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小方
山坡以优美的弧线形呈现在面前,朝阳从它后面缓缓升起,带着缥缈、柔和的光晕,空气清新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路边的树林静谧又热闹,翠亮的叶子旁,小鸟在婉转歌唱。一条溪流闪着粼粼的波光,蜿蜒而下。坡下一座座青砖黛瓦的房子,炊烟袅袅,一阵嘹亮的鸡鸣直冲云霄。
妈妈开着车,口中哼唱着小提琴曲《云雀》,曲调欢悦、明快、灵动。后座的小野闭上眼,想象着一串串音符如珍珠、似碧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周围的空气受母女俩的影响,都在快乐地震颤……小野睁开眼,看到妈妈正透过后视镜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
她们互相笑望着,享受着如此美好的早晨,谁也没有看到一辆小货车迎面冲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小野来不及叫喊,一股沉重的冲力已将她弹起,又狠狠把她摔进一团黑暗当中……
1
一到暑假,妈妈就会带上小野,还有心爱的小提琴,驱车来到离家三百多公里的小山村,为村里的孩子免费开设音乐课。
“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外公将贝多芬的名言讲给妈妈,妈妈又讲给小野。小野听了,眨眨眼——并没有听懂,不过她毫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和外公、妈妈一样喜欢音乐。
外公是一名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的钢琴家。
“外公虽贫困一生,但他精神富有。”妈妈说,“他有一颗孤高又柔软的心。他是我的好父亲。”受外公的影响,妈妈自小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小提琴。在妈妈十八岁生日那天,外公倾其所有,送给她一把做工精良的小提琴。至今,妈妈已使用二十余年。
小山村位置偏僻,经济落后。这里的孩子们倒是不少,小野有时在村子里走动,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他们蓬头垢面,吮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行人。村子里有一所小学,几间平房,屋顶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曳,廉价的玻璃布满尘土,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一张张认真听讲的小脸儿上,显得分外动人。但一到农忙,前来上学的孩子就少了,操场上的杂草长得齐膝高,埋没了斑驳的篮球架底座。
妈妈在一间小木屋里教授音乐。小木屋建在学校的一个角落,是爸爸和外公前来,和这里的村民一起搭建的。虽然简易,但妈妈将它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次暑假过来,她都会到山里采摘一些野花,养在瓶子里,放在屋内唯一的书桌上。
“妈妈,我喜欢这里。”尽管小野和妈妈只能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每晚她都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夜莺的歌唱。有时午夜梦回,枕头被拱到一边,她的一侧小脸儿紧贴着席面,竟听到一种来历不明的、沉厚隐秘的轰轰声。次日小野告訴妈妈,妈妈抿嘴一笑,说:“或许是大地的呼吸。”
小野一上小学,妈妈便每年带她过来。每次,小野病弱弱地来,两个月后,就像变了个人,活蹦乱跳的,像一只矫健灵动的小兽。在这里,妈妈每天带着小野在山林里漫步两个多小时,有时还带着小提琴。大山清新的空气,怡人的景致,让她们流连忘返。有时,走着走着,小野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一双清灵纯净的眼睛波光般一闪,继而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走累了,她们坐在枯倒的树干上,妈妈拉起小提琴,美妙的琴声在静谧的山林回荡。有一次,琴声竟吸引了一只红嘴小鸟,它立在不远处认真聆听,那模样真是让人欢喜。
学音乐的孩子里,有个叫阿美的小女孩儿,比小野大两三岁,齐耳短发,苹果似的小脸儿,有一双大胆、充满野性的眼睛。有一次,妈妈拉完《云雀》,问孩子们想到了什么。
“鸟儿们在唱歌呢!”孩子们笑嘻嘻地答道。
“不止这个!”阿美站起来说,“有风吹过树梢,留下它从各地带来的故事。这些故事散发着水果熟透的甜香;亮晶晶的阳光在叶子上跳来跳去;还有小动物在说悄悄话;鸟儿们唱着唱着,开始比赛谁唱得最好,唱到最后,它们全都笑起来,那笑声比阳光还要明亮呢!”
孩子们都听呆了。妈妈也夸赞了阿美。
每次学新的歌曲,阿美总是学得最快。她还会吹口哨,甚至能吹出完整的曲子。尽管小野的性格与阿美截然不同,但她和阿美却成了好朋友。
阿美没有上学。三岁时,她的妈妈离家出走,爸爸常年在外地打工,奶奶拉扯他们姐弟四个长大。她是长女,她家太穷了。妈妈除了教她音乐,还教她课本知识。小野把自己学过的课本全都送给了阿美。
阿美常带小野到山林里闲逛。就是在闲逛中,小野发现阿美实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阿美有自己的秘密小巢,就在一棵古老的梧桐树树洞里,有时狐狸还会过来小憩。她还知道哪里有最美的紫花地丁。偶尔会有一只云雀落在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地与她耳语一阵。她能将一棵树的年龄猜得八九不离十。阿美爬起树来和猴子一样敏捷,敢爬到最高的一棵树的顶部——那树大概有十几层楼高。阿美还会唤醒风,她说每棵树上都栖息着一阵风,当她发出一阵低沉的、奇异的叫喊,风就被惊醒了,整个林子哗哗作响。阿美还会讲稀奇古怪的故事,每次听她讲,小野总会入了迷。
最让小野感到惊奇的是,有一次,她们正走着,阿美忽然吹出了一声悠长、曲折的哨响,不一会儿,一头小鹿就出现在附近的灌木丛中,一团欢喜地朝阿美跑去。小鹿一看到小野,又迟疑地停下脚步。小野认出来了,眼前这双清灵纯净的眼睛,就是她和妈妈在山林里散步时不经意瞥到的。
“在它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阿美招呼小鹿,小鹿摇摇小尾巴,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小脑袋在阿美手心里拱来拱去。小野看得喜欢,忍不住伸手抚摸。那小鹿抬起头看看她,温顺地任她轻抚。
每次和阿美从山林中走出来,小野常常觉得恍如一梦,那种不可思议的、奇妙的体验是她从未经历过的。阿美像是为她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那个世界里,她们似乎不再是小女孩儿,更像是两只小精灵,可以和鸟兽同行,与花木对话,一如天作之歌,充满灵性。
2
小野在病房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阿美。“妈妈”,她喃喃地叫着,突然感觉头好痛!她眯起眼看向周围,墙壁雪白,苹果绿的窗帘静静地垂在窗前,风吹起一角,一缕黄昏的天光流淌而入。
阿美那双野性十足的眼睛,此时如天边的晚霞般沉静、哀伤。
“妈妈……”小野又轻轻叫道。她的记忆一片混乱:洒满晨光的山坡,笔直的白杨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清亮的音符,后视镜里妈妈的笑眼,货车忽然而至,震动、黑暗……
“啊!”小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小脸儿来回扭动。
一双小手伸过来,温柔地覆在她的额头:“嘘,小野不要怕……”阿美的嗓音像四月的和风,微微颤抖。
门开了,小野的爸爸走过来,他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神色悲凄。
“叔叔,小野醒了。”阿美告诉他。
“妈妈……妈妈……”小野低叫着。
爸爸握住小野的手,声音哽咽地唤道:“小野,妈妈……”
小野别过脸,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几天后,小野出院了,但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爸爸要带她回家,她却摇头拒绝。
“叔叔,小野大概想回小木屋。”阿美说。
从医院回山村的路上,小野紧紧地抱着妈妈的小提琴——它在那场车祸中安然无恙——一直默默地望着车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阿美坐在小野身边,他沉默不语,但却不时担忧地看一眼小野,两只小手儿来回绞着。
刚走进小木屋,雨就下了,沙沙沙地响着,像是天空的私语。小野坐在窗前,怀里依然抱着那把小提琴。不远处的山脉渐渐起了雨雾,已不像是山了。待暮霭降临,它已完全与暮色融为一体。
天一黑,阿美就回家去了。
尽管每天有做不完的家务和农活儿,阿美还是一有空就过来看小野。每次过来,她都看到小野抱着小提琴,静静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和小野说话,也不理。逗小野开心,也不笑。不管阿美做什么,小野都没有任何反应,连头都不扭一下。小野的一张小脸儿沉静、肃穆、悲伤,整个人的魂儿好像消失了。尽管她坐在那里,但她的心关上了门。
小野的爸爸束手无策,除了照顾小野的饮食起居,他一步也不敢离开小木屋。
这天午后,阿美又来了,她默默地坐在小野身边,一起望着窗外。窗户开着,洁白的窗纱随风起舞,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阿美知道,山林里的紫花地丁此时开得正好,野玫瑰丛中一定有好多蜜蜂在采蜜,蒲公英亮着它的绒球灯,点地梅捉迷藏似的这儿一簇、那儿一片,总能给人带来惊喜。
“小野,我们到山林里玩儿吧?”阿美建议。往年这个时候,她们俩正在山林里玩耍,阿美喜欢抱着一棵树,将小脸儿紧贴树干,闭目倾听树的心语。小野趴在地上,小手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观赏那些美丽的野花儿。阳光雨丝般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风在低吟,地上厚厚一层落叶,周围鸟儿啁啾,偶尔有小动物的身影从某棵树后一闪而过。那时的小野多么开心啊!她神采飞扬,活泼灵动,眼睛里总是充满了欢喜。
但此时,小野对阿美的建议无动于衷。那些闪亮的日子如戛然而灭的灯苗,随着妈妈的离开,一起陷入沉寂、黑暗。
阿美低叹。怎么办呢?
小野动了动胳膊,不小心碰到了琴弦,小提琴瞬间发出“砰”的一声。阿美眼前一亮,说:“小野,我给你拉曲子吧?”看到小野没有回应,阿美径直将小提琴从小野怀里拿过来,盘起腿,支好弓杆,开始拉起来。生涩的音符断断续续地吐出来,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哎呀,我拉不好,你来拉吧!”阿美将小提琴还给小野。
小野看着小提琴发呆。
“拉嘛!”阿美将小野的一只手放在琴颈上,把弓杆塞进了她的另一只手上。
终于,小野拉起来。小时候,在她刚学会稳稳地握住东西时,就喜欢拿着弓杆,学妈妈的样子在琴弦上划来划去。看别人龇牙咧嘴地捂住耳朵,她便咯咯大笑。妈妈练习时,她喜欢坐在旁边,仰着小脸儿入神地看着、听着。每当外公和妈妈一起演奏欢快的曲子时,她就高兴地和着曲调拍手,跳来跳去。待她又大了一些,妈妈就让她学拉琴。从小耳濡目染,小野进步很快,上小学时就能拉出简单的音乐小调,如今一些复杂的经典曲目也不在话下。
小野拉的曲子是德彪西的《美丽黄昏》。许多个夜晚,妈妈临窗而立,沐浴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拉这首曲子。孩子们也喜欢这首曲子,当她们为卧病在床多年、呻吟不已的奶奶而担忧,为家境贫困不得不停学的自己而悲伤时,这支曲子便袅袅升起。它像五月的微风吹干了孩子们的眼泪,那颗痛苦得蜷成一团的心也渐渐舒展,她们终于平静下来。
“听完这支曲子,我忽然有了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我讲给你听啊!”阿美沉思道,“一条条细长的、泥泞的小路尽头,浮现着一张由一个个音符组成的美丽的脸。夜空中的星星真多啊!亮晶晶的,它们望着那些小路,还有那张美丽的脸。忽然,一颗星星落下来,又一颗星星落下来,它们像是商量好似的,無数颗星星落在小路上。泥泞消失了,小路闪着皎洁的光芒,开满了银亮的花儿。五彩斑斓的鸟儿降落在小路上,繁茂的树也走过来,眯着翠绿的笑眼。小路在渐渐变宽,它们呼唤那张由音符组成的美丽的脸为妈妈。那美丽的脸笑了,音符像飘飞的羽毛四散开来,化成道道银光。一道银光飞进一个正在哭泣的孩子的眼里,那孩子立即不哭了;一道银光飞进一只被猎人打伤的小鹿的心里,伤口顿时痊愈,小鹿健步如飞;一道银光飞进一座被战火炸成废墟的城市,城市立马变成一片繁茂的森林。银光闪烁中,小路们长大了。”
故事结束了,窗外,黄昏已降临。牧羊人赶着羊回来了,羊柔软的叫声如雪花在飘落。一缕缕炊烟升上天空,成群的鸟儿像一团彩云飞向树林。
“我该回家帮奶奶做晚饭了,明天再来。”阿美站起身,向小野和她爸爸道声再见,便离开了。
晚饭后,小野躺在床上,回想着阿美讲的故事。这个奇妙的故事,莫名地给人一种妥帖的安慰,小野喜欢它。这一晚,小野只被噩梦惊醒过一次——自从妈妈走后,她每晚都做噩梦,好几次从尖叫和哭喊中醒过来。
第二天,阿美拎着一袋黄瓜过来了,她对小野说:“这是我和奶奶一起种的黄瓜,又脆又好吃。”她洗了一根递给小野,自己也拿一根,“咔嚓咔嚓”地吃起来。
“今天你想拉什么曲子呢?”阿美问。
小野一点点地啃着黄瓜,摇摇头。
“那就随意拉吧!”
这次,小野拉的是门德尔松的《E小调弦乐随想曲》。妈妈刚教会她不久,她拉得还不是很熟练,但阿美听得津津有味。
当最后一个音节袅袅消尽,小野期盼地看着阿美。
“你又想听故事了,是吗?”阿美笑了,“好吧,说实话,刚才听着曲子,我已经有了——冬日的黄昏,天空飘着雪花,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奇怪的东西,它黑不溜秋,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小兔子小心翼翼地碰一下,那东西发出阴郁、低沉的乐声。‘哦,原来是一支曲子’,小兔子松口气,它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这是谁丢的呢?’小兔子将它拾起,曲子竟沉甸甸的。不知怎么的,小兔子觉得它好可怜,于是决定帮它找到主人。
“小兔子来到小狐狸家,问:‘这是你的曲子吗?’
“小狐狸正和家人围着火炉聊天,它摇摇头:‘我的曲子就在我的眼睛里,只要我快乐,它永远也不会丢失。而我,一直都是那么快乐。’
“确实,在这座森林里,再没有比小狐狸更快乐的动物,它总是乐呵呵的。
“小兔子来到小鹿家,问:‘这是你的曲子吗?’
“小鹿摇摇头:‘我的曲子就在我的耳朵里。这会儿我的朋友夜色正在里面听呢,只要我不害怕,它就永远不会丢失。你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不错,这是一只勇敢得出了名的小鹿。
“到底是谁的曲子呢?小兔子一边走一边想。
“这时,一个可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它是我的!你这只可恶的小兔子,竟偷了我的曲子,我要吃了你!’小兔子扭头一看,哎呀,原来是一头大灰狼。
“不过,小兔子可不害怕它!要知道,它可是一只既快乐又勇敢的兔子!只见它挺起小胸脯,大声道:‘它不是我偷的,是我捡来的!现在还给你。’
“话音刚落,那曲子就轻飘飘飞到大灰狼的身上。它变得像微风一样轻盈,像漫天飘飞的白雪一样明亮,当它回归大灰狼的心里,那头龇牙咧嘴的恶狼不见了,它微笑着,看着那么和蔼可亲。
“‘多么好心的小兔子啊,冒雪为我送曲子。天已经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鹅毛大雪的冬夜,一头狼和一只小兔子有说有笑地走在森林小路上。在狼的心口,亮着一盏小灯,为它们指引着道路。”
故事讲完了。小野呆呆地愣住了。
当她回过神儿来,阿美已经走了。爸爸告诉她,阿美的奶奶病了。
次日,阿美没来。第三天,阿美也没来。之后好几天,阿美都没过来。爸爸到阿美家帮助照料奶奶,小野独自一人在小木屋拉着小提琴,想着阿美讲的故事。
大概十来天后,阿美终于来了。她小脸儿苍白,枯黄的头发耷拉在肩头。
她伤感地冲小野笑笑:“奶奶走了。我想,她现在是一颗星星了。”接着,她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小野知道,奶奶是阿美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小野也知道,从此,阿美姐弟四个人的生活,要全靠阿美来照料了。
小野拿着小提琴,拉起迪尼库的《云雀》。这是小提琴高音E弦上绝无仅有的颤音名曲,妈妈生前练习时,不知拉坏了多少根琴弦。阿美最喜欢这支曲子,每次妈妈在课堂上拉,她总是跟着舞蹈。但这次,她却分外安静。
像是流星划过黑夜,小野忽地也有了故事,她一边拉琴一边讲,这是沉默两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下雨了,雨珠落在一个黑漆漆的、四面封闭的小屋上。小屋里囚着两只云雀,自从森林在一场大火中毁灭,它们的嗓子就坏了,唱不了歌儿,也无法飞翔——绝望囚禁了它们。
“此时,它们静静地听着雨声。‘雨声多好听啊!’一只云雀说。
“‘大概比我们的歌声还好听吧?’另一只云雀说。
“听着雨声,云雀们回忆起往昔的歌声。它们不知道,屋顶上那些碎了的雨珠,变成了一个个音符,明亮的音符、微笑的音符、可爱的音符,它们手牵起手,串成许多支动听的曲子,曲子带着浓郁、幽雅的花香,环绕着小屋,时而低沉,时而高昂。
“‘多么熟悉的弦律啊!这不是我们唱过的歌儿吗?’云雀们惊呼。
“‘快来啊,快来啊,我们在这里!’两只云雀拍打着翅膀。
“曲子们飞进来了,落在云雀们的翅膀上,钻进它们的心里。啊!云雀们挥起翅膀,它们呼啦啦地穿过黑暗,冲出了小屋。
“雨,不知何时已停歇,太阳出来了。万道金光中,云雀们飞向高空,它们展开喉咙,嘹亮的歌声响起,直冲云霄,在整个天空久久地回荡。”
小木屋里一片寂静,小提琴的余音像吹散的风,不知飘到了何处。只听“哇”的一声,阿美忽然放声大哭,小野也哭了。她们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如小河般肆意奔淌,沖刷着心中那堵厚厚的壁垒。
一直站在窗外的爸爸,眼圈儿也红了。他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朝着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远处的山林里,小鸟啁啾,翠叶翻飞,点点阳光如梦。
3
临走前,小野和爸爸来到妈妈墓碑前。妈妈的坟在一座小小的山坡上,那儿盛开着一大片火红的野玫瑰。这里是爸爸和妈妈做志愿者时相识、相爱的地方。掐指一算,妈妈在这个小山村支教已经有十四年了。
小野为妈妈拉了那首《云雀》。一阵阵山风吹来,音乐像小鸟儿一样,轻灵地飞入云霄。
阿美和其他学音乐的孩子们从山坡下走来,凄清的山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他们站在小野身后,静静地听着。末了,一齐向墓碑深深鞠躬。
“以后每年,我都会过来看你和妈妈。”小野对前来送行的阿美说。
当轿车驶离小山村,爬上高高的公路时,阿美还站在那里望着,瘦小、倔强,如同一棵小白杨。
透过车窗,依稀能看到山坡上妈妈的墓。小野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好好练琴,等她长大了,也要像妈妈那样,每年到这里支教。
小野抱着怀里的小提琴,在一闪而过的光影中,银色琴弦散发出沉静、素朴的光芒。小野轻轻拨了一下,笃厚的音符四下散开,飞出窗外,消融在初秋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