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花园和草甸剧场：“许拍”以东的“一岁与枯荣”

周梁俊 周婷

在位于泛喜马拉雅地区、玉龙雪山脚下，被森林溪流等原生态自然资源所环抱的纳西族白沙古镇，致舍景观设计事务所将古老的纳西文化和现代设计语言相融合，设计建造

周婷 / 女 / 硕士 / 致舍景观设计事务所主持设计师 / 研究方向为风景园林规划与设计

ZHOU Ting, Master, is a principal designer in Z’scape.Her research focuses on landscape planning and design.了HYLLA高山花园。项目将大自然视为创造者，将花园作为教育、互动的重要景观场所，从所保留的一棵四季常青的原生“许拍”①树开始，延伸创造出具有纳西文化属性的景观，展示了云南丽江高山植物独一无二的生物多样性。

图1 平面图Master plan

图2 场地原状Current status of the site

图3 植被覆盖的低洼地Low-lying area covered with vegetation

图4 远眺花园全貌与雪山Distant overall view of the garden and snow-capped mountain nearby

图5 荒野花园冬景View of the wilderness garden in winter

高山花园建成一年以后，在远离建筑的“许拍”以东，在更接近乡土和自然的3 hm2的土地上，荒野花园和草甸剧场以低维护、克制的设计，完成了对本土植被花园的又一次探索。

1 荒野花园：营造艺术化而又富有自然生命力的空间

千百年来，中国古人通过对自然的细致观察与感受，形成了一年有四季、八节和二十四节气的认知，建立了完备的季节体系。它指导着人们的农牧业劳作、生产与生活。“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就是四时有序、感时应物之意，体现着遵循自然规律来构建人与自然的关系。然而对于园林花木，世人却多喜好花繁叶茂的盛景。人们通过对品种的选择和用心的养护修剪，追求“四季常绿、三季有花”的理想状态，避免看到生命凋谢枯萎的另一面。花园光鲜的外表下是对各种观赏园艺花木的推崇应用，而对被视为杂草、杂木的原生乡土植物斩草除根。在人类征服自然的理念下，让花园光鲜亮丽，往往是以人类审美为主导、极度依赖工具和养护而难以长久存在的现实。

荒野花园的原址是“许拍”东边一片荒废的杂草地，地势较低，自然地貌凹凸不平。2条因融化雪水所形成的地表径流从中穿过，这是白沙镇农田灌溉用水的来源之一。场地上留有木梨（Pyrus xerophila）、胡桃（Juglans regia）等大树，鬼针草（Bidens pilosa）、芒（Miscanthus sinensis）、艾（Artemisia argyi）、月见草（Oenothera biennis）、灯芯草（Juncus effusus）、秋英（Cosmos bipinnatus）等原生地被。一方面，在丽江泛喜马拉雅气候下，植物经过漫长的自我演替，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稳定、多样的生态系统。另一方面，由于场地荒废多年，局部堆砌的生活垃圾、建筑垃圾会对溪流和土地造成潜在的污染，低洼不平的地表被茂盛的植被覆盖，也缺乏可以进入和游览的安全路径。

图6 沉浸式体验木栈道Immersive boardwalk experience

图7 小片保留的红土地Small pieces of red land preserved

荒野花园取“让植物可以自然或随意生长”之意，最大限度地还原本土植被。本着对景观生命周期完整的认识和探索，致舍在时间的维度中真实记录花园里的“一岁与枯荣”，在让人们建立对景观生命周期完整认识的基础上，引导人们正视自然四季更迭的美感与土地自我修复的力量，去欣赏大自然这幅具有生命力的画卷，以及卷中的自然繁衍、变化更新。

荒野花园的营建始于土地。表土作为维系根系生长的物质，是具备恢复生态功能的重要资源，也是原生种子的宝库。设计团队对栈道施工区域先行开展了剥离表土、保护性收集表土等工作，随后通过清除瓦砾、塑料制品等建筑、生活垃圾，粉碎黏土，重新混合，填充表土等一系列步骤，让土地在数月绵延的雨季中得以滋养，等待原生土壤里的种子萌发、生长。风里还会带来邻近乡间常见的秋英、牵牛的种子，融入其中，丛丛绽放。随着时间推移，具有植被丰富性的自然地逐渐恢复，达到相对的平衡。此外，花园中有小片预留的实验地，设计上留白，大胆而真实地表露出云南特有的红土地的色泽肌理之美；同时预留出植物生长、场地多元化使用的空间，也让后续植物在土地上萌发、繁衍的过程可被识别和观察。

图8 矩形斜坡浅水Shallow water in rectangular slope

曲折的木栈道在荒野花园中穿梭，为到访者提供了既能安全观赏，也能近距离体验的路径，形成了一个可沉浸其中、自由地与植物和大自然进行对话的场所。栈道拾级而上，终止于升起的眺望平台，既可远眺玉龙雪山，也可近瞰荒野花园全貌。当地的自然原石经过精心挑选和布置，成为场所精神的象征。在纳西族“立木、立石”的传统风俗中，“石代表人类远祖美利董阿普，心目中的胜利神，保护全氏族的安宁”②，大小、形态各异的自然原石或若有寓意地呈现圆圈状环绕，或与木栈道点点相映，与保留的原生老树一同构成了融合且富有层次的景致。在草木凋零的秋冬，置石栈道、远处的玉龙雪山、周边的村落农田之间有着更为清晰微妙的对话关系，呈现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

图9 兼雨水收集与灌溉功能的圆形池塘Circular pond for rainwater collection and irrigation

图10 几何形剧场冬景View of the geometric amphitheater in winter

真正的荒野景观，首先是能供当地动植物繁衍生息的栖息地，其次才是能为人类使用者提供休憩、观赏功能的景观场所。现有的胡桃、木梨和灌木的果实，以及地被植物的花、叶、蜜等都是鸟类与昆虫等生物的天然食物。尽可能弱化抬高60 cm的木栈道对场地的影响，为动物的活动和迁徙留出空间。堆放的石头不仅是美学元素，也是小动物的庇护所。结合现状地表径流设置的两处水景中，圆形的池塘工法自然朴实，兼作收集雨水和灌溉之用；花园东部边界的矩形水景以斜坡浅水的形式让人和动物产生亲近感，为生活在周边的牛羊、鸟类提供另一处可饮水和沐浴的场地。

荒野花园将原生自然的野性融合在人们可接受的范围内，以自然演替为主导，构建了一个对当地动、植物友好的景观场所。人们在其中感受生命的萌发，也感受生命的凋零；赞其蓊郁繁盛之风貌，也叹其枯萎零落之风骨。在时间的维度上见证花园的四季更迭，也启发人们对自我生命历程的思考。

图11 置石、栈道、周边村落农田、玉龙雪山之间的对话关系Dialog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stone, boardwalk, surrounding village and farmland, and Yulong Snow Mountain

图12 当地民居旧木材制作的长凳Long bench made of recycled wood by local residents

图13 现代手法回应云南梯田Response to Yunnan terraces with modern techniques

图14 与自然共融的小空间Small space in harmony with nature

2 草甸剧场：融于自然的大地艺术舞台

从许拍树旁的木栈道逐级而下，在荒野花园的北端、场地距离玉龙雪山最近的地方，是一座面积为1 500 m2的圆形草甸剧场。剧场由环形的坡道和梯田般的台地围合，用现代手法回应了云南梯田的原初印象，从大地艺术景观的角度重塑空间尺度、美学与场地的关系。

在原有下凹地形的基础上，正对着玉龙雪山的两道“山脊”，从地面缓缓升起，逐渐演变为斜坡和台地；回收利用的旧枕木所铺设的木栈道嵌入地面，使用当地民居旧木材制作的长凳呼应台地的弧线，进一步勾勒出剧场的轮廓。地形、植物等多种景观要素交织描绘出融于自然荒野的几何形剧场，而在细微处的沟壑、斜面、台地等则形成了有趣的小空间，提供了开展多类型活动的功能载体。

设计将与自然共融的游戏机会嵌入在孩童们可奔跑、攀爬、跳跃、舞蹈、滚动的地形中。高高低低的弧形长凳提供了观赏玉龙雪山和中央表演草坪的绝佳位置，开敞的草甸空间成为艺术家们展示作品和户外社交的空间。传统的纳西火把节每年在此举办，人们延续古老的民俗传统，载歌载舞、祭奠雪山、祈祷丰收，这里也成为原住民和外来访客共享体验纳西族文化的乐园。在这里能感受风吹雨落、日月星光、虫鸣鸟叫，孩童们能肆意奔跑与嬉戏，来访者能静静地观赏雪山。这里能承载雪山下最美的歌舞，也能举办纳西族最神圣的庆典。无须明亮的灯光和布景，自然便是最好的舞台。

3 结语

图15 草甸剧场：一个共享纳西族文化的乐园Amphitheater: a paradise for sharing Naxi culture

图16 鸟瞰Aerial view

荒野花园和草甸剧场用朴素的设计手法勾勒出与大地环境融合的、诗意的场景，在自然的野生无序与人工的几何秩序之间建立对比与融合，创造艺术化而又富有自然生命力的空间，同时也让到访者能够安全地沉浸其中，体会平实中寓意深远的意境。在过度人工化的当下，它以淳朴的姿态记录着发生在场地上的“一岁与枯荣”，在四季变迁的时间轴里见证着自然修复的过程，用土地迸发出的原始力量来触动人心；它引导我们再次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从人定胜天、人类征服自然的意志，转变为天人合一、在大自然面前顺势而为的哲念，留给自然多一些自由生长的可能性，也带给人们绿色的希望。

注释(Notes)：

① 《纳西族早期民居》里记载，纳西族人在选择一个地方建造自己家园之前，会先选一棵树作为家或者村落的守护象征，每逢节日或村里的大事会，他们会在这棵树下进行祭祀祈福的活动，这样的一棵树就被叫做“许拍”。

② 出自陈谋德所著书籍《丽江纳西族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