒岛灯塔。
灯塔大多设在地势险峻的地方。海滩平缓,风平浪静的地方不需要灯塔。所以,一般人接触不到灯塔。只有那些在陆地边缘的灯塔,比如:山东的成山头灯塔,已经成为一个景点,游客可以近距离接触拍照,但也不能亲密接触,不能推开它厚重的门登上塔顶去瞭望一番。
我到数座沿海灯塔采访过,并且在那里住下来,吃饭也和灯塔工搭伙。
花鸟山灯塔 我国东海有一座云雾缭绕的小岛叫花鸟山,岛上水仙花盛开,花香四溢,但是山羊从来不吃那些水仙,它们知道有毒,这是马力斯从英国带来的花种,据说叫“英格兰水仙”。
马力斯是花鸟山很久很久以前的灯塔主任,除了使唤十多个中国灯塔工,除了维持灯塔正常运作,还要填写《灯塔日志》。他把周围海域发生的事都详细记录,哪艘船沉没了,哪艘船搁浅了,哪个陌生人上灯山了。他要求中国灯塔工每个月用石灰水粉刷一遍灯塔,一是为了干净,二是为了干燥……英国人管理这个灯塔长达70年之久,他们太清楚了,这里不是看风景的地方,这里是掐住中国东海“咽喉”的要塞。
直到1943年,日本人赶走了马力斯,委派了一个外号叫“大萝卜头”的工头来管灯塔。他一上岛就建造了一个电线房,通过海底电缆直通东京,他认为花鸟山是最重要的“军事要地”。
1945年,国民党派飞机轰炸花鸟山灯塔,至今,三角玻璃透镜架上还遗留着弹痕。
直到1950年,灯塔才归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来管理。
花鸟山灯塔被国际航标协会列为世界历史灯塔。我上岛采访,是海军灯塔班凌班长接待我的。他一路走一路说:“灯塔周围不能种什么植物,种庄稼也不行,哪怕是一棵草也要铲干净,因为有植物就有泥土,泥土被海风一刮就会影响灯塔表面的干净度。我们灯塔是非常干净的,要做到白天没有苍蝇,晚上没有蚊子。”
其实,我对灯塔的发光部位也就是它的核心更感兴趣。凌班长介绍说:“花鸟山灯塔高17 m,灯笼内有628块长短不一、角度不同的透明玻璃磨出来的透镜。你看,它像不像一个巨型的截去头尾的水晶橄榄核?只有这样,灯笼才能把灯光反射出去,达到24 n mile远。”
我忽然产生疑问,这么巨大的灯笼怎么旋转呢?如果不旋转灯塔看起来就不会“闪光”吧?
凌班长领着我走进灯塔,走上旋梯,说:“看见了吗?大灯笼就坐落在这个巨大的水银缸上,你一定知道,水银不但是流动的,还是水平的,再重的东西它都举重若轻。有一天晚上,灯塔的旋转机坏了,要修来不及,因为灯塔一定要做到定时发光,不能停止转动来修,要修也要等明天天亮。我和我们班的战士就用手推灯笼,整整推了一个晚上,转啊转,转啊转,保证了灯塔正常发光。这些事情路过的海轮一点都不知道。一个战士说,幸亏旋转机不是机械的,不是齿轮的,要不然推都推不动啊!”
圆岛灯塔 圆岛位于黄海北部,是远离大陆孤立于深海的一块窝头状的小岛,诗人车前子的诗太形象了:“这个小小的圆圆的岛,竖起根桅杆就像一枚公章了,打在大海的申请书上,昨夜,又有三个男人,在海上的风暴里变成了浪之沫……”它掐住渤海的“咽喉”,面临大连港、秦皇岛港和天津港三个重要港口,地理位置太“显赫”了!灯塔高20 m,射程达到20 n mile。
没有料到,我是被登陆艇硬生生“撞”上岛去的,依靠惯性,因为圆岛几乎没有码头。
从岛边走到灯塔是217级台阶,所有物料都是肩扛手提带上去的,没有升降机。
圆岛的面积只有0.032 km2,抽一支烟就可以围着岛转一圈。这里半年大雾半年风,整年钉在黄海上孤立无援。一个小窝棚的墙上刻着一首诗,可算是它的生动写照:“圆岛风光不大好,蚊子小咬到处跑,劝你不要到这来,来了,你就跑不了!”
我上圆岛的那天晚上,正在饭桌边品尝灯塔工为我挖来的贻贝。突然,门打开,灯塔站季站长裹着疾风闯进来,对副站长小冯说:“风大了,舢板靠不住,去弄一弄!”
舢板是圆岛唯一的交通工具,虽然不能划着到大连去,也能小范围移动。平时舢板搁在岛上,今天为我去挖贻贝才推下了水的。
我跟着他俩扑进黑暗中。风真硬啊!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头上乌黑乌黑,脚下礁石尖利,手电一照,只见舢板在浪里煎熬。我分配到的活儿是最安全的,站在岸上,拉舢板的缆绳,像牵一头牛那样把它往北拖。可是拖出去一尺,又被风拉回去9寸。季站长他们则站在滑溜溜的礁石尖上,重心前移,顶着一根长长的角铁,死死顶住舢板往北移,只要一只脚没踩住就会“全军覆没”。
忙到半夜,舢板总算被牵到圆岛的北面,他俩跳进舢板,彻夜淘起舱内的水来。
1890年,全球统计过,总共有5 925座灯塔(中国当时的灯塔是81座)。几千座灯塔造型各不相同,颜色各不相同,高度各不相同。当然,那里的传奇故事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