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秘密”：家访中的看见与实践

杨晓琦

送走了一届学子，又迎来一批高一学生。在暑假“百师访千家”的家访行动中，有一个小插曲让我印象深刻。

打电话跟W同学家长预约家访时，接听电话的不是W同学的家长，而是W本人。我很疑惑，明明花名册上写的是家长的姓名和手机号码，怎么会是学生接听呢？于是我出声询问，W同学支支吾吾地回答：“老师，我爸妈不在家，这是我自己的手机号码。我不住在花名册上的那个家，我现在住在另一个地方。”

我的疑惑更深了，追问：“那你住在哪个家？”W更加窘迫了，憋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道：“老师，您能不能不要家访我了？”这更激起了我深入了解这个学生的决心，我温和地说道：“W，老师去你家就是增进了解，如果你有困难，尽管和老师说，老师会帮助你解决困难的。咱们虽素未谋面，但是请相信老师，老师一定会尽己所能给你一些帮助。”

最后在我的再三坚持下，W近乎哽咽着说：“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妈……他们……离婚了。我现在住在我爷爷奶奶家。他们70多岁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怕他们受不了这个打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W不希望我去家访了，原来是怕引起爷爷奶奶的怀疑。思索过后，我还是对W说：“W同学，请你相信老师，老师只是想去看看你和你的爷爷奶奶，不会走漏这个消息的。”最后，W同意了。

我一大早就赶到了W家中。W的奶奶在家，见到老师登门，非常开心，忙活着给我端茶倒水，还嘱咐W洗水果。W奶奶76岁，身体不好，腿脚不便。爷爷奶奶家不算宽敞，客厅很小，小到我们三人坐下后，只能“促膝交谈”，逼仄的走道里还挂着两个吊环，看来是供老人家恢复身体用的。W奶奶非常热情地和我聊天，讲述他们那个年代经历的苦难，感叹时代发展得多么迅速。当谈到孩子的家庭环境时，不免有些感慨，然后她吩咐W出门喊他爷爷回家，和老师见见面。

W前脚刚出门，W奶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抽泣着对我说：“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一定不要告诉W。”老人一阵唏嘘，叹息着说道：“W的爸爸妈妈在他中考后，就是最近，离婚了。我和他爷爷都不敢告訴他，怕影响他的学习和生活，只能以爷爷奶奶身体不好、想孙子为理由，把他接到我们这里来住，也可以有个照应。W很懂事，很乐意住在我们这个‘老破小’里，我跟他爷爷都很欣慰。虽然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但是为了带好孙子，我这口气就得一直撑着，不能倒下。”说罢，老泪横流。

听完老人的倾诉，我的心情异常沉重。从此以后，我就要背着两个双方知道却不想让对方知道的重要的“秘密”，这让我更加理解和关爱这个让人心疼的W和他的爷爷奶奶。

开学后，我发现W不太喜欢参与班级集体活动，也不愿主动与别人交往，总是一个人行动。放学后，别的学生都有家长来接，学生都高高兴兴地冲向家长，与父母诉说一天的学习与生活，却很少见到W的父母，偶尔看到他的爷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离学校大门很远的路灯下等待，旁边还有一辆电动车。这样骑回家要近一小时，爷爷身体不好，也不能经常来接他。

我知道，仅仅保守这两个“秘密”是远远不够的，我还必须要做些什么。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将W的父母同时约到学校，一起坐下来聊聊W的教育问题。我知道这样做会有风险，因为从W奶奶的口中得知，W父母离婚的过程并不愉快，共同来校可能会引发矛盾。我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要以教育好学生为重，值得一试。我坚信，只要怀着一颗无私的教育之心，提前做好情感铺垫，用好教育策略，一定会让他们有所触动。

我没有告诉他们约了二人一起到校，前后协商了好几次，终于约到了一个共同的时间。

W的妈妈先到学校，我带她到会谈室，顺便聊了几句W近期的学习情况。不一会儿， W的爸爸到了。他走到会谈室门口，刚准备推门进来，一抬眼看到了W的妈妈，两个人的表情都由短暂的错愕瞬间变为不屑，W的爸爸掉头就准备往外走。我赶忙高声说道：“不好意思，W的两位至亲，为了W的健康成长，我未征求你们的意见，就擅自约了另一位监护人，请你们见谅。但是，我们今天是来谈W的高中教育和学习的，并不是来评判你们婚姻的。作为外人，我没有资格评判你们的婚姻；但是作为班主任，我却有必要和你们面对面谈一谈孩子的教育问题，尤其想了解你们离婚后对孩子的教育分工。”

两个人稍微镇定了一些，目光也由不屑变成了冷漠，将对方视为空气，沉默不语。我主动转向W的爸爸：“您先来说说吧，毕竟W是跟着您生活的。你们是如何分配对W的教育和管理职责的？”W的爸爸沉默片刻，说道：“杨老师，不瞒你，我们俩刚离婚，并没有思考那么细致。虽然W跟着我，但我平时比较忙，要挣钱养家糊口，根本没时间照看他，目前还没有考虑过W的高中教育问题，况且高中的知识点，我也看不懂，真没法管。”

W的爸爸刚说完， W的妈妈就面露不满，还没等我问，她就接过话说道：“我也很忙，离得更远，高中的知识我更不懂！”

听完他们俩的话，我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都很忙，都有工作和生活压力，我能理解。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我家访中的故事，这个故事叫作《两个秘密》，希望你们能耐心听下去……”讲的，自然是W和奶奶的故事，我没有直接说出名字，只是如实地把我家访期间的见闻感受说了出来。当说到学生要我保守秘密时，W的妈妈流下了眼泪；当说到W的奶奶老泪纵横地让我为她保守秘密时，W的爸爸眼眶也湿了。

故事说完，会谈室一片寂静。我知道情感铺垫已到火候，需要进入正题，谈双方的教育职责了。片刻后，我说道：“离婚是你们的自由，别人无权干涉，只是苦了孩子和老人，他们都不敢把伤心表露出来，生怕打破了家庭原有的宁静。W渴望自己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有家长来接他放学，哪怕偶尔一次，有个温暖的怀抱抚慰他的压力，有个沉稳的肩膀担起他的脆弱，在他需要分享时陪他聊上几句；而W的爷爷奶奶渴望能够给他一份像母爱父爱一样的爱，渴望W能像其他有父母关爱的孩子一样自信，但是很显然，他们有心无力，他们根本无法做到。”

又是一片寂静，W的父母低下了头，若有所思。而后，W的妈妈打破了平静，语气中满是愧意地说道：“杨老师，真的很感谢您。您今天说的故事让我很感动。作为一个母亲，我是失败的，我没有给孩子该有的温暖和母爱，只想让自己摆脱痛苦。我知晓您请我来的用意，我向您保证，接下来不管有多忙，不管离得多远，我每周都会抽时间陪孩子一天，别的孩子有的，我的孩子也不会缺的。”

我的教育“升温”了，一颗痛苦的“冰心”开始融化。我很感动地说道：“W妈妈，听了您的话，我真替W感到高兴，为您做出的改变点赞。”W的爸爸更加愧疚，满脸通红地说道：“杨老师，您不用说了，我还没有他妈妈付出得多，我对不起我的爹妈和W。我也做出一个保证吧，W妈妈能做到的，我都尽最大努力做到，我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和别人的孩子一样。”

我补充道：“我请你们来，还请你们继续保守第三个秘密—不要在孩子面前公开你们离婚的事实。虽然他早已知道，但是我希望你们同时出现在他面前时，尽可能地保持和谐的关系。请你们答应我一件事：绝对不要在孩子面前指责对方，也不要让他站队，更不要迫使他指责另一个人。我希望你们不要在W的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希望他能够在比较和谐的家庭氛围里成长。请问你们能做到吗？”

二人沉默了片刻，互相瞥了一眼，然后都向我点了点头。我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补充道：“虽然你们都表了态，但我还是希望能形成一份书面协议，各自协商好每周来接孩子的时间，以及周末陪伴孩子的时间。如果见不到你们来接W，到时候我还是会直接催你们的，直到你们来为止。”他们都朝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接下来，我们又就W的生活费、过生日、学校信息接收、学业辅导、心理疏导和父母角色分工等细致问题进行了沟通，并最终达成了明确的共识。

送走两位家长，我已口干舌燥，但是内心却无比舒畅。我感受到了教育给我心灵的无声滋润，给了我前进的无限力量，也为W感到高兴。

教育是爱的陪伴，但是爱从何处来？我一直认为，只有发自内心的理解才會产生真正的爱。家访是家校沟通的最佳方式，班主任不但要将家长请进来，还要主动走出去，多看看学生的家庭环境，多听听学生的成长经历，多谈谈学生的内心想法，多践行一些适合不同学生成长的教育方法，让每一个学生都有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

通过这种深入的家访，我真正了解了我的学生从哪里来，知道他们为什么是这样的，以及他们想要到哪里去。在今后我们相处的三年里，我将用适宜的方法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目标，因材施教，努力做到全面而有个性的教育。教育是迷恋学生成长的学问，教育的荣耀就在于用心成就每一个学生，培养出各式各样的让自己崇拜的人。走在教育这条路上，每一个学生都会让我们邂逅一个美丽的故事，丰厚充实我们的灵魂。

（作者单位：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学）

责任编辑：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