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彦亮
大型文化节目《典籍里的中国》第三季书目已经发布,“四书”之一《孟子》、战国时期的哲学著作《墨子》、中国古代农科史上最完备的一部总结性巨著《农政全书》,以及《灵宪》《营造法式》《论衡》《海国图志》《颜氏家训》《左传》《资治通鉴》《华阳国志》等十余部闪烁着多元先贤思想光辉、流传千古的中华典籍将在新一季节目中与大家见面,涉及史学、文学、科技、医学等不同领域。本期开始,我们将对这批典籍进行逐部解读。
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公元前479年4月11日),七十三岁的孔子在鲁国逝世。就在七天前,临终前的孔子给弟子子贡留下最后的遗言,“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而后过了百余年,大约是前372年的某日,鲁国的邻国邹国(今山东邹县)一户孟氏人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他们家迎来了一个小生命。
邻里乡党传言这户人家来头不小,或许是鲁国公族三桓孟孙氏的后代,孟孙氏衰微后,其中一支便迁居邹国。不过,不管这户人家是否真有如此显赫的祖上,如今他们似乎穷困日久,以至于三百年后西汉大儒刘向,在追述孟家故事时竟说“其舍近墓”,他们家与墓地比邻而居。
恐怕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孟氏婴儿,将在日后学孔子之道,行孔子之事,并最终承孔子之业,在中国儒学史地位仅次于圣人孔子—他便是被后世尊称为亚圣的孟子。与孔子“述而不作”不同,孟子晚年还与弟子们合著《孟子》一书,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重要典籍,对中国文化产生不可估量的深远
影响。
学于子思门人:孟子的成长历程
孟子如何成长?西汉韩婴《韩诗外传》和刘向《列女传》中均记载不少孟母教子有方的故事:“孟母三迁”,为孟子读书求学营造良好环境;“孟母断机”,让孟子明白读书要如同织布一样贵有恒心;“买肉啖子”,则是以身作则教育孟子诚实不欺;而且孟母还巧妙化解了“孟子出妻”危机,不仅维护了婆媳关系,更是教会了孟子何为真正的夫妻相处之道。尽管这些故事“小说家言”成分很重,不可完全当作信史看待,但至少说明古人普遍认同:孟子在成长过程中受到了来自母亲的良好教育。
孟子师承何处?《史记》说他“受业子思之门人”,意思是孟子师承子思的弟子,为子思的再传弟子。而子思不是别人,正是孔子嫡孙孔伋,子思是他的表字,司马迁还认为子思著有《中庸》。后来荀子便认为子思、孟子之间的思想具有内在联系,在《荀子·非十二子》中说“子思唱之,孟轲和之”。因此从师承关系上看,从孔子到子思再到孟子,所谓儒家正统便在这一脉中薪火相传,后世更是把儒家中以子思、孟子为代表的学派称为思孟学派。
此外,孟子还自称“私淑”孔子,他说“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意思是他虽然不是孔子的亲传弟子,但私底下依然尊孔子为师,并以传承他的学问为已任。
困于齐梁之间:孟子的坎坷经历
约前333年,孟子四十岁,正当壮年,而这年是他一生的分水岭。在这之前,他已学成子思一派的儒学精义,在邹国授徒讲学;在这之后,孟子说他“四十不动心”,就是志气已定、不惑不惧,便开始在邹国出仕从政。
当时,“邹与鲁哄”,邹鲁两国发生争斗。邹国为此死了三十三名官员,但邹国百姓不仅没有赴难,还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官员被杀而不去搭救,邹穆公便请教孟子如何是好。孟子指出穆公需要实行“仁政”,认为“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但或许是因为穆公没有听从孟子的建议,没过多久,孟子便远离家乡,周游列国,开始以仁政游说诸侯,希望借此能消除世乱,救民于涂炭之中。
约前330年,孟子首次游齐,与齐将匡章交好。其时齐国君主是有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称的齐威王,在他的治理下,齐国蒸蒸日上,称霸一时。虽然孟子始终没有得到威王足够的重视,但他依然获得了卿大夫身份。在游齐后期,孟母去世,孟子便离齐返邹,为母亲守丧三年后返齐。有传言称因孟子是鲁国孟孙氏的后代,所以他将母亲运回鲁国安葬。
约前324年,孟子听说宋康王(宋王偃)及其贤臣有志实行仁政,于是离齐至宋。不过康王身边贤臣不多,加上他本人对仁政大概也是叶公好龙—在他统治后期更是残暴异常,甚至被其他诸侯称作“桀宋”—而此时的孟子能做的,便是以“一傅众咻”的寓言提醒宋臣戴不胜,请他在康王身边安置更多的善士以引导他向善。见在宋国无法实现自己的仁政理想,约前323年,孟子离宋至薛,又过薛返邹。
约前322年,孟子决定由邹赴鲁,这是因鲁平公任用他的弟子乐正子为政。经乐正子大力推荐,鲁平公备好车马打算亲自拜访孟子,但在临行前,嬖人臧仓突然进谗,诽谤孟子“后丧逾前丧”,不能算作贤者。原来,孟父先于孟母而死,孟父死时孟子在邹为士,因以士三鼎之礼祭父;游齐后在齊为卿大夫,因以卿大夫五鼎之礼祭母。鲁平公听信谗言,最终没有出发。孟子只好自我安慰:“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同年,因孟子与滕文公交好,所以他决定转游滕国,以实现心中理想。当初,滕文公为世子时南至楚国,往返均需路经宋国,因此文公曾两度拜访孟子,文公回忆两人相谈甚欢,“于心终不忘”;而且文公又两次派师傅然友向孟子请教如何操办父亲滕定公的丧事,所以孟子至滕,深受滕文公礼遇,“馆于上宫”,孟子得以向文公深入陈说仁政。但滕国毕竟是小国,况且文公未必真心实行仁政,而此时又恰逢梁惠王(梁惠王就是魏惠王,因其从安邑迁都大梁,故又称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为了推行仁政,孟子决定去大国魏国碰碰运气。
约前320年,已五十多岁的孟子来到魏国大梁。当时梁惠王“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正谋求变法图强,所以一见孟子,便急忙问道:“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一边反驳梁惠王的观点,认为“何必曰利”,另一边介绍起“亦曰仁义”的仁政学说。几番辩论后,几乎折服惠王,让他“愿安承教”。可惜第二年惠王去世,没能实行孟子的主张。随之梁襄王即位,孟子评价襄王“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此时又正值齐宣王新立,于是孟子离开大梁,二度游齐。
约前319年,孟子由魏至齐。与上次不同,这次孟子受到很高的礼遇,成为齐国客卿,弟子公孙丑便说“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国时任君主齐宣王还屡屡向他问政。然而,宣王热衷的是称雄称霸的“齐桓晋文之事”,不仅与孟子的仁政理念格格不入,而且他还多次在论辩中被孟子驳倒,为日后君臣生出嫌隙埋下伏笔。
当时,燕国发生内乱。起因是燕王哙听信大臣鹿毛寿的建议,仿效尧让天下于许由,直接将燕国拱手让给国相子之。让国之后,“国事皆决于子之”,但子之治理不善,导致“国大乱,百姓恫恐”,于是燕国太子平和将军市被密谋攻打子之。齐宣王愿帮助太子平,“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平得以邀集党羽、聚合民众,将军市被则负责围攻王宫,攻打子之,但没有攻下;市被又倒戈相向,与百姓反攻太子平,不过最终市被战死,以身殉难。这次燕国内乱导致“死者数万,众人恫恐,百姓离志”。
见燕国内乱,齐宣王有伐燕之志。齐国大臣沈同便私下问孟子是否可以伐燕,孟子回答“可”;《史記》记载,孟子更是说:“今伐燕,此文、武之时,不可失也。”意思是希望宣王能像文王、武王伐纣一样,迅速平息燕国内乱,解燕民于倒悬之中。
约前315年,宣王命令孟子的老朋友匡章率兵攻打燕国。燕兵不战,城门不闭,齐军仅用五十天便占领燕国,燕王哙死,齐军大胜。这时,有人问孟子是不是他劝齐宣王伐燕,孟子玩起了文字游戏,表示我之前虽然说了“可”,但却没人问我“谁可伐燕”,只有“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就是奉天治民的仁君才有资格讨伐。因齐军速胜,宣王认为这是天意让齐国吞并燕国,便询问孟子意见,孟子表示要看燕国民意,“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
约前314年,齐国占领燕国后,影响其他诸侯利益,诸侯谋划救燕伐齐。面对国际形势的变化,孟子劝宣王要迅速出令,撤兵燕国,并与燕民共同谋立新君。宣王不听孟子的建议,拒不撤兵。而燕民也拥立了太子平,是为燕昭公,不愿附齐的燕民起而反叛,齐军大败,宣王“甚惭于孟子”。
经此一役,孟子与宣王的君臣关系更加紧张。孟子想见宣王,但宣王却派使者说,本想亲自拜访,但感染寒疾,不能受风,不知明早上朝时,能否见到先生。孟子看穿了齐宣王不过是在摆架子,索性也称病不朝,第二天又出吊东郭氏。宣王派医生问病,孟子的弟子孟仲子一边应付,一边又多次派人拦住孟子,请他朝见宣王。不得已,孟子躲进大臣景丑氏家中过夜。面对景丑氏“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的质疑,孟子回答道:“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
从齐燕之战中,孟子看出齐宣王并非仁君。约前312年,已是花甲之年的孟子决定离开齐国,返回家乡。在离开时,孟子脸色很差,心中更是百味杂陈,他和弟子们走得很慢,在齐国边邑昼连住了三晚,希望宣王转变态度,亲自前来挽留,但宣王始终不来,孟子这才在失望中离开。
约前311年,孟子归邹,不复出游,与弟子讲学著述,“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直至约前289年,八十四岁的孟子溘然长逝。
北宋《广韵》认为“孟子居贫轗轲,故名轲”,轗轲,意为困顿不得志。虽为臆测,但却有助我们理解孟子东奔西走,推行仁政而郁郁不得志的一生。
性善、仁政、民本、养气:《孟子》思想的关键点
《孟子》七篇,思想深刻,涉及人性、人格、政治、伦理、经济、文艺、教育等诸多方面,内容非常丰富,具有重要的思想价值。
如何把握《孟子》思想?我们要把它放在具体历史背景下看待。孟子生活在战国中期,当时诸侯力争、百家争鸣,“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孟子的许多思想,便是响应这一社会大变革时代而来,面对法家的“霸道”“力政”,孟子提出“王道”“仁政”;面对农家提出的自耕自足、平均主义,孟子强调社会分工,以及“物之不齐”的必然性;面对杨朱的“为我”、墨子的“兼爱”,孟子指出人伦纲常的重要性;面对告子的性无善恶说,孟子驳斥以性善说,等等。
而在孟子思想体系中,以性善论为代表的人性论、以仁政、民本为核心的政治思想,以及以养浩然之气为方法的人格修养论不仅是我们理解孟子思想的关键,更是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
影响。
孟子思想的出发点是性善论,所谓“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他认为每个人都有“四端”,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因此每个人都能对应产生仁、义、礼、智四种品德。孟子认为,“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这四端如四肢一样是天生的,所以人性本善。但为什么有人为善,有人为恶呢?孟子认为四端只是为人的向善提供可能,我们一方面要不断扩充“四端”,“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才能成为具有更高道德品质的人,另一方面要“反求诸己”“求其放心”,找到我们固有的但却在各种利诱下却丢失的四端。孟子的性善论,无疑鼓舞我们每个人都有成为更好的自己的可能,只要努力向善,则“人皆可以为尧舜”。
在性善论的基础上,孟子提出仁政的政治思想。孟子认为,君主要将他们固有善性加以推广,实行仁政,他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不忍人之心就是人的善性,《孟子·梁惠王上》有个故事很能说明这个问题。有一次,齐宣王见到即将被杀来当祭品的牛吓得浑身发抖,于心不忍,便以羊代替牛。孟子听说后,肯定了宣王对牛有“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的恻隐之心和不忍之心,但同时指出宣王没有将他对牛的恻隐之心和不忍之心扩充到国家的治理当中,仅是“恩及禽兽”却“功不至百姓”,请宣王“善推其所为”,做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此“天下可运于掌”。
此外,实施仁政还需做到“以民为本”。孟子认为天下的得失在于民心的向背,“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以孟子指出君主应该以百姓喜恶为喜恶,“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以百姓忧乐为忧乐,“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做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及“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乐;与少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后来范仲淹更是将其发展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进一步,孟子明确指出若君主残暴不仁,残害百姓,则诛之有理,认为商汤伐夏桀、武王伐纣王并非“臣下弑君”,而是“诛一夫纣矣”,是为天下兴利除害。
应该说,孟子的仁政思想具有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与“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的战国时代格格不入,因此显得“迂远而阔于事情”,孟子一生不遇,也因此而来;但他民贵君轻、实行仁政的政治理念,却成为中国民本思想传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影响至今。
孟子“善养浩然之气”,他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通过循序渐进地培养这种浩然之气,则可养成阳刚的性情、崇高的气节以及“大丈夫”的人格。
有了这种“浩然之气”,我们处世有责任,“夫天未欲平治天下,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为人讲气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仅敢于藐视权贵,“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而且勇于舍生取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赵岐说得好:“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
孟子描述的理想人格,在先秦诸子中最为积极、最为伟大,也最为动人,感染了无数仁人志士,早就内化为中华民族的优秀品德,尤其是每当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们总会涌现出一批批舍生取义、大义凛然,具有浩然正气的英雄,无疑均深受孟子的影响。
比如,名列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林觉民,他在广州起义前三天,写下著名的绝笔信《与妻书》,向妻子陈意映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痛别妻子,参加革命,他引用《孟子》的话说:“语云: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顾汝也。”“老吾老”之言,原是孟子让齐宣王扩充他对禽兽恩泽至于百姓,林觉民此处将他对妻子的爱扩充为对中国民众的爱、对中国社会的爱,将小爱扩充为大爱,深得孟子思想的精髓。又说“汝体吾此心,于啼泣之余,亦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汝其勿悲!”所谓“乐牺牲吾身”以“为天下谋永福”,不是舍我其谁、舍生取义的大无畏精神又是什么!他名字中的“觉民”,似乎典出《孟子·万章上》:“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颇切合他革命者的身份。
文势浩荡:《孟子》的文学成就
《孟子》一书言辞锋利,论说透辟,感情充沛,气势雄健,如长江黄河,奔腾急下,浩浩荡荡,沛然不可复御,在先秦诸子散文中自成一派,取得很高的文学成就。
雄于气势。孟子善养浩然之气,甚至在他晚年,依然勇猛刚毅,因此《孟子》文章风格也是声情激越、气势磅礴,例如“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充分综合运用排比、对偶、反问等修辞以增强行文气势,而且生动展现出孟子刚直不阿的性格。
善于论辩。孟子长年游说诸侯,论难诸子,虽然他自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一位能言善辩之人,“外人皆称夫子好辩”。孟子尤其长于运用类比推理,通过反复设问,层层递进,慢慢将对方引入彀中,最终一击必杀。如孟子对齐宣王说“大王有个臣子将妻儿托付朋友照顾,自己游楚,回来后发现妻儿挨饿受冻,这样朋友该拿他怎么办”,宣王答“一刀两断”;又问“司法长官不能约束下级,怎么办”,答“撤职”;再问“国内治理不好怎么办”,宣王这才发现引火上身,难道要说换掉自己吗?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长于比喻。赵岐说孟子“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以独到”。《孟子》一书不仅比喻繁多,如“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民望之,如大旱之望云霓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旷也”等,而且孟子善于因人设喻,梁惠王好战则以战喻,齐宣王好乐则以乐喻,告子以水性不分东西比喻人性无善无恶,孟子当即以水性回答:“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随即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又以水性受外力影响会向上流,比喻人性受到利欲诱惑才会变恶。
多用寓言。寓言又是扩大的比喻,孟子善于用寓言增强论证说服力,如以“揠苗助长”比喻事物发展需循序渐进,以“弈秋教棋”比喻学习做事要专心致志。不过孟子寓言以写实为主,但他不把故事编圆,因此留下一丝破绽,虽然寓言的寓意发人深省,但寓言本身却有时经不起推敲。如“攘鸡”寓言,孟子说有一个人每天要偷邻居一只鸡,后来认识到错误,改为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再金盆洗手,孟子以此比喻不合道义之事要迅速停止,哪能拖拖拉拉。可仔细一想,邻居哪有“无限供应”的鸡可供偷窃呢?又如“齐人有一妻一妾”,是说一齐人终日在外乞讨祭品而食,回家却跟妻妾吹嘘自己在富贵人家吃饱喝足,比喻有些人表面风光无比,背地却蝇营狗苟,但既然齐人有一妻一妾,家庭条件应当不错,哪里需要乞讨而食呢?
雅于言辞。《文心雕龙·诸子》说“研夫孟荀所述,理懿而辞雅”,体现在《孟子》语言的文质彬彬。一方面,《孟子》明白晓畅,词旨显明,“如舟师执柁,中流自在,而推移费力者不觉自居”(《艺概》),为后世贡献了许多成语,如“缘木求鱼”“出类拔萃”“杯水车薪”“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等,相信一经翻阅,熟悉感就会扑面而来,阅读兴味必然大增。另一方面,孟子大量引用《诗经》《尚书》,以增添雅正之气,如“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意思豁然,不仅贡献了“心悦诚服”这个成语,而且最后引《诗经》总结,韵味无穷,赵岐说“孟子通五经,尤长《诗》《书》”,当有助于孟子为文。
我们不难发现,虽然孔孟一先一后,但他们两人有太多相似之处,赵岐便罗列了许多,例如宋国司马桓魋谋害孔子,鲁国嬖人臧仓诽谤孟子;卫灵公问孔子如何排兵布阵,孔子说只懂祭祀之事,梁惠王问孟子称霸之计,孟子答以仁政王道;孔子自卫返鲁,删定五经,孟子自齐返邹,与弟子合著《孟子》等。
但他们最为相似的,无疑都是在礼崩乐坏、诸侯纷争的时代,为实现心中理想,周游列国,孔子“菜色陈蔡”,孟子“困于齐梁”,他们历经艰难曲折,却依然行仁讲义,不改其志,老而弥坚,孔子临终前虽说“莫能宗予”,但孟子却在行动和精神上宗孔子之道,“知其不可而為之”,这或许便是儒家最为动人的底色罢!