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晖
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定于1971年10月20日再次来京,安排尼克松访华事宜,并代表尼克松同周恩来总理进行预备性政治会谈。事先周总理多次召集有关同志讨论,拟订方案,报请毛泽东主席和中央政治局批准。
10月19日,总理的秘书钱嘉栋(后改为钱嘉东)通知我当晚9时到总理处开会。
会上,总理检查了对基辛格再次来访的准备工作,听了国际形势的汇报,提出一些问题,与会的同志做了答复。
谈到日本问题时,总理说,1951年9月4日,美国在旧金山召开对日和约会议,把我们排除在外。由于一些国家反对,蒋帮也没有能够参加。9月8日,48国的代表在美国制订的对日和约上签字。1952年4月,日本和蒋帮签订了双边“和约”。总理询问这两个“和约”的若干情节,在座的同志没有人回答。
于是我说:一个多月前,我写信给钱嘉栋同志,附上两份材料——《日本前首相吉田茂关于对日和约的记述》《蒋帮“外交官”张士丞关于日、蒋“和约”的记述》,可以参考。
总理说,没有看到。他问钱嘉栋收到没有?钱嘉栋说,有这个印象,马上去找找。
总理问我:信是哪天写的?我说:9月12日。总理笑了,说:9月12日,偏偏是9月12日!
我才想起,9月12日晚上,总理在人民大会堂获悉林彪阴谋异动,多方制止。林彪叛逃后,总理采取各种应变措施,几天几夜没有睡觉。
不一会儿,钱嘉栋取来那两份材料,总理让我讲讲主要内容。他听后,认为很重要。
散会时已近午夜,次日(10月20日)午后,我看到总理在我给钱嘉栋的信上所做的批示,批示是用铅笔写的,全文如下:
“特急件 钱 请立即交外交部以铅印三十本,(明)今午交我,版未拆。周恩来20/10 1971”
总理的这件批示,表明以下几点:
一是总理是批给“钱”(即钱嘉栋)办理的。他写了“请”字。这就表明,即使对自己身边的工作人员,总理也是那么谦虚,那么尊重,丝毫没有颐指气使的官架子。
二是总理写了“明”字,以为还是10月19日,旋即发觉已是10月20日凌晨,随将“明”字圈掉,写了“今午”。在末尾写的日期“20”也是从“19”改过来的。这表明总理夜以继日地工作,有时忘了时间。
三是基辛格定于10月20日午前抵京,总理定于10月20日下午4时同他会谈,总理根据这两份材料,提出一个重要论点,但这并未列入主席审批的会谈方案。按当时规定,送主席和中央领导成员阅看的文件,都必须铅印,份数必须是三十。总理写了“特急件”,画了3个圈,并写了“请立即交外交部以铅印三十本,今午交我”,为的是在同基辛格会谈前,由他亲笔在铅印本上写明意见,分送主席及政治局成员核定。这表明,总理善于根据所掌握的新情况,及时提出新看法。同时也表明,在重大问题上,总理坚持集体领导共同决策的原则。
四是总理不但将这两份材料印送主席和中央领导成员,还要印发给其他有关同志,以便他们也了解这些情况,有利于处理相关的问题。为此,他要外交部保留版面,只是他将“版勿拆”误写为“版未拆”。总理误写而未改正,这是极为罕見的。但这是总理批给他的秘书的,时间要求很急,他来不及重新校正。他是在开了3个小时的会以后回到办公室的,还有大量重要文件待他阅批。可以想见,他批这一件时,已经非常疲劳。而这一年总理已是73岁高龄,真正是“鞠躬尽瘁”。
五是总理在对他秘书的批件上,也郑重其事地签署了“周恩来”的全名,而且写明了年月日。有些大官或小官,在签批文件时,只写姓,不写名,或者只写名,不写姓,而且往往不写日期,即使写了日期,有的只写某月某日,有的只写某日,很少把某年某月某日写全,这给新来者及后来者造成很大困难,这种懒惰、不负责任的坏作风,总理一向是坚决反对的。
六是总理是在10月20日凌晨作了这一批示的,中间经过钱嘉栋、外交部(办公厅)、外交部印刷厂几个环节。不到20日中午,装订好的“铅印三十本”就提前送给他本人。这样高的效率是总理长期以身作则、严格要求的结果。总理规定,他直接领导的部门及其下属的重要单位,必须昼夜24小时有人值班。总理常在夜间亲自打电话检查,如果无人值班,或值班人员回答不了应回答的事情,总理就对该部门的领导人提出批评。20世纪60年代,总理带头精简,身边只留下三位秘书,但在西花厅,昼夜24小时总有一位秘书值班。因此,即使遇到像上述的紧急任务,也不会发生任何延误。
主席说:“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在周总理身上就体现了一种精神。我找不出适当的语言来描述这种精神,或者就可以称作“周恩来精神”吧,这是我们应该永远倡导和学习的一种精神。
(摘自《我的情报与外交生涯》)
周恩来是一个极具智慧和个人魅力的人。他在非凡的知识和非凡的耐心框架下进行谈判,从来没有企图宣称要维护力量的相对平衡。有时他非常强硬,但他在这些阶段中是在一个具有说服力的框架内进行谈判,表明我们都是认真的人,都决定朝着某个方向前进,我们将设法找到实现这个目标的最佳途径。
——[美] 温斯顿·洛德《基辛格谈基辛格:关于外交、大战略和领导力的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