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侠

林风

一

北宋初年，辽军屡屡兴兵南下，妄图吞并中原。朝廷昏聩无能，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深受战争之害的老百姓却能在亡国灭族的危急关头挺身而出，给辽军以沉重打击。百姓尚且如此，平日里那些纵横江湖的剑侠更是责无旁贷，他们纷纷聚集在长城的险要关口，带领军民共同抗击辽军，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故事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时期。

雁门关位于山西省代县，自古便有“天下九塞”之首的美誉。它依山傍险，高踞于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峰峦连绵，山脊上长城蜿蜒起伏。相传每到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至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所以又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传说。这样一座雄关，定是兵家的必争之地。

在这样一座雄关之上，守将却偏偏是个只会装腔作势的跳梁小丑。辽军压境之前，这位大将军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就算没有雁门之险，单凭自己手中一双大锤，也能痛击贼寇……可结果呢，等辽军真的兵临城下，双方阵前对垒，敌方一名银枪老道连挑三名宋将之后，大将军便被彻底吓破了胆，匆匆召集手下商议投降之事，并且信誓旦旦，只说这是为全城百姓的身家性命考虑。

城中军民听到这个消息，义愤填膺，把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只言誓死不降，但哪里拗得过握有兵权的大将军啊。不过，就在大将军不顾民意，刚要开城门投降的时候，一团紫气闪电般划过，大家恍惚间看到，大将军倒下了……

不远处，出现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红脸紫须的大汉。他双目如电，右手一把紫电宝剑光芒闪烁，剑身上却分明不染一丝血痕。

“紫气东来！”

“是紫电剑客雷震远！”

“雷大侠来得正是时候！”

“不愧是一代大侠，我们推举雷大侠做主帅，带着我们抗击辽军！”

……

军民早就对雷震远行侠仗义的美名有所听闻，现在见他关键时刻救民于水火，无不拍手称快。很快，众心归一，大家纷纷朝其行主帅之礼。雷震远早有报国之心，危机时刻自然当仁不让，从此便挑起雷家大旗，安抚百姓，训练士卒，与围关的辽军展开了殊死周旋。在他的带领下，辽军围关八年，机关算尽，却始终攻不下雁门！

这期间，雷震远还曾数次和辽军中一位枪法诡异的高手——银枪索命萧无常——交过手。紫剑对银枪，均是不分胜负。

就这样，转眼间八年过去，韧性十足的关内百姓渐渐习惯了战争。尤其是有雷震远这个主心骨儿在，他们不再惧怕关外辽军的数万铁骑，守城备战之余，却也能在关内过着喜怒哀乐、油盐酱醋的寻常日子，实乃难得。

在这期间，咱们故事的主角儿也出生了，他就是雷震远的儿子——雷霆儿。单从名字上便可看出，雷震远对儿子寄托了多么大的希望。他希望这个孩子将来可以像万钧雷霆一样勇武有力、威震敌胆。

可老天爷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人家的小孩子都是哭着来到人世的，雷霆儿却是笑着来的。饿了吃、困了睡……从来都是喜滋滋、乐呵呵的。即使不小心被摔着、碰着，雷霆儿也不曾哭过一回。就连辽军攻城的呐喊声，双方激战的厮杀声都没能让他皱过一次眉头！

雷震远不愿相信自己生了个不会哭的孩子，他请算命先生为雷霆儿算了一卦。先生算完之后，瞪大眼睛，只说平生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卦象。雷震远赶忙追问详情。先生只是苦笑着摇头：“此子生于忧患，却只图安乐，竟然和数百年前的蜀国后主阿斗是同一个命数！”

雷震远闻言大惊，一边暗自感伤，慨叹自己一世英名，却生了个扶不起的阿斗。另一边又倔强不甘，决心对孩子严加管教，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孩子的命运。

可渐渐地，雷震远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雷霆儿远比关外的辽军更难对付。平日他在场时，雷霆儿读书写字，练剑习武，倒也老实恭顺。可作为全关主帅，雷震远可谓日理万机，每天能陪雷霆儿的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只要雷震远一走，雷霆儿便换了个人一般，踢球、上树、追狗、撵猫，大白天打灯笼，半夜里捉迷藏……别人玩儿过的他玩儿，别人没有玩儿过的他也玩儿。有一回，雷霆儿竟用一根棍子挑着雷震远的头盔，玩儿起了顶盘子、耍杂技的把戏，真是极尽玩乐之能事，不知城外之安危。

雷震远呢，总不能每次在外面打完了敌人回来，回家再打自己的儿子。况且雷霆儿那张笑脸似有魔法一般，任你再大的气也会先消去一半，再加上雷夫人的庇护和溺爱，精力有限的雷震远终于对儿子失去了信心，只让雷夫人带着他，过着和关内百姓一样的日子。

雷夫人一开始对算命先生的话颇有怀疑，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也发现了雷霆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这孩子没脾气，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做游戏输了，爬高时摔了，或者是受了其他小孩子的欺负，他都不会往心里去，统统是一笑了之！还有，这孩子太善变，刚刚还在高高兴兴地玩儿这个，下一刻又要去玩儿那个。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玩儿什么，一切全凭一时心意、一时痛快！

二

这一年，雷霆儿八岁了。这几天，他瞄准了家门前的那道高墙。平常为了安全起见，雷震远派得力之人保护亲眷的同时，也严令亲眷少出去活动，尤其是雷霆儿。

雷霆儿想去大街上玩儿一玩儿，转一转，买一串糖葫芦，看一次皮影戏……说干就干，支开随身的家丁护卫，雷霆儿偷偷从后院儿的一个小门洞儿溜了出去。

他晃晃悠悠、连蹦带跳地走在大街上，感到无比地轻松惬意。這种感觉是那么新鲜、那么刺激，让他的脸上不自觉地又漾满了笑容。就这样边走边逛，他买了串糖葫芦，胡乱啃着，不知不觉间来到集市上最热闹的地方。那里围了黑压压一群人，全都探着脑袋拼命往里瞧，里面还不时传来叫好声。

肯定有什么好玩儿的事！雷霆儿把糖葫芦一扔，小脑袋一压，专朝人们的腿缝里钻，很快便像条鱼一样“游”了进去。

只见人群正中的一片空地上，一个白胡子老人正在耍弄两只黄毛小猴儿。老人慈眉善目，眼神矍铄，两只机灵乖巧的小猴子在老人的指引下，正在为大伙儿表演摔跤。这摔跤可不是猴子之间的胡乱打闹，而是双双后腿直立，前腿互相搭在一起，像人一样扭来扭去，再加上夸张的神情，别提有多滑稽了，直逗得围观的众人前仰后合，笑声不断。

对大家来说，在重兵压境之下看看猴戏，只为放松一下，图个乐呵。但雷霆儿从看到那两只猴子的第一眼起，便木头一样定在了那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猴儿的生活是多么快活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正是他内心向往的。恍然之间，他甚至想到自己和小猴儿们一起在深山密林中游荡、玩耍的情景……

雷霆儿呆呆地看着那两只猴子，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知不觉间，日头偏西，他猛地一激灵，发现错过了回家的时间，该惹父亲母亲担心了。他恋恋不舍地看了猴子几眼，怏怏退出了人群。

说来也奇怪，看猴儿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不下数百，那两只猴子也只对雷霆儿情有独钟。看到雷霆儿鼓掌，它们便格外兴奋，此时见雷霆儿黯然退出人群，它们竟不舍地朝他挥了挥手。

雷霆儿离家时一身轻松，回家后心里却多了两只机巧的猴影。它们作揖、打架、摔跤、挥手……尤其是与他告别的眼神，久久挥之不去。好在雷震远那天巡城去了，很晚才回家，雷夫人也有些杂事，都没有发现雷霆儿偷偷出门的事，算是少挨了一顿打骂。

之后接连五天，雷霆儿都会溜出门去集市上看猴子。他算好了出门和回家的时间，并未被父母发现。每次看猴儿，雷霆儿都挤在最前面，所以老人和两只猴子很快就和他熟识了。老人看雷霆儿如痴如醉的样子，露出了慈祥宽厚的微笑。而两只猴子则把雷霆儿当成了朋友，不管表演什么節目，只要经过他的身边，都会亲切地和他打招呼，或蹭一下他的膝盖，或和他握握手，调皮地朝他扮一个鬼脸……雷霆儿呢，之前干什么都是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是迷迷糊糊，可现在心中似乎出现了一盏明灯，他只想抛开身边所有的围困、管教、束缚，跟着老人携猴儿而去，从此吟啸山林、悠游度日。

雷霆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再来到集市时，他随身带来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他已经下定决心，求老人带他一起走——他之前问过老人，今天这场猴戏结束，便会带着猴子离开雁门，继续浪迹江湖。

可意外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当天围观的人群中，除了雷霆儿，还多出几个陌生的孩子，捣蛋顽劣得很。一开始他们倒还老实，静静地看着两只猴子耍来闹去，不时猛拍一双小手。可后来不知哪一个捣蛋鬼来了兴致，竟然从怀中掏出几粒小石子，悄悄朝两只猴子打去。其中一只猴子正在表演倒立，一不留神被石子打中面颊，“啪”的一下翻倒在地。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几个孩子看恶作剧成功，更是喜得直蹦，手中石子变本加厉地朝两只猴子掷去。

家里大人见孩子们调皮捣蛋，当即骂了几句，呵斥他们不要伤了猴子。老人正要说说几个孩子，还没起身，雷霆儿不干了。在他看来，石子打在猴子身上，与打在自己身上并无二致。当下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一边挺身挡在两只猴子跟前，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子，铆足劲儿朝几个孩子扔去。

人伤猴儿是小事，人伤人便是大事了。几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头上、脸上便着着实实挨了几石子。几个大人看着自家孩子的头上、脸上肿了起来，哭声凄惨，哪里还能不管，迈步就要往里走，抓了伤人的雷霆儿评理。

雷霆儿本已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时也有人认出他是雷家的公子，议论起来。如果闹起来，即使事情被父亲压下去，他也走不了了。可让他疑惑不解的是，那几个大人虽然挪了挪脚步，却没有走上前来。人群中只一阵微微的骚动，便又静了下来。

在别人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完全是几个小孩子调皮，大人也没必要多管。可在目光如炬的耍猴老人看来，一切再也清晰不过，那几个欲抓雷霆儿的大人之所以没有冲上前来，是因为他们被点住了穴道！在杂乱的人群中，竟然还隐藏着几个武林高手。而且从点穴的手法来看，他们所用的并不是中原武功，倒像是来自西域，莫非，他们是辽人？

从围观人群的议论声中，老人知道了眼前的孩子竟是守将雷震远的儿子雷霆儿。再想到点穴的高手，他瞬间明白了，这些辽军高手有可能是来抓雷霆儿的。

老人猜得没错。

原来，辽军机关算尽，仍攻不下雁门关，便把账都算到了雷震远的头上——设法把雷震远除去，雁门便唾手可得。可是论武功，即便辽国的绝顶高手萧无常，也只能和雷震远打个平手；论计谋呢，能用的办法已经用尽，还从来没有成功过。

那么，还能怎么办呢？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竟盯上了雷霆儿。掳了雷霆儿来要挟雷震远，让雷震远分心，如此一来，他们便有机可乘。

虽然雷震远为人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对自己的家眷更是做了妥善安置。但是在多年之后，辽军终于等到了机会。这几天，雷霆儿溜出家门偷看猴戏的举动全被辽军埋伏在关内的暗哨看在眼里。经过连续几天的观察，他们摸索出了雷霆儿出门的规律，并且制定了严密的计划——要在今天将雷霆儿掳走。

耍猴老人已经挂出了牌子，这是他留在城内的最后一天。

狡猾的辽军高手当然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可不料，偏偏就在今天，雷霆儿竟然在热闹的集市上惹了事儿。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他们冒险点了几个孩子父母的穴道，希望可以减少大家对雷霆儿的注意。

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但却很有效果。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猴子身上了。只是，这一切都没有逃过耍猴老人的眼睛，他隐约猜到这是辽军的图谋。再转头看看以身护猴儿的雷霆儿，心中暗暗有了主意。

刚过晌午，日头还很高，老人收拾起了行囊。人们看到老人的举动，虽感惋惜，也只能无奈散去。

就这样，老人带着猴儿在前，雷霆儿紧随其后，而五个心怀不轨的辽军高手又暗暗跟在雷霆儿的身后。

五个辽军高手走得很急，因为他们知道，那几个被点住穴道的人很快就会被发现。现在，雁门百姓的警惕性非常高，况且巡城士兵中也不乏江湖好手，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异常。

没过多久，城中警报响起。

来不及了，辽军高手决定出手。以他们的功力来说，带着一个孩子逃离雁门关虽然不是易事，但他们心里也有底——只要城中一有动静，银枪老道萧无常就会立即带着主力部队攻城，以策应他们逃走。

可惜这一切都被耍猴老人破坏了。当五双手同时伸向雷霆儿的时候，志在必得的辽军高手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身影轻轻晃动，他们就成了木头人。中原真是高手林立啊！

“师父，带我走吧师父！”雷霆儿何等聪明，早就看出老人是位身怀绝技的高手，俯身便拜。

老人本无收徒之意，可也觉得与这个孩子颇为投缘。再看那两只猴子，竟也站在雷霆儿身后，齐刷刷地拜倒，求他收下雷霆儿！

“哈哈哈，也罢，也罢！”老人抚须一笑，“没想到你与猴儿们这般有缘，罢罢罢，老夫今天便收下你了！”说完，老人亲手扶起了雷霆儿。

师徒皆喜，正欲离去，忽闻城外杀声震天。不消说，自然是辽军开始攻城了。

“爹爹！”临行之际，雷霆儿终于生出对父亲的不舍。混乱之中，他仍能听到父亲坐骑急促的嘶鸣声。

老人轻轻一笑，让雷霆儿随同两只猴子先行离去，自己则回身奔向战场，欲助雷震远一臂之力，顺便告知他雷霆儿的去处，不至让他担心分神。

雷霆儿心下稍安，和两只猴子一起，趁着两军交战的乱局，迂回出关，停在一片密林中等候师父。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师父赶来，雷霆儿的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师父终于回来了！可他手中的一根红缨让雷霆儿颓然倒地。

原来，雷震远先是发现雷霆儿不见了，接着便有人报告关中出现了辽军高手。雷震远大惊，只恐儿子被辽军掳了去，刚要去寻，关外的辽军便开始大举攻城。事情同时发生，又牵涉自己的骨肉，饶是雷震远身经百战，哪里还冷静得下来。当即率众出城，要与辽军决一死战。

攻城的正是他的宿敌，银枪索命萧无常！

高手对决，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稳”字，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势均力敌的对手而言。可叹雷震远英雄一世，这次却犯了大忌。他愤然间用出绝招“紫气东来”，不料心中挂念儿子，气息弱了些。对手见此机会，便用绝招“银蛇吐芯”反攻，只见一片银色的枪影幻化成蛇头，吐着芯子，漫天暴雨般袭来，雷震远躲闪不及，被银枪穿心而过，栽倒马下！

耍猴老人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心中暗叫不好。辽军一见雷震远栽倒，山洪般拥上前来。饶是老英雄武功盖世，当此情景，却也再无回天之力。遗憾之际，只能掷出飞索，将雷震远头盔上的红缨取了下来，给雷霆儿留个念想！

雷震远一死，雁门关便攻下了一大半，不出半日即被辽军攻破！

一日之内，家破城亡！雷霆儿有生以来第一次流泪。他跪倒在地，朝雁门关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随即抹干眼泪，随师父进了华山！

雷霆儿并不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他在这一瞬间长大了！以前，他常听人说起萧无常晃动银枪的情景，就像是天上的流星一般，能晃花人的眼睛。可以前有山一般的父亲在，他觉得那样的事情离他很远。现在，他的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渴望，他要看看那么多的银枪是怎么晃动的，他要看看那雪白的枪尖是如何刺穿人的胸膛的！

三

华山之上，丛林密布，溪流飞溅，景色幽深！

山上游荡着成群结队的猴子。雷霆儿似乎和猴子有隔世之缘一般，很快就和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儿们打成一片。他随着猴群在山间游荡，穿溪谷、荡藤萝、爬古木、摘野果……这样潇洒快活的感觉，如同一个长期迷途在外的孩童，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很多时候，雷霆儿会觉得自己也是个猴子，自己前世的家便在这里，自己该过的生活便是这样！

快乐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后，雷霆儿求师父教他武功。老人摇摇头，与他约定，先抓到猴王再说！

山里的猴子有一大群，那只额上生着一弯月牙形白毛的猴子，便是猴王。猴王高大矯健，机敏异常，穿石越树时跟长了翅膀似的。要想抓到它，谈何容易？可师父既然这么说了，雷霆儿也只能遵从，好在他本就喜欢和猴子们在一起！

一开始的时候，猴子们对雷霆儿没有戒心，雷霆儿还能稍稍靠近猴王。可扑了几次未果之后，猴王提高了警惕，远远看见雷霆儿过来，便飞速爬上树去，哪里肯让他碰着半根毫毛！

雷霆儿突然袭击，穷追猛赶，迂回阻击……一次又一次在茂密的丛林中与猴王周旋，虽然没有收获，不过精气神却一天比一天足了。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强壮起来，充满了力气，双目如炬，像是黑夜里的星星！他似乎明白了师父的用意，更加努力地追捕猴王。

时间一长，猴王发现雷霆儿并无恶意，只是在吓着它玩儿，胆子便一天天大了起来，它不再远远地躲着雷霆儿，也跟他玩儿了起来。在雷霆儿满怀信心，一扑而上的瞬间，它会忽地跳开，只留下雷霆儿惋惜地待在原地。而猴王则率领猴儿们停在高高的树梢上，朝雷霆儿扔野果儿、扔树枝，带着调皮的嘲笑。

面对猴王的戏弄，雷霆儿越发认真起来，他不信自己逮不住一只猴子！一开始，他越不过深谷，于是天天练习，在高低不平的山石间跳跃，直到走在上面如履平地；他攀不上树枝，便反复磨砺，锻炼手臂的力量，直到在树枝间纵越也如猴儿般灵巧自在……

如此一晃几年过去，雷霆儿再与猴子们追逐嬉闹时，速度上已不显落后了。只是他仍然碰不到猴王半根毫毛，因为聪明的猴王也发现了雷霆儿的变化，现在它从不脱离猴群，单独行动。每每看到雷霆儿朝自己蹿过来，猴王只消稍一扭头，在群猴中一蹿，雷霆儿便顿时失去了目标——因为猴子长得都差不多，除了那点儿白毛，雷霆儿根本分不出哪个是猴王，哪个是小猴儿！

小猴子们也灵性十足，一看到雷霆儿接近猴王，便上蹿下跳，让雷霆儿找不准目标！

有时，雷霆儿愤愤地想：自己身负大仇，可现在却整天憋在山里捉猴儿！但等他稍稍静下来一些，又明白没有本事，是无法报仇的！于是，又开始一心琢磨怎样捉到那狡猾的猴王。

后来，雷霆儿拿定主意，不再急着捉猴王，白白浪费力气，他待在群猴间，训练自己的眼力。雷霆儿紧紧盯住猴王，不管它的脸朝向哪里，不管它在猴群中怎样胡乱跳跃，他的目光只是像绳索一样，把猴王牢牢地套住。要做到这一点着实不易，因为不能有一丁点儿分心，必须把自己的心清空，把猴群中所有猴王之外的猴子，把山林间所有的山石、树木、藤蔓等干扰都看成空白，只剩下额上生着白毛的猴王。

如此又是几年，雷霆儿终于可以平心静气，排除一切干扰，用目光牢牢地锁定猴王了。

这一天，雷霆儿晃晃悠悠地在猴群中游荡。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在锻炼目力，猴子们便以为他放弃了对猴王的捉捕，所以大意起来，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雷霆儿慢慢地接近猴王，五步、三步、一步！雷霆儿忽地跃起，闪电般扑向猴王。猴王大惊，嘶嘶大吼着，呼唤周围的猴子护驾。在场的上百只猴子顿时乱作一锅粥，只见毛茸茸一片，哪里还分得清哪只是猴王！

可雷霆儿偏偏就分得清。现在，他的心像湖水一般明净，他的眼能过滤一切干扰，他的视觉、听觉、嗅觉，甚至感觉都集中到了猴王的身上，哪里还容得它再次逃跑。

终于，在十六岁这一年，雷霆儿赤手抓住了猴王！

当雷霆儿携着猴王去见师父，请师父传授武艺的时候，老人家只是轻轻一笑，告诉他：“学艺已成，现在便可下山，去报大仇！”

雷霆儿先是不解，片刻之后，恍然大悟，便拜别师父下了山。猴王此时彻底服了雷霆儿，不舍别离，便跟了同去。于是一人一猴儿，晓行夜宿，直奔雁门关而去。

四

又是八年过去了，雁门关犹在，只是已落入辽军手中。城头之上，插满了辽军的大旗。最惹雷霆儿注意的，是雁门关城头之上的一根百尺高杆，在杆子的最顶端，悬挂着一把夺人眼目的宝剑，在阳光下闪着紫色的光芒——正是父亲当年纵横江湖的紫电剑！

原来，八年前雷震远惨死，辽国大王敬佩雷震远的为人，将其尸身厚葬。同时为了宣扬大辽国威，把他的佩剑悬于城门高杆之上，以为宋人的警示！

见剑如父。雷霆儿悄悄在城边候到半夜，想要设法进城，可城楼高数丈，而且都是齐整的岩石，哪里能上得去。就在这时，身边的猴王吱吱叫着，已然飞身跃起，落在陡直的城墙之上，一步步向上爬去。雷霆儿仔细看时，才发现猴王落脚的点都是城墙的破损之处，的确是可以借力的地方。于是亦步亦趋，随着猴王一起攀越，顺利登上了城楼。

凭着矫捷的身手，雷霆儿躲过巡逻的辽军士兵，很快来到了高杆之下。杆高百尺，又细又滑，常人根本一步也不能上。

雷霆儿警惕地守在杆下，朝猴王使个眼色。猴王当即明白，轻轻跃上高杆，不一会儿便攀到杆顶，将紫电剑取了下来。

雷霆儿得了紫电剑，一刻也不耽误。他悄悄潜到关内，抓了一个辽人询问萧无常的住所，才知道八年前萧无常因为夺关之功，已经升任了主帅，现住在帅府之中。雷霆儿听罢紧咬牙关，问明方位，带着猴王径直往帅府而去。

对这时的雷霆儿来说，飞檐走壁，蹿墙越脊，已如履平地一般。不多时，一人一猴儿便来到了帅府之中。帅府非常大，前前后后灯火通明。不过雷霆儿寻找萧无常却并未费什么力气，因为当他越上高墙，查看动静的时候，听到了后花园中传来的舞枪之声。

雷霆儿悄悄潜过去，只见后花园中，明亮的月光之下，一个青衣老道正独自一人，把一杆银枪舞得呼呼作响。银色的枪尖儿上闪着白色的月光，如跃动的流星。

不用问，这便是萧无常了。

雷霆儿手握紫电剑，一步步朝萧无常走了过去！

萧无常的确是个高手，他深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尤其是八年前雁门关一战，他虽然侥幸胜了雷震远，可并没有因此沾沾自喜。相反，这些年只要稍有空闲，便会勤练武艺。要知道，此时关内不远处的宋人也在时时刻刻盯着他，只要稍有机会便会立刻行动，夺回雁门关。

没想到，今晚竟然有人悄无声息地闯进帅府，潜入了自己的身边。

萧无常毕竟久经风浪，这时的他不慌不忙，抬眼看向来人。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登时打了个冷战——只见月光之下，一个五官分明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自己，而他的轮廓、他的眼神，简直太像一个人了。最让他吃惊的是，少年手中还握着一把闪耀着紫光的宝剑！

能从百尺高杆上取剑而不惊动守卫，这样的身手足以叫人惊惧了！

萧无常想到了雷霆儿，可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雷霆儿脸色平静，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紫电剑，直指萧无常的眼睛。

“在下雷震远之子雷霆儿，八年前的国仇家恨，今日一并讨还！”

雷霆儿这句话说得不紧不慢，但其间却透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武，根本不像是一个少年说出来的。

萧无常紧紧握着手中的银枪，他知道遇到了平生难见的劲敌——这个少年眼中放出的光，竟比当年的雷震远还要凌厉。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群星渐渐隐去，只剩一轮明月高悬。

看着步步逼近的雷霆兒，一阵寒意在萧无常的心头升起。但他毕竟老练，随即调整状态，使出了自己的绝招“银蛇吐芯”。这个绝招的威力与缺陷很明显：威力是幻化出来的那千百个蛇头，可以搅乱敌人的心境，让自己乘虚而入；缺陷是那千百个蛇头，只有一个是真的！只要对手发现真的蛇头，一攻即破。

当年雷震远之所以输在自己枪下，是因为他记挂着雷霆儿。

所以，若想取胜，只能在出手之前乱了雷霆儿的心。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雷霆儿是来复仇的，雷震远就是他的软肋！

“想知道你父亲被葬在哪里吗？”萧无常紧紧地盯着雷霆儿。

借着东方透出的第一缕曙光，他看到雷霆儿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眼珠稍稍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刻！萧无常出手了！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这样的一个瞬间已经足够。

也就在这一刻，雷霆儿终于明白了师父让自己捉猴儿的用意：只有心如止水，排除一切杂念和干扰，才能参透一切复杂的招数，击败敌人。

天空中陡然间幻化出漫天的蛇头，全都狰狞地吐着芯子，将雷霆儿浑身上下牢牢罩住。

雷霆儿没有动，他在等。他要仔细把每一个蛇头、每一个枪尖都看清楚，看清哪些是虚幻的，哪一个是真实的——真实的只有一个！这时的雷霆儿，脑海之中一片空灵，直到一个银色的枪尖蓦然间投射而出！

他出手了，紫电剑飞虹般掠起，闪过枪尖，直直地向萧无常刺去！

人影乍开，一切都静了下来。

鲜红的血，一点点滴落到地上。八年风霜，紫电剑依旧锋利无匹！

天已放亮，萧无常双目圆睁，缓缓地倒了下去。他至死都无法相信，雷霆儿小小年纪，竟然已经达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人间之事，端的是神鬼莫测！

而雷霆儿的脸上，却是一派萧然。八年来，他无时不在盼望着这一刻，盼望着看到那漫天的蛇影，盼望着为父亲报仇、为同胞雪恨。可现在，大仇已报，他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了。十多年的人生，他经历了太多。从调皮捣蛋，嘻哈度日，到后来父亲被杀，自己随师父隐退华山，整日与群猴嬉戏，再到现在手刃敌寇，大仇得报！一切都如梦幻一般，影影绰绰……

正出神间，忽觉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襟，低头一看，原来是猴王。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猴王在催他快走！

雷霆儿收好宝剑，和猴王一起越上屋顶。四下一看，但见人头攒动，呼声震天，整个雁门关都沸腾起来，显是萧无常的死讯轰动了全城。雷霆儿朝猴王使个眼色，一人一猴儿默契地展开身形，没费多少周折，已到了城门之上。便在此时，关内不远处三声炮响，杀声四起，原来是宋军听说萧无常已死，趁辽军混乱无主之际，前来夺关了！

片刻间，呼喊声、厮杀声响成一片。百姓挺身而出，前赴后继、浴血沙场……一幕幕、一声声，径击肺腑，竟是前所未有的真切。恍然间，雷霆儿忽地明白了当年的父亲——好男儿长剑在手，不正该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吗！

想到这儿，仰头之际，看到宋军之中一杆“雷”字大旗，正在激战之中摇摆不止，堪堪就要伏倒。雷霆儿当即长啸一声，携猴王飞身而上，从那受伤的宋兵手中接过大旗，高高地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