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器艺术受地域文化影响的嬗变——以山西晋南的金银器为例

任新建 稷山县天艺银饰工艺保护中心

中国古代的金银器工艺复杂、程序烦琐，对眼力、手劲、火候要求极高，没十年造诣，不敢从事造型精巧、装饰精密的金银器的制作。通过对近百年出土的金银器进行研究可知，无论是以几何形为主的平面造型，抑或是以动物、植物为主的立体造型，其制作艺术有着极高的水平。大体量物件稳固、刚劲，小体量物件纤巧、灵动，造型简单、丰富，并在创作中融合了宝石镶嵌工艺、花丝珐琅工艺等，这都证明了金银器艺术的价值。封建社会，人们对政治、环境、贸易、时代、身份、权力、情感等的表达，在金银器上得到了充分展现。身份的象征、权力的代表、情感的传递、政治的变革、环境的改变、贸易的发展，赋予金银器艺术丰富的文化价值、历史价值、经济价值等。题材的多样性、政治的进步性、贸易的创新性，推动了金银器艺术的不断发展。从最初以写实或图案为主题的简单金银器到以反映时代生活的人物故事为主题的观赏类金银器，再到表现自然、社会、人类和谐发展的艺术类金银器，以及反映宗教信仰的金银器等，多种艺术风格既推动了金银器艺术的发展，又寄托了人们美好的祝愿和多样的情感，更促进了时代文明及历史的进步。

一、金银器艺术的发展脉络

八角七级砖纹塔茶具 任新建/作

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金银器艺术也跟随着岁月这驾马车不断前行，在每个时代都留下了鲜明的艺术特征。金银器艺术在龙山文化末期就已成熟，三星堆出土的少量金银器就是最好的印证。

春秋战国时期，金银器成为上流社会的标配，是帝王诸侯贵族身份、权力的象征。洛阳金村周王子墓出土了许多金银制作的器皿和工艺品，如玉金带钩、银杯 、银盒、银铫、银卮、银人塑像、错金银车马器等。这个时期的金银器清新活泼，南北方的金银器形成了截然不同的艺术风格。北方的金银器精雕细琢，尤其是金银细金工艺，使北方金银器含蓄而不失大气、柔美兼容细腻、丰富而又精巧；而南方的金银器则多为器皿，大多承接青铜工艺，以锻铸为主，器型粗犷朴实、高大简单。

八角七级砖纹塔（铜制品） 任新建/作

秦汉时期，天下统一，金银器艺术得以更好、更快发展，山东淄博窝托村西汉齐王刘襄墓出土的鎏金刻花银盘，河北满城西汉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单鎏银盒，湖南长沙五里牌和五一街东汉墓出土的银碗、银调羹等也是明证。这个时期的金银器更加精巧玲珑、富丽多姿，已综合使用了铸造、抛光等工艺技术。汉代金银器艺术得到质的飞跃，其中精美小巧的饰品最具代表性，如薄如蝉翼的金步摇叶子、细如发丝的金簪等，体现了金银器工艺在形制、纹饰、色彩方面的进步。

魏晋南北朝是民族大融合的时代，此时的金银器艺术吸纳了少数民族文化，呈现出鲜活的异域风情。金银器的社会功能进一步扩大，制作技术得到了创新。

隋唐是金银器艺术兴盛的时代，唐朝初年，金银器已在民间广泛普及，《太平御览·珍宝部·银条》记载：“武德中，方术人师市奴合金银，并成，上（李渊）异之，以示侍臣。”由此可见，当时民间金银器艺术已十分精湛。这个时期，金银器艺术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特别是西方金银器的传入，使唐代金银器艺术得到空前发展。这个时期的金银器种类丰富、造型多样，唐朝的盛世气象使金银器艺术得以不断创新。这个时期，从官方的“善金局”（唐代将作监专设“善金局”，专职负责皇家金银器的打造）到民间的金银器作坊，金银器艺术的内涵和外延都达到新高度，无论是饰品还是法器、食器、饮器、容器、杂器，都形成了富丽堂皇的艺术风格。

宋代重文轻武的政治风气，使金银器更加文雅，轻薄精巧、典雅秀美，造型也极为讲究，样式繁多，具有清素典雅的特色。

元代的金银器与宋代相似，除了日用器皿和饰品外，陈设品不断增多。这个时期造型纹饰十分讲究，有些金银器纹饰向华丽繁复发展。

明清的金银器趋于华丽浓艳，宫廷气息浓厚。这个时期的金银器雍容华贵，还镶嵌了宝石，并且龙凤图案色彩斑斓，象征着高贵与权势。明代，随着晋商的崛起，金银器成为晋商贸易的主要商品之一，不仅促进了全国商业发展、艺术交流、文化融合，更使金银器走进千家万户，成为深受群众喜爱的艺术品，既能收藏传家，又能转化成经济价值。正因为得天独厚的特色和价值，金银器历经千年岁月，依旧广为流传，成为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最具代表性的瑰宝。明代的金银器生动古朴，纹饰结构趋于繁密。清代的金银器受其他艺术的影响，风格多样，这个时期的金银器可用精、细二字概括。这个时期复合工艺发达，金银器与珐琅、珠玉宝石等结合，使器物更加高贵和华美。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和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人们对高端艺术品的需求与日俱增，而金银器作为集书画、錾刻、锻铸、鎏金、花丝等艺术于一体的大成艺术，成为大众收藏、馈赠、留念、祝福的首选。

21世纪，我国的政治、经济、社会、艺术等不断发展，国家对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支持力度前所未有，在这些优势条件的助推下，金银器艺术蒸蒸日上，城乡街头随处可见金店、银店、工艺品超市。这个时期，金银器成为大众订婚、贺寿等礼尚往来的必选之物。金银器艺术的种类和风格丰富多样，既有古典高雅的金步摇、金带钩、金镶玉首饰等，又有简单的金瓶、错金银碗、金银手镯等，以及佛器、饰品、生活用具、生肖、婚庆等种类丰富的金银器，成为人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金银器文化。

二、山西晋南地域文化对金银器艺术的影响

地域文化对金银器艺术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古代南北金银器、藏传佛教金银器中有所体现。笔者针对山西晋南地域文化对金银器艺术发展的影响进行阐述。

晋南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主要包括运城、临汾等区域。这个区域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从西侯度遗址到嫘祖养蚕、舜耕历山、后稷教民稼穑、羲和观天制历，再到陶寺遗址，以及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晋南地域为中华文明的生存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晋南地域文化对金银器艺术的影响十分显著，改变了金银器的风格，主要体现在农耕、婚庆、祈福、贺寿、做满月等方面。如在稷山及河津一带，家里添丁后，祖父母会给刚出生的婴儿戴银制的“颠倒驴”首饰。驴在古代农耕文化中起着关键作用，是勤劳的象征，寄托了长辈对晚辈勤劳发奋的希望。在运城、临汾一带，百年来，孩子过满月时会戴长命锁，百天时会戴百岁锁，表达了父母对孩子健康成长、长命百岁的关爱之情。在晋南，订婚送“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的习俗由来已久，结婚时新郎为新娘戴“盒子锁”，表达了“一生情锁定，百年爱合美”的良好祝愿；还有妻子管内，掌管藏宝箱的锁钥，表达了勤俭节约、精打细算的美好寓意。所以，结婚戴银锁，在晋南一带尤为重视，形式最为鲜明，是结婚仪式中重要的环节。受到晋南婚庆习俗的影响，金银器有鸾凤锁、能组合搭配的连环锁、刻有早生贵子的麒麟锁等，更有錾花手镯、生肖戒指等。尤其是最具代表性的、有鲜明农耕文化特征的金银食盒、茶壶、茶具、酒具等，晋南金银器食盒分为三层，每层一个抽屉，既能单独取出又能组合成一体。食盒提手有鞭绳形、扁担形、水桶提手形等，是农耕文化与金银器融合的典型代表。

在晋南，金银器有食器、酒器、茶具、农具、祭祀器、首饰、本命年生肖等，有些金银器因当地源远流长的文化而得名，如颠倒驴、银簸箕、错金银板箱、五福捧寿银茶具、金银项圈、捣药银罐、银筷子、银碗、鎏金关公、同心锁等金银器，这些名称都是晋南群众流传已久的方言，是最能代表晋南地域文化的金银器实物，是金银器中绝无仅有的艺术瑰宝。

三、晋南的传统金银器产业概述

经过千年的有序发展，晋南金银器烙上了厚重的地域符号，在市场竞争中因具有传统特色而深受藏家和群众的喜爱。据现有资料记载，稷山县在1964年拆除金代所建的稷山塔时，地宫中曾出土了8件大小银塔，现存于稷山博物馆，这是目前当地发现最早的金银器。

在晋南，传统金银器产业历史悠久，从元代至今，金银首饰、佛器、酒具、祭祀器、农耕生活食具等金银器流传久远，屡见不鲜。清末民初，稷山坞堆村王璋家族，开设了烧酒、估衣、典当、首饰、文房四宝等商铺，在全国各地设有分号，他外出办事都住在自家店铺。受益于晋商贸易的繁荣发展，晋南传统金银器远销全国各地，当地金银器产业和艺术得到质的发展。

在晋南，从20世纪90年代起，金银器艺术进入新的发展阶段，融合了书画、剪纸、雕刻、编织等艺术的金银器，以及适应婚庆、民俗、农耕、祭祀、信仰等地域文化的金银器产品开始规模化、特色化发展，极大地带动了当地传统金银器的发展。2015年，运城市稷山县太阳乡坞堆村已成为全国最大的仿古金银器村。目前，该村仅金银器艺术就有国家级、省级、市级、县级非遗项目10余项，从事金银器加工制作、销售等企业50余家，金银器制作从业者3 000余人，年产值近5 000万元。

四、晋南金银器艺术的创新

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金银器艺术面临技艺烦琐、纯手工作业产量低、模仿问题突出等困境，影响了晋南金银器艺术的发展。如何在保持金银器传统工艺的同时，提高产量、质量、特色，成为摆在晋南金银器艺术从业者面前的一道难题。为了破解这道难题，晋南几代金银器从业者不懈努力，勇于探索，推动艺术创新，形成了传统与现代融合、挖掘与创新并重的发展模式。以稷山天艺银饰为例，其家传金银器制作技艺经四代传承获得较大发展，从稷山西小翟村的任新建祖辈清末创建“万兴楼”起，由单一的金银首饰发展到现在的佛具、文房四宝、稷山塔、茶具、酒具、食具、祭祀用品等近百种金银器产品。金银器艺术也由原来单一的锻铸、錾刻等简单工序，发展出点翠、花丝、鎏金、镶嵌、锤揲等二十余项工艺。就拿银锁来说，以前的银锁是锻铸成型，再錾刻花纹、焊接成型，制成的银锁不能拆开，影响清理和保存。经过多年的探索，天艺银饰制作的银锁从锁环、锁圈、锁芯都能拆开，极大地方便了清理与保存，同时，锁具还能根据婚庆场景和新人的着装差异随意搭配式样，使其艺术价值与文化价值得到显著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