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成武 于 慧
人口是影响国家发展的基础性、长期性、全局性、战略性要素。在2023 年召开的二十届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首次提出“以人口高质量发展支撑中国式现代化”〔1〕,强调人口发展是关乎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事。然而,当前我国人口发展呈现新生人口不足、存量人口老化、人口结构失衡、区域人口增减分化等趋势性特征,其中老龄化是制约人口高质量发展的重要阻碍因素,给中国未来的经济与社会发展带来不确定性。本文致力于探讨中国情境中的积极老龄化,厘清新时期中国特色积极老龄化的基本内涵与认知转向,把握现阶段我国积极老龄化发展的现实挑战并提出实践进路,从认识到实践层面勾勒我国积极老龄化发展图景。
老龄化最早出现于19 世纪中期的法国与比利时,直到1956 年联合国发布《人口老龄化的社会经济影响》才明确提出老年型人口社会的界定标准,人口老龄化才得以形成统一概念,正式成为学术议题并受到学界与国际社会、各国政府的广泛关注。彼时西方社会因经历老龄人口骤然增加与社会贫困加剧,开始视老年人为社会负担与问题产生的人口源头〔2〕,脱离理论〔3〕与年龄主义应时而生,反映出人们对于衰老的社会性厌恶与恐惧,以及主张老年人及时退出社会经济生产的想法。〔4〕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末期,受到医疗卫生与福利化水平提升等因素影响,成功老龄化、生产老龄化、健康老龄化等理论相继产生,西方发达国家对老龄人口是社会累赘的态度有所改观,开始关注老年人能力与优势,鼓励老年人继续参与社会活动〔5〕,但也因研究过于功利主义以及研究范畴过于狭隘被质疑与批判。Gergen 夫妇将20世纪90 年代之前的时期称为“消极的老龄化”与老龄化研究的“黑暗时代”〔6〕。老龄化理论更替反映出人们在不同社会发展背景下面对老龄化认知的转变与心态变化复杂过程。直到1997 年,在丹佛七国会议上“积极老龄化”概念的首次提出以及2002 年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积极老龄化:政策框架》报告〔7〕,人口老龄化终于从消极悲观视角转向积极研究视角,积极老龄化也由此发展为一种政策性概念,逐渐成为国际社会关于老龄化工作的指导和纲领性文件。此后,欧盟将2012 年命名为“欧洲积极老龄化年”并发布《积极老龄化和代际团结欧洲年宣言》,旨在有效推进老年人就业、社会参与和独立生活三方面的行动。〔8〕日本与新加坡出台大量法规法案,制定老龄化国民计划,对国家养老制度体系建设、老年人切身需求与权益保护等多方面内容进行政策背书。可以说,两国已经完全将老龄化事实作为核心人口依据纳入国策制定考量范围,寻求积极老龄化发展方案。2020 年,我国发布《国家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中长期规划》用于指导21 世纪中叶前我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发展实践,标志着我国将积极老龄化正式提升至国家战略高度。
纵观积极老龄化的理论源流,学界对积极老龄化的探讨始终围绕着三个方面的议题展开。一是探讨作为一种理论范式,积极老龄化是如何在老龄化理论嬗变中建构而成并形成独具一格的理论阐述。二是聚焦积极老龄化客观存在,以积极老龄化为前因变量与结果变量,对积极老龄化产生的原因及社会影响等作出经济学、社会学、心理学以及管理学等多视角阐释。三是强调积极老龄化的政策属性,认为积极老龄化是一套政策框架或政策系统,对应对人口老龄化发展有着现实指导作用。
由此可以认为,积极老龄化有着丰富的学理性、事实性与实践性内涵要义。在学理层面,作为一种老龄化理论,积极老龄化是对健康老龄化、成功老龄化等早期老龄化理论的补充与深化,并形成了以“消极转向积极”为核心思想的积极老龄观。在事实层面,积极老龄化对老龄化发展过程、老龄化引发的社会影响、风险与挑战作出客观理性的判断,目的在于破解矛盾的同时精准识别老龄化人口机遇。在实践层面,积极老龄化以认知优势与人口社会现实为依据,构建一整套涉及人口、经济、社会环境等内容的系统性策略体系,干预老龄化进程,治理老龄化问题,迎接老龄化机会,顺应老龄化社会发展规律。积极老龄化是一个集“积极老龄观、积极老龄化所处现实情景以及老龄化策略体系”为一体的概念框架,全面理解积极老龄化需要从认知转向、现实挑战与实践路径展开。
积极老龄观是积极老龄化在认识层面的重要构成,指引新时代中国老龄化发展的价值取向与老龄化工作开展的部署方向。不同于以往成功、健康、生产等任何一种老龄化,积极老龄观凸显了老龄社会形态下的“积极”的新理念。在这一理念引导下,我国站位于国家整体发展高度,审时度势提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并明确战略目标,即“制度基础持续巩固,财富储备日益充沛,人力资本不断提升,科技支撑更加有力,产品和服务丰富优质,社会环境宜居友好,经济社会发展始终与人口老龄化进程相适应,顺利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9〕。这一战略目标的提出,是党和国家对我国老龄化社会发展作出的精准判断,更是我国不断在老龄工作实践活动中逐步形成的积极老龄观的重要体现。明确积极老龄观的认知转变,对于进一步认识与阐明中国人口老龄化的本质要求与发展走向有着重要作用。
积极老龄化战略要求我们将人口发展理念由消极应对转向主动迎接,把握战略主动权。首先,正确研判人口老龄化整体发展态势。传统老龄化治理多注重于应付由老龄人口增多带来的劳动力不足、社会保障加重等挑战。积极老龄观则强调辩证看待人口老龄化的风险与机遇,抓住老龄人口带来的机会窗口,深度发掘中国老龄社会的潜藏价值,主张老年人继续在社会、经济和文化生活中保持积极参与,充分发挥其经验和智慧优势,形成社会发展新资源,为社会转型提供新动力。其次,提前布局干预老龄化进程。我国老龄化进程较发达国家更快,形势更为严峻,需要我们在化解老龄化眼下产生的社会风险的同时,对人口老龄化趋势及其可能产生的影响做到主动出击与因势利导,做好长期走积极老龄化之路的思想准备。
我国的积极老龄化发展是一项复杂的系统性工程,所涉内容正由过去注重单一福利模式转向多元统合发展。囿于对老龄化社会的认知局限性以及国家经济实力有限性,过去我国一直将老龄化工作的重心放在提供基本养老福利与保障,国家政策与制度倾向于满足老年人经济保障与医疗救治等基本的生存需求,停留在“生理与部分安全”的低阶需求层次。事实上,应对老龄化不应只局限于解决老年人的养老问题。老龄化不仅是涉及老年群体,也不仅是单纯的人口问题,而是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问题在老龄社会的复合。〔10〕积极老龄观拓宽了老龄问题研究范畴,从全人口生命周期与全社会统合发展两个口径共同发力,一方面注重将其他年龄群体人口发展政策制定与老龄化应对政策纳入同一框架下,把生育、养育、教育、就业等生命历程全阶段问题与老龄化社会有效衔接起来;另一方面认识到积极老龄化需要跳出局限于保障制度的福利养老狭隘格局,开拓更多元的路径,统筹全社会资源与力量促进老龄化社会向前健康发展。
资本主义制度下人们被利润最大化逻辑驱使,劳动和生活被资本主义体系所剥削和压制,导致了人的异化和被宰制,人口的资本作用被无限放大。〔11〕不可否认,资本同样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重要变量,人口是人力资本的重要载体。有别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制度的核心理念是“以人民为中心”,实现人的自由、平等与公正,能够随着现代化的深入规范与引导人口资本运行,更能够着力兼顾人的全面发展与尊严获得。中国特色积极老龄观肯定老龄人口作为资本载体对经济社会建设的作用,肯定老者继续参与社会生产生活的主体价值,以经济发展提升老龄群体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实现老年人的全面需要与老龄人口高质量发展。
受中国传统家文化以及社会保障制度影响,我国老年人的赡养重任主要由家庭与政府作为责任主体来承担。家庭承担更多经济赡养与看护照料工作,政府则运用养老保障、医疗保险等制度减轻家庭养老负担。然而,计划生育政策长期执行导致家庭普遍小型化,对家庭内部养老能力产生了明显的削弱作用〔12〕,人口老龄化加剧又给养老财政造成巨大冲击。为此,积极老龄观倡导引入社会其他主体为老龄工作注入活力。以政府为主导,负责提供政策、制度等框架性引领,发挥元治理作用;以市场企业为新载体,接纳低龄老人的继续就业,盘活养老产业的同时丰富养老服务体系层次;以社会机构为补充,为老年人提供精神慰藉、文化娱乐、护理康复等服务;以家庭社区为养老基础,通过互助互补夯实居家养老基础;以老年人自身为内生动力,鼓励其为提高晚年生活品质主动学习与融入社会。从以家庭政府为主体,到综合调动政府、社会组织、企业、社区家庭资源,形成多元协同合作机制与亲密无间关系,可以最大化实现各类资源的利用和整合〔13〕,更加顺畅应对我国人口老龄化。
老龄化社会将由年轻态转向老年态,庞大规模的老年群体正由边缘群体逐步转变为社会主流群体。主流群体意味着在社会处于主流地位,在社会、经济、文化等方面享有更多的优势和权利以便能够顺利融入社会。我国的老龄群体目前仅在数量上即将成为主流,在资源与机会的获取上仍处于劣势地位。因此,当老年群体成为社会核心成员,仅以“养老”的视角去思考老龄化是片面的。需要在老龄人群细分的基础上采用区别化供给模式,对于半失能、失能老年人群,政府应竭力为其提供经济、物质与服务保障,以“授之以鱼”的模式帮助其有尊严地安享晚年生活;对于低龄及尚具备联结社会能力的老龄人群,在提供养老保障的同时规范、鼓励其参与社会共建共治共享,通过政策制度支持与创造机会环境等方式,赋予老年人平等立足于社会的权利与能力,从“授之以鱼”向“授之以渔”的模式转化,帮助老年人实现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的双赢。
总体而言,积极老龄观试图缓解人们对生理性老化的焦虑与恐惧,转向构建一个全新的视角,将老龄人口从“负担”与“消耗”角色中解放出来,肯定老年人生存意义与价值,使老龄化社会回归到常态发展道路上。
老龄化将是未来较长时期内我国面临的基本人口国情,已成为国家必须直面的战略性议题。在此背景下,我国选择走积极老龄化道路,为长远计是遵循现代化人口发展规律的顺势之举,而阶段性原因则在于人口老龄化已经带来诸多现实挑战,对我国现代化发展产生基础性、全局性、复杂性和长期性影响。
人口老龄化急速加深已经成为我国人口动态变化的主要趋势。从人口普查数据以及国家统计局数据来看,我国人口老龄化发展主要表现出以下几大特征。
一是老龄人口规模巨大且仍在不断壮大。老龄人口规模方面,我国是目前世界上老龄人口最多且唯一过亿的国家。根据人口普查数据以及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我国60 岁以上人口数量以每年1200 万的规模增长,迅速从2000 年的1.3 亿人增至2022 年的2.8 亿人。其中80 岁及以上老龄人口占老年人口(60 岁以上)的比重从9.20%增至13.58%,已达到3586 万。①数据来源:根据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以及国家统计局2022年人口数据计算而得。据测算,到2035 年左右我国60岁以上老龄人口将突破4亿〔14〕,2050年达到峰值5 亿。〔15〕庞大的老龄人口基数以及高龄人口的持续增加对我国养老服务、社会整体发展形成前所未有的考验。
二是人口老龄化发展迅速,程度日益加深,人口老龄化将长期持续存在。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0—2020 年,60 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从13.26%升至18.70%,增长5.44%,比之上一个10年的2.93%提高了2.51个百分点。与发达国家用时近百年相比,我国从进入老龄化到中度老龄化仅用时22 年,发展速度已远超高等收入国家。〔16〕有学者以国家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为基础预测,我国将在未来10 年内迅速进入重度老龄化,到21 世纪下半叶仍将保持在占总人口40%至50%的高位水平〔17〕,留给我们未雨绸缪的人口机遇“窗口期”正在缩短,“备慢老快”问题亟须重视。
三是人口老龄化空间差异突出,我国区域与城乡间老龄人口增减分化特征显著。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从地域方面看,东部地区老龄人口规模高于中西部地区,东部地区60岁及以上人口超过1亿,占全国老年人总数的39.2%,“长江经济带以及东北地区老龄化程度在全国范围内最为严重”〔18〕;从城乡方面看,受城镇化进程加速影响,老龄人口更集中于城市,但人口老龄化城乡倒置现象进一步加剧,农村60 岁以上老龄人口已达23.81%,程度远高于城市的15.82%②数据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年鉴数据计算而得。,老龄化进程也较城市发展更为迅速。老龄化空间分布差异势必对部分地区特别是农村养老形成严峻挑战,成为区域建设与乡村振兴的人口负担。
庞大的老年群体与不断加深的老龄化效应叠加,给我国的宏观经济发展与社会养老保障带来巨大压力与冲击,是我国实施积极老龄化面临的第二重挑战。
第一,人口老龄化对于社会养老财富需求量激增。社会财富储备是老龄化社会得以平稳运行最为重要的支撑条件。新时期我国应对老龄化的经济基础已基本跨越“未富先老”〔19〕,国内生产总值连续第3年突破100万亿元,人均GDP从20世纪80 年代不足千元增至2022 年的8.57 万元,我国社会财富积累提升显著。“富”与“老”匹配度有所提升,但背后仍潜藏经济压力。首先,我国老年抚养比由初入老龄化社会的10.2%快速增至2022 年的21.8%①数据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1999—2022年人口数据计算。,到2050 年可能超过50%〔20〕,这意味着届时每两个劳动力就需要承担一位老人的赡养责任。其次,我国养老金储备与发达国家相比差距甚远,财政负担沉重。截至2022 年底,经合组织国家(OECD)养老金占GDP 平均养老金资产与GDP 之比为49.7%,丹麦、荷兰、美国等8个OECD国家的养老金资产与GDP之比高于100%,而中国养老金积累约为15 万亿人民币,占GDP 的比重为12.4%。〔21〕庞大老龄人群迅速进入社会养老行列,社会保障支出大幅增加与储备不足可能对财政收支平衡造成直接冲击。〔22〕
第二,人口结构改变带来的劳动力规模缩减,对经济高质量与持续性增长提出更高要求。如表1所示,2016 年起我国15—64 岁劳动年龄人口、劳动力以及就业人员数量均进入持续性负增长,劳动年龄人口10 年间整体减少4752 万②数据来源:根据国家统计局2013—2022年人口数据计算。,劳动力数量为优势的人口红利逐渐褪去。据《世界人口展望2022》数据测算,我国15—64 岁劳动年龄人口在2035 年与2050 年依然能够保持在9 亿与7 亿较高水平,但劳动人口内部结构老化、抚养比的大幅提升仍会给劳动参与率以及经济总量增长带来影响,经济转型升级、劳动力质量、生产效率提升将成为下一阶段我国经济发展的核心任务。
表1 2013—2022年我国劳动人口整体变化趋势 单位:万人
第三,人口老龄化给我国的社会保障制度与养老服务体系变革提出新要求。其一,社保支出的快速增加给现行制度延续性带来挑战。人口老龄化使得社会保障资金贡献者与资金受益者数量此消彼长,可能引发我国社保资金供需失衡。如表2所示,纵观近10年我国社会保险基金总收入支出比、累计结余与支出之比呈持续下降趋势,2012—2021年,收入支出比由1.32降至1.12,累计结余与支出比由1.63 降至1.21,社保基金存余压力逐年增加,保险保障体系未来的稳定性遭到挑战。其二,我国养老金体系结构不均衡的现状有待优化。〔23〕我国现行养老金制度过度依赖社会养老保险,养老金主要来源单一,这导致我国养老金仅能保证部分老龄群体的基本生活需求,保障质量与保障均衡性都有待提高。此外,合计占比95%以上的养老、医疗保险支出表明我国福利需求将持续增加,医康养护等服务的数量与质量供给矛盾的加剧倒逼我国保障制度与养老服务体系急需寻求变革。
表2 2012—2021年我国社会保障支付压力变化趋势 单位:万元
尊老爱老观念在我国传统文化中占据重要地位,传承与弘扬敬老孝老传统文化对积极老龄化发展将产生巨大正向效益。然而工业化的持续发展使得我国传统尊老文化在与现代年轻态文化的新老碰撞中日渐式微。传统社会文化尊崇经验至上,老者因具有丰富人生阅历而享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而工业现代化发展彻底颠覆了社会文化对“老”的认知与态度,经验在科学技术创新面前作用大减,“衰老、无力、低效、僵化”等成为老年群体的社会标签,老年人对现代化发展的价值被弱化,“第三种歧视”逐渐形成。〔24〕老年人往往面临因年龄而遭遇拒绝、被迫退休或是无法获得公平的就业机会。基于年轻型社会建立的教育、交通、医疗等系统难以符合老年人的生活习惯。〔25〕公共服务适老性考量不足、数字鸿沟等均成为老年人融入社会的外在壁垒。老年人的社会参与缺乏外界提供的必要条件与帮助,得不到应有的社会人文关怀以及法律法规的有力支持,导致其社会效益与个人效益受损。〔26〕传统的尊老文化所依赖的经济和社会基础正随着现代化进程的推进而逐渐瓦解,积极推进老龄化发展的文化阻碍难以消弭。
人的全面发展是积极老龄化的核心要义,老龄群体素质提升成为积极老龄化成功的关键之举。我国现阶段老年人个人素质提升受到多因素阻碍,客观上形成老年群体“能力贫困”〔27〕,晚年生活水准低下和与社会脱节严重成为老年人生活常态。经济能力有限是阻碍老年人主动寻求素质提升的首要因素。我国已建立社会保障制度,但水平尚处于维持基本生活医疗的层次。《2021 年度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公报》显示,全国城乡居民养老保险月人均养老金达到179 元,比上年增长5.3%。〔28〕养老金水平虽逐年提高,但养老收入总体水平较低,一些面临经济困难的老年人更无力承担继续教育的费用。其次,教育政策制度落实不到位〔29〕,教育资源配置不均衡以及教育课程设置不合理等〔30〕,导致我国终身教育以及老年教育发展相对滞后,缺乏老年人教育资源、机构以及与生活需求适切的教学内容,无法满足老年人继续学习和提升素质的需求。老年人就业缺少必要的能力支撑,缺乏必要的素质素养,导致其社会融入难度加大,代际沟通矛盾增多,给经济社会发展、社会稳定以及老年人身心健康带来负面影响。
我国积极老龄化发展仍存在诸多现实挑战,需要在“问题”视角下有效缓解老龄社会风险挑战,更需要在“机会”视角下以积极的理念与实践借力老龄化,顺应并推动老龄化社会高质量发展。如何破解老龄化社会问题,发挥老龄群体作为社会发展的人口基础性要素作用,赋予长者追求人生晚年的个人与社会价值、拥有享受高品质晚年生活的权利,可以从以下方面搭建策略框架,指导我国积极老龄化实践发展。
第一,优化人口年龄结构。老龄化是人口结构性改变的过程,扩大年轻人口规模是缓解老龄化进程的有效人口策略。我国出生人口持续下跌说明仅靠放宽生育数量的政策效果无法实现优化人口年龄结构的目标,必须构建积极生育养育支持配套政策体系,从根源上解决人口出生问题。一是将生育政策关注重点由“突出三孩”调整为“多孩并举”。我国一孩出生率已下降至2022 年的46.1%,过去6 年一孩出生数量降幅达51.3%。①数据来源:根据2022 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计算得出。一孩是二孩三孩的前提,地方政府生育政策不应仅向三孩倾斜,这与国家三孩政策初衷是相悖的,需以普惠性措施大力支持多孩生育。二是完善托育、教育、医疗等养育政策支持,以经济补贴与奖励手段、提供普惠便捷的托幼服务、调整育儿假期制度、深化教育改革等方式,切实减轻家庭养育负担;三是保障女性生育养育与职业发展权益,减少女性就业歧视,提高女性在职场地位以及全职照料家庭子女女性社会保障,降低女性生育养育后顾之忧。通过打好政策“组合拳”减轻生育养育压力,让育龄人口想生、敢生、易养。
第二,优化人口的劳动力结构。保证未来劳动力资源充足可以通过调整劳动力人口范围来实现。国际通用劳动力年龄范围为15—64 岁,而我国劳动力定义较窄,未充分考虑到60 岁以上老年人的劳动能力与需求。优化退休制度,在保障老年人参与选择劳动权利的基础上减轻养老金负担是可行方案之一。继续稳步实施渐进式延迟退休方案,通过调整社保养老法律政策、推动企业参与、引导老年人转变就业观念等方式,充分利用低龄老年人生产性潜能,鼓励仍然具备劳动能力的老年群体延长创造生产价值的年限。此外,借鉴国际经验创新我国年龄弹性就业制度〔31〕,充分尊重老年人劳动自由选择权利,结合“多劳多得”及“与养老金领取相结合”等方式,给予老年人从事劳动生产的内生动力。
第三,优化人口空间配置结构。推动区域均衡发展,促进经济和人口资源在不同地区的均衡配置,有效缓解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地区发展不平衡问题;鼓励人口有序流动和定居,通过政策引导,促进人口资源向人口老龄化程度较高的地区有序引入,纾解地区养老金失衡、医疗资源挤兑等社会保障问题。合理控制城市规模,促进城乡一体化发展,鼓励县域经济发展与乡村振兴,增加社会财富积累与养老金收入,缓解农村地区因年轻人口流出形成的老龄化压力。对人口的年龄、劳动力以及空间配置进行结构性优化,有助于我国实现人口均衡的积极老龄化。
经济基础是万事顺利开展的前提。做大做强经济,确保积极老龄化得以在健康社会经济环境中发展尤为重要。
第一,继续提升经济总量,夯实社会财富储备基础。经济提质增效需要通过多种方式有机结合来实现。推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引导传统产业向智能制造、数字经济等高附加值领域转型升级,发展知识型经济,实现经济利润空间跃升。优化投资结构,加大老龄公共服务领域的基础投资力度,提高全要素生产率。继续推动开放型经济发展,积极参与并组织国际经济合作,拓展经济来源。完善金融体系,加大对老龄化实体经济的支持,增强老年经济发展活力。通过上述方式保持经济总量持续合理增长,夯实老龄化物质基础,努力实现经济发展与老龄化社会发展进程相匹配。
第二,优化劳动力人口质量,为经济升级提供人才支撑。经济增长红利由人口优势向人才优势转变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老龄化国情正是触发这一转变的现实契机,需要对青年以及低龄老年群体作出不同的人才建设规划。于青年人口而言,继续推动教育改革,提升教育质量,培育符合时代需求的素质型人才,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中流砥柱。于低龄老年人而言,通过延迟退休政策等方式,将具有就业能力与意愿的老龄群体纳入劳动力范畴,为老年人提供更适宜的岗位与机会,充分利用长者从业优势对劳动力人口形成有效补充。
第三,大力发展银发经济,挖掘老者潜在巨大市场。银发经济已成为老龄社会一个新的经济领域并吸引广泛关注。党中央与国务院多次提出“要积极培育、大力发展银发经济,发展适老产业”,以超大规模的老龄人口为基础的银发经济将带来消费内需拉动力与经济增长新动力。2020 年,我国银发经济总规模约5.4 万亿元,占世界比重约为5.6%〔32〕,而我国老龄人口占全球老龄人口的百分比约为20%,银发族潜在市场开发上升空间可观。未来,随着老龄群体消费场景不断丰富,医疗养老、文娱旅游等需求逐步凸显,老年消费将成为资本竞相涌入的新市场阵地。而潜在市场必然带动面向老年的产业发展,需着力发展医康养护相关产业、老年人就业培训产业、适老化智能服务产业等,持续增加老年服务及产品供给,促进养老助老服务在更高水平上实现供给和需求的动态平衡。
为老年人提供健康与安全等保障是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基础且核心内容。构建完善的社会保障保险制度与养老服务模式,形成与老年群体需求相匹配、与社会经济发展相适应的老龄化保障体系,是实施积极老龄化战略的重要一环。
其一,扎实推进社会保障与保险制度建设,最大范围保障老年人基本生活需求。首先,强化基本养老服务供给能力建设与基本养老服务保障力度,通过增加资金、人员、服务设施、优化管理制度等方式弥补现行养老服务体系短板,特别注重农村地区、偏远地区老年群体养老服务能力的提升,化解老龄社会基本保障不平衡不充分发展。其次,借鉴先发国家成功经验,推动长期照护险、个人储蓄性养老保险、企业年金以及其他商业养老保险的发展,扩充养老金的来源途径,减轻我国养老金储备压力的同时,减少老年人的养老医疗个人支出负担。
其二,创新养老服务体系,探索多种养老模式并行,有效丰富养老体系结构与层次。一是加大力度支持居家养老模式发展,发挥家庭养老的基础性作用,通过调节用工、假期、税收制度等给予养老家庭经济补贴与时间支持,缓解中青年群体赡养压力;二是积极探索多种养老模式结合与养老主体多元化创新,推动家庭、社区、社会机构、企业多方参与养老服务协同发展,探索“互助式养老”“抱团养老”“家企合作养老”“技术智能化养老”等新模式,为老年人养老多层次需求提供更多选择性,拓宽养老服务渠道以缓解现行养老公共服务压力,促进我国养老产业迎来发展红利期;三是注重养老环境改造,为老年人住房、居住环境与养老基础设施建设,提供资金、人才与技术支持,促成环境适老化改造。
第一,转变社会对老龄化认知,以理念促实践弘扬敬老爱老文化。首先,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对“老”以及“老年群体”的固有认知,以乐观心态重新审视老年人。全方位引导社会全体成员了解积极老龄化战略,转变对老年人的偏见与歧视,形成识老、尊老、爱老、助老等社会价值观。其次,将老龄文化嵌入日常生活,注重以文化推动公私服务适老化改造。现阶段的公共服务仍按照受众对象为年轻人标准来供给,根本原因就在于产品供给与服务流程在设计之初没有以爱老助老理念为出发点,缺乏老龄文化嵌入。需要以同等重要性将老年需求和年轻人需求纳入考量,可以有效推动公共、社会和市场服务与老龄化社会相适应。
第二,制定老年人相关权益保护法律法规,以法治推动敬老爱老文化落地。老龄社会友好型文化建构需要法律法规起助推作用。借鉴国际经验完善法律法规制定,全力推进《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等法律落实执行,切实维护老年人合法权益;以法律形式规定老年人在社会、政治和经济生活中的平等权利,促进老年人的社会融合;加强对歧视、欺辱、虐待老年人等行为的惩治,保护老年人身心安全。通过法治手段实现社会对老年人的尊重,提升老龄群体安全感。
人口发展根本在“人”的发展,实现人的个人尊严、自我实现与社会参与等主体价值。老龄人口素质与青年人口素质有所差距,与我国人口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也有较大提升空间。因此,现阶段提升老年人口素质关键在于破除重重卡点,找到素质提升重点,赋予长者适应社会发展新动能,厚植国家发展人口综合竞争力,助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
第一,破除阻碍老年人素质提升卡点,创造老年学习型社会环境。一是改善老年群体经济条件,采取提高养老金水平、推动老年人就业等方式,增加老年人用于素质提升的可支配经济收入。二是优化教育资源配置向老年人倾斜,制定老年教育优惠政策,鼓励学校和社会机构开设针对老年人的各类教育培训课程,落实老年教育与终身教育制度。三是创造有利于老年人学习与参与的社会环境,重拾老年人学习信心,通过建立老年人学习活动中心、组织老年社会化活动,推动社会环境对老年人学习的积极支持。四是推动智慧老年服务发展,如推广老人适用的智能化教育学习平台、智能化社交互动工具等,为老年人学习提供技术便利。
第二,全面助力老年人口个人素质提升,赋予长者适应社会发展新动能。
首先,全面提升老龄群体健康素质素养。健康素质是积极应对老龄化的起点,是老年人安享晚年的首要需求与基本保障。需要完善医疗卫生服务制度与提高医疗服务水平,秉持“上医治未病”的理念,特别关注老龄人群疾病预防与检查,最大化减轻老年人疾病治疗痛苦;提供老年人锻炼环境,给予老年人社交空间,助力老年人保持身体健康的同时关爱其心理健康,纾解孤独、焦虑等情绪。此外,培育老年人健康知识素养,利用互联网、社区生活圈等渠道普及基本健康常识与救助技能。在延长老龄人口平均生命预期的基础上更加注重延长健康年龄预期,努力实现健康老龄化。
其次,着力提升老龄群体科学文化素养。我国现阶段老年人受历史发展条件限制,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科学文化素养基础薄弱,客观上造成老年人认知理解社会水平有限。可以结合老年人自身水平,采取网络课堂、老年大学、社区培训等方式,提供针对性、易接受的老年教育,帮助老年人学习更多科普知识、时事热点,文学艺术,提升科学文化素养的同时拓展视野,丰富闲暇生活。
再次,注重提升低龄老人劳动技能素质。鼓励低龄老年人发挥长者人力资源优势,更新自身知识与技能。为老年人提供针对个人兴趣和能力的职业指导和规划,以老年就业技能专项培训、社区互助学习、鼓励老年人在年轻人带动下合作创业或参与兼职工作等方式,秉持“用进废退”的思想,辅助老年人获得继续就业机会与经济收益的同时保持社会沟通,让身体特别是大脑机能健康运转,给晚年生活质量带来积极影响。
最后,有效提升老龄群体数字素养。数字素养是数字时代独特产物,对人们能否融入数字化社会生活有重要作用。老年人的数字化需求需要国家、社会、市场作出支持性回应,也需要老年人以积极进取的心态拥抱数字社会带来的生活方式转变。政府出台智慧助老相关政策,推动数字化教育,切实解决老年人使用智能技术与设备困难的实施方案,帮助老人跨越数字鸿沟,融入数字社会。市场应大力开发老年人友好型产品,并提供数字技术使用的技术支持和指南,帮助他们克服数字技术学习与应用障碍。社会与家庭通力合作,给予老人学习数字技术的支持和鼓励,老年人自身亦应该正视数字社会发展并主动适应,保持积极学习态度拥抱新事物,在学习中享受数字化带来的便利与乐趣。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人口发展也正在经历前所未有之考验。人口老龄化问题不是终点,而是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基础与新起点。如何在新形势下实现对老龄化的积极应对与潜能开发将成为检验国家治理能力的试金石,它关乎着老年人安享晚年、民生福祉,更关系着人口高质量发展与中国式现代化推进。积极老龄化是一项兼具基础性、全局性与长期性特点的重要任务,需要我们把握当前以及未来我国人口老龄化发展的现实挑战,抓住转瞬即逝的有利时机,探索积极老龄化发展的实践进路。既要聚焦当下解老龄化发展燃眉之急,更要立足长远对老龄化社会的未来谋篇布局。积极老龄化之路不会一蹴而就,更不会一成不变,应该在历史的、动态的、系统的框架下不断优化与调整,形成具有中国特色、适应中国新人口国情的“中国方案”,在全球人口老龄化治理过程中贡献中国智慧,彰显大国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