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驱动下传统民族村寨文化景观演化特征与机理研究
——基于贵州西江苗寨的案例

2024-02-05 05:53朱正斌殷红梅
资源开发与市场 2024年1期
关键词:苗寨文化景观西江

朱正斌,李 瑞,殷红梅,于 丹

(1.贵州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2.厦门大学 社会与人类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3.贵州师范大学 地理与环境科学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4.贵州师范大学 国际旅游文化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5.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0 引言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旅游业逐渐成为传统民族村寨实现社会经济转型和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我国民族村寨旅游迅速兴起[1]。一方面,旅游发展成为地方脱贫致富、发展经济的重要手段[2];另一方面,旅游的表象是经济,旅游的内核是文化,作为一种跨文化交流活动,旅游对目的地社会文化影响日益显著,在旅游化、现代化[3]与商品化[4]的多重冲击下,民族遗产地的文化空间受到破坏[5],民族文化遗产的生存与发展受到威胁。

文化景观是“附加在自然景观之上的各种人类活动形态”,文化是动因,自然景观是媒介,文化景观是结果[6]。文化景观是人类活动对地表环境影响的客观呈现,处于不断发展与演替的过程中[7]。文化景观是文化在时间上的延续性和空间上的差异性的景观体现,突出体现文化的地方性与可识别性[8]特质,地方的集体文化可以在景观的象征意义中得到解读。20世纪90年代以来,受后现代主义的影响,地理学实现“文化转向”,研究日益关注文化景观的社会权力表征和文化景观空间[9]。文化景观作为地方性符号[10],前期国内学者从文化景观的地方性要素重构[11]、景观基因识别[12]等角度对传统村落文化景观进行了系统的研究,重点关注传统地域文化景观呈现破碎化与孤岛现象、地域文化景观的边缘化、文化景观的商业化与结构化演变等问题。

近年来,学术界对旅游与传统地域文化景观的关系进行了持续关注。Hoang等以社区居民的生活方式的变更为研究视角,探讨了旅游对地域文化景观的影响[13];严国泰等从社区参与的实践角度,对文化景观的保护模式进行了探索[14];粟巧兰等通过对黄姚古镇不同类型的文化景观进行分类研究,对旅游背景下的文化景观演化特征进行了分析[15];王富雯等对昆明地名文化景观及其旅游价值分析[16]。上述研究多从资源本体的视角,从旅游吸引物的角度对地域文化景观的类型、旅游价值、开发与保护模式进行研究,缺少对旅游地文化景观的深层演化机理和内在运行逻辑的探究。

在传统民族村寨,文化资源保存完整,文化原真性与异质性突出,拥有丰富的文化景观遗产资源。旅游作为主导性驱动因素,对民族村寨文化景观演化的影响日益显著,如何找到旅游开发与文化景观保护之间的平衡点,实现民族村寨文化景观的良性演化值得深思。本文以大规模旅游介入前后的时间断面作为研究基点,对具有“地方”典型性的文化景观的演化特征进行分析,探讨文化景观演化规律,借助景观表征,对文化景观演化的动力机制进行探讨,为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保护与发展提供研究支撑。

1 研究设计

1.1 研究区域

本文选择贵州西江千户苗寨作为案例地。西江苗寨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东北部,是目前中国最大的苗族同胞聚居村落群,素有“千户苗寨”之称。西江苗寨以建筑、服饰、饮食、歌舞、节日等为代表的文化景观保存完好,先后获得了“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最佳景观村落”和“中国特色村”等殊荣。西江苗寨旅游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但是发展缓慢。2008年贵州省第三届旅游产业发展大会在西江苗寨成功召开,政府全面介入西江的旅游发展,以2008年为转折点,西江千户苗寨走上了全民发展旅游的道路,旅游业成为西江千户苗寨的支柱产业。经过十余年的发展,坚持以政府为主导、市场化运作、共建共创和利益共享的“西江模式”已经成为民族地区实现乡村振兴的典范[17]。但是伴随着旅游发展,村寨文化的原真性消失、商业化明显、文化生态破坏等一系列问题接踵而至,文化景观的保护性发展成为无法回避的问题。基于此,本文选取西江苗寨为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1.2 指标选取

关于地域文化景观的构成与分类,前期国内已有学者进行过相关研究。周尚意等根据文化结构理论,从生产、生活、生态、制度、精神等方面对地域文化景观系统进行划分[18];刘之浩等认为聚落和土地利用形态是乡村文化景观的核心构成要素[19];王云才等从传统地域的生活空间、生产空间和生态空间3个维度对文化景观进行了划分,认为传统地域文化景观主要构成要素包含聚落、建筑、土地利用和环境等[20];郑文武等从可视性视角,将地域文化景观划分为人可以直接感知的物质性景观和基于社会文化特征、突出人与环境间精神联系的非物质性文化景观[21]。综上可知,学者对于地域文化景观的划分都聚焦于聚落、土地利用、民居和精神环境等方面。

本文参照上述学者的划分的理论框架,依据乡村地域文化景观构成的自然和人文要素特征,在充分考虑民族旅游村寨文化旅游属性的前提下,结合实地调研的情况,将西江苗寨文化景观划分为物质和非物质两大类(表1),物质文化景观包括满足苗寨居民的基本生产活动和生活服务的文化景观要素,包含聚落与土地利用景观、传统民居景观、服饰文化景观;非物质文化景观包含饮食文化景观、制度文化景观、语言文化景观、歌舞节庆文化景观为代表的精神文化类型。

表1 西江苗寨文化景观分类指标体系

1.3 研究方法

1.3.1 实地调查

本研究的实地调研分为三部分,调研时间分别为2016年7月和2020年7月。第一部分为土地利用调查。研究团队2020年7月的追踪调研发现,2016—2020年间西江苗寨的土地利用功能格局演化强度较小,并且本文主要研究的是大规模旅游介入(2008年)前后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演化特征,因此选择以2016年土地利用景观数据为基础,不影响研究的时效性和研究结果。基于2016年西江苗寨遥感影像的房屋建筑基底,对西江苗寨核心区逐户调查走访,获取村寨土地利用功能的基础数据(包括旅游住宿用地、旅游餐饮用地、旅游购物用地、旅游娱乐及服务用地、民居用地、公共服务用地等),并且通过调查获取用地功能和村寨空间类型的历史性信息,此部分的初次调研时间为2016年7月,2020年7月对其进行了追踪调研。第二部分为居民文化景观演化感知问卷调查,调查时间为2020年7月,研究团队对西江苗寨文化景观演化的感知情况进行问卷调查,围绕传统民族村寨文化景观分类指标体系设计问卷,获取居民对2008年以来西江苗寨物质和非物质文化景观的演化程度感知数据。第三部分为旅游与村寨文化景观演化半结构访谈,调研时间为2020年7月,根据研究需要,针对性的选择本地居民、旅游经营者、政府和景区管理人员10人,围绕“旅游与村寨文化景观演化”主题进行半结构访谈,访谈时间每人0.5—1h不等,访谈对象编码中以“A+编码”代表村寨本地居民,“B+编码”代表村寨旅游经营者,“C+编码”代表村寨政府和景区管理人员。

1.3.2 参与式制图

结合政府关于景区发展规划的二手资料、当地居民对村寨历史信息回忆的半结构访谈资料和遥感影像,利用GIS平台,在对西江苗寨实地调查的基础上,对村寨土地利用形态和功能开展逆时间序列的参与式评估制图,实现土地利用格局的矢量化,反演西江苗寨在大规模旅游介入(2008年)前后的土地利用景观的演化过程。

1.4 数据处理

问卷调查包括两个方面:一部分为受访居民的人口统计学特征,包括受访者的性别、年龄、文化程度、职业等基本特征。另一部分为村寨文化景观演化程度感知量表,具体包括14个题项,采用李克特五点式量表设计,其中1—5分别代表“非常不赞同”“不赞同”“一般”“赞同”“非常赞同”,一般而言,量表的得分越高表示受访者对于测量题项的态度越积极,其中,测度值≤2.4表示反对,测度值≥3.5表示赞同。

研究团队于2020年7月1—14日,到案例地进行居民文化景观演化感知问卷调查,期间总共发放问卷300份,回收有效问卷280份,回收有效问卷率为93.3%。对问卷数据进行初始量化处理,借助SPSS22.0软件进行信度分析,其Cronbach′s α系数为0.815>0.5,符合Evans等提出的统计要求[27],问卷信度较高可以展开相关分析。对280份样本的调查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后得到西江苗寨居民文化景观演化感知测度值。

2 文化景观演化特征

在文化景观要素分类的基础上,根据调查数据处理得到西江苗寨居民文化景观演化感知测度(图1),在此基础上,对旅游驱动下西江苗寨不同类别文化景观要素的演化特征进行分析。

图1 西江苗寨居民文化景观演化感知测度

2.1 物质文化景观演化特征

2.1.1 聚落协调扩张、土地利用破碎化

乡村聚落是乡村居民生产、生活的基本场所。由图1可知,“MC1村落空间规模发生扩张”测度值为3.814,“MC2村寨农业用地规模发生缩减”测度值为4.132,“MC3村寨旅游服务用地规模发生扩张”测度值为4.658。旅游驱动下,2008—2020年西江苗寨聚落规模逐渐扩张,耕地被侵蚀;农业用地形式发生显著变化,西江苗寨核心区域农业用地景观缩减明显,旅游服务用地规模急剧增加,土地利用景观演化明显。

为更直观地反映旅游主导驱动下西江土地利用景观的演化趋势,本文以2016年遥感影像为基底,运用GIS技术,获取村寨土地利用主体功能基础数据。结合对西江苗寨的田野调查半结构访谈数据,获取村民对村寨发展的历时性记忆和空间映像,采取参与式制图法[28],以2008年作为西江苗寨旅游发展的关键性节点[17],以4年为间隔段,选择政府全面介入旅游发展前(2004年)、政府全面介入旅游发展节点(2008年)和政府全面介入旅游发展后(2012年、2016年)3个时间断面共4个节点,反演西江苗寨土地利用景观的格局,得到大规模旅游介入背景下西江苗寨土地利用景观格局时空演化图(图2)。依据土地利用方式和经营特点,将西江苗寨的土地利用景观划分为农业用地景观、民居用地景观、林业用地景观、公共管理和公共服务用地景观、旅游用地景观(旅游住宿用地、旅游餐饮用地、旅游购物用地、旅游娱乐及服务用地)等景观类型。由图2可知,大规模旅游开发前,村寨土地利用景观以耕地、林地、民居用地为主,土地利用空间格局协调、完整。旅游介入后,村寨河谷地段及其村寨西南山坡的农业用地景观缩减明显,东北部农耕用地景观变化不显著,农业用地景观村寨区域内空间分化严重;建筑用地景观面积增加明显,村寨河流西岸建筑用地类型比例大;河谷地带,建筑景观面积不断扩张,苗寨整体建筑景观不断向西北和西南方向扩张,苗寨建筑规模不断扩大;旅游服务用地景观呈现“爆发式”增长,增长点主要集中在河谷地带,村寨旅游服务用地景观呈现“西南强—东北弱”的区域分异特征;村寨土地利用景观表现出明显的“形式化破碎”和“功能性破碎”的演化形态,其中“功能性破碎”程度更为严重。大规模旅游介入后,村寨土地利用形式发生显著变化,最主要的特征是农业用地的减少和旅游服务用地的增加,土地利用的破碎化。聚落空间规模逐渐扩张,但村落结构保持完整,村寨聚落整体结构仍然遵循“山+聚落+水+树+稻田”聚落结构,但是聚落结构逐渐扩展,呈现协调性扩张的演化特征,与图1呈现的演化特征相吻合。

图2 西江苗寨土地利用景观格局时空演化

2.1.2 民居景观服务化

由图1可知,“MC4村寨的民居风格有变化”测度值为2.428,“MC5村寨的民居功能有变化”测度值为3.624,传统民居文化景观测度均值3.026。村寨民居建筑风格演化程度低,民居建筑功能演化程度高。西江苗寨传统民居建筑风格保存较好,在政府规制和游客凝视下,西江苗寨建筑的景观价值得到重新审视,西江苗寨传统吊脚楼建筑形式得以延续和发展,在“地方性”改造和“原真性”保护下,村寨建筑文化景观呈现出协调渐变的演化特征。在“商业噱头”与现代化文明的洪流下,部分传统吊脚楼建筑在功能上发生涵化,家空间实践转向商业型空间[29],以满足游客对异文化的“他者”与“地方”的诉求,在游客的“旅游凝视”下,表现出对“凝视”的自我调整与适应,原先纯粹意义的生产生活空间(图3)被赋予新的功能和价值,旅游服务功能突显,呈现出主客的空间共享化趋势,传统建筑文化景观旅游空间生产进程加快,呈现旅游服务化的演化趋势。

图3 西江苗寨传统民居功能区分

2.1.3 服饰景观展演化

由图1可知,“MC6民族服饰制作原料有变化”测度值3.785,“MC7民族服饰穿着频率有变化”测度值4.442,服饰文化景观测度均值4.113 5,服饰文化景观的演化程度较高。服饰文化景观是民族文化的显著表征形式,是民族身份识别和身份认同构建的重要元素,是加强民族凝聚力和促进民族文化自觉的文化特质[30]。传统服饰制作原料的非本地化主要是现代性的后果,旅游发展加速了现代化的进程,对原料非本土化起到了催化的作用。旅游介入后,为满足游客的“猎奇”和“新鲜”感,民族服饰的展演和符号功能不断放大,盛装不再局限于当地在传统节日、庆典等场合,在日常旅游接待活动中,苗族服饰已经成为“符号”和族群身份的象征,苗族盛装的“典藏服”或“仪式服”性质被弱化,展演化目的增强,民族服饰的使用频率增加。

2.2 非物质文化景观演化特征

2.2.1 饮食文化景观再地方化

由图1可知,“IC1村寨饮食习惯是有变化”测度值1.428,“IC2村寨饮食的地方性有变化”测度值2.781,饮食文化景观测度均值2.104 5。西江苗寨传统饮食文化景观演化程度低,地方性特征不断强化。饮食文化景观是人们在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与演替的过程中形成的生活景观形式,其具有比较稳定的形态[24]。旅游发展使得西江苗寨饮食文化景观的地方性特征得到不断地强化,村寨内旅游经营者参与经营的酸汤鱼、长桌宴、“高山流水”敬酒歌等,都是对西江苗寨特色饮食的挖掘、开发与利用,旅游发展促进了村寨饮食文化景观的保护、传承、创新与“再地方化”[31]。村寨饮食文化景观呈现地方化的演化特征。

2.2.2 制度文化景观外显化

由图1可知,“IC3村寨传统管理体制有变化” 测度值2.109 ,西江苗寨传统管理体制演化程度低。西江传统管理体制“鼓社”制、寨老制度和“议榔”制度等主要职能包括生产,日常内部管理,主持祭鼓、祭祖,规范村寨精神空间,保护全社共同利益等[32]。在旅游语境下,西江苗寨的传统管理体制逐渐转化为社区自治组织,由寨老组成的“老年协会”组织、西江民房建筑保护委员会等,村寨精英积极进行社区参与,负责村寨治安管理、建设监督、利益分配等,在村寨日常管理中仍然发挥同样的效应。随着旅游开发,鼓藏头家被开发为景点,并且在景区官方的导游讲解中,直接给予“苗王”的定义,各种以苗王命名的店名形式出现(图4)。但是在自上而下的权力流动过程中,传统管理体制的作用效度逐渐减弱,传统管理制度的约束与管理效能弱化,但是管理体制的外在形式得到强化,制度文化景观呈现外显化演化特征。

图4 西江苗寨制度景观外显化

2.2.3 语言文化景观稳固化

由图1可知,“IC4民族语言的使用频率有变化”测度值2.219 ,“IC5民族语言传承效果有变化”测度值1.538,语言文化景观测度均值1.878 5。西江苗寨居民内部民族语言使用的频率和苗语的传承情况较好,演化程度低。语言是地域文化的核心要素,是文化价值观念的储藏室;一个地域的语言构成、语言特征是当地重要的文化景观类型[26]。西江苗寨在语言的交流与传承中形成了自己比较稳固的文化内核,旅游介入后,村寨居民使用外来语言的频率增加,但是居民内部交流使用的语言仍然是苗语,通过语言实践,强化民族的自我认知和代际的知识传承,语言文化景观呈现稳固化特征。

2.2.4 歌舞节庆文化景观他娱化

由图1可知,“IC6民族歌舞、节庆展演的频率有变化”测度值4.331,“IC7民族歌舞、节庆展演的功能有变化”测度值3.219,歌舞节庆文化景观测度均值3.775。民族歌舞节庆文化景观演化程度显著,表演的频率增加明显。旅游开发后,民族歌舞作为重要的文化与民俗旅游资源被充分挖掘利用,旅游语境下民族歌舞和节庆活动成为地域文化的一张名片,一种宣传策略和一种招揽手段。歌舞与节庆文化景观的功能呈现从居民“自娱性”的纵向展演向舞台化、商业化的“他娱性”的横向展演的转变[33],歌舞和节庆文化景观的内涵和功能从族群的自我认知与文化传承转向与异文化“他者”的交流,自我身份认同的构建和旅游生产。民族歌舞节庆文化景观呈现他娱化演化特征。

3 传统民族村寨文化景观演化机理

文化景观是在自然底色上人类社会文化活动所塑造的景观,是人类生产生活实践的产物和地方性文化的表征,生产方式的变化是地域文化生态系统演化的根本动因[34],旅游语境下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演化实质是村寨社会文化的旅游响应。旅游活动作为一种外来力量,推动本地居民、游客、中间代理(政府、旅游经营者)等多元利益主体围绕各自的价值理念和行动目标而博弈,进而实现对地方文化景观的不断重构[35]。旅游驱动下,不同的参与主体在不断地协商与调整适应中影响文化景观的生产(图5)。

注:本演化机制主要研究旅游化作为主导驱动的影响,但与现代化、全球化的影响也无法割裂;双向箭头表示相互影响;演化特征内实线文本框表示文化景观演化特征较强要素,虚线文本框表示文化景观演化特征较弱要素。

3.1 旅游凝视与主客互动下的文化景观消费与引导

旅游者是西江苗寨的旅游活动的主体,是文化的最终消费者,旅游者是文化生态系统的入侵者。以“异文化”消费为主要目的的旅游者在游客凝视和主客互动的人际交往下[36],一方面会使村寨居民主动迎合、关注、推动本土文化的变迁(A5:旅游开发后,外地人多了,我们也要和外地人打交道,也慢慢的知道了其他发达地方的旅游是怎样弄的),另一方面,在双向互动过程中,外来旅游者为当地生态文化系统带来了大量的物质、能量和信息流,旅游系统在不断地迎合游客对于“他者”文化的真实化想象中进行调整、适应和重构(A8:游客一般喜欢看我们唱歌、跳舞,为了表示热情,我也尽量给他们唱一点,都是客人嘛,他们高兴了就行)。旅游者在系统中引导权力与资本的流动,塑造地方文化表征,在村寨文化景观演化中处于引导地位。

3.2 权力、资本介入下的文化景观规训与筛选

旅游语境下,西江苗寨形成了“政府主导”的村寨旅游发展模式[37],在自上而下的权力流动模式下,以权力、资本为代表的政府、旅游经营开发者等多元权力主体相互更迭,共同规训、筛选村寨文化景观。

地方政府是村寨旅游发展的实际权力的代表,是西江旅游发展的实际管理者、支持者和获益者,通过立法、税收和行政管理等强制力介入旅游发展过程中,负责统筹西江苗寨旅游规划与开发,基础设施建设,旅游规范制定,旅游宣传与促销等,在西江旅游开发过程中拥有最大的话语权。政府不仅是景区的“开发者”,也是文化的“保护者”(C1:为了充分保护西江文化资源,当地政府在先后出台《西江千户苗寨民族文化保护补偿办法》、《西江千户苗寨民族文化保护评级奖励办法》、《西江千户苗寨房屋建筑保护条约》等,成立西江千户苗寨民房建筑保护委员会,并且严格控制每年的建房数量,在门票收入中抽取总收入的18%作为民族文化保护专项资金等),通过一系列措施“规训”西江苗寨文化发展。在西江苗寨的旅游发展进程中,政府具有绝对性的文化表征权力,在村寨文化景观演化中占据主导地位。

旅游经营开发者是旅游生态系统中资本的拥有者,资本具有逐利性,在经济理性的运行逻辑下,旅游经营者利用投资杠杆,不断“筛选”村寨文化资源,以实用主义和消费主义对文化资源进行价值评判和经营选择(B2:游客关注的点也是我们关注的,现在生意不好做,旅游业服务要跟上,肯定需要及时地了解游客的真实喜好,要不断地进行产品的创新升级)。经营者在西江苗寨文化资源的开发与保护过程中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可以通过经济和知识方面的优势影响政府决策,形成地方旅游发展的主流意识,旅游经营开发者在村寨文化景观演化中占据支配地位。

3.3 社区参与下的文化景观叙事与重构

西江苗寨居民是旅游系统内最核心的利益主体,村寨居民不断生产、创造着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资源,是地方性文化景观的直接创造者和文化资源的生产者,居民拥有大量的文化资本,是不可忽略的参与主体。在西江苗寨,虽然出现因旅游而导致贫富差距扩大,人际关系冷漠和疏远,文化商品化,生活成本增加等负面影响,但是调查中发现当地居民对旅游发展的支持率还是很高。西江成立了由寨老组成的“老年协会”组织、西江民房建筑保护委员会等,负责村寨治安管理、建设监督等。居民积极通过经济参与、社会参与、文化参与和政治参与等途径,融入旅游发展,参与旅游文化景观叙事。在村寨文化景观的演化过程中,村民扮演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一方面,村民在多元利益主体的博弈过程中“让渡”权力(A6:以前我们在“新米节”前是不允许动芦笙的,说是不吉利的,会影响到一年的收成,后面寨子里面要搞表演,饭店要做生意,没办法就都吹了,现在天天都可以吹芦笙了),甚至在具体的旅游生产实践中“退让”与“妥协”,以周全多元权力主体“旅游化”的利益诉求。在旅游发展过程中村寨出现了物质文化景观演化程度较高的特征,特别是土地利用景观呈现出空间断裂化和功能性破碎化特征,民居文化景观呈现服务化,服饰文化景观的展演化。另一方面,旅游也使得村寨在文化保护、文化传承和族群认同等方面发挥了积极的作用,在族群的文化惯习,特别是价值观和民族情感上表现出极强的稳固性,旅游发展使得族群认同增强[10],传统制度、民族语言、饮食文化等非物质文化景观演化程度较低。

将西江苗寨旅游发展的不同参与主体纳入统一的系统,地方政府拥有权力资本,经营开发者拥有经济资本,当地居民拥有文化资本,不同利益主体之间围绕实现“利益的最大化”而相互进行资本的动态转换,在这一循环的逻辑中,资本发挥着最核心的作用,最终呈现不同文化景观调试性的动态演化特征。

4 结论与建议

4.1 结论

本文以大规模旅游活动为主导动因,运用实地调查和参与式制图法,对贵州西江苗寨文化景观演化特征与机理进行分析。主要结论如下:①旅游主导驱动下,西江苗寨聚落与土地利用、民居建筑、传统服饰等生产与生活类的物质文化景观演化强度较高,传统管理制度、民族语言、民族饮食等精神文化类的非物质文化景观整体演化强度较低。②旅游主导驱动下,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演化具体呈现聚落协调化扩张,农业用地缩减、旅游用地增长化,土地利用破碎化,民居建筑功能服务化,民族服饰展演化,民族饮食再地方化,管理体制外显化,语言使用稳固化,民族歌舞和节庆他娱化的演化趋势。③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演化是多元利益主体之间相互影响,共同作用的结果。旅游者通过旅游凝视与主客互动,在文化消费的过程中,以自身的喜好和价值取向对村寨文化景观的演化进行引导;政府和旅游经营者系统中占据主导和支配地位,在权力调配和资本的投资过程中,对村寨文化景观的演化进行规训与筛选,在消费主义和实用主义的影响下村寨文化景观呈现旅游服务化、展演化和娱乐化趋势;村寨居民通过社区参与对村寨文化景观进行叙事与重构,在博弈过程中,村寨居民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在土地利用,管理体制等景观的演化过程中是居民权力下沉的表征。

4.2 建议

文化景观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表征,是当地文化生态的显现,结合村寨文化景观演化的主要参与主体,对旅游驱动下西江苗寨文化景观的保护策略提出如下建议:①政府主导,坚持文化景观的整体性保护。政府作为参与主体,在政策制定、发展规划和景区监管上,要注重村寨内部不同区域文化景观的整体保护,保持空间上的延续性、协调性。对村寨内的不同类型的文化景观要素进行合理开发,注重不同文化景观要素间的共融性和整体性保护。②企业支持,促进文化景观的可持续开发。西江苗寨文化景观是村寨的核心资源,市场需求推动了村寨文化景观符号的生产,企业在村寨文化景观的演化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是市场是趋利的,文化景观的良性演化离不开企业的支持和负责任的参与,企业要加强责任意识,坚持可持续性发展。③社区参与,强化文化景观的发展性保护。村寨文化景观的保护实质是对民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如何让突出文化景观的原生性、本真性才是村寨文化景观保护和发展的关键,地方政府和旅游开发公司应重视旅游社区参与机制建设,增加当地居民的社区参与机会,让村民能充分参与旅游发展决策和享受旅游发展带来的利益。通过宣传教育和实践引导村民对村寨的社会文化价值的深度认同,引导居民利用民族特色符号强化族群认同、提高居民文化认同和自豪感、增强文化自信,促进居民行为和意识的转变。

4.3 讨论

本文是基于大规模旅游发展的背景下,对传统民族村寨文化景观演化特征与机理进行系统的研究尝试,研究还可以继续深入:第一,文化景观的演化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如何更好地去区分文化景观演化的驱动因素,明确不同要素其驱动的程度和效度,是今后需要继续深入研究的;第二,本文的研究只是管窥其演化的整体性特征,文化景观作为地表文化的表征,对文化景观的研究可以从微观社会情境出发,深入研究景观背后的社会文化意义和象征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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