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薄遍染

2024-01-30 19:22木北尘竹知寒
南风 2023年12期
关键词:陛下帝王伤口

文/木北尘 图/竹知寒

慕辰然,对不起,怪我读不懂帝王心,却只能做一个替江山,替长安牺牲的帝王棋。

世人皆以为,我风薏染是凭借绝代风华的天资,成了万人瞩目的帝王妃。在朝臣众女的眼里,我更是受尽了帝王的宠爱,享尽了帝王的深情。只可惜,她们未曾知晓,帝王是守着天下的帝王,红颜是为江山陪葬的红颜。

熙和九年,离先皇帝病逝已有四载之余。年年饥荒,中原暴动,慕辰然奉百官之命带兵亲征,平定中原判乱。

此时,离我桃花癣痊愈,不足十日。许是心中忧郁,手臂的伤未曾结痂,反而加重了。我偷偷吃了几副汤药都不见好转。怕惊扰了后宫其他嫔妃,惹得前来慰问,引陛下分心。便让晴远对外称我因病疲乏,不想见客。好落得清闲,又能慢慢调理手臂上的伤口。

入夜,晴远抱着我的手臂仔细地涂抹着从安王那里拿来的药膏,眼里满是心疼。

“痛吗?娘娘。”她抬头盯着我的眼睛,恍惚间,我竟看到了我初入宫中时的那种清澈。

我回了回神,故作淡定的笑笑:“无碍。”

沉默了许久,我又开口道:“时妃可还在念家?本宫这几日生了病,没人陪她解闷,后宫可有人去寻她的麻烦?”

晴远先是皱了皱眉,继而慢慢开口道:“娘娘还是顾念一下自己罢。若不是安王那日奉旨入宫时恰好遇见娘娘晕倒在桃林,带娘娘回来。把脉时瞧见了娘娘臂上的伤口。娘娘定是还想瞒着我们伤口的事吧。”

我挑了挑眉,仍旧向她探去询问的目光。

“陛下这些天都在她那儿。”她迅速低了头,继续重复起手上的动作。

许久她又道:“娘娘,你还看不出来吗?时妃一来,陛下就把对您所有的好都给了她。您有的,时妃都有,您没有的时妃也不缺。她来半载未至,就享尽了陛下所有的偏爱,此刻您却在担心她的祸福危安。”许是怕我难过,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手上的动作却并未随着她愤懑的言语而加重,反而更为小心翼翼。

我愣了愣,尽力含住欲要夺眶而出的莫名的泪水,继而扶停了她的手:“傻丫头,放心吧,死不了。”

她月前几次询问伤的由来,我都刻意骗她说是儿时的旧伤,许是生了桃花癣,便加重了。晴远不知道,其实这伤是在去岁寒冬开始有的。因为有些药物的毒性太重了,故而不得不割脉放血。

“娘娘,真的值得吗?您都病了这么些日子了,陛下从未来看过您,也未曾过问。”

我低头看了看已经看不出红疹痕迹的胳膊和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轻笑:“陛下要忙出征的事,自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后宫。”

这次出征,定要平安才好。我握紧了手中的丝衾,心间默许。

“皇后还真是倔强。病了这么久都不见请太医过来瞧瞧。”一阵冷静低沉的声音响起,下一瞬,一张赏心悦目淡漠如冰的脸很快便映入眼帘。

我赶忙下了榻,不料险些绊倒。慕辰然连忙扶住了我,弯眉笑到:“皇后还病着,还是别跪安了。”

我盯着他的眸子,看不透里面究竟是何种情绪。似乎含着三分的关切,又似乎是凋花再春的错觉。良久,我无奈的苦笑,帝王家心思太深了,深到我费了七年的时间却也不曾参透。

我吩咐晴远拿来些桃子,抬手递给他。“今年春风吹的紧,花开的虽多,却也落了一地,并未有多少授粉。我命人给各宫都送了些,剩下的都放在冰窖里,入了秋你吸了尘会咳嗽,这西域的品种种出来的果子对你的咙喉会好些。”

慕辰然并没有将我后面的言语听下去,只是冷笑着打断我:“哦,各宫都送了吗? 朕怎么听说时妃的宫里都不见秋季的果蔬啊?”

我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雁时晴进宫后各宫的刁难。随即明白过来,语气一冷道:“所以陛下今天是专程来质问我的吗?”我仔细地看着他,深怕他是在怀疑我的居心。

果然他还是没能看出我的顾虑,继续道:“我只是想提醒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就该有宽宥六宫的胸怀。何况朕记得当初的皇后不是这样的。”

不知为何,我的心中瞬时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慕辰然,你错了。我就是这样的!善妒、狠毒,这就是我。”我提声嘶吼,声音尖锐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似乎也被我的反应惊住了,默默地看着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过了许久,他抬手拭去了我脸上的泪。我才惊觉,原来悲伤已经到了我控制不住的程度。

我往后挪了挪,止住泪粲然一笑。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跟慕辰然的感情成了表面上的系和,却再也回不到当初的那份炽热。或许是他成为帝王的那一刻;或许是他纳了雁时晴为妃,日夜寸步不离时;又或者他本就没有爱过我,年少时他爱的是我的家世,后来是因为我能稳住羁绊他帝王之路的后宫。

“陛下回去吧!战务在即,别误了国事。”我冷冷的嘱咐,同时跪下了身。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许是没有料到我会说这句话。随即从榻上站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桃子,良久,才道出一句:“阿染,你变了!”

我沉默着,并未言语。因为我知道,变的不是我,是我们。

翌日,是十万大军出征的日子。慕辰然披坚执锐,英气逼人。岁月曾揉碎他的阳刚,反而铸就了他如今统帅三军临危不惧的气场。

他辞别百官,路过我时,停了下来。赏心悦目的脸上写满了刚毅。

他嘱托我安抚好六宫,照顾好时妃。她还小,不懂这深宫的人心难测。在他出征的时日里,朝廷事宜,彰表上书,皆由我与时妃来定夺。我眯着眼,忍住眼中的酸楚笑道:“陛下放心,臣妾定当不负所托。”

她小,无力与这深宫心计较量,我何尝不是?慕辰染,你忘了,我只比你的时妃长两岁,何况如今的地位也是我一步一步从沼泽里爬出来的。我终究没能说出这句话,只是仰头看他。

“当然,朕相信皇后。”他笑了,是那种看不懂的笑,我已经很久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但我知道他其实并不信我。若是信我,就不会把他玺传的玉佩交予时妃,不会向百官下达见玉佩如见帝王的命令。

见他转身要走。

我赶忙叫住了他:“陛下就没有什么话是对我说的吗?”虽然我早已不再奢望他对我有满目的不舍。但这一刻,我多想再从他嘴里听一句保重。

“定会大捷,对吗?”我问。

“会。”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字,他却说的斩钉截铁。

我没了骨气。最终还是未能求得一句照顾好自己。

怕一些琐事会扰乱他的战伐之心,我赶忙跪了下来。“愿君凯旋归来,不负众望。”无人知晓,这句话用了我平生最真挚的感情。

那日,叶落满天,正是仲秋时节,天高气爽,阳光正好。

来人报,敌军大败,我军正凯旋而归。而皇上却身受箭伤,加之蛊毒发作,恐命不久矣。

看着全身重伤的慕辰然,我不想哭。我知道,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坚强,谁让我是皇后呢。可是眼泪还是不由分说,开始在眼里打转。

我看见慕辰然的嘴角在微微的颤动。于是我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他的嘴唇想要辨清他的言语。奈何只听到了“时妃”二字。于是我赌气的将手从他握紧的手掌里抽开。“别说了,我知道。”

3.项目实施与情况说明。项目实施是项目教学法的核心教学环节,教师应要求每组制定项目计划书,明确项目实施步骤与小组成员的分工。定期召开小组长会议,密切关注各小组项目进程,监督项目实施严格按计划执行,确保每位同学都参与到项目活动中来。各小组成员之间要多交流与沟通,遇到问题时共同解决,碰到困难时向老师寻求建议与帮助。项目完成后应形成书面成果与材料,由每位小组委托一位成员来进行情况说明。本小组实践教学项目的开展思路是怎样的,具体做法是什么,将该项目开展过程中优异的表现和成功的经验与大家分享,存在的不足与需要完善的地方也请其他同学和老师赐教。

他温柔的勾了勾嘴唇,随即便昏睡过去。留得一地的太医,哭哭啼啼妃子,手足无措。

我将众人都遣散出去,只留下了时妃一人守着慕辰然。她的落落大方,眉间的皎洁,令我都无比动容。我惊叹,果然不同凡响。

她向我道了谢,眉间满是担忧。眼角的泪水突然滚落在了绣着幽灵兰花的手帕上。我看了看她终究没有把心头的怨恨撒在她身上。只是低声叮嘱:“不要哭。不要让他担心。”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今夜,若是陛下的蛊毒发作了。让他咬着这手帕,不要让他再咬到自己的手,明白吗?蛊毒一旦发作,便会犹如狂魔,但你别怕,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你的。”我将手帕递给她,再次嘱咐。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他。

“姐姐要去哪?”她看着我的背影赶忙开口。

我忍了忍泪,转头看了一眼慕辰然,模样依旧好看得无法无天,却很久没有属于我了。看着时妃担忧的面孔,我尽力一笑:“守着他。”再未回答。

出了殿门,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想到了山的那一边,又想到了那片桃林。突然,我笑了。是的,是应该去找慕辰安,现在只有他能救陛下了。

慕辰安是慕辰然的亲弟弟,他的医术又是那样高超,他们曾经那么要好,他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可如今安王恨慕辰然。若不是慕辰然称帝后迟迟不肯下旨封先皇妃为太后,先皇妃也不会带着遗憾入土,到死也未能如与先皇合葬的夙愿。

慕辰然怨恨先皇妃,因为他知道是她给他下的情蛊。制他不能对蛊主人动情,却也致使他常常痛不欲生。后来,他知道蛊是用我的血养的,并且我心甘情愿时,我见到了他前所未有的阴沉,那时他定是爱我入了骨的吧。

慕辰然如何恨他的母妃,都未伤过,甚至,负过他同母的亲弟弟分毫。是因为,我遇见慕辰安的时侯,比遇见他要早。甚至若是他不出现,如今,我就是安王的王妃。

便是在那时,先皇妃怕他们兄弟反目成仇,将蛊毒种在了慕辰然身上,让他不要陷入我这个红颜里,忘了兄弟之情。只是她未曾想到,那蛊并不会牵制他的情绪,只会让他在受伤后生不如死。可哪个帝王不会受伤,何况是本就装着万千臣民的慕辰然。

我让晴远翻出了我封存多年的男装,那是我还未与慕辰然成婚时,阿娘送我的生辰礼。我每每翻墙出去总穿着它。如今时隔多年,那个爱翻墙的风薏染却再也没有了阿爹阿娘的庇佑,再也没有了来自帝王的偏爱。

我叮嘱晴远若是我三日还未回来,就让她去找时妃稳住朝势,毕竟她的哥哥是右相,无人会公然乱事。况且有慕辰然在她左右,行事总归顺利些。

我来到安王府前,看着宫庭碧柳,深巷杏花。正是午后时景,突然心间有些闷热。我知道他是极不愿意见我的。于是近了安王府,我便掀袍跪了下来。前去报信的守卫换了一波又一波。慕辰安始终没有露面。

过了很久,雨开始倾盆而下。我甚是释然。我不用忍着了,任由泪水洒落,因为总有雨水为我伪装着。后来雨又大了。我身体一沉,便没有了知觉。

后来,我在慕辰安的榻上醒来了。他用凌冽的眼神看着我。“你利用我对你的爱。”

我笑了:“你终是可怜我。”。

他说:“你为了他值得吗?”又是这句话。我自嘲的笑了笑。随即,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末了,他从榻边的短椅上站起来,开口道:“我知道你此次前来的目的。但我有个条件,要么让他亲自求我;要么你弃了你的后位,跟我去边陲。”

我点头,“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安王殿下,我不能给你我的心。”

“为什么?”他苦笑。

“爱情里,总是要有一个人卑微的。他是帝王,绝不能低头。”

“好。我会竭力让慕辰然还你自由。”我看见他眼角泛着红,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事后,我日日为慕辰然牵肠挂肚,却不敢向安王表露。直到安王告诉我,慕辰然的箭伤已调理恢复,身体已无大碍,我一直悬着的心才得以平静下来。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慕辰然不来找我的,也可能慕辰然并未将我挂念在心上。

那日,正是月夕之日,我离开皇宫已七日有余。这些天我经历了从绝望到欢喜,再到期许的过程。心中生出些许郁闷。想趁着月圆之夜,出去走走。

当安王神色慌张地找到我时,我正在鼓楼喝着闷酒。这里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以前都是慕辰然带我来这的。现如今,却只有我一人。

我将手边的一坛未启封的酒递给他,趁着醉歉疚一笑:“慕辰安,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他疑惑的看着我,一动未动。这张脸像极了曾经的慕辰然,满眼都是璨光。“你想回到慕辰然身边? 我本就不因该信你。”他苦笑。

“我要死了。”

“我服了七种解情蛊的毒。再一月有余,或许这世间就不会有风薏染这号人了。”我尽量让自己说得云淡风轻,眼泪却还是硬要往下掉。

他一把扯过我的胳膊掀开了我的衣袖,白色的纱布上渗出淡淡的血迹。他慢慢的取下纱布,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疤上,早就又添上了新的伤口。

他沉着眸子望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的解释。

“陛下的蛊毒愈发严重了,我不能看着他痛不欲生,可我也没有办法替他承受,所以我决定替他解了那蛊。”我说的很淡然,似乎是在讲述一件与我无关的琐事。

他冷笑一声:“我早该猜到的。”

“你生了桃花癣那日,我看见那伤口,就该猜出那是放毒血时留下的。可我多愚蠢竟信了你的鬼话。”他自责的一口又一口的饮下那烈酒,恍惚间我竟看到他落了泪。

“慕辰安,帮我救救慕辰然。”我夺过他手中的酒,一字一帧道。

那一晚,我只记得他的眼睛猩红的像是能滴出血。“你回去吧。我跟慕辰然说你是陪我去替他寻治伤的草药,他应该不会为难你。”

我看着他,觉得心怀愧疚。却还是扭头就走。

“草药在药房前橱的柜子上。”他在我身后沙哑着喉咙道。

我这一生终究对不起他。

我顺着宫墙的藤蔓丛路过花园时,伤了手。所幸,伤口不深,只是悄悄的往外渗着血。我没有在意。只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人多的地方,深怕惊动了慕辰然,扰了他的清梦。夜色俱黑,偶有人经过遇见我都显得十分惊讶。我诧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出宫的事,为何都是此等表情。

正当我疑惑之时,乍然抬头却对上了慕辰然好看的眸。“皇后回来了?”他的眼底深邃的像万丈深渊,让人猜不出有何种情绪。

我被他的声音吓得一颤,整个人向身后倒去,手中的药包散了一地。慕辰然用力扯住了我的手,才使得我没有摔倒。

待我站稳便见雁时晴提着花灯仔细的查看着慕辰然的伤口。我忘了,慕辰然还受着伤,那一扯,定是让他的伤口裂开了吧。

我上前欲要查看一下他的情况,身后却有人束住了我的手。

“皇后这几日就待在寝宫,哪都不准去。”看着慕辰然深沉的脸色。我瞬间明白,慕辰然终究不相信我,硬是觉得我跟慕辰安有什么。

听见宫门外落上锁的那一刻。手上的伤口一点都不疼,可,心寒。

看见案台上晴远正红肿着双目熟睡着。烛旁有一瓶新摘的花,很动人,很耀眼。

听到响声,她惊醒。看见我,她赶忙握住了我的手,惊道,“娘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怎么呢?可能是,要死了吧。这一刻,我竟希望我死了。死了,就解脱了,无牵挂,无辜负,亦不会有自责了。

翌日,华灯初上,这皇宫又是一片安宁详和。我催了催晴远,让她去把我古琴搬来。我想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离开这斑驳的人世了,却一点也不难过。

琴声瑟瑟。悠远冷凄。突然,一声笛音响起,琴瑟合鸣,一曲终了,天衣无缝。晴远笑说:“娘娘,听陛下在应你呢? 他还爱你。”我笑了,然后叹了口气,我知道这笛声是安王的。慕辰然的曲子里带着独有的江湖味。而这曲笛音竟是浑然的凄楚。也对,我从未在意过他,又怎知他吹笛吹得这样好。

可算尽了天下事,我终是没有算出墙外有一个人也曾要吹笛。“陛下,是在犹豫什么?”时妃疑惑。

慕辰然把笛放在了女子手中。“犹豫情意为何会变,人又为何也会变?”

一连过了十日,慕辰然都没有来看我。倒是慕辰安托时妃悄悄替我送来了一沓崭新的宣纸和砚台。他许是挂念我被囚禁的日子无人相顾,甚是无聊吧。

已是深秋,风意袭人。终是抵不住寒风的侵入,恍然间泪水洒了一地。我轻拂起衣袖,悄悄抹去了眼角的两滴残泪。

“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人间无常世事难料。这世界,是怎样一种轮回,又是怎样一种至人于无处安放。”

淡黄的灯光照在案台上,分外刺眼。我把烛台拿远了些,吩咐晴远去睡了。我铺开那一摞宣纸,正要下笔,那纸上却在烛灯的映照下显出了几行字。

“三日后剑试,有功之臣皆会参试。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慕辰安”

我淡然一笑,凄凄凉意却又从心底油然而起。我欠他的太多了,却不得不再欠一次。

我突然想把古琴拿出来弹弹。正值深秋,院子里的落叶已经盖住了地上的青荇,我还是看见了抹绿色,很美,可我不能再流恋了。

我忍着伤口的痛,和了和琴弦。一曲叹离别响起,周围似乎都静了下来。只剩琴声和我轻叹的声音。

一曲终时,我用力拉断了一根弦忍了忍泪,狠狠道:“陛下深夜来此,有失远迎,望陛下开恩。”

许是怕我冷,又许是给我捉摸不透的帝王情。他脱下披风披在我身上:“阿染,你真的不想向我解释一下吗?哪怕是服个软,我也会原谅你。”

我哑然失笑,我解释什么,解释我跟安王没有私情,只是求他替你治伤?你会信吗?就算我解释了,最优也只不过是回到初时表面上的系和。有什么意义呢?何况若我全盘脱出,却只换的来你们兄弟之间更大的误解。

他见我未答,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去。

“慕辰然三日后的剑试,我,想去。”我转身挡在他面前,小声开口。

他愣了几秒,终于轻启薄唇。“好,我应。”他抬手似乎是要抹去我脸上的泪,可终又放了下去,或许是我奢望了。

“明日,我会让人把它修好给你送回来。”他抱着古琴,挑着好看的眉,修长的手指轻叩着琴木。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仰头试图让眼中的泪倒流回去,却在听见宫门关上的那一刻泪如雨下。“不用了,这辈子,怕是用不到了。”

落叶肆起,寒风低吟。我看着这皎皎月光,贪恋的吸着这人间好闻的气息。那一夜我似乎嗅到了慕辰然的味道。

很淡,很轻。

而那一晚的宫门没有落锁。

剑试那日,我醒的很早。推开门一阵秋的意味袭上来,院里已经寥落的可以窥见我走后的寂寥。看着我曾踩过无数遍的青砖。

一滴泪从我的眼中滴出,在我早已没有了血色的脸上划过,恰好落在了我握着琉璃瓶的手里。

我抬手看了看,满意一笑。

时隔四年,我又拿起了那把慕辰然送我的剑。剑柄似乎还残留着慕辰然的温度,只是在这秋风里显得十分的微弱。

我看着刀锋交错,秋风萧瑟,落叶随风而起。一切那么的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似乎有种力量要把我的意识从身体里剥离。我赶忙抽剑撑地。突然一只大手拖住了我快要落地的身体,并将我扶到了一旁的栈廊上。待我意识清楚时,我才看清来人的脸,我轻笑:“安王你来了。”

他皱着眉点了点头,随即拉起我的衣袖便要查看。我赶忙制止了他,将那盏琉璃瓶塞进了他的手心。淡然一笑,“血我已经提炼好了,你下次替他针灸时附之针上,待到两血相融时,情蛊便可解了。”

他一脸置气的望着我,良久才道出一句;“风薏染,你真傻。”

突然连续的咳嗽声响起,我赶忙回过头便看见不远处慕辰然独自站在风里。苍白的脸色带着些许的愤怒,只是直直的盯着我的眼睛。我向安王点头致意做了个封口的动作,起身便要离开。

他忙伸手握住了我的袖腕,沉着声音开口:“不走了吗?”

我定睛,慕辰然并未向我靠近,却也未转身离去。只是用一双好看的眸看着我,从愤怒到平静,时刻变化着情绪。我竟在期许着他是在生我的气。

我挣开了安王的手,歉疚地看了他一眼:“对不起!”

我没有再看慕辰安的神情,而是执着的向慕辰然走过去。

他并未像我期许的一般捉住我的手,也没有向我露出丝毫的笑容。而是递给我一只竹签,冷冷的说了一句:“到你了,点到为止。”

我接过竹签的手因为臂上伤口的疼痛而不住的颤抖,慕辰然似乎察觉了,皱眉道:“怎么了?”话还未毕,便伸手去触我的衣袂。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自然的笑笑:“没事,风的缘故。”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又撇了眼安王所在的地方。最终紧锁着眉头,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我看着竹签上雁时晴的名字,莫名的红了眼眶。他说,点到为止,是怕我伤了她的雁时晴吗?他就这般不信我,或者是这般觉得我会为了得到他的偏爱,而去伤他那个最重要的人。

可,曾几何时,我也曾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刀光剑影,锃亮的兵器让我想起了初遇慕辰然时,那场掩埋苦难的大雪。死伤无数的边陲,血雨腥风的战场,只是因为一场雪,便盖住了所有的真相和凄凉。我多想,再见一场雪,一场可以掩的住世人悲恸,盖得住我得微薄身躯的雪。

突然一阵风起,掀起了雁时晴的裙褶。我看见了那支竹笛,“蔚然成风”四个字乍然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扬了扬手中的剑想要斩断它的流苏。剑却从我的手中飞了出去。

是慕辰然,他慌乱的眼神紧紧的盯着我,我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没有向他解释我只是想要那只属于我的竹笛。诚然,相比我的措辞,他一定更相信他的眼睛。

雁时晴惊慌失措的闯入我们之间,将剑递到我的手中,向慕辰然解释:“陛下,姐姐她并无恶意。”话还未必,她便一头向慕辰然栽了过去。

夜色已临,寒风也随着暮色渐沉而愈刮愈烈。我已经在时妃的宫前跪了两个时辰,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皆是陛下的亲信和雁时晴的至亲。除了远处陪着我挨冻受惩的晴远,没有一个是我熟悉的面孔。

我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膝盖,却怎么也动不了。晴远见状,想要过来搀我一把,却被我的一个眼神硬生生的吓在了原地。

慕辰然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凌冽的眼神像是能杀死一个人。“时妃一刻不醒,你就一刻也不能起身。若是她一直未醒,你就一直跪下去。”他不惜让我跪,我并不辩驳,只是听从他的指令顺从的跪在那里。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雁时晴醒了。里面传出的声音甚是喜悦,我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半晌,慕辰然出来了。我的目光跟随他的移动而渐渐模糊,继而转入夜幕。

“晴远带皇后回去。”慕辰然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嘶哑着喉咙道。

雁时晴为何会中毒我不得而知,我猜测,是她替我拾起那把剑时不小心割伤了手,沾上了我的血迹。总之如今她相安无事我甚是欣喜。如此,便可使得慕辰然不那么恨我入骨。却也使得我终究无法解释。

我忍着痛站起来,没有掉出一滴眼泪。相比伤口和膝盖的疼,我的心早已被伤的支离破碎。

慕辰然终究还是废了我的后位。“皇后嫉妒成疾,其剑上含有多种剧毒,试图残害时妃。废后位,入冷宫,此生不得出宫半步。”这是慕辰然的原话。

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要死了,就什么都在乎不得了。

熙和九年冬至,我生了风寒。不知是我命硬还是上天本就不舍得让我死,我竟比我料想的多活了二月有余。晴远看着我憔悴的面容和烫的惊人额头,愣是冲破了阻拦,跪来了慕辰然的一眼相顾。

他照太医的嘱咐,替我敷着额头。良久,他才叹息着开口。“阿染,如今你好像从不屑于向我解释。我也猜不透你的任何心思。可阿染,究竟是哪里错了?”

我其实是可以听得清他说话的,可若是我睁眼,眼泪就会像山泉一样涌出来。何况,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我爱了七年,如今却要放手的被叫做帝王的人。

夜半,我开始意识模糊,嘴里一直喊着一个不甚清晰的名字。我只觉得,慕辰然将我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揉着我的眉眼。待我醒来时,我看见慕辰染红着眼,面无表情端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我认得出这里是他的寝宫,我来过无数次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一种我不熟悉的味道。

“慕辰安的马车在城外,你收拾一下,跟他走吧。”他背过身去不再看我,手里的折子却被翻得巨响。

我模糊的回忆起,昨夜我的言语。“慕辰安,你可还记得我们的儿时之情,折旧的伤可还因为时间的流过而隐隐作痛?”

当时慕辰然红着眼,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厉声道:“风薏染,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怎会认不出你。可我想让你也尝一尝被人遗弃的滋味。慕辰然,我是不是太狠了?

行至城门外,慕辰然止了步。他的眼眸红得像是被夜色吞噬过,苦笑道:“阿染,我们为什么回不去了?”

我凄冷的笑了笑,“慕辰然,我本就不是一个能摧眉折腰侍权贵的人,从一开始到最后,不甘困于这后宫,不见天日。况且我真正心悦臣服的是慕辰安,而非陛下。”

他抬手想要揉一揉我的头发,最终却又放了下去。“保重。”他放下了帝王的尊卑,以一个长相厮守过的故人的身份嘱咐我。

“我走了。”我不敢说更多的话,怕我会变了卦舍不得离开。赶忙别过头拭泪。

突然,慕辰然一把将我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差点让我喘不上气。我红着眼眶踹了他一脚,他并未呻吟,也并未动怒。只是在我的腰间挂了一块玉佩,然后转过身去。

“阿染,长安已有三年未下过雪了。我只当你是去边陲看雪了,若是看够了,记得回家。”

慕辰然,对不起,怪我读不懂帝王心,却只能做一个替江山,替长安牺牲的帝王棋。

就在我踏上轿凳的那一刻,竟落雪了。我叹了口气,落雪了慕辰然,可我不能回头了。一滴泪从我眼角偷偷潜出,与这长安作了最后的道别。我在想,慕辰然有没有在等我转身呢,他定然不会为了我落泪吧。

马车行至塞外时,漫天的黄沙越过卷帘吹进来。慕辰安赶忙拿衣袖挡住了我的脸。看着我满面的愁容,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真的决定嫁给蒙古的汗王?”

“安王,我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若是我嫁入蒙古,突然暴死于他乡,蒙古汗王为了致歉,定能换来中原几年的安稳。如此可以保住疆土,护住百姓的计策,于我亦是一种幸运,至少能证明,我不是一个祸国的红颜。”我看着他一脸严肃道。

“小风,你真的变了。比我认识的你,更能撑得起家国大义。可是你的改变却都不是为了我。”他伤感的蹙着眉,再也没有看我。

我住进冷宫的几个长夜,皆能听到高墙外熙熙攘攘的喧嚣。并不喜乐,倒吵得令人害怕。

直到一只利箭穿过冷宫漆红的宫门,射到了我放着落了几层尘土的铜鉴的案桌上。箭头竟藏着一张褶皱的纸条。

蒙古汗王不知是何处得了我的画像,派使者向慕辰然求和。若是他愿意忍痛割爱让出我,定在我的面子上,不再侵犯边陲。

可慕辰然不允,不允可是因为不舍?还是只是念着我恋旧念家的性格?

无论慕辰然是不是故意将我藏在冷宫,不让我被蒙使得见,还是真的只是巧合。我都决定,顺了蒙古国的心意。

替慕辰然换一场,不那么伟大的安然。

番外

熙和十年,先皇后死了。世间再无风薏染,也再无似水深情。

慕辰然见到风薏染墓穴的那一刻,恨不能将安王碎尸万段。“为何不告诉我,我的江山,为什么要她无辜的陪葬。”

他不顾帝王的身份,不住的徒手刨着已经生了草的土穴,直到手上渐渐生出血迹。慕辰安拉住他,轻叹:“哥,放过她。”

他们终是在这安宁长安和解了。只是这大好盛世,风薏染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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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给我带来伤口的大橘
她与帝王为邻
帝王蝶的疯狂迁徙
陛下
伤口“小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