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臣明,崔长春
(大同博物馆,山西 大同 037009)
十六国至北魏时期,平城东部的“天门关道”是代北地区穿越太行山通往中山地区的一条险道,不同于“飞狐陉”和唐河河谷(即“蒲阴陉”)两条较平坦的大通道。这一时期,“天门关道”伴随着两次重大的历史事件而出现,它与慕容垂和明元帝跨越太行山有关。对于它的位置,扑朔迷离。虽有学者解释,但却与当初历史的战略意图不符,其次缺少佐证材料。基于此,本文结合史料、地理位置等拟对其位置进行进一步探讨。
“天门关”一词出现在十六国时期后燕慕容垂率军北上出击拓跋珪以及北魏明元帝从平城出征中原的两次历史事件中。如《资治通鉴》记载东晋太元二十一年(396 年)“三月庚子,燕王垂留范阳王德守中山,引兵密发,逾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魏不意,直指云中。”[1](卷108 三十《晋纪》,P3426)《晋书》中也有相似内容:“(慕容垂)遣(慕容)宝与(慕容)农出天门,……”[2](卷123《慕容垂载记》,P3089)而《魏书》则记载了另一件事:北魏明元帝于泰常七年(422 年),“车驾南巡,自出天门关,逾恒岭”。[3](卷3《太宗纪》,P62)其中提到了经“天门关”前后,须经“青岭”“恒岭”,那么了解和确定“青岭”“恒岭”所指的山区范围,成为准确确定“天门关”位置的关键。
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中认为:“青岭盖即广昌岭(今河北涞源县南“五回岭”),在代郡广昌县南,所谓五回道也。其南层崖刺天,积石之峻,壁立直上,盖即天门也。”[1](卷108《晋纪三十》,P3426)今河北省来源县南有“五回岭”,历史上又称“广昌岭”。前田正名先生据此也认为:泰常年间太宗南巡出天门关,所说的天门关即天门,恒岭即广昌岭。前后为同一条线。[4](P179-181)
但是“天门”很可能不在广昌岭方向。因为广昌岭虽高,但是跨越之后,还必须要经过飞狐陉或灵丘北端的山区道路、出口关隘等,距离目的地还很远,是绕远道而行,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战略效果。其次,推测“天门关”在“广昌岭”这一结论的论证,缺乏更多的材料佐证。
从慕容垂行军的起始地点来看,是从冀中平原中山翻越太行山,经代北地区,最终到达云中(即汉代云中郡);从明元帝南巡起始点来看,是从平城(代北地区)翻越太行山区,到达冀中平原中山一带。结合两次历史事件记载的起始点,发现其行程都需要翻越今天晋、冀之间的太行山脉。魏晋时期的《述征记》将今山西省南缘、东缘的山脉统称为太行山,这一称呼沿用至今。但是这一带的太行山脉中具体小的地域中的山岭当时如何称呼?涉及那些范围?需要寻找史料记载。
以上两次出行,记载“出(或经)天门”,都要翻越“青岭”或“恒岭”。北魏初道武帝灭后燕,修“直道”,开凿“恒岭”,返回北方。如《魏书》记载天兴元年(398 年)正月,“车驾将北还,发卒万人治直道,自望都铁关凿恒岭至代五百余里。……车驾发自中山(今定州,定县),至于望都尧山(今河北省顺平县坛山)……车驾次于恒山之阳(今河北省阜平县北大茂山的东面)。”[3](卷2《太祖纪》,P31-32)从记载及现有地理条件分析,推测这次行程是从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市)、望都北尧山(今河北省顺平县西面的坛山)出发,开凿“恒岭”沿唐河河谷(旧蒲阴陉)干道向西北而行,途经了恒山之阳(今阜平北大茂山东面),最后经过今灵丘盆地和北面的山区,从广灵县“直峪”到达传统的“代”地。所经路线即为所谓的“直道”。①关于北魏道武帝时期开凿“直道”详细考证,笔者将另在《北魏平城时期代北与中山地区之间的通道及变化》一文中叙述。
那么“恒岭”的位置和范围包括哪些地方?这是问题的关键。从道武帝北归的记载可知,“恒岭”可能指位于当时的恒山(今大茂山)南今望都、唐县北面的东西向延伸的低矮山岭。又从前面北魏明元帝出天门、逾恒岭的记载中可知,“恒岭”的西端范围可能还向西延续到阜平县北部、西部一带,与太行山主脉交接的山岭范围(图1)。“青岭”虽然没有其它史料记载,但与“恒岭”有某些重叠的部分。
图1 十六国北魏时期天门关道位置示意图
如果推测“天门关道”在阜平县西部方向,则较为捷近,有利于慕容垂战略上的方向意图。
另一条有关“大岭”与“天门关”关系的史料记载,可以说明北魏时期定州范围内,常山郡、巨鹿郡的西面,中山郡的西面都与“天门关道”“大岭”有关。
如北魏太宗时派遣大臣安同完成一项开通“大岭”通道,连通“天门关”——即开通“天门关道”的工程。“同东出井陉,至巨鹿,发众四户一人,欲治大岭山,通天门关”。[3](卷30《安同传》,P713)我们从中可知道天门关道是与“大岭山”的位置相联系的。
按文中记载“大岭山”“天门关”道也应当与巨鹿郡不远。实际情况如何?据《魏书·地形志上》记载定州领郡五,其中的巨鹿郡(郡治在今河北省晋州市)北面为中山郡(治所在今定州市);又据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北魏时期定州图(图2)[5](P50-51)显示,巨鹿郡西面为常山郡(郡治在今正定)。如果将这次工程计划与明元帝翻越太行山“出天门关”道行程的因果关系联起来,则“天门关道”很可能即在巨鹿郡和常山郡西面的平山县,或其西北中山郡中的今阜平一带,因为这里才可以翻越险峻的太行山。
图2 北朝定州(太和二十一年,497年)
平山县一带,沿滹沱河谷可到达山西五台县。目前平山县西部营里乡东有“大岭村”,孟家庄乡北有“大岭沟村”,以此推测平山县、阜平县西部一带山岭,与北魏时期的“大岭山”或有联系,十六国慕容垂时期可能又被称为“青岭”。由于穿越平山县到达代北地区还需经过句注关等关隘,并不能达到“出其不意”效果,所以推测“天门关道”的位置更可能在偏北的阜平县西侧一带。
阜平县一带北部、西部山岭,因为与当时的恒山(主峰为今阜平北大茂山)相连,在北魏太宗时很可能也称为“恒岭”,所以“逾恒岭”是较合理的。今阜平县西有吴王口、龙泉关两条险要的山间通道口,穿越曲折绵长的太行山区小路,分别经山西省繁峙县或五台-繁峙县两路可以到达应县一带的代北大同盆地。
依据北魏安同在巨鹿郡征调民夫的记载,进一步推测北魏太宗时期,可能曾经出现一个调集巨鹿郡民夫以及就近调集中山、常山二郡更多民夫,开通大岭山(也称青岭或恒岭西端)天门关道的计划,其目的是连通中山与代北两地。
天门关的西部是可以到达代北地区、距离平城很近的地方。
《魏书》中记载“天门关”的地方有两处:一处为当时的代郡(今阳高县一带)。如《魏书·灵征志下》:“太祖天兴三年四月,有木连理,生于代郡天门关之路左。”[3](卷112下,P2958)但是这一位置与慕容垂“从中山直指云中”的行军路线相去甚远。
另一处“天门关”位于“桑干川”附近的位置。但首先需要确定“桑干川”的位置。
《魏书·太祖纪》记载,皇始元年(396 年)“三月,慕容垂来寇桑乾川”,[3](卷2《太祖纪》,P27)《资治通鉴》卷108,记载在同样的时间发生了同样一件事:慕容垂“引兵密发,逾青岭,经天门,凿山通道,出魏不意,直指云中。”初步判断“天门关”距离“桑干川”非常近。这可能是慕容垂翻越天门关之后到达代北地区的第一个地方,然后才能出其不意地攻下平城。
从《魏书·莫含传》中可以看到西晋十六国时期的“桑乾川”在今山西省应县、山阴县南部一带的桑干河两岸平川。如《魏书·莫含传》记载:西晋时期,莫含为雁门繁畤人,穆帝(拓跋猗卢)成为代王后,向西晋刘琨求得莫含作为辅佐之臣。当时刘琨迁马邑、楼烦、阴馆、繁畤、崞五县之民于句注陉之南,独留莫含家未动。记载其故宅在“桑乾川”南,世称莫含壁(又称莫回城),[3](卷23《莫含传》,P603-604)可见西晋时雁门郡繁畤县与“桑干川”联系紧密。从《水经注· 水》中也可了解到,汉代、西晋时期的繁畤县治(十六国至北魏时期设“繁畤宫”),故址位置大约在今应县县城东,所辖范围可能包括今山阴县南部。北魏平城时期已废弃,又在附近西面的桑乾水枝津(即支流,约为今黄水河中下游)南岸置了桑乾郡、桑乾县①汉代西晋桑乾县城在今河北省阳原县东、蔚县北面桑干河( 水)与壶流河(祁夷水)交界口西南岸边,即阳原县辛堡乡西沙庄村黄土城遗址。北魏平城时期曾在山西省应县、山阴县南一带设置桑乾郡、县。;而《魏书·地形志》中不见,是因为北魏末东魏初桑乾郡、县又废弃,于其地附近设置了繁畤郡。据第二、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结果显示,汉代、西晋繁畤县古城遗址在今应县东镇子梁乡城下庄村东北;山阴县桑干河南岸有故驿村城址,《雁北文物考察团报告》也提到此城,有汉代、北朝遗物,对于探讨“莫含壁”有一定参考价值。
以上分析可以判断,西晋十六国时期的“桑乾川”位于汉代西晋的繁畤县、北魏平城时期的桑乾郡、县一带,即今应县、山阴县南部一带。则“天门关道”也应该位于应县南面的山谷通道之中。今应县南山有山谷“大石口”(图3),可以作为“天门关”重要的探讨对象。
图3 天门关——应县南大石口
由于后燕慕容垂时的行军路线是从东向西,“逾青岭,经天门”;而明元帝时的行进路线是从西向东南,“自出天门关,逾恒岭”,表明“天门关”在青岭(或恒岭西端)西北面,所涉及“青岭”(即大岭)等山的局部范围是指今阜平县至繁峙县之间的太行山区,所以“天门关”应该是指太行山西面今繁峙县至应县之间的晋北恒山山脉的山间谷口——应县南“大石口”。 北宋名将杨业曾建议从此道出击辽兵,近现代有“大同-应县-繁峙-阜平”的长途汽车通过。“天门关道”则是从此通往阜平的道路。因山势险峻,山谷狭窄,道路崎岖而漫长,不便通行,从而成为十六国至北魏时期平城东部著名的一条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